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第194章

    姚君歌回家之後, 才知道,她媽哪裏是想她了,絕絕對對是讓她來做說客的。

    也難為了自己挺著這麽大的肚子回來, 孩子都快出生了, 照樣淪落成了一個工具人。

    聽了趙雁的要求,姚君歌坐在沙發上, 一言不發, 瞧著她媽。

    趙雁笑嘻嘻地, 還切著蜜瓜, 對姚君歌道:“這瓜可甜了, 你多吃一點。”

    姚君歌也不接話,就看著她媽。

    然後眼睛一瞥,又瞅向他爸。

    姚長卿好似沒有看見, 眼睛一眨就躲了過去,然後清清嗓子問:“家貴, 都收拾好了嗎, 我幫你吧。”

    姚君歌現在的肚子, 是沒辦法上二樓了,便把一樓的客房收拾出來,讓她住著。上下樓畢竟不方便,怕出事。

    家貴已經在裏麵收拾衣服了,聽見姚長卿問, 連忙回道:“馬上了。”

    姚長卿還是坐不下去, 站了起來,給自己找了個事做:“我還是去幫幫忙吧, 家貴一個人幹到什麽時候啊。”

    姚長卿一走, 趙雁便開口說:“你這孩子, 我就是想讓你幫著一起勸勸你大哥。想你當然是真的,讓你回來住這件事,以前也不是沒說過。你爸天天在我耳邊念叨,問你什麽時候才能回家住幾天。你這孩子,爸媽多疼你,你還不知道?隻不過趁著你回來,你大哥大嫂回家吃飯,讓你幫我勸一句罷了。”

    姚君歌已經釋然,剛剛也是耍小脾氣,這一會兒伸手自己拿了一塊蜜瓜,算是和解了,又咬了幾口,沁人心脾的甜。

    “我大嫂怎麽說?”姚君歌問,“這件事,歸根到底還是大嫂受的苦最大。不管怎麽樣,你也不能拿你的身份去壓她,讓她自己做決定才好。”

    趙雁聞言立刻辯解:“我才不會那麽做。我沒給你大嫂任何壓力。而且你大嫂還好,這件事也是有一天她無意中提起的。我又趕緊了解了一下,這才想著讓他們去試試。不過,現在難辦的,不是你大嫂,是你大哥。”

    “我大哥怎麽了?”姚君歌已經吃完了一塊蜜瓜,伸手又拿一塊。

    趙雁連忙把盤子往君歌麵前推了推,繼續道:“你還不知道你大哥?他那老古板,老思想。他怎麽會同意這件事?我和他提過一次,氣得他直接甩手就走了。”

    “這有什麽?”姚君歌道,“現代醫學發展到這個程度,就是解決問題的。又不是違反法律、違背人倫。隻要是夫妻兩人都同意,沒有一方勉強另一方,就去做啊。”

    趙雁聽到這裏,立刻道:“對對,就是這麽說的。這話我都不太會講,沒有你會講。一會兒你大哥大嫂來了,你就按著你說的這些和他們說說。”

    姚君歌看了一眼她媽:“等他們來了之後再說吧。我還是要看看大嫂的態度。而且我大哥也是人啊,他不想,就說明他不同意。我剛剛還說了,要夫妻雙方都同意。這個雙方同意,不僅僅說的是女方要同意,男方也一樣……”

    趙雁已經不聽了,打斷道:“所以讓你幫忙勸嘛。”

    她正說著,就聽到外麵大門響了,立刻站了起來,說:“肯定是他們來了。你別給我拖後腿啊。”

    趙雁和姚君歌聊了半天的事,正是人工授精。

    之前有人介紹了北京的一個醫生,吃了大半年的中藥,可是依然沒有懷孕。在閑聊的過程中,對方無意中提起了人工受孕,其中就有人工授精這一點。

    了解過後,趙雁覺得值得去試一試。然後征求了江禾的意見,江禾當時隻是說她聽姚君承的,姚君承同意的話,她就同意。姚君承不同意,她也不去。

    本來趙雁認為板上釘釘的事,到了姚君承那裏,卻戛然而止了。

    因為姚君承不同意。

    趙雁話都沒說完,他就起身離開了。

    他不同意任何其他手段幫助自己有後代。

    這和他對世界以及對人類的認知都是截然相反的。

    要順其自然,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趙雁苦口婆心跟著勸,可是姚君承一個字也不聽。

    所以在姚君歌回家後,趙雁打起了姚君歌的主意,請她一起說服姚君承。

    姚君承在這件事上十分抗拒,已經好久不和趙雁聯係了,這是聽說君歌回家了,想見見大家,他才時隔好久後第一次登門。

    看見趙雁,姚君承也沒說話,換了鞋後,徑直朝君歌走過去。

    他站在沙發旁,沒有坐的意思,手裏提著的東西放在茶幾上,對姚君歌道:“都是你喜歡吃的。”

    姚君歌對他笑了笑,“好的,我一定好好吃。謝謝大哥。”

    姚君承也不坐,他一隻腳腳尖朝向門口,一副隨時要離開的架勢。

    江禾的包也沒放下,在肩膀上背著,對君歌道:“快生了吧,還有多少天?”

    “一兩周?”姚君歌道:“我也不記得具體數字了,反正快了。大嫂,你坐啊。”

    江禾為難看一眼姚君承,見他沒有阻止,便走過去,挨著姚君歌坐下了。

    這一低頭,就看見了姚君歌的肚子。

    裏麵是一個她盼了多少年的小生命。

    看著姚君歌的肚子,江禾眼睛裏全是羨慕和痛苦。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整個客廳都靜悄悄地。江禾突然側了一下頭,迅速抹去眼角的淚水。

    姚君歌在此刻,抬眼看向他哥。

    姚君承看見了。

    他嚴肅並抗拒的臉上,一瞬間布滿了柔軟。

    一直以來的抗拒,是出自他本人的執念。

    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江禾的感受。

    直到看見江禾抹去眼淚的那個動作。

    姚君歌就這麽看看她哥,又看看江禾。

    她媽交代的問題,還有再說的必要嗎?

    姚君歌覺得沒有必要再說了。

    於是姚君歌去牽江禾的手,笑著對她道:“大嫂,你買來的這些東西,都是我愛吃的。我一定好好吃。但是我好久不見你和大哥了,想和你們多待一會兒,所以一會兒在家吃飯,不能走。好不好?”

    江禾沒有回答,隻是默默點了點頭。

    此後,不管趙雁再怎麽對著君歌使眼色,姚君歌都當做看不見了。

    每每趙雁要提及那個話題,姚君歌也會立刻打岔,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送走江禾和姚君承後,趙雁埋怨君歌:“你怎麽回事啊,你不說就不說吧,也不讓我說。你大哥難得回來一趟。”

    “他們自己已經有想法了。”姚君歌說,“你還要提什麽啊。過猶不及。”

    趙雁不明白,“什麽意思?”

    姚長卿在一旁歎氣:“你怎麽隻長年齡啊。還沒有君歌看得透徹。”

    姚君歌不想摻和到父母接下來的拌嘴中,揮揮手道:“不行,我太累了,回屋躺著了。”

    說完,姚君歌和家貴便回了自己房間。

    趙雁依舊一頭霧水。

    兩天後,姚君承就來了電話。

    他和江禾兩人要去一趟北京,但是堅決不讓趙雁一起去。

    隻他和江禾去,先去了解一下情況,然後再考慮後麵要怎樣。

    有了這個決定,就是邁出了第一步。

    趙雁心裏的一顆石頭終於放下來了。

    可是才放鬆兩天,大家吃完午飯回房間休息,剛剛躺下,趙雁就聽見客房傳來褚家貴的喊聲。

    褚家貴衝了過去,對著門口喊:“媽,你快來看看,君歌是不是要生了!”

    *

    沈繼明回到家時,沉著一張臉。

    劉玉鳳和張夢蘭焦急地等待著,看見沈繼明回來,兩人原本都迫不及待要開口問怎麽樣了,可是看見沈繼明那副表情時,兩人又都打起了退堂鼓。

    沈繼明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劉玉鳳趕緊倒了一杯水,放在沈繼明麵前。

    “老大,先喝點水。”張夢蘭坐在一旁道:“先喝水緩一緩,今天太熱了。”

    沈繼明拿起麵前的杯子一飲而盡,這才開了口:“沒弄成,說還差些錢。”

    “什麽?”張夢蘭驚訝道:“還不夠?不是說先交押金就好了?押金都給他們了,還不行?”

    “說好幾家都在打聽那個機器,誰給的錢多,就賣給誰。”沈繼明搓了搓手,“咱們隻是付了定金,不一定會賣給咱們。”

    “還有這樣的事?”張夢蘭氣急敗壞道:“自古都沒有一個姑娘許兩家親的,這是個什麽人啊,都交了定金,也沒算定下?還要看誰給的錢多?那破機器值嗎?”

    “不管值不值,現在反正是咱們要得急,人家不急!”劉玉鳳在一旁道:“咱們的廠房都租好了,每天的租金都付著,早一天開工,咱們早賺一天的錢。不開工,就倒賠房租。可是沒機器,怎麽開工?繼明,你這個朋友靠譜不靠譜?”

    “怎麽不靠譜?”沈繼明立刻說,“我剛剛打過電話,好好求了半天,他才鬆口說如果能先付一半的錢,機器就是咱們的。他下周就能給拉來。”

    “付一半?”劉玉鳳算了算:“那麽多?”

    “對,先付一半,剩下的,他答應咱們開工賺錢後,三個月能付完就行。但是要加利息。”沈繼明喃喃道,“可是這一半的錢咱們也拿不出來啊。所有的錢,都付廠房的房租了。定金也是借的。再拿出小一萬,實在沒有。”

    沈繼明所有的積蓄都花在了婚禮上,再加上給劉玉鳳娘家的錢,這些年攢了一點過活,便不剩多少了。

    租廠房的時候,租金都不夠,又讓劉玉鳳找張夢蘭借了錢,這才把廠房租下了。

    他和劉玉鳳兩人已經兩手空空,現在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劉玉鳳自然知道這個情況,隻能把目光移到張夢蘭身上:“媽,你說現在怎麽辦?”

    張夢蘭搖頭:“我怎麽知道?我手裏的錢都給你們了。我是一分都拿不出來了。”

    沈繼明看向他媽,猶豫了一下,問:“媽,要不然,你問問我爸?你不是說他自己還有個存折?”

    “那個?”張夢蘭一時間語塞,“那、那是你爸存的,我和他的棺材本啊。那個錢你們不能動。你爸、你爸也不會同意的。”

    沈繼明和劉玉鳳交換了一下目光,劉玉鳳便開了口:“媽,隻要是能開工,咱們就能賺錢。咱們廠房都租了,不能一直拖著。再說,如果這個機器買不到,咱們就得去找新機器買。新機器更貴,到時候依然是沒錢。媽,這樣,算我和繼明借你們的行不行?我們打借條的。”

    “對對。打借條。”沈繼明立刻附和,“玉鳳說的對,媽,錢我們可以打借條,賺了錢就還給你和我爸。再說了,工廠起來了,養老還是問題嗎?絕對不是!你們就踏實跟著我和玉鳳兩人吃住,你和我爸的後半輩子都歸我們養了。真的。”

    劉玉鳳又道:“而且,媽,咱們的定金已經交了,廠房也租好了,甚至牌匾我都找人先做了。咱們那麽多錢已經搭進去了,如果現在撤了,那是一分錢都沒賺到,都扔大海打水漂了。媽,你和我爸說說,錢算是我們借的,一定會還。行不行?”

    張夢蘭沒有想到,自己拿出自己那一部分錢後,後麵竟然還有。

    當初她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被劉玉鳳說動了,把自己攢了多年的存折拿了出來,給他們租廠房用。張夢蘭當時心裏至少是有底的,她知道沈懷強那裏還有,兩人的棺材本。還有個保底。

    可是她沒想到,如今,沈繼明和劉玉鳳兩人,打起了最後那筆錢的主意。

    此刻的張夢蘭好像懸在半空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錢已經扔出去一半,沒有辦法回頭。雖然可惜,雖然後悔,但都是於事無補。

    隻能木著一張臉一個字不說,自己盤算了半天,卻毫無章法。像一個輸紅眼的賭徒,已經沒有辦法從賭桌上離開了。轉頭沈懷強下班回來,張夢蘭隻能硬著頭皮去找他。

    “什麽?”

    沈懷強不可置信地看向張夢蘭,“你說你給他們多少錢了?”

    張夢蘭唯唯諾諾地伸出幾個手指,“這麽多。存折裏的錢,全都給他們了。”

    “你!”沈懷強雖然看到張夢蘭拿著存折寫寫算算,可是沒想到,她竟然把自己存的錢全都給了老大他們。

    這是沈懷強壓根沒想到的事!

    在他眼裏,張夢蘭不會蠢到這個地步!

    而且她那麽愛錢,怎麽可能會直接把錢都給了老大他們?

    自己一分都不留?

    “你一分都沒留,全給他們了?”沈懷強再次確認。

    “我、”張夢蘭喃喃道:“我也是一時糊塗,被老大家的說動了。她說工廠建好後,每天能賺多少錢。能和鳳霞那樣,買樓房,讓我以後隻享福吧。他們現在是沒錢,既然有技術,為什麽不把工廠開起來,自己賺錢?我當時不知道怎麽了,就、就覺得應該幫他們一把,以後我也能跟著老大過好日子。”

    張夢蘭說著說著便朝沈懷強走過去,湊近了,一字一句道:“現在廠房已經租好了,機器也找到了。就是錢不夠。隻要錢到位,機器拉到廠房,那不就能生產,能賺錢了?!”

    “你以為那麽簡單?”沈懷強怒道,“如果那麽簡單就能賺錢,大家都去開廠了!還會有窮人?

    我和你說過,鳳霞的瓜子廠能這麽成功,一大部分是因為一開始有食品廠做依托。她雖然承包了車間,但是給自己留了後路,做了鳳霞瓜子這個品牌。所以,在食品廠破產後,她的瓜子一點都沒受影響,畢竟鳳霞瓜子那四個大字還是在的。而且市場已經接受了,鳳霞瓜子就等同於老食品廠的瓜子。再加上鳳霞她腦子靈活,這麽多年,一直在創新各種口味和產品。所以在工廠還很少的時候,便占據了一席之地。可是現在呢?你去看看滿大街的廠房,大家都想趁這個時候賺一筆錢,可是現在生意不好做了。市場已經飽和了,大家對瓜子市場的認知,也已經固定到了鳳霞瓜子這個品牌。而且現在的生活條件好了,大家也不會說差個一毛兩毛去買個便宜的吃。你以為除了老大有這個想法,別人就沒有?別人就不想出來和鳳霞爭生意?可是你見過有能爭過的嗎?”

    “不……”張夢蘭聽到後麵這一句,立刻反駁:“玉鳳說了,她不是和鳳霞爭生意,是想自己也獨立出來。這樣兄弟三人都當老板,誰也不用依靠誰。都沒有負擔了。她是想讓咱們過好日子。”

    “這種話你也相信?”沈懷強道:“就那麽大的市場,一樣的瓜子上來,怎麽可能不會爭生意?”

    “我、我。”張夢蘭已經啞口無言,也不想再提褚鳳霞,隻能把話題轉回來:“可是現在廠房已經租了,機器的定金也交過了。總不能再撤回來!那樣之前那些錢都打水漂了。老沈,真的,隻要機器到手,就能賺到錢。別的先不說,你就看老大,他真的是兢兢業業為了這個家。你就讓他好過一點吧。”

    張夢蘭說到這裏,動了情,一時間聲淚俱下。也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沈繼明。

    沈懷強不再說話了。

    他拿起煙,劃了一根火柴,微微的亮光在眼前閃爍著,點燃了那根香煙的紅蘊。

    這麽長時間的辯論,突然在張夢蘭的最後一句話裏,劃下了句點。

    一切的討論,戛然而止。

    於此同時,劉玉鳳正貼在自己臥室的房門上,努力探聽著從隔壁臥室傳來的聲音。

    沈繼明焦躁不安地張望著,見劉玉鳳稍稍離開了門邊,就立刻問:“怎麽樣了,能聽見嗎?咱爸說了什麽?”

    劉玉鳳搖搖頭:“聽不太清,斷斷續續的。”

    她看著沈繼明問:“你覺得咱爸能把錢借給咱們嗎?”

    “我也不知道。”沈繼明搖頭。

    他的目光空洞,走到這一步,已經不知道是對還是錯。可是他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

    “和鳳霞怎麽說?”劉玉鳳壓低了聲音問,“你打算咱爸把錢借給你,你就去說嗎?”

    “把錢借給我,我就能把機器買下來了。”沈繼明道:“那肯定就要和鳳霞說辭職的事情。不能總這麽請假啊。”

    “我覺得鳳霞已經猜到了。”劉玉鳳說,“最近幾次請假,她都不問原因了。”

    沈繼明嗯了一聲,歎息道:“她又不是傻子。猜到就猜到吧。反正早晚都要和她攤牌的。”

    沈繼明說完,便走到門口,悄悄推開房門,試圖聽著外麵的動靜。

    劉玉鳳趕緊走過來,把門拉上,道:“你幹什麽?”

    “我想聽聽他們說到哪裏了。”沈繼明急道:“一直拖著的話,機器就賣給別人了。”

    “那也得等。”劉玉鳳用力把門一拉,突然哎呦了一聲。

    原本還在激動的沈繼明,趕緊轉過頭來,看向劉玉鳳,焦急問:“怎麽了怎麽了?”

    劉玉鳳有些痛苦地按著後腰,然後又轉移到肚子那裏,喃喃道:“好像扭到腰了。”

    “怎麽回事?”沈繼明趕緊扶住劉玉鳳,“你趕緊坐著吧,別聽了。這幾天了,一直聽你說不舒服,明天一早咱們就去醫院看看。”

    “沒什麽好看的。”劉玉鳳的臉色刷白,但是強忍著,“我問了,很多人懷孕初期的時候,都會腹痛,躺一會兒就好了。”

    “那你趕緊躺著去吧。”沈繼明看她一眼,“你就是操心太多。這一段時間跟不睡覺一樣,每天晚上都能聽到你翻來覆去地。”

    “睡不著。”劉玉鳳實話實說:“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大腦好像也不想休息,一直不停地轉。沒想到,自己開工廠,竟然要操心這麽這麽多。”

    兩人正說著,張夢蘭就過來了。

    走到門口,也沒推門,直接站在門外說:“老大,你爸叫你。”

    沈繼明霍地一下站起了身。

    他轉頭看一眼剛剛躺下的劉玉鳳,劉玉鳳已經支起了身體,小聲道:“我陪你去?”

    沈繼明還沒說話,外麵張夢蘭的聲音又響起了,“老大,你爸叫你自己去。”

    ……

    張夢蘭站在門口沒敢進去。

    她設想著,沈繼明進去後,會被沈懷強毫不留情的狂批一頓。

    這老沈,平時不發話,可是一旦發起脾氣,那是誰都勸不住的。

    張夢蘭就站在門口偷偷聽著,隔著布簾,能看見裏麵沈繼明的雙腿。

    沈繼明沒有坐,隻是站在衣櫃前麵。沈懷強又點著一根煙,因為張夢蘭看見了,沈繼明剛進去,裏麵屋裏就閃了一下火光,緊接著那香煙的味道撲麵而來。

    可是意料之外,沈懷強並沒有發火。

    相對地,他甚至平常平靜地抽完了一整枝煙。

    因為在看見沈繼明進來的那一刹那,沈懷強突然意識到,老大已經三十四歲了。

    沈繼明因為常年的勞作,人看上去比同年齡的人更老成一些。

    他的臉上都是風霜留下的痕跡。相比兩個弟弟,沈繼明受了太多的苦。

    這些苦,是沈懷強看在眼裏的。

    和他兒時就接過家裏的炒貨攤子一樣,沈懷強的一生,又在沈繼明身上再次重演。

    不同的是,沈繼明下麵還有兩個弟弟。

    他比自己的責任更重,也比自己更難。

    這些沉重,沈懷強是感同身受的。

    所以他在麵對沈繼明時,胸腔裏原本要爆發的訓斥,刹那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麵前的沈繼明已經不再年輕,他原本從來沒有的鬥誌,隻是在結婚後,被責任感激發出來了。

    沈繼明隻是一個男人,一個中年男人,一個想讓自己過得好一些、想讓自己的老婆過得好一些的男人。

    沈懷強突然沒有了要責怪的言辭。

    他也知道,不管自己怎麽勸,一切的一切,木已成舟。

    所以在抽完那支煙後,沈懷強看都沒看沈繼明一眼,隻是啞聲問了一句:“你有信心嗎?”

    沈繼明的回答一如往日。

    有!

    “如果不成功,你怎麽辦?”沈懷強又問。

    “我想試試。”沈繼明開口道,發自內心的,“爸,我想試試,想為自己活一次,努力一次。”

    沈懷強終於抬起了雙眼,他看著站在一旁、戰戰兢兢地沈繼明,開口問:“需要多少錢?”

    *

    和褚鳳霞說辭職的時候,沈繼明已經預想到了各種情況。

    他不但約了褚鳳霞,還約了沈繼軍。

    隻不過沒有讓劉玉鳳來。

    麵對沈繼軍和褚鳳霞,沈繼明的雙手都在打顫。

    他想象過各種情況,想象過褚鳳霞會怎麽惡語相向,也想象過沈繼軍會怎麽拂袖而去。可是在他說完要辭職要自己開廠,等著狂風暴雨的傾瀉時,對麵坐著的兩個人,卻是十分平靜。

    “大哥,你真的想好了?”沈繼軍道,“開工廠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想好了。”沈繼明不敢去看褚鳳霞,他盯著手裏的咖啡杯,這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因為昨晚和劉玉鳳商量了許久,劉玉鳳說像鳳霞和繼軍這樣的大老板,都喜歡去喝咖啡。

    沈繼明不知道要點什麽,於是跟著沈繼軍一起點的,同樣的咖啡,喝了一口,隻覺得實在太苦。

    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麽好喝的。

    沈繼明有點後悔,剛剛為什麽沒和鳳霞點一樣的,因為褚鳳霞麵前放了一杯果汁,她並沒有像劉玉鳳說的那樣喝咖啡。

    “那既然你都想好了,就去幹吧。”沈繼軍道:“都準備好了?廠房什麽的?”

    沈繼明沒想到,他才說兩句話,便得到了這樣的回複。

    他以為的狂風暴雨並沒有開始,抬眼看向褚鳳霞的時候,褚鳳霞也正笑盈盈地瞧著自己。

    “機器呢?”褚鳳霞問:“這個最重要了,一定要看好再買。”

    “二、二手的舊機器。”沈繼明喃喃道,“新的太貴了,我們也買不起。”

    “舊的?”褚鳳霞問,“那一定要親眼看過才行。不要買到不能用的機器。要去試了,再交錢。”

    “我一個朋友給找的。”沈繼明說,“沒問題的。機器很搶手,很多人都想買。我付了一半的錢。說是下周,下周就能把機器運過來了。”

    “運過來?”褚鳳霞聽出了些頭緒,問:“不是本地的?”

    “好像不是。”沈繼明含糊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從哪裏運來的。我那個朋友就是搞這些的,平時都是打電話聯係。”

    “那錢已經給了?”褚鳳霞立刻問。

    “給了一半。”沈繼明說。

    褚鳳霞轉頭看向沈繼軍,沈繼軍正好也在看她。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沈繼軍便問:“那合同簽了嗎?”

    沈繼明就笑了,“都是熟人,我朋友,還簽什麽合同。說好的,下周就運來了。周四或者周五吧。到時候、機器運來後,就準備正式生產。那天,請、請你們來。”

    沈繼明說得磕磕絆絆,沈繼軍和褚鳳霞都表示自己會去,可是對沈繼明說的機器的問題,依然覺得不靠譜。

    沒有簽合同,沒有驗機器,就這麽通過電話溝通,還輕而易舉地給人家轉了一半的錢。

    太草率、太心急了。

    可是沈繼明什麽都聽不進去,而且錢已經打過去了。

    沈繼軍知道現在再說這個已經毫無意義,他長長舒了口氣,和褚鳳霞對視一眼,便聊起了其他。

    辭職的事情說得極其順利,沈繼明十分高興地回了家。

    劉玉鳳正躺在床上,焦急地等著他回來。

    “怎麽樣,怎麽樣?”劉玉鳳問:“吵架了嗎?繼軍怎麽說,鳳霞怎麽說?”

    沈繼明把經過和劉玉鳳說了一遍,“我就說吧,他們不會生氣的。繼軍和鳳霞都特別好。”

    劉玉鳳也總算放了心,這一下午,她等的也是十分揪心。

    但是能等到這個結果,劉玉鳳已經很滿意了。原本沒什麽血色的嘴唇,此刻添了些紅暈。

    “你臉色還是不好。”沈繼明對劉玉鳳說,“晚上我讓咱媽煮點粥,多放大棗。明天你還是得和我去趟醫院。”

    “明天再說吧。”劉玉鳳隻覺得自己昏沉沉地,這一會兒一切都放下後,她便徹底放鬆了。

    剛剛肚子還隱約地痛著,可是聽到這個好消息後,肚子似乎也不痛了。但是她想睡,想好好睡一覺,然後再去操心那些沒完沒了的事。

    “那你先睡一會吧。”沈繼明說,“看你最近操心操的,幹工廠不容易啊,怎麽那麽多事情要費心。”

    “誰說不是呢。”劉玉鳳昏昏沉沉地幾欲睡去,忽然想起什麽又驚醒了,對沈繼明道:“你千萬別把我懷孕的事和咱媽說了。要不然她肯定什麽都不讓我幹,隻在家裏躺著。我可不想。”

    “行,我知道了。”沈繼明給劉玉鳳掖了掖薄毯,又想起一件事,自言自語道:“你還讓我約鳳霞和繼軍去喝咖啡,結果去了之後,鳳霞沒喝,隻點了橙汁。”

    *

    褚鳳霞回到家後才知道君歌被送到醫院了,自己和沈繼軍又連忙去了醫院。

    趙雁和姚長卿兩人都在,褚鳳蘭和崔毓秀則是站在產房門口,焦急地等著。

    看見鳳霞來了,崔毓秀連忙說:“君歌進去了,要生了。”

    “進去多久了?”褚鳳霞連忙問。

    “快兩個小時了。”崔毓秀看一眼時間,“真是沒想到的事,我算著還得到下周呢。”

    “提前了。”褚鳳蘭說,“幸好東西都準備好了。”

    褚鳳霞看見崔毓秀手指被包紮著,連忙問:“你的手怎麽了?”

    “接電話的時候正在喝咖啡呢,一激動,把杯子打掉到地上了,去撿的時候劃傷了手。”褚鳳蘭在一旁解釋,“你說崔老師也算是經曆過兩個女兒生孩子的人了,還這麽激動。”

    “那當然了,每次你們不管誰生,我都緊張!”崔毓秀道,“還好君歌這一個孕期都保持的好,還堅持走路,估計好生,不會受多少罪。”

    “我當時也沒受什麽罪。”褚鳳蘭道,“倒是鳳霞生童童的時候,我可記得,半天命都搭進去了。”

    褚鳳霞笑了笑:“都什麽時候的事了,我都忘了。對了,家貴呢,怎麽沒看見家貴?”

    “去辦手續了。”趙雁在一旁說,“不行,我得找個地方坐著,我這腿啊,都是軟的。”

    趙雁第一次經曆兒女生育,三個孩子中,第一個便是君歌。

    她從家貴嚎出來的那一嗓子開始,整個大腦都不聽使喚了。不知道要拿什麽,不知道要帶什麽,慌忙間,拿起電話找江禾,才想起來江禾和君承兩人去北京了。

    還好姚長卿穩得住,找鄰居幫忙,開了車過來,直接把君歌送到醫院。

    然後就是檢查、進產房,這一個流程走完,趙雁的腿都軟了。

    “對,找個地方坐。”崔毓秀連忙說,然後看見不遠處有一排座椅,便拉著趙雁去坐。

    趙雁覺得有點遠,正猶豫呢,就聽褚鳳蘭勸:“嬸子,你和我媽去坐吧,不知道到什麽時候呢。這才進去兩小時,估計得半夜了。”

    趙雁想了想,覺得也是,就和崔毓秀兩人互相扶著走去坐下。

    看見姚長卿又道:“叔叔,你也去坐會兒吧。”

    姚長卿此刻也是,已經沒有了主意,聽到年輕人這麽說,也點頭去坐了。

    沈繼軍在一旁看著,正是晚飯的時候,估計大家都沒吃飯,便和褚鳳霞打了招呼,去外麵買些吃的。

    褚家貴辦完手續,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沈繼軍。

    一看見沈繼軍,就道:“二姐夫,怎麽辦,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沈繼軍道。

    “我太緊張了。”褚家貴說,“剛剛交錢的時候,手都在抖。”

    “緊張也得繼續堅持。”沈繼軍說:“就剩你了。我看咱媽和君歌媽媽都緊張到不行,你要是也堅持不住,那君歌一會兒出來了,怎麽辦?”

    褚家貴站在遠處,深呼吸幾下,勉強穩定了,才邁腿往裏走,“對。我得堅持,我叫不緊張,一點都不緊張。”

    沈繼軍把買來的晚餐都分給大家,特意留下一包單獨裝好的,給褚鳳霞。

    褚鳳蘭在一旁吃著,看見了,立刻上前一步,道:“好啊,繼軍,你可讓我逮住了吧。怎麽給鳳霞還是專門買的?她的和我們的不一樣?”

    褚鳳霞無語,笑著把手裏的包子給她姐看,“你看看吧。”

    褚鳳蘭湊過去看了一眼:“咦,你怎麽是韭菜包子?吃個不一樣的,還得吃素的?”

    褚鳳霞沒解釋,繼續拿著包子吃。

    沈繼軍在一旁隻是笑。

    褚鳳蘭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覺得這人笑得很不對勁,太燦爛了。

    吃著吃著,褚鳳蘭突然想明白了,立刻問:“鳳霞,你不是懷孕了吧?怎麽突然改吃韭菜包子了?”

    褚鳳霞一口包子差點噎著,沒想到她這個最不細心的大姐,是第一個猜到她懷孕的。

    褚鳳霞不想瞞著,也沒有必要瞞著:“還沒到醫院檢查。不過例假推遲一個多月了。”

    “你那麽準的!”褚鳳蘭連忙說,“都推遲一個多月了,還不去檢查?哎哎,不對,這裏就是醫院,現在就去啊。”

    褚鳳霞隻能拉住她姐,“大姐,人家門診都已經下班了。明天再說吧。”

    “對對,下班了。”褚鳳蘭道。

    “也先和咱媽說,”褚鳳霞叮囑,“君歌生孩子,她已經夠緊張了。如果再說我的事,我怕她撐不住,再暈倒了。還有就是我這也不確定,是不是呢還。就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都挑嘴了還不是?”褚鳳蘭道:“我可知道你,懷孕吐得一塌糊塗。”

    褚鳳蘭看一眼沈繼軍,叮囑說:“你可好好給她做飯吧,她懷童童的時候,吐得是天昏地暗。”

    正說著,褚鳳霞就拉了一把褚鳳蘭,示意她不要說了。

    因為崔老師走過來了,對鳳霞說:“鳳霞,你要不過去問問,看看君歌是什麽情況了。我坐在那裏,總是覺得心裏不踏實。”

    褚鳳蘭立刻道:“我去我去。媽,你有什麽事,就安排我。別找鳳霞了。”

    崔老師不得要領,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奇怪看她大女兒一眼,念叨了一句:“這個鳳蘭,什麽時候會搶著幹活了?”

    作者有話說:

    再過幾個小時就是新的2023年了。

    希望大家健康平安、快樂有錢!

    再請個假,明天家人相聚,周一回來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