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派去平陽?”

  李嫵雙眸睜大,驚詫遠大過晉升的喜悅:“怎的這樣突然?何時去?去多久?辦何差事?”

  楚明誠見她連珠炮似的問了一串,倒是極少見,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我還當你聽了這消息,會先慶賀我晉升呢。”

  楚明誠在戶部當差已有一年多,現任戶部戶屬主事,六品下的官員。這等品級在長安這種貴胄雲集的地方自是不夠瞧,然對於他二十有二的年紀來說,已是極好的前途。

  見妻子眼巴巴望著自己等著回答,楚明誠隻好先與她解釋:“去年秋日平陽不是發了旱災又鬧蝗災嗎?當地大批百姓流離失所,逃至外地,如今災害已過,百廢待興,聖上便命戶部前往當地稽核人口,監督當地官員安排移民墾荒,招撫安置流民等事。從長安到平陽,算上來回路途,快則十日,慢的話,估摸半月吧。”

  李嫵對移民墾荒、安置流民這些並不了解,耳朵隻自動抓捕到”聖上”二字,又聽得這一去可能半月,心口不由揪緊。

  戶部大小官員那樣多,便是戶屬的主事都有四個,為何偏偏挑中楚明誠去外地。

  是巧合,還是……有人有意為之?

  “阿嫵、阿嫵?”楚明誠連喚兩聲,見她神情訥訥,麵露不解:“這是件喜事呢,雖說免不了離家一陣,車馬勞頓,但回來後就能升任五品的巡官了,每月多出來的俸祿能多給你裁兩件新衣呢!”

  他滿臉喜色,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李嫵,周尚書將這差事派給他時,他誰都沒說,隻想著回到府中,第一時間將這消息分享給妻子。若是此刻他長了尾巴,怕是都要搖得飛起,就等著李嫵誇他呢。

  楚明誠的心思全寫在臉上,李嫵也不忍掃他的興致,纖纖玉手搭上他的手背,彎眸誇道:“真不愧是我夫君,進戶部一年便得晉升機會。正好今日嘉寧送來了新釀的春酒,我們小酌兩杯,慶賀一番。”

  “那敢情好。”楚明誠笑意愈發盛,起身去盥過手,再次回來,掃過這一桌菜:“阿嫵還沒說,為何準備了這麽多菜?難道提前從何處知道了消息?”

  李嫵訕訕笑了笑,隨口道:“今早醒來便見喜鵲登枝,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我瞧著兆頭好,心裏也歡喜,便叫廚房多做了幾道菜。未曾想真有喜事登了門……”

  “原來如此。”楚明誠頷首,又柔情蜜意看向李嫵:“足見咱們倆心有靈犀!”

  李嫵說是,又吩咐素箏端酒上來,她親自執起玉壺倒酒,與楚明誠舉杯:“恭賀夫君即將升遷,仕途坦蕩。”

  “謝娘子。”楚明誠與她碰杯,紅光滿麵喝了酒,又夾了塊酥爛香甜的櫻桃肉放到李嫵碗裏:“先吃塊肉墊墊肚子,這酒咱們慢慢喝。”

  李嫵莞爾笑笑,抬筷子吃了那肉,又看著楚明誠,繼續打聽著:“這樁差事的任命,是聖上親自指派,還是你們部裏定下的?”

  楚明誠正高興著,也沒細想李嫵這話,如實答道:“這樣的差事往往是上頭發話,具體指派誰,就看上峰更屬意誰。”

  說到這,他往李嫵身旁湊了些:“我覺著自那回你給周尚書送了禮後,他待我寬厚不少。阿嫵,你上次都送了些什麽啊?”

  李嫵略作思忖,蹙眉道:“也沒送什麽,他府中不是添丁了,就送了一塊長命如意鎖,一套麒麟送子的文房四寶,另外就是六匹顏色鮮亮的蜀錦緞子,大紅大紫的我素日也用不上,便一並送去了……”

  稍頓,她補充道:“那六匹緞子裏,有四匹和如意鎖、文房四寶送去正院裏,另兩匹托人送給了那位產子的妾侍柳小娘。”

  楚明誠琢磨兩息,嘖嘖道:“沒準就是這兩匹蜀錦緞子起了功效,阿嫵有所不知,周尚書對這位小妾十分寵愛,想來是她收了禮,念著咱們的好,夜裏與周尚書吹了兩耳朵枕頭風也未可知。”

  李嫵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揣度逗笑了,連帶著心底那份擔憂也打消不少——

  若是戶部尚書回到部裏再指派任命,那就與裴青玄沒多少幹係,單純是周尚書想提攜楚明誠。

  畢竟楚明誠在戶部當差也有些時日,辦事又踏實勤勉,年節裏也沒少送禮打點,加之他還是楚國公府世子,這差事落在他頭上,細想來並不稀罕。

  如此這般,反倒是自己疑神疑鬼,與太後告狀已過去這些時日,皇帝那邊都要選秀了,自己實不該再庸人自擾。

  這般一琢磨,李嫵心下敞亮起來,再看楚明誠喜上眉梢的笑顏,也實打實替他高興:“周尚書既看重你,此去平陽你可得用心辦差,回頭升了官,咱們去八仙樓置辦一桌席麵,好好宴請你部裏同僚。”

  楚明誠連連稱是,紅光滿麵與李嫵飲起酒來。

  夫妻倆小酌到夜深,待更晚些沐浴入榻,楚明誠擁著妻子,嗅著她身上馨香氣息,血脈僨張,伸手便去解她的衣帶。

  李嫵羞赧拍開他的手:“身上還未幹淨呢。”

  楚明誠難受得緊,算著日子,自除夕之後已有月餘未曾親近她,醉醺醺地將臉埋在她脖間親吻呢喃:“再過兩日便要去平陽了,到時又好長一段時日見不到你。若不是此行不能帶家眷,我真是一日都不想離開你。”

  男人灼熱的氣息落在肩頸,堅硬的身軀緊緊抵著她,李嫵神思也有些迷亂,搭著他的手臂柔聲道:“我也不願離開夫君。你這一去,隻留我一個人在府中……”

  她話未說盡,楚明誠卻明白,伸手撫著她的臉:“若是擔心母親找你麻煩,不如回娘家住些時日?左右你也有些時日沒回李家,正好趁這次多住兩日,也好在嶽父跟前盡盡孝道。”

  夫婿如此體諒,李嫵心下熨帖,將臉埋在他懷裏蹭了蹭,又湊到他耳邊悄聲道:“明日身上應當徹底幹淨了,明日……明日夜裏再由你胡鬧,可好?”

  楚明誠聽得這話,愈發激動,直摟著她纏吻了好一陣,才強壓下腹中躁火,啞聲道:“阿嫵可不要食言。”

  “我何曾騙過你。”李嫵握拳輕錘了他一下,將臉藏進了被子裏:“現下快老實睡覺罷。”

  因著飲了酒,很快身後就傳來男人平穩均勻的呼吸聲。

  李嫵於昏暗床帷間漸漸也平靜下來,將近日之事在腦中仔細複盤了一遍,確定裴青玄八成不會再糾纏自己,至於餘下兩成可能——

  大不了明日與楚明誠歡好時,她將門窗都鎖死,連帳子都拉得密不透風,便是出了汗也忍著不叫水洗漱,反正現下天氣寒涼,忍上一兩回也不是什麽難事。

  她就不信做到這個地步,裴青玄的眼線還能探聽到什麽——

  又或者壓根沒什麽眼線,隻是自己杞人憂天,疑神疑鬼。

  既打定主意,李嫵很快也沉沉睡去。

  鴛鴦被裏臥鴛鴦,同一輪明月之下,長安皇宮內一片靜謐空寂。

  已是夜半,金碧輝煌的紫宸宮內仍是燈火輝耀。

  在綠釉狻猊香爐裏嫋嫋升起的沉香煙氣裏,年輕的帝王垂下眸,骨節分明的長指撚住明黃色暗雲紋衣袖,稍稍一扯,粗大腕間係著的紅繩便露了出來。

  那條紅繩許是戴得久了,亦或是飽經風霜,再不複鮮豔的紅色,褪成灰暗的紅棕,唯有細繩中串著的那一顆小小紅豆,曆久彌新,光潤依舊。

  長指撫上那顆紅豆,耳畔仿佛傳來少女清甜靈脆的聲音——

  “玄哥哥,這是我從月老廟求來的紅繩,開過光,很靈的。”

  “你可要想清楚哦,係上我的紅繩,你就是我的人了,日後再不許摘下來……”

  眉眼如畫的小娘子認真給他係上這根紅繩,又朝著天空雙手合十:“月老在上,今日李嫵給裴青玄係上紅繩,從此我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永結同心不離不棄。”

  永結同心,不離不棄。

  嗬。

  攥著紅豆的長指緩緩捏緊,如玉手背青筋凸起,連著骨節都泛了白,隻稍微再用些力,便足以將這顆紅豆捏作齏粉,然而昔日灞橋送別時,少女淚眼婆娑與他道:“紅豆寄相思,你此去北庭,若是想我了,就看看這條紅繩……我也會在長安想著你,盼著你。”

  “玄哥哥,阿嫵會一直等著你的——”

  她朝他的馬車不斷地揮手,嬌小的身形在暮色殘陽裏越來越遠,而後徹底消失在塵煙裏,再尋不見。

  往事如新,帝王狹長的丹鳳眼裏暗欲翻湧著,幾番撕扯掙紮,最後重重地闔上眼。

  緊攥紅豆的長指也鬆開,以掌心蓋住,終是不忍。

  劉進忠於一片壓抑靜謐裏悄步走近,見陛下又看著那根紅繩發怔,心下唏噓,都說帝王多薄情,誰知他們這位主兒卻是位長情的。

  睹物思人,越思越傷,何必呢。

  他躬身走上前,餘光瞥過長長的禦案,隻見尚宮局遞上來的選秀冊子壓在一堆奏折下,露出個紅色的邊角。這冊子午後是如何送來的,現下便如何擺著,大半天過去,愣是翻都沒翻一頁。

  得,看來太後這一場病白生了。

  “陛下,已過子時了。”劉進忠佝著背,審慎地打量著龍椅上的帝王:“明早還有朝會,不如早些歇下罷。”

  皇帝不語,半晌才掩了袖子,長指捏著眉骨:“戶部什麽情況了?”

  劉進忠忙道:“如您所料,周廣安將差事派給了楚世子。”

  皇帝不冷不淡嗯了一聲,正欲拂袖起身,餘光瞥見劉進忠一副支吾模樣,濃眉擰起:“有話就說。”

  那不怒自威的凜然目光叫劉進忠雙膝發軟,再不敢遲疑,低著聲音道:“派去楚國公府盯梢的線人回稟,說是近日楚國公夫人趙氏有些不尋常的動向……”

  皇帝語調薄涼:“別搞不清盯梢的對象。”

  “不敢,不敢……”劉進忠忙道:“實是這事與楚世子妃有些幹係。”

  見皇帝沉默不語,劉進忠趁熱打鐵將趙氏暗中籌謀之事說了,末了忍不住咂舌道:“這趙氏真是想抱孫子想瘋了,竟連自個兒的親兒子都算計。”

  皇帝卻是轉了轉指間玉扳指,輕笑一聲:“多有意思。”

  語畢,施施然從禦座起身,朝寢殿而去。

  劉進忠看著今上輕快的步履,心頭暗想,看來陛下今夜能睡個好覺了。

  ===第17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