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130章

  夏侯卿無趣地舔去下唇的血,霍地起身,懶洋洋地丟下一句:

  “天色不早,本座乏了。”

  夏侯卿就這麽走了,撐著那把桐油傘飄然而去。

  一身大紅衣袍除了袖子被削掉一片,袍腳不曾沾染一點地上的泥濘雪水,纖塵不染。

  銀發老者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

  他們一行人沒有離開莊子,依然借住在這裏,就仿佛他們隻是普通借宿的路人。

  這天寒地凍的,楚翊和顧燕飛也沒在亭子裏久坐,一起往主院的方向走去。

  顧淵與四海跟在兩人後方。

  卷碧落於最後,她總覺得鼻尖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硝煙味,步履虛浮,仍有幾分劫後餘生的驚魂未定。

  風又開始大了,把卷碧手裏的燈籠微微吹起,昏黃的燈光搖曳,光影交錯。

  層層陰雲將星月遮蔽了大半,似乎下一場暴雪隨時會卷土重來。

  “你怎麽會來?”顧燕飛眨了眨眼,笑盈盈地問楚翊,又將那柄短劍佩於腰側,步履颯爽而不失優雅,談笑自若。

  仿佛方才的那一場生死危機沒有在她心頭留下任何的痕跡,風過水無痕。

  迎上她燦若繁星的眸子,楚翊低低一笑,解釋道:“我看今晚風雪大,你到這個時間都沒回府,想來路上出了什麽‘變故’,就帶人即刻趕過來了。”

  見前方兩人言笑晏晏,落後兩步的顧淵步履一滯,從楚翊輕描淡寫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表功的味道。

  顧淵斜眼朝著笑如春風的楚翊瞥了一眼,心頭不禁又泛起了那種自家寶貝遭人惦記的酸楚感。

  顧淵今天當差,從獵場回京後,就待在宮中。

  天黑前,他的小廝梧桐急匆匆地跑來跟他說,卷碧派人回府報訊,可太夫人沒有安排馬車去接二姑娘。

  顧淵當下就急了,即刻去找楚翊請假,打算親自去接人,並說起了妹妹被大雪困在莊子上的事。

  ===第101節===

  楚翊的臉色霎時就變了,丟掉手裏刻了一半的印紐,立刻點了人和自己一同出京。

  當時顧淵還懵著,覺得妹妹好歹是在他們顧家自己的莊子上,其實也沒那麽十萬火急的。

  還有,自己去接妹妹,大皇子跟去幹嘛?!

  沒想到一到莊子,顧淵就感覺到這莊子裏有高手埋伏著,把他嚇得是心驚肉跳,這才明白了楚翊為何急成這樣?!

  幸好!

  顧淵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直到此刻才算徹底釋然,冰涼的心口又有了暖意:隻要妹妹沒事就好。

  “楚翊,”前方,顧燕飛輕快的聲音再次響起,帶有一絲好奇,“你們在路上有沒有遇到百裏胤?”

  聽到百裏胤的名字,顧淵的薄唇抿了抿,表情又變得很古怪。

  本來,他是打算今晚就讓狐朋狗友們給百裏胤套麻袋的,這下得另尋時間了。

  楚翊微側臉看著顧燕飛,臉上有著溫柔而靜謐的微笑:“遇是遇到了,不過,沒有驚動他。”

  百裏胤身在大景,卻還以為能像在越國時那樣,隱匿住行蹤。他自覺可以瞞天過海,其實他黃昏一離開京城,楚翊就知道了,也命了人悄悄尾隨。

  百裏胤此行帶出京的那些親隨盡數是精銳,殺氣騰騰,顯然是要去伏殺什麽人。

  本來楚翊隻需要觀望,伺機再動。

  誰想……

  楚翊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顧燕飛,想著她今天無故被牽連,差點就……

  他藏於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指尖有些蒼白。

  楚翊急速地控製了情緒,若無其事地接著道:“他已經折返回京了。”

  當時在看到從莊子的方向突然騰空升起一道紅光時,百裏胤臉色大變,即刻就調頭回了京。

  而楚翊,心知不妙,快馬加鞭地趕來了這裏。

  一陣冰冷的晚風迎麵而來,楚翊的眼睫輕顫了兩下,眸色深深。

  顧燕飛彎唇笑了笑,淡笑道:“看來百裏胤很怕夏侯公子。”

  “確實。”楚翊溫言道,“百裏胤與其長兄百裏兆對夏侯卿忌憚已久。”

  “如今在南越,夏侯卿一手遮天,百裏兆雖是太子,卻也被其壓製,就連越國聖人也要畏夏侯卿三分。”

  “隻有除掉夏侯卿,百裏兆才能徹底穩坐他的太子之位。”

  “而夏侯卿顯然對此十分清楚,才會以身為餌,誘得百裏胤放手一搏。”

  楚翊的聲音並沒有放低,連後方的顧淵也聽得一清二楚。

  顧淵的腦海中浮現那個如血般妖異的青年,眸色漸沉,心道:這夏侯卿太狠也太毒辣了,明明就算不屠莊,他也能達成目的,卻僅僅隻是為了省事,不惜讓莊子裏的上百條人命作為百裏胤的祭品……

  此人真是名不虛傳,不可輕忽!

  “沙沙沙……”

  樹影隨風搖曳,才停了一會兒的雪花又開始零星地落下,雪花飄飄揚揚。

  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的人中,顧淵覺得鼻頭微微發癢。

  生怕妹妹淋雪著涼,顧淵解下了身上的披風,打算給她披上,可才解開披風的係繩,就見楚翊已經從四海手裏接過了一把竹月色的桐油傘,將傘撐在了他與顧燕飛的上方。

  偌大的傘麵體貼地朝顧燕飛的方向微微傾斜,幾片雪花零星地落在楚翊的肩頭。

  而顧燕飛整個人被嚴嚴實實地籠罩在傘下。

  纖長的少女在身側青年的映襯下,尤顯嬌小。

  自己又被搶先了!!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在顧淵心中,總覺得哪裏好像不太對。

  顧燕飛若有所思地屈指摸了摸下巴,喃喃道:“夏侯公子應當不止是為了百裏胤來的吧。”

  一個在南越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在京城的戲樓裏“唱了”這麽久的花旦,為了區區一個百裏胤,也實在屈才。

  顧淵來回看著這兩人,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多餘,開口昭顯一下存在感,問道:“妹妹,你怎麽知道那人是夏侯卿?”

  “算出來的。”顧燕飛笑眯眯地說道,似真又似假,神態間有狡黠,有戲謔,也有自傲,“我就這麽掐指一算……”

  她隨手抬起右手,本來隻想掐個蘭花指,可胸口一悶,好不容易壓製住的氣血再也壓不住了,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翻騰。

  腳下一軟,她的步履有些蹣跚,身子失衡地往前摔去,烏黑濃密的青絲如瀑布般流瀉而下……

  她說的是實話,夏侯卿的身份確實是她算出來的。

  對方今晚來勢洶洶,帶了一眾死士,而她對他一無所知,就沒法去談條件。

  可惜,這件事也牽扯到了她自己的生死,身在局中,再掐算破局之法有悖天道,難上加難。

  她反複嚐試,拚著耗損幾年壽元,總算是算到了一點提示:

  卿本佳人,浴火而生;血衣修羅,血雨腥風。

  這點當然還不夠,幸而,她知道對方是南越人。

  南方為離火,以此又起了一卦……

  她以各種線索起卦,足足算了七七四十九卦,才算把“夏侯卿”這個名字算了出來。

  若非夏侯卿僅僅隻是個凡人,現在的她是根本辦不到的。

  顧燕飛隻覺喉頭泛起一股微微的腥甜,因為脫力,眼前也有些恍惚,似是蒙上了一層薄紗。

  “小心!”

  “妹妹!”

  兩道關切的男音同時響起。

  顧燕飛也隻往下倒了一些,就感覺腰身上一緊,楚翊的左臂牢牢地橫在她的腰身上,扶住了她。

  顧淵表情複雜地看著自己慢了一步所以落空的手。

  “沒事吧?”楚翊垂眸看著顧燕飛,柔聲問道。

  他墨黑的眼眸幽深如夜空,又似澄淨的湖麵,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眼尾的一點殷紅淚痣襯得他溫潤秀逸的眉目多了一分旖旎與綺麗。

  “無妨。”顧燕飛一手抓住了旁邊的一棵梧桐樹,穩住了身形,櫻唇微微發白,眼眸依舊明亮有神。

  顧淵還是不放心,眉心緊鎖,抬手想去試試顧燕飛的額溫,就聽楚翊吩咐道:“去弄個轎椅來。”

  “裏麵應該有轎椅。”卷碧接口道,立刻就往主院方向跑去。

  地上都是積雪,泥濘濕滑,她一個不留神,腳下差點打滑。

  顧淵嫌棄地看著卷碧,覺得她怎麽看怎麽不靠譜,幹脆就自己去了,飛快地丟下一句:“妹妹,你在這裏等我!”

  顧淵健步如飛地走了,三兩步就趕上了卷碧。

  看著自家大哥活力四射的背影,顧燕飛“噗嗤”一笑,笑靨明麗。

  在見過龐嬤嬤後心底縈繞的那一絲陰霾,也隨著這一笑,徹底地煙消雲散了。

  現在的大哥還很好,沒有不良於行,沒有一蹶不振,也沒有身染天花……

  迎著習習的夜風,顧燕飛的笑容又深了幾分,隨性不羈。

  她一貫不拘小節,怎麽舒服就怎麽來,起先一手搭在樹幹上,後來幹脆就慵懶地靠在了旁邊的樹幹上,下巴微揚地望著上方的夜空。

  廣袤無垠的夜空中,雪花零星地緩緩飄落,像點點潔白的梨花瓣翩翩起舞。

  一片靜謐祥和,空靈雋永。

  這一劫過了!

  顧燕飛的唇角微微彎起,下頷勾出一個清俊的弧度。

  顧燕飛在看夜空,楚翊則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