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第326章

  “燕飛,你可比阿芩厲害多了。”樊慕雙笑嗬嗬地取笑路芩,“她剛剛非但沒得分,還扣了一分。”

  路芩噘了噘嘴,帶著幾分撒嬌地說道:“我這是大病初愈,所以一時失手。”

  韋嬌娘就把路芩的右手腕往顧燕飛那邊塞,“燕飛,你替她診診。”

  路芩吐吐舌頭,正想告饒,但手腕已經被顧燕飛按住了。

  顧燕飛探了探路芩的脈搏,很快就鬆開了,微微一笑道:“大夫的藥可以停了。”

  “真的?!”路芩眼睛一亮,整個人像是服了什麽靈丹妙藥似的,一下子就精神了,“我跟我娘說了很多次了,我好了,可我娘不信,非要我天天一日三頓地喝苦藥。”

  “嘿嘿,燕飛你說我好了,我娘肯定信!”

  路芩仿佛領了尚方寶劍似的,笑得合不攏嘴。

  聽路芩說她天天喝藥,韋嬌娘露出同情的表情,“可憐的阿芩。”

  “我現在已經沒事了,”路芩赧然地摸了摸鼻子,聲音壓低了幾分,一手攥住了顧燕飛的袖口,“之前,我暈過去的那兩天真的是……”

  她咬了咬下唇,心有餘悸,瞳孔也微微收縮了一下,“那種感覺太可怕了,就像是……像是被活埋了一樣,喘不過氣來,魂魄似乎都被抽離了出來。”

  “當時,我以為我真的要死了……”

  回憶起當時的感覺,路芩拍了拍胸口,猶是後怕。那種魂魄被抽離的感覺太恐怖,太孤獨,也太讓人絕望了,似乎天地之間隻剩下了她一人,似乎靈魂被鎖鏈所禁錮。

  路芩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韋嬌娘攬著路芩的肩膀在湖邊的一把長椅上坐下,心疼地安慰了一句:“阿芩,你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然而,路芩半點沒被安慰到,苦著小臉道:“有沒有後福我不知道,我這幾天是太慘了。”

  “好不容易醒了,我娘、我爹都拘著我,不僅天天灌我藥喝,還非要我成天躺在榻上,更不許我出門。要不是國慶,我今天還出了門呢。”

  這段時間,路芩感覺自己像是坐牢似的,哪裏都不能去,走到哪裏都有人盯著。

  更可怕的是,她娘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對著她說話行事都是小心翼翼的,那種“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態度讓路芩簡直度日如年。

  顧燕飛的目光在路芩的眉心轉了轉,就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紅色錦囊,遞給了她,“這是安神符,你收著。”

  “等回去,我再給你府上送些安神香,你每晚睡覺時點著。”

  路芩的身子已經沒大礙了,就是魂魄一度出竅,所以還有些不太穩固,用上幾天安神香應該就沒事了。

  “燕飛,你真好!”路芩如獲至寶地捧著錦囊,歪著小臉往顧燕飛的肩頭靠去,燦然一笑,就像是一隻蹭著主人的小貓似的。

  盯著路芩瘦了一圈的小臉,韋嬌娘也覺得心疼,咬牙道:“華家真是可恨!你們知不知道華家後來怎麽樣了?”

  顧燕飛搖了搖頭,那之後她再也沒有關注過華家人。

  路芩當然是知道的,一手摩挲著錦囊,撇撇嘴道:“華熙和華照兄弟倆都死了,華家夫婦倆被送去京兆府大牢,聽說華大夫人因為兩個兒子的死變得瘋瘋癲癲的,一直嘀咕著說,這都是報應。”

  “華家的案子傳開後,還有幾戶人家一狀告到了京兆府,都是家裏近幾十年內與華家配過陰婚的人家,他們說華老太爺死了,也可以由華大老爺父債子償,以命償命。”

  “我爹說,這樁案子不好判,本來案子都是涉及十幾年前,甚至是四十幾年前,時間久遠,涉案的人也都死了,沒憑沒據沒人證,而且也沒先例可循。那些苦主是可憐,不過,要是祖先的罪過都要後世子孫來承擔怕是也不妥,估計京兆府、大理寺那邊還有的吵……”

  她們正湊在一起說著悄悄話,右前方傳來一陣嬌嬌的喊聲:“曾妹妹,蝴蝶要飛走了!”

  “我來我來。”身著大紅曲裾的曾姑娘步伐搖曳地小跑了過來,手裏的團扇朝半空中飛舞的彩蝶扇去,身姿婀娜。

  “曾姑娘,小心撞到人。”另一個穿著粉色曲裾的姑娘她們追在後方,提醒了一句。

  曾姑娘便朝顧燕飛、韋嬌娘她們看去,以手掩唇,斯文一笑。

  “咦?這不是顧二姑娘嗎?好些日子不見。”

  曾姑娘捏了捏手裏那柄繡著蝴蝶的團扇,那斑斑點點的湘妃竹扇柄襯得她手指白皙纖長。

  她在笑,深褐色的眼珠裏卻毫無笑意,甚至還帶著敵意。

  雖然她們此前在獵場以及鶼鰈宴見過兩次,但都算不歡而散,本來也沒什麽交情。

  她身旁穿藍色曲裾的唐姑娘接口道:“顧二姑娘,韋九姑娘,路三姑娘,你們怎麽在這兒,不過去和大夥兒一塊兒玩嗎?”

  韋嬌娘掀了下眼皮,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她們好端端地在這裏說話,卻莫名其妙地被人打斷,這些世家女真是不會看眼色。

  “關你們屁事!”韋嬌娘不開心就不會給別人好臉色看,直接甩了臉子,用詞極為粗魯。

  “韋嬌娘!”曾姑娘怒聲道。

  世家素來講究禮儀規矩、儀態言行,她們還從來不曾聽過這麽粗俗的話,一時語結,三張妝容得體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又羞又窘又怒。

  見狀,韋嬌娘心裏痛快了,唇角愉快地彎了起來,“該上哪兒就上哪兒去,管別人的閑事作甚?”

  “有時間對別人指手畫腳,不如多操心自己的事!”

  “……”曾姑娘將那湘妃竹的扇柄捏得更緊了,眼神陰晴不定。

  須臾,她的目光慢慢地從韋嬌娘移向了路芩,溫溫柔柔地笑了,體貼地問候道:“路三姑娘,聽說你前陣子病了,現在可是好多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路芩就客套地答道:“多謝關心,我沒事了。”

  曾姑娘抿唇淺笑,又道:“路三姑娘,你病體初愈,還是要多休息,別累著了。”

  “我會注意的……”路芩幹巴巴地說道,藏在袖子裏的胳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這時,玩了一輪木射的樊慕雙又回來了,恰好聽到了這番對話,驚訝地與韋嬌娘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些個世家女平日裏說話都是綿裏藏針,陰陽怪氣,今天這曾雅怎麽轉了性子,會說人話了?!

  曾雅笑容未改,上下打量著路芩,讚道:“你這身衣裳是金氏繡坊的手藝吧,她家繡得牡丹果然是一絕,隻是這衣裳……”

  ===第302節===

  她頓了頓,似有幾分猶豫,但終究是溫言勸道:“路三姑娘,我聽人說你與華家公子定了親,也算半個華家人,哎,現在華家公子病故,你怎麽還穿紅戴綠的?”

  “莫不是……哎,女子還是應該貞潔,從一而終才是。”

  曾雅輕輕搖頭,臉上寫滿了不讚同。

  她雖然沒直說,但意思很明確了,路芩既然與華家公子定親,哪怕未婚夫死了,她也應該為他守望門寡。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樊慕雙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正要說話,卻被路芩眼明手快地一把捏住了手腕。

  路芩小巧的下巴微抬,笑眯眯地說道:“曾雅,你覺得這門親事好?”

  曾雅不禁蹙眉,“我何時說……”

  路芩直接打斷了她的話:“那你嫁吧。”

  “路芩,你胡說什麽?!”曾雅的臉再次漲紅,氣急敗壞道,“跟華家定親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最後一個字曾雅甚至說不出口,覺得一旦說了,自己就不清白了。

  “嗬,你也知道是‘定親’啊!”路芩雙臂抱胸,一派坦然,目光清亮,“華家隻是下了聘,我又沒過門,連太祖皇帝都說了,若是不妥,無論婚前婚後,寧斷勿濫,要你這不相幹的人鹹吃蘿卜淡操心!”

  唐瑾雲忍不住插嘴道:“路三姑娘,曾妹妹也是好意規勸,你這人怎麽……”

  “呦,兩位這麽關心華家啊!”路芩拔高音量壓過了對方的聲音,故意來回看著曾雅與唐瑾雲,重重地撫掌道,“我知道了,想來是你們倆對華家公子思慕已久。那正好啊,華家那邊死了兩個兒子,正需要有人結陰親呢,我可以幫兩位牽線搭橋,不收媒人錢的。”

  “兩位這麽投契,也正好當妯娌!”

  路芩劈裏啪啦地說了一通,字字句句都相當紮心。

  自說自話誰不會啊,不就是看誰嗓門大嗎?有本事她們學市井潑婦罵街啊,反正這些世家女最愛臉麵了!

  粗俗,這些個勳貴女實在是粗俗!曾雅與唐瑾雲的臉從紅轉青,又從青轉白,簡直無從反駁,她們自小受的教導就是要嫻靜,要高雅。

  就是要罵人,那也要拐著彎,不帶半個髒字,氣得對方內出血。

  哪有像路芩這樣的!!

  兩人的胸膛起伏不已,久久才幹巴巴地擠出一句:“你……簡直胡攪蠻纏!”

  韋嬌娘與樊慕雙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眼睛分外的明亮。

  阿芩這張嘴真是絕了!

  韋嬌娘笑眯眯地給路芩助陣:“唐姑娘,曾姑娘,兩位放心,我們阿芩一向是直腸子,想什麽就說什麽,不是那等子彎彎繞繞的人,兩位不用跟她客氣,想嫁華家公子盡管嫁!”

  既然路芩是直腸子,那麽顯然易見,彎彎繞繞的人指的當然是曾雅和唐瑾雲了。

  幾位姑娘之間爭鋒相對,鬧出的動靜吸引了湖邊不少人的注意力,一道道目光從四麵八方朝這邊望了過來。

  曾雅緊緊地咬著牙根,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卻沒有離開,眼角不由往顧燕飛那邊瞟。

  路芩、韋嬌娘……顧燕飛這些人全都是物以類聚,一個個胸無點墨,不知禮義廉恥!

  曾雅差點沒把團扇的扇柄給折斷了,憋著一口氣,聲音依然溫柔得體:“再過些日子,我就要回徐州淮北了,說不定以後也沒機會再見路三姑娘、韋九姑娘和顧二姑娘了。”

  “到底相識一場,我們也是好意關心路三姑娘幾句。”

  她微轉了下頭,遙遙地往湖對岸望了一眼,因為距離還遠,模模糊糊隻見七八個公子走上了湖麵上架的那座木橋。

  韋嬌娘才不會信曾雅的鬼話,不客氣地說道:“誰要你關心了!”

  相比盛氣淩人的韋嬌娘,曾雅顯得有些嬌弱。

  她微咬下唇,眼睫輕輕顫了顫,正色道:“今天是我失言了。有道是,靜坐常思己過,閑談勿論人非。路三姑娘,我實在不該議論你的私事。”

  “路三姑娘,你不會與我計較吧?”

  說著,她舉止端莊地屈膝福了福身,嫻雅大方,語氣始終是溫溫柔柔的,投手投足間盡顯世家貴女的風範,讓人挑不出錯處。

  韋嬌娘搶在路芩前道:“如果說,我們就要跟你計較呢?!”

  “……”曾雅眸色漸深,眼神幽暗不明。

  “啪嗒。”

  她袖中的一個龍眼大小的香熏球掉在了地上,旁邊的唐瑾雲不小心一腳踩上了那個香熏球,低呼了一聲,歉然道:“曾妹妹,我太不小心了。”

  “無妨。”曾雅一派落落大方地說道,吩咐丫鬟道,“再去取一個便是。”

  不一會兒,一個梳著圓髻的青衣少婦就低眉順眼地走了過來,雙手恭恭敬敬地把一個簇新的香熏球呈給了曾雅。

  “姑娘。”少婦的聲音中帶著討好與奉承。

  曾雅抬手接過了那個簇新的卷草紋鏤空香熏球,在指間隨意地拔完了一下,縷縷清香自香熏球中飄出,香味淡雅。

  少婦福了一禮,正要退下,目光在前方長椅上的三位姑娘身上輕輕掃過,落在了坐在最右邊的顧燕飛臉上。

  少婦震驚地瞪大了眼,瞳孔收縮,目光凝固在了顧燕飛的臉上。

  “二丫!”少婦驚詫地脫口道。

  “咦?”旁邊的曾雅微微挑眉。

  顧燕飛直視這前方麵容清秀的少婦,因為對方這一聲叫喚,回憶如潮水般湧來,眸色深深。

  原來是她啊,李招娣。

  李招娣緊緊地盯著顧燕飛,眼底充斥著瘋狂的嫉妒。

  記憶中的二丫皮膚黝黑、粗糙,身形幹瘦,整個人都是唯唯諾諾,木訥軟弱。

  與眼前這個肌膚白皙、相貌清麗的少女,簡直是天差地別。

  李招娣隻能從對方的那雙熟悉的眼睛以及輪廓,確定這的確是她自小看著長大的那個李二丫。

  李二丫沒有名字,爹自小就是賠錢貨、死丫頭地叫她,外人全都叫她李二丫,叫著叫著,李二丫就仿佛成了她的名字。

  曾雅又把玩了一下手上的那個香熏球,淡淡一笑,也看向了顧燕飛,“顧二姑娘,你們認識?”

  說著,曾雅了然的目光又回到了李招娣的臉上,清晰地看到對方眼底的濃得快要溢出來的嫉妒。

  曾雅在笑,眼底卻毫無笑意。

  她是世家女。

  他們曾氏是徐州的大姓。

  這一回,她費了不少的心思,在家族中打敗了幾個姐妹和堂姐妹,才得了隨父兄一起來京城的機會,目的就是為了成為大皇子妃,將來可以扶搖直上成為皇後,從此一躍到眾人之上。

  誰想竟然被這個從鄉下來的不要臉的野丫頭搶得先機!

  “俺……我……”李招娣兩眼充血,嫉妒得簡直要瘋了。

  先是顧雲嫆,再是李二丫。

  這兩個人明明都是她的妹妹,卻都過上了與她截然不同的生活,她們活在天上,而唯有她沉淪在泥潭裏。

  嫉妒、怨恨、不甘等等的情緒宛如一張天羅地網,將她緊緊地網住。

  為什麽當年被換走的不是她?!

  為什麽一個唯唯諾諾、軟弱無能的小丫頭也能變得這般富貴!

  富貴養人。李招娣算是徹底明白這四個字的涵義了,滿嘴的苦澀。

  恍惚間,她聽到曾雅溫柔的聲音鑽入耳中,似近還遠:“招娣,你認識顧二姑娘?”

  “顧二姑娘可是顧府的二姑娘……剛剛皇上和鳳陽大長公主親自為她主持笄禮。”

  這一字字一句句像是毒刺般狠狠地紮在她心頭,她的眼睛更紅了。

  嫉妒的情緒幾乎將她淹沒,李招娣想也不想地說道:“這是我的妹妹。”

  她死死地盯著顧燕飛,灼熱的視線恨不得在她臉上燒出兩個洞來,情不自禁地朝她走近了一步,喚道:“二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