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第250章

  “……”族長簡直要瘋了,冷汗如雨般自額角淌下,花白的鬢角已然濕透。

  他的次孫從小天賦過人,才十二歲就在知名的萬鬆書院就讀。書院的幾個先生都說,次孫再過兩年就可以下場試一試。

  他們這一房就指著他這個次孫走科舉路,以後可以光耀門楣。

  可皇帝一句“三代不得科舉”就堵上了孫子的科舉路,而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等得到曾孫讀出個花樣來嗎?!

  族長心裏越想越急,也顧不上別人,鄭重地對著皇帝磕了下頭,發出“咚”的聲響。

  他一股腦兒地把自己所知都說了:“皇上,顧策的確是嫡出,老侯爺曾有過一位嫡妻元配大戚氏,三十幾年前,大戚氏因病去世後,顧宣續娶了元配的親妹妹小戚氏,便是如今的太夫人。”

  “小戚氏是當年老侯爺鎮守西州時續娶,因為那會兒顧策還小,小戚氏又是親姨母,繼母難為,老侯爺也是怕母子有嫌隙,才瞞下來了。”

  “顧策是嫡出,三歲時老侯爺便為其請封世子,太祖皇帝下旨封世子的那道聖旨現在就供奉在顧家祠堂裏。”

  “皇上明鑒,顧家並沒有以庶充嫡。”

  族長如履薄冰地說了一通,跟著,伏下身重重地再次磕頭,磕得額頭紅腫了一大片,既狼狽又惶惶,隻望皇帝能對顧家從輕發落。

  老侯爺顧宣於三十八年前娶了大戚氏,當時族長也曾遠赴西州參加婚禮,也見過大戚氏一次,僅此一次而已。

  待五年後,顧宣攜妻兒從西州回京,族長便發現他的妻子變了一個人,顧宣解釋說,這是他續娶的繼室,是大戚氏的妹妹,懇請族長不要對外言。族長雖覺不妥,但當時顧宣已然攜妻麵聖,等於木已成舟,也隻能應下了。

  ===第209節===

  想著這些往事,族長心亂如麻,定了定神,鏗鏘有力地又道:“顧家有過,待回去,草民這就重開祠堂,正嫡庶。”

  他的聲音發緊,卑微地將額頭抵在地上,保持著伏地的姿態,一動也不敢動,惶惶不安地等待著皇帝的判決。

  而顧太夫人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一張老臉煞白煞白,胸口作疼,一口氣吊不起來。

  族長方才的這番話仿佛一錘定音,在眾目睽睽下,給了她致命一擊。

  長姐成了顧宣的原配,而自己卻淪為了一個繼室,一個名不正言不順、連誥命都沒有的繼室,永遠要對原配行妾禮的繼室。

  明明長姐才是她的替身,可現在,她卻要永遠被長姐壓一籌。

  她不甘,她不願!

  跪在地上的顧太夫人既憤怒,又覺得無奈,整個人失魂落魄,搖搖欲墜,差點就摔倒在地。

  珠光寶氣的五翟冠搖晃的簌簌聲引來鸚鵡的注意力,鸚鵡拍著翅膀“啾啾”地叫了兩聲。

  顧簡黯淡無光的眼底升起了一線希望,一眨不眨地盯著皇帝。

  以庶充嫡是大罪,侯府絕對不能擔下這個罪名。

  至於母親是不是繼室,也隻是小事,元配也好,繼室也罷,不過一個虛名而已。

  事有輕重緩急,此刻也隻能委屈母親先忍下繼室這個的身份,把眼前這關先度過再說。

  皇帝沒說話,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一手在棋盒裏抓著棋子,似在思忖著。

  楚翊輕啜了兩口碧螺春,慢條斯理地放下了手裏的茶盅,淺淺一笑,忽然問道:“顧淵,你們這次進宮是為何事?”

  他一開口,猶如一縷春風拂來,冰消雪融。

  顧淵正欲回答,顧簡已經迫不及待地搶著道:“殿下,臣覺得臣母此舉不妥,淵哥兒是臣的親侄兒,馮赫的事自有皇上定奪。臣就帶著淵哥兒一起來勸臣母回去。”

  顧簡努力地賠著笑,把這道折子的責任全都推給了顧太夫人,隻希望皇帝能網開一麵,輕輕揭過。

  “回殿下,是為分家。”顧淵雙手抱拳,波瀾不驚地對著楚翊答道。

  “……”顧簡的臉都黑了,麵黑如鍋底,而顧太夫人卻是猛然回過神來。

  顧淵根本不在意顧簡是何反應,接著道:“二叔要與卑職兄妹分家。”

  說完後,顧淵轉頭對著伏地不起的族長低聲道:“伯祖父,在禦前,侄孫不敢說謊。”

  族長聞言,滿頭大汗淋漓,心中暗暗地歎了口氣:侯府已經惹怒了龍顏,現在再有任何的隱瞞隻會讓皇帝對顧家更加不喜。

  顧簡差點沒跳起來,吹胡子瞪眼地反駁道:“皇上,分明是顧淵他們兄妹要分家!”

  “不是臣……”

  顧簡覺得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正想解釋幾句,卻被一旁的族長急忙打斷了:“皇上,草民可以作證,是侯……是顧簡要分家!”

  這句話族長說得擲地有聲,此時他再看顧簡,眼底難掩嫌惡之色。

  都到了這個地步,顧簡還要胡說八道,簡直是膽大妄為,他是想拉著自己一起得一個欺君之罪嗎?!

  趙讓飛快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這才代替皇帝對族長發提出質問:“顧安,定遠侯府怎麽會突然想分家?”

  族長就老老實實地把他被叫去侯府主持分家的事說了。

  他是第一次見皇帝,心裏又慌又怕,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磕磕碰碰,但也大致說清楚了三個要點:

  今日是顧簡派人請他和族老們去侯府主持分家;

  顧簡夫婦倆打算把長房單獨分出去;

  這次分家,顧簡這一房占七成,長房的顧淵兄妹隻得全部家業的一成五,最後剩下的這一成五則由四房、五房平分。

  水閣內,隻剩下族長幹巴巴的聲音回響在空氣中,旁邊的顧簡幾次欲言又止地想打斷族長,但終究記得這裏不是侯府,而是禦前,容不得他放肆。

  顧太夫人直到此刻才知道分家的事,全身一震,難以置信地轉頭瞪著顧簡,氣息微喘。

  兒子怎麽能在這關頭與長房分家,那不是落了下乘,徒惹人懷疑嗎?!

  他怎麽不與自己商量,就擅作主張呢!

  她不過才離開一個多時辰而已,就有種天翻地覆的感覺。

  族長又結結實實地磕了第三個頭,鄭重地請罪道:“皇上,分家一事過於草率,都怪草民不查。”

  “……”顧太夫人已經是渾渾噩噩了。

  想爭想辨,想罵兒子,但又無從說起。

  就算她說這一切是顧簡自作主張,他們母子一體,既不會有人相信,也沒有任何意義。

  “啪!”

  皇帝再次抬手重重拍案,冷笑道:“嗬,朕現在倒是知道,這道折子用意為何了。”

  說話的同時,皇帝把那道折子朝顧簡與顧太夫人扔了過去,那折子正好扔在顧簡的小腿上,嚇得顧簡腿一軟,“撲通”地跪了下去。

  幾名禦史鄙夷地瞟了顧簡一眼,那年輕的禦史昂首挺胸地站了出來,正氣凜然地對著皇帝作揖道:“皇上,定遠侯顧簡為奪家產,不容親侄,更是在禦前妄言,欲置親侄於死地,實屬不忠不慈不義。”

  “如此惡行,實應嚴懲,還請皇上將其奪爵治罪,以儆效尤。”

  年輕的禦史說得慷慨激昂,有理有據,其他幾名清流禦史全都覺得他說得在理,頻頻點頭。

  奪爵?!顧簡隻覺心髒又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喉頭泛起一股濃濃的鹹腥味。

  這一瞬,他真是殺了這禦史的心也有了。

  憑什麽奪他的爵位?!

  顧簡心中憤憤不平:分家明明是顧淵提的,為什麽到頭來這禦史竟然顛倒黑白地把罪都歸到了他身上,還請皇帝奪自己的爵?!

  顧簡的臉上褪去了血色,蒼白如雪。

  他想說什麽,但又不知道要說什麽,嘴巴張張合合,喉頭像火灼燒似的,哀求的目光看向了蕭首輔。

  一旁的蕭首輔蹙了蹙眉,他脖子上的那道傷口已經止住了,花白的頭發略顯淩亂,眼神陰晴不定。

  庾家和馮家先後出事,今天世家更是潰敗,經此一遭,朝中世家的勢力怕是會折了不少……

  最令蕭首輔覺得惋惜的就是馮赫。

  他好不容易才把馮赫安插到京兆尹的位置上。

  京兆尹是京城的父母官,不過是四品官,品級不高,權力也不大,真有什麽高門勳貴人家出了什麽命案,也由不得京兆尹來處理,但是京城大小諸事全都逃不過京兆尹的這雙眼睛,能掐斷了皇帝的耳目,甚至……

  蕭首輔眸色晦暗,越想越頭疼,揉了揉眉心。

  這一次他們世家的損失太重了。

  蕭首輔不說話,其他世家一係的官員們皆是以其為首,也都審時度勢,默不作聲地垂手在一旁觀望著。

  而旁邊的幾個禦使全都把矛頭指向了顧簡,紛紛跟上:

  “韓禦史說得是,此風絕對不可長!”

  “否則其他人豈不是也要有學有樣,在兄弟死後,以分家的名頭把孤兒寡母都逐出家門。”

  “不錯,我大景朝以忠孝治天下,此等卑劣行徑必須扼殺。”

  “……”

  這些禦使言官最擅長耍嘴皮子,也大都熱血剛正,戰鬥力極強,你一言、我一語地斥責起顧簡來,請皇帝務必嚴懲顧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