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好久不見◎

  火鍋店內蒸汽繚繞。

  蘇彌已經動了幾筷子,江雲才遲緩地吃上瓜。

  “謝瀟言?這是誰啊?”江雲喃喃問了句,又抬頭看蘇彌,“你認識嗎?”

  “謝……”蘇彌磕巴一下,“怎麽問他?”

  “看到有人在討論嘛,他是不是跟你一個學校?你跟他熟嗎?感覺他好神秘,聽說很帥,是真的假的?”

  一連串的問題,蘇彌有點懵,沉吟少頃,挑了兩個回答,“是挺帥的,我跟他是——”

  她稍加斟酌,吐出三個字:“老同學。”

  思前想後,這是最合適的表達。

  蘇謝兩家是世交,他們也是童年相識。但是比起謝瀟言本人,蘇彌甚至跟他父親的關係更為和睦。

  說完,她略顯心虛並期盼話題快些跳過,低下頭。

  她點開營銷號下麵的評論:謝瀟言是什麽人啊?求科普。

  1樓:嶺文的大少爺還有人不知道?!

  2樓:是我老公[狗頭]

  3樓:來人啊,把樓上滋醒

  4樓:我不允許有人沒有被這張照片蠱過[查看圖片]

  蘇彌點開評論裏的圖片。

  如她所料,是他在網絡上廣為流傳的那一張舊照。

  照片是在某一年在愛丁堡舉辦的商圈酒會,在一片渲染成模糊色塊的熱絡人群邊緣,那濃墨重彩的洋場氛圍裏,男人孤高端坐,他擎著酒杯斜倚窗前,落地窗的外邊是被燈光染成暖色的鵝毛大雪。

  頭頂吊燈的複古橙黃,將他眼睫的影子拓在高挺的鼻梁上,照片裏一切燈影與線條恰到好處描摹出他優越的骨骼,那是在歐洲人的圈子裏也不敗的骨相。

  他好像在看人跳舞,又好像遊離在熱鬧之外,嘴角噙淡笑,一身正裝也壓不住乖張。狹長的眼好像時時都在傳情,有一種天生主角氣場。

  像老電影裏的貴族雅痞,又兼有風流客的瀟灑恣意。

  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蘇彌的重點不在於英不英俊,她隻產生了一個念頭:他也長大了。

  謝瀟言是好整以暇的。但興許隻有蘇彌看得出,他眼裏還有一層被趕鴨上架的寂寥與惺忪。

  在與他的習性並不兼容的名利場。

  “這照片是不是p過了?我很好奇,這是真實存在的長相嗎?”江雲那一端也同步點開。

  蘇彌搖頭,如實告知:“沒有p,他就長這樣,很精致的。”

  她記得從前還有人給他取外號叫做美人。離譜,但貼切。

  江雲指著那張照片說:“我感覺哈,這種身家起點就很優越的人,身上會自帶貴氣,舉手投足都非常的自如,遊刃有餘,跟裝模作樣的假名門還不一樣。”

  蘇彌納悶:“假名門?”

  “對啊,現在企圖躋身上流圈的人還少嗎?裝得雲淡風輕,其實做作得很。”

  江雲的措辭又讓蘇彌鬼使神差想到了韓舟。

  “真正跟你般配的是這樣的男人,知道不?”江雲煽風點火。

  “般配?”不可思議的一個詞。

  蘇彌從前一直覺得,她跟謝瀟言的人生是兩條背道而馳的軌,是永遠無法熨帖的互斥磁鐵。

  她打斷江雲亂點鴛鴦的行為,淡淡說:“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再看一眼照片,她還是能被他的那股氣焰震懾到。

  蘇彌把圖片關了。

  那一張照片底下又出現了新的話題。

  1樓:謝瀟言是很討厭韓舟嗎?他倆認識?

  2樓:聽說他倆高中的時候就不對付了。

  3樓:本人,三中校友~謝當年確實看不慣韓舟szd

  4樓:這兩人有什麽過節啊??求瓜。

  蘇彌也記得謝瀟言不是很喜歡韓舟。

  兩人不是一個班級的,碰撞無非是在打球時。蘇彌不懂球,更不懂謝瀟言提起韓舟,說他在球場上有著不擇手段的陰損。

  謝瀟言心氣高,他看不起這樣的人。

  那時候蘇彌隻呆呆說一句:“應該不會吧,我覺得他人還不錯。”

  她一直覺得韓舟還是很清心寡欲的。隻是玩遊戲而已,贏不贏球有那麽重要嗎?

  總之,紛紛擾擾太誇張,她不想再看下去,於是把社交媒體關掉。

  高中的回憶保留得不算太多,尤其是和謝瀟言有關的。

  蘇彌隻記得他的紈絝、張揚,他的身上總有種不可一世的倨傲,臉上刻著幾個字:不好惹的祖宗。在校期間,不是一次兩次因為太過俊美的這張臉而引起轟動,長得好看的人一旦帶點個性,必然命犯桃花。

  他的好友,紅男綠女。蘇彌太安靜,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她不硬融。

  再到後來,謝瀟言去國外求學。此後便消息寥寥。偶爾,蘇彌再聽到他的音訊,是從長輩口中。

  不知道他今天出頭的舉動欲意何為。

  蘇彌也無心去猜。

  她在想,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中學記憶,隻不過她的青春都留給另一個人。

  ===第4節===

  關於韓舟的部分,細致到每一個眼神交匯的細節,蘇彌曆曆在目。

  她記得他們在音樂教室排練,蘇彌坐在後麵偷偷地瞄他,韓舟也回過頭,給了她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

  她記得她常常去韓舟的班級找他,等他放學回家,明明是想跟他一起走一段路,還要加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探□□題。

  蘇彌心裏的韓舟是一個低調溫潤的人,在她心底,他永遠是那個寵辱不驚的少年。

  他安安靜靜彈琴的樣子成為她平淡青春裏一座精美的豐碑。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異樣呢?

  一年前,一向對她態度忽冷忽熱的韓舟,忽然向蘇彌示好告白,起因是蘇彌給他製造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而在演藝圈沉寂多年的韓舟,順利地借著蘇彌的東風,他遇到了更多行業內的伯樂。

  她有時也會想,是不是被利用了?

  可是她認識的、接觸到的韓舟分明不是那樣急功近利的人,遑論利用她做跳板。

  蘇彌會下意識提醒自己,是她多慮。直到此刻,饒是韓舟的聲音再淡泊平靜,她陰暗的揣測揮之不去。

  人都是會變的嗎?或者說,是懂得隱藏的。

  蝦滑燙喉,蘇彌忍痛咽了下去。

  ,

  翌日晚七點,芳台音樂廳。Cloud交響樂團巡演的最後一場在燕城準時舉行。

  長達三個小時的音樂盛宴落下帷幕,音樂廳內掌聲雷動。

  謝幕謝了不下五分鍾,觀眾開始退場。在下場區的甬道,江雲高高舉起她的長笛:“圓滿完成!回家回家!”

  跟在後台合影交流的同事比起來,蘇彌顯得很平靜,眼中有一線倦怠與隱隱消沉。

  大提琴被還回倉庫,她坐在休息室卸妝,卻在摘了一隻耳環之後,她氣餒地停下了動作。

  室內的暖氣蒸在她裸露的肩臂,在光亮之下,鏡中人顧影自憐,膚白似月。皎皎的麵色即便被妝容覆蓋著,不難看出幾分頹然跟蒼白。蘇彌抿了抿釉麵的唇,薄薄亮光已然褪去了一層朱砂色的鮮豔。

  放置在桌角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韓舟在中途發來的消息:

  【抱歉小早,今晚有重要的工作,可能去不了了。】

  小早是蘇彌的乳名,她說過喜歡別人這麽稱呼她,因為能帶給她暖情的寬慰。但在韓舟目的鮮明的濫用裏,顯然已經失效了。

  蘇彌的手放置在頸間,指腹觸碰在韓舟送她的項鏈上。

  是一朵小巧的碎冰藍玫瑰。

  他說這花襯她,她應該是藍色的,優雅裏又摻一道隱秘的憂鬱。

  蘇彌很喜歡這一句形容,因而她甚至忘了,韓舟自始至終沒有問過她喜不喜歡,他隻說她應該 ?是這樣的,於是輕而易舉,就用精致鏈條將她的心鎖住。

  怎麽會不失望呢?

  巡演接近一年時間,她跑遍世界各地,每一回他都給出承諾,又每每失約。

  蘇彌再有耐心一個人,也架不住對方幾次三番的失信行為。

  她認為作為女友,她的脾氣已經足夠好。

  嗡嗡一聲——外麵呼嘯的風從窗戶縫隙裏鑽進來。

  蘇彌起身去把窗戶關上,隔著玻璃,她看向窗外紛飛的大雪,芳台音樂廳建在燕城富人區,對麵是一座豪華酒店。酒店的頂層,一邊是露天的bar,一邊是法國餐廳。前幾年蘇彌過生日去過,華而不實的一家店,菜品很一般,但適合觀景。

  譬如此刻,坐在那裏酌一杯酒,從落地窗俯瞰揚揚的雪落滿城市,一定很美妙。

  蘇彌看向光暈下的一對男女。

  男人擎著酒杯,麵帶微笑,杯口傾斜,碰一下對麵佳人的杯。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心口中,蘇彌在那一瞬間趕到深深的乏力和心悸感。

  “韓舟……”

  是他。

  他的衣服,他的笑容,對麵是他已經努力撇清過關係的童小園。

  原來他說的要緊事,就是陪富家小姐吃飯?

  果然、果然很要緊。畢竟萬一賄賂不好金主,人家可能翻臉把他的場地給封了,讓他再也辦不了演唱會也未可知。

  蘇彌突然覺得可笑至極。

  她跌坐在椅子上,扶著額喘息,腦海裏回蕩昨天他那一通輕飄飄的荒唐解釋。她怎麽就真的相信了呢?

  休息室裏沒有人,蘇彌被暖氣蒸得泛起頭暈,惡心想吐。眼見對麵兩人起身拎起外套要離開的架勢,她也不顧身體虛弱,邁步就往外跑去。

  碰到剛拍完照高高興興往裏麵走的一群同事。

  江雲一驚:“哎,蘇彌。你去哪裏啊?——怎麽不披件外套?”

  蘇彌說了句:“先走,別等我。”

  “她怎麽了?”

  “出什麽事了?”

  ……

  十二月的燕城雪涼得砭骨,蘇彌拎著厚重的裙擺穿行過斑馬線,每踩下去一步,高跟鞋就像把錐子往心裏猛紮一下,她忍著疼痛,一邊走一邊不住地低頭看手機,韓舟的電話怎麽也打不通。

  藍色的裙尾落在地麵,被雪水沾濕,像被暈染開的水墨。

  蘇彌一抬頭,便眼尖地捕捉到從酒店門口出來的兩人,她抬了抬手臂:“韓舟!”

  然而他沒有聽見。

  身側有佳人作陪,兩人有說有笑,韓舟還替童小園提著包,兩人都低調地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停在路邊的是一輛紅色法拉利,應該是童小園的車。

  “韓……”

  蘇彌氣短,虛弱地扶著樹幹,捂著跳動頻率很快的心髒。

  她的腿已經冷得快沒有知覺。

  離他們的車二十米遠,就這麽眼看著前麵的跑車轟一下飛去了。

  蘇彌挪著腿,麻木又機械地往前麵又邁了幾步,扶住路燈,終於,她氣力喪盡。

  撫著心口,抬眸再看,紅色尾燈已然消失在路的盡頭。

  她的耳邊仿若消失了一切的聲音,隻剩下自己亂七八糟的濁重喘息。鼓噪又悶沉,由外向內,將她吞噬。

  好半天,才好不容易緩過神來,蘇彌的餘光裏多了輛車,她偏頭看去,身側停了一輛囂張的邁凱倫,正打著雙閃。

  漆光的黑色,因為路麵的燈照過來而落了點影子在她身上,將人壓住,令她感覺到沉甸甸的金錢的分量。

  寸土寸金的富人雲集區,超跑橫行。

  本沒有覺得怪異,蘇彌以為是擋了人的路,正要挪開。

  忽而車裏傳來磁沉低抑的一道聲線,語調裏又滿是玩世不恭的閑散悠遊——“好久不見,大小姐。”

  聽見這聲音,蘇彌倏然偏過頭。

  看向駕駛艙的車主。

  男人穿件黑色的毛衣,恰對上她視線的是一隻鬆鬆地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細瘦又有不失力量的腕,筋脈覆在蒼白的膚色之上,像是交錯的山巒。

  他開這一側的窗,方便看她。腦袋偏過一點點,視線投出來,直直地抓住愣神的蘇彌。眼底帶有她熟稔的,反骨的渾。

  意識到來人是誰之前,她看到這容顏的第一反應,絕世的俊美。高眉骨、深眼窩,瘦削的下頜,殷紅的唇,連嘴角揚起的弧都是最勾人的角度。

  蘇彌對上男人深邃又張揚的雙眸,又仔仔細細盯著他看了兩秒,直至看清浮在他眼裏的倜儻和張狂。

  她確信她沒有看錯。

  是謝瀟言。

  他是什麽時候回國的?

  蘇彌擰住眉,語無倫次:“謝,謝、你……”

  “謝我什麽?”

  “……”

  “大冷天的,別站雪裏。”

  蝴蝶門為她敞開,暖烘烘的熱氣具有雪中送炭的吸引力,將蘇彌冰涼的身軀整個罩住。謝瀟言說:“上哪兒,我捎您。”

  蘇彌急著追問韓舟,於是也沒忸怩就坐進去,她迅速地拉下安全帶。

  車裏有股凜冽與苦澀交織的氣息,像是某種清新的、在冬日茁壯的綠植。是她熟悉的,又是遙遠的味道。

  蘇彌謹慎地瞥一眼謝瀟言,他正注視著她。興許也正在她的身上找到某種熟悉又遙遠的抽象線索。

  “麻煩你、追一下前麵那輛……”她說一半,才發現童小園的車早就沒影了,於是改口低語,“一輛法拉利。”

  男人卻好像聽得懂她的意圖,他緩緩挑起唇角,應道:“遵命。”

  隨著車窗哢一下鎖上。

  同時,油門被踩到底。

  車子就猝不及防地這麽駛了出去。

  蘇彌嚇得不輕:“喂,謝瀟言,你不要——不要這麽快!”

  人滿為患的大街,沒得到一點緩衝的機會,她把門把手當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不行不行,太快了!你不要超車。”

  “這裏車很多,會出事的!”

  “不要這麽快,慢一點!”

  “謝瀟言,你開得太快了!!”

  ……

  在她左一個“慢一點”、右一個“太快了”的驚呼之間,兩分鍾後,謝瀟言終於稍稍把車速壓了壓。

  拐進一條人跡寥寥的馬路,連路燈都是蒙塵的。昏暗破落的街上,聽見她喊交警在前麵,他終於忍不住笑:“我說,你能別叫得這麽嗲嗎?”

  “……”

  ===第5節===

  “照顧一下我的耳朵,可以?”

  “……”蘇彌緊張地吞一口口水,配合說:“好好,我不出聲,你看路好不好?拜托。”

  謝瀟言但笑不語,收走視線。

  “不過,我們走的路是對的嗎?”蘇彌看著前麵空無一人的路,喃喃問。

  話音剛落,謝瀟言在前麵的小巷路口打了方向盤,車子緩慢地滑行進小道,很快方向回正,車子停下。男人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規律地點了點。

  “自投羅網。”

  話音未落,從小巷深處開過來的火紅超跑被緊急踩住刹車。

  呲一聲——

  輪胎一瞬抱死,幾乎是被逼停的。

  路太促狹,車頭險些相碰,對方無路可逃,兩輛車就這麽以短兵相接的姿態相遇了。

  遠光燈利落地一切。

  啪。亮光落在對麵車裏的兩個人身上,也照見那無處遁形的曖昧。

  駕駛座的韓舟被光刺到,皺著眉,眯起了眼,看向來人。

  謝瀟言也稍稍抬起下巴,衝著對麵的人稍作打量,噙著譏諷的笑,若有所思說了句:“這麽多年沒見,這孫子怎麽一點兒沒變。”

  礙於蘇彌在場,他禮貌地把那句“還是一副欠抽樣”給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