第41章
  第41章

  之後連著半月,李嫵白日慈寧宮侍疾,夜裏紫宸宮侍寢。

  劉進忠私下裏與陳嬤嬤說:“李娘子在陛下與太後兩邊都如魚得水,這皇後之位看來穩了。”

  “可不是嘛。”陳嬤嬤連連讚同,心下又暗想,若是這位李娘子早先順順利利嫁入東宮,何需在楚國公府受那些磋磨?不過一個嫁過的婦人,還能叫陛下與太後都如此滿意,毫無嫌隙,這份手段真是不容小覷。

  李嫵並不知旁人心中所想,便是知道她也不在乎,她現在隻一門心思讓自己融入後宮的生活,讓她顯得“充實”、“踏實”且“安分”。

  日子步入五月後,天氣漸漸也熱了起來。及至五月中旬,宮內開始供冰。

  這日午後,許太後將左右宮人屏退,隻留李嫵與玉芝嬤嬤在殿內伺候。

  看著李嫵將殿內的冰塊一桶桶倒入浴桶之中,許太後滿臉詫異:“阿嫵這是作甚?”

  “今日已是二十三,我次兄與嘉寧郡主婚儀在二十八。前兩日我試過陛下的口風,看樣子他仍是不放心我出宮。”李嫵彎腰將冰塊鋪整好,又當著太後與玉芝嬤嬤的麵脫了鞋襪與衣衫:“我必須得讓他答應。”

  脫到隻剩下最後一件小衣時,李嫵看向目瞪口呆的老主仆倆,唇角扯出一抹苦笑:“隻能試試苦肉計了。”

  語畢,她走進墊了厚厚一層冰塊的浴桶裏,縱然已是五月夏日,但赤腳踩進冰塊上,那刺骨寒意直竄腳心皮肉,依舊凍得她臉上發白,身子也忍不住顫抖。

  一旁的許太後與玉芝嬤嬤看著都替她冷,兩張臉都皺了起來。

  “阿嫵,這不行,你還是快出來吧。”許太後心疼道:“女子本就容易陰虛體寒,你這樣凍,會凍壞的。”

  玉芝嬤嬤也擔憂附和:“是啊,小娘子還是換個法子吧,這法子太折磨自己了。”

  然而李嫵雙手牢牢抓著浴桶邊,並無半分退縮之意。深深呼吸幾道,待稍微適應這份寒冷,她才抬起一張白皙麵龐:“既要施苦肉計,自是要吃些苦的。”

  說著,她又與玉芝嬤嬤道:“勞煩玉芝姑姑幫我,將餘下冰塊都倒進來吧。”

  許太後大驚:“還倒?”

  玉芝嬤嬤也嚇了一跳,看著冰鑒之中滿滿當當還散著煙霧的冰塊,再看浴桶裏隻穿小衣的李嫵:“這可使不得,這樣凍著肯定要病的。”

  “姑姑莫擔憂,我要的就是病。”李嫵語氣堅定,再看兩位長輩優柔寡斷的模樣,心下歎息,能遇到心慈善良的長輩是幸事,然而有時與她們打起交道,的確有些費勁。

  稍定心緒,她肅了神情,望向許太後,再次開口:“太後,陛下仍舊疑心我,而我實在沒時間再與他耗著,非下一劑猛藥不可。阿嫵知道您菩薩心腸,見不得旁人在你眼前受苦。可娘娘心疼阿嫵如今受凍這份小苦,如何不念及阿嫵若是被強留在宮中,日後數十年的苦痛煎熬呢?長痛不如短痛,阿嫵請您給個痛快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太後還能說什麽。

  這些時日李嫵陪在她身邊,悉心照顧的同時,又一刻不忘地提醒著她,她對出宮的渴望,對自由的向往。

  許太後也算是徹底打消倆小輩重修舊好的念頭,她清楚意識到,李嫵心中早已沒了自家兒子的位置,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皇宮、逃離現下的一切——

  算了,強扭的瓜不甜,且隨她去吧。

  “玉芝,去吧。”許太後滿臉倦色地擺擺手,示意玉芝嬤嬤去倒冰塊。

  玉芝嬤嬤歎了口氣,頷首稱是。

  嘩啦啦的冰塊撞擊聲,一桶桶冰逐漸填滿了浴桶,也叫李嫵的臉色由蒼白變得烏青,連著嘴唇都泛著紫色。

  “阿嫵……”上一刻還想著不管她的許太後,現下見著李嫵這樣,那顆搖擺不定的心又開始擔憂了:“不然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這樣凍,真的會凍壞身子的。不然哀家去找皇帝,再勸勸他,讓他放你回家參加婚儀。”

  李嫵隻覺刺骨寒意從四麵八方襲來,她的身子漸漸失去知覺,眼皮也顫抖著,甚至睫毛上都凝了一層冰,嗓音虛弱而發顫:“他不會聽的……他聽不進去……隻有……隻有這樣……我病了,求求他……”

  “你這是何苦啊。”許太後苦著一張臉,眼中都噙著淚,伸手去摸李嫵的臉,替她取暖:“差不多了,快出來吧,臉都紫了。”

  頰邊的手掌溫暖而幹燥,帶著令人安心的幽靜檀香,恍惚間,李嫵好似看到自己的母親。

  母親去世前,也曾經雙手捧著她的臉,雙眼含著不甘的眼淚哽咽著:“阿嫵,我的乖女兒,全家上下,阿娘最放不下你啊。”

  再如何放不下,在死亡麵前,還是得放下。

  就如裴青玄現在不肯撒手,待她死了,他再不願,也要放下。

  “還不夠。”纖長羽睫輕顫動著,李嫵青紫著一張臉,盡量清醒地看著許太後:“娘娘別哭,我還好……我有分寸的……”

  許太後仍是克製不住淚,頰邊熱淚滾滾,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般,嘴裏囁喏著:“對不住,阿嫵,是哀家對不住你,養了那麽個無法無天的混賬。”

  李嫵此刻已凍得不想說話,默默閉上眼睛,感受著身體的承受範圍。

  這般凍了一陣,在她覺得頭重腳輕時,她啞著聲音道:“差不多了。”

  聽到這話,許太後立刻喚著玉芝嬤嬤:“快,快點去拿被子來。”

  語畢,她也顧不上太後身份,伸手將那些尚未融化的冰塊撈出來,又去扶著李嫵:“快些出來,快點。”

  李嫵凍得幾乎無法行走,最後還是太後與玉芝嬤嬤合力才將她扶出來,那一身白如美玉的肌膚也凍得通紅,她裹在被子裏瑟瑟發抖,茶杯也拿不住,是玉芝嬤嬤扶著她一點點喂了熱茶進去。

  這般躺在榻邊緩了許久,直到窗外夕陽西斜,李嫵才覺肢體重新恢複過來,但那陣頭重腳輕之感依舊未得緩解。

  “阿嫵,你…你現下感覺如何?”許太後看著榻邊的李嫵,語氣都不由透著幾分小心。

  “好些了。”李嫵擠出一抹輕鬆的笑意,又將外頭守門的素箏喚進來,伺候她穿衣梳妝。

  待到一切妝扮好,她攬鏡自照,臉上沒甚血色,還從太後這借了點胭脂,在瓷白雙頰均勻地細細抹了一層,又抹了些口脂在唇上。

  眼見鏡中之人氣若幽蘭,腮暈潮紅,唇如朱櫻,李嫵抬手攏了攏發鬢,沒事人般與許太後告辭:“時辰不早了,阿嫵先回紫宸宮。明日大抵是病著,無法來陪娘娘,還請娘娘莫怪。”

  人都這般了,許太後哪裏還會怪她,麵色悻悻道:“你快回去歇息吧……”

  本來還想說一句“祝你得償所願”,轉念一想,自己這個當娘的,祝福旁人騙過自己的兒子,總有些說不出的古怪。於是也不再多說,隻讓玉芝嬤嬤將人送出去。

  遼闊天邊布滿絢爛紅霞,一棱一棱魚鱗般,波紋林立。

  許太後站在窗邊望著漫天雲霞愣神,直到身後傳來腳步,她緩緩轉身:“她走了?”

  “是呢,看著上了轎。”玉芝嬤嬤掀簾進來,語氣唏噓:“老奴看她走路還有些晃,想來是寒氣入體,真凍壞了。”

  “莫說她這麽個身嬌體弱的小娘子,換個八尺大漢這樣凍著,也要凍壞。”許太後搖了搖頭,嘴裏又念了兩句阿彌陀佛,再看天上朵朵豔麗斑斕的雲彩,忽的感歎一聲:“沒想到哀家這一輩子,竟能遇見兩個對自己都這般心狠的女人……”

  麗妃,人如其名,牡丹花般明豔秀麗,甫一入宮,就得太上皇專寵,真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在女人的較量上,許太後自知她從不是麗妃的對手,也就自己命好,生的兒子比麗妃的五皇子強。

  隻是沒想到,麗妃沒了,又來了個李嫵。

  若李嫵有當年麗妃那份爭寵奪勢的心思,自家兒子怕是跟太上皇一個樣,什麽都給她了……

  “唉,真是冤孽。”許太後枯著眉頭,自嘲感歎:“我上輩子定是欠了他們裴家的,才遇上這對父子倆。”

  李嫵回到紫宸宮時,宮人們正在廊廡點燃燈燭,見著她紛紛垂首行禮。

  她抱著從太液池摘來的一把荷花,目不斜視,步履纖纖往大殿走去。

  劉進忠見著她回來,忙端著笑臉上前:“李娘子來了。”

  李嫵應了聲,抬眼看了看禦座後批折子的男人,將懷中那捧荷花遞給素箏:“尋個純色青瓷的美人斛插好,就放寢殿南邊的窗子旁。”

  素箏接過,脆生生應著好,忙下去忙了。

  李嫵邊拿出帕子擦手,邊壓著隱隱發暈的半邊腦袋,佯裝尋常地朝禦座旁走去。

  她本意是走到裴青玄身邊說句話,不料才走到他身旁,忽的一陣暈眩襲來,她一個沒站穩,竟誤打誤撞撲到了他懷中。

  等那陣暈眩感稍緩,她抬起眼便對上男人藏不住笑意的鳳眸:“知道回來晚了,主動投懷送抱?”

  李嫵哽了哽,心說她哪知道這麽巧。卻也沒否認,將錯就錯地眨了眨眼:“那看在我投懷送抱的份上,玄哥哥原諒我晚歸了?”

  裴青玄屈指敲了下她的額頭:“小混賬。”

  一旁的劉進忠看得瞠目咂舌,知道這倆人如今恩愛無比,琴瑟和鳴,可這才進門就打情罵俏,叫他這個太監看得都莫名臊得慌。

  劉進忠這邊默默低著頭,降低存在感,另一邊,李嫵勾著裴青玄的脖子,讓他抱著她回寢殿。

  “頭暈,走不動。”她靠著他的懷中,無比嬌氣地說著:“許是去太液池摘荷花累到了。”

  “就摘那麽兩朵花就累到了?”裴青玄睇著她白裏透紅的頰邊,輕笑道:“真是被養得越來越嬌了。”

  “那你抱不抱?不抱的話,我自己走。”李嫵作勢就要從他懷裏起身。

  “抱。”

  裴青玄撂下朱筆,打橫將她抱起,大掌還在她腰間軟肉掐了一把,雖故意板起臉,透著笑意的語氣卻出賣他此刻愉悅心情:“脾氣也養得越來越大了,朕說一句都不成了。”

  ===第55節===

  李嫵靠在他懷裏,整個人懶洋洋的,半垂著眼皮嗔道:“你若不高興,就別慣著我唄。”

  恰好這時,裴青玄抱著她下了玉階,這話一字不落地落在劉進忠耳朵裏,聽得他心下直喊菩薩——

  何為恃寵而驕?這不妥妥是了嘛。

  偏李娘子說這樣話,陛下非但不生氣,嘴角的弧度反而愈深,他低下頭與李娘子說了句什麽調笑的話,而後換來李娘子一句羞惱的“無恥”,倆人就抱著入了內殿。

  劉進忠抱著拂塵心下感慨連連,這世間有情人在一起,都這樣黏糊肉麻的麽?唉,自個兒這輩子怕是體會不到了,隻盼來生再嚐嚐這男女情愛的滋味了。

  木貼金嵌玉花鳥宮燈將殿內照的明亮如晝,李嫵強撐著精神與裴青玄用過晚膳後,發現她袖裏的手指都在抖,身上也忽冷忽熱。

  午後挨得凍,現下開始起作用了。

  可現在還不是倒下的好時候,她牢牢掐著掌心,努力讓自己穩住步子回到寢殿,又從衣櫥中拿出她精心準備的禮物,一件她親手縫製的貼身裏衣。

  朦朧燭光下,那柔軟的絲綢緞子泛著華貴光芒。

  李嫵將這件裏衣遞到裴青玄麵前,燭光下一張清婉臉龐緋紅如霞,烏眸也亮晶晶閃著光:“先前閑著沒事做,就試著縫了件……尺寸我自個兒估摸的,你先試試看吧,若是哪裏不合適,我再改。”

  裴青玄看著這件簇新的牙白裏衣,有種天上掉餡餅的驚喜,克製著上揚的嘴角,他定定盯著她:“這是你親手做的?”

  李嫵頷首:“嗯。”

  “送給朕的?”

  李嫵又嗯一聲,覷著他的臉色:“不喜歡麽?也是,我的手藝的確比不得司衣局的繡娘……”

  捧著裏衣的雙手才將垂下,一隻大掌就在眼前晃過,將那件裏衣拿走:“朕試試。”

  李嫵眼底劃過一抹複雜情緒,再次抬眼,她笑靨燦爛:“試試看。”

  說話間,裴青玄解下蒼青色錦袍,又換下原本的裏衣,露出肌肉結實的精壯上身。

  雖不是第一次看他光赤的上身,可在這種氣氛還算正經的情況下見到,還是頭一次。

  若是女子纖腰酥胸為美,那眼前這具肌肉分明,寬肩窄腰的身軀,在李嫵看來,也能稱作男兒雄健偉岸之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他胸膛上的那道猙獰疤痕,像是將一顆心連根挖了出來,於傷口處長出醜陋的枯藤。

  思緒紛亂間,裴青玄已將那件牙白裏衣換上。不過一件再尋常不過的裏衣,叫他穿出披龍袍的華貴:“阿嫵,你看如何?”

  一件裏衣能怎樣?難道還能穿出花來。

  李嫵這會兒腦子已有些昏沉,撐著眼皮認真打量一番,輕笑蹙眉:“好似做小了點。”

  “小麽?朕覺得正合適。”他抻了抻手臂,卻不敢太用力,怕將衣衫弄破:“隻要是阿嫵做的,都很好。”

  此刻他說什麽,李嫵已病得恍惚聽不大進去了,她隻瞧著他眉眼間的愉意,忖度著,是時候了。

  “我看看哪裏要改……”她輕聲說著,提步朝他走去。

  才走兩步,纖細的身子就如斷枝的柳葉般,陡然朝一側癱軟倒去。

  好在裴青玄眼疾手快,兩步上前,伸手將人攬在懷中。

  他動作太快,“刺啦”一聲裂帛脆響,裏衣肩背處都開了線。隻此刻他也顧不上這個,看著懷中病懨懨之人,濃眉緊鎖:“阿嫵,你怎麽了?”

  李嫵迷迷糊糊靠在他懷中,呢喃道:“頭疼……”

  這般湊近了看,裴青玄才發現她雙頰緋紅已蔓延整張臉,連著脖子都泛紅,抬手往她額上探去,滾燙溫度叫他臉色陡然沉下。

  “來人——”

  他急忙將人抱起,聽得外頭應聲,厲聲吩咐:“傳禦醫!”

  柔軟寬大的龍床之上,李嫵一張臉燒得通紅,卻還揪著裴青玄的衣袖不肯撒手,嘴裏帶著哭腔哼哼:“玄哥哥,阿嫵好難受……”

  “乖,禦醫很快就來了。”她虛弱難受的模樣,好似將裴青玄一顆心放在火上煎,恨不得替她受罪。

  “好熱……頭疼,身上也疼……”李嫵半睜著一雙迷離失焦的眼,整個人燒糊塗般,有氣無力地喚著:“阿娘……難受……”

  “阿嫵再忍一忍,等禦醫過來,吃了藥就不難受了。”

  裴青玄起身又給她喂了一杯水,長指撩開她被汗水濡濕的發,低聲哄道:“別怕,朕陪著你。”

  大抵喝過一杯水,身上也好受些,她望著他的眼睛也逐漸有了光,卻還是懵懂恍惚的樣子:“玄哥哥。”

  “朕在。”裴青玄握住她的手。

  “你回來了,可算回來了……”她盯著他,泛白的唇瓣翕動著,夢囈般訥訥:“你別再離開我了,你走了,他們都欺負我……”

  裴青玄微怔,深眸凝視著她:“不走了,再不會離開阿嫵。”

  又擦著她臉上細密汗水:“與朕說說,誰欺負我們阿嫵了,朕替阿嫵報仇。”

  “丹陽…丹陽欺負我,五皇子也欺負我……他們說,要把我送給陳王當妾……”提到往事,她如膽怯兔子般,驚懼地直往他懷裏縮:“我不要陳王……不要……”

  陳王是裴青玄一位皇叔,性情暴烈,以虐待女子為樂,入他後院的女子,與青樓最下等的妓無甚區別。

  沒想到丹陽與叛王曾拿陳王恐嚇過李嫵,裴青玄眼底冷戾湧動,看來讓那位皇叔“病逝”太便宜了,合該剁掉腹下三寸之物喂狗,挫骨揚灰才是。

  “不怕了,朕回來了,以後再無人敢欺負你。”

  裴青玄低頭,滿眼心疼親了親懷中之人:“是朕不好,沒照顧好阿嫵,叫你受這些罪,以後再不會了。”

  哪知李嫵聽得這話,眼角落下淚來。

  “可你還欺負我。”她哽噎著,清淩烏眸淚光瀲灩,連眼角都泛著委屈淡紅:“一回來就欺負我……可有什麽辦法,我已嫁了人……你是皇帝,那樣高高在上,如天上月,縱然我心裏有你,卻再配不上你……”

  她似病糊塗了傾訴委屈,又似喃喃自語:“我怎會忘了你,心裏又如何會沒有你呢……我從小就想著嫁給你,每天都盼著快長大,好快些與你做夫妻……你離開長安後,我不知為你掉了多少眼淚,天天替你祈福,盼著菩薩保佑你平安順遂,早日歸來……”

  “我還當了我外祖母送我的那對翠玉鐲子,換了香油錢,在大慈恩寺給你點了個長命燈。那鐲子我可喜歡了,當的時候我快心疼死了……”她微微仰臉,好似努力看清他的模樣,又好似透過他去看另一個人,大滴大滴淚水沿著虛弱頰邊滾落:“可那時我想著,鐲子雖重要,可沒什麽比你平安更重要。你說了要回來娶我的,我一直記著……”

  聽到她喃喃話語,再看那斷線珠子般直淌的淚水,一顆又一顆好似熱岩般砸在他心口,燙出一個個酸澀發苦的窟窿。

  她外祖母送她的那對碧玉鐲子,他記得,是她十三歲的生辰禮。碧瀅瀅戴著腕間,襯得一截皓腕愈發雪白,行走間叮叮當當脆響,她喜歡得緊,說要當傳家寶留著。

  怪不得再未見她戴過,原是早當掉。

  “是朕不好。”

  長指揩去她的淚,他嗓音極盡溫柔:“明日朕便將那對鐲子給你尋回來,以後朕再也不會欺負阿嫵,隻教你當這天底下最尊貴、最快活的小娘子。”

  又耐心低語哄了一陣,李嫵好似哭累了,隻抽抽噎噎靠在他懷中,哼哼喊著難受。

  在裴青玄耐心耗盡之前,劉進忠總算帶著沈禦醫火急火燎跑了進來。

  一炷香後,診斷李嫵是疲累過度加之受寒導致的高燒,沈禦醫連忙下去備藥熬煮。

  待到湯藥熬好、喂好,李嫵安穩睡下,已是闃靜深夜。

  外殿內,劉進忠覷著皇帝俊朗眉宇間的疲色,細聲提醒:“陛下今夜著實辛苦了,明朝還要上朝,也早些歇息吧?”

  皇帝並未言語,修長玉指捏著眉心。

  良久,他才垂下手,狹眸看向劉進忠,嗓音聽不出半點情緒:“明日一早,你去趟大慈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