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舊遊舊遊今在否(八)
  第72章 舊遊舊遊今在否(八)

  山莊的主院, 陳緣深很慢很慢地走進門,腳步卻戀棧著門檻一般,遲遲不願走進去。

  門內是嘈雜的吵架和怒罵。

  “陳莊主, 怎麽不進來?”翁拂悠悠地朝門口的方向看過來。

  他是這裏唯一一個沒有參與爭吵的人, 隔岸觀火, 看著盧玄晟和白飛曇劍拔弩張,似笑非笑的, 看誰都像在看熱鬧。

  陳緣深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就是這個人, 當初打著蓬山同門的旗號找上門,說看重他在木行道法上的造詣, 有一座專營藥草的山莊,希望他能一起合作。

  也就是這個人,騙他將血滴在殺陣上, 圖窮匕見, 利用兩重殺陣摧垮他的意誌,渾渾噩噩地成為他們行凶的工具。

  笑眯眯、好似無害的這麽一個人。

  “喲。”白飛曇一轉眼也看見陳緣深, 打量著他發白的臉色,傲慢地笑了一下, “怎麽?你的好師姐沒能給你支支招, 把你救出去?”

  陳緣深神色冰冷,“你是我師姐的手下敗將,就不要再在我麵前裝樣子了。”

  他親眼看見,師姐險些走火入魔也能把白飛曇按著打,要不是被人攔著,白飛曇還以為自己能活著回來?

  “你懂什麽!”白飛曇神色猛然一變, 方才的奚落也都消散, 暴怒地看著他, “我當時是沒反應過來,誰想到她一動手就盡全力?我不過是想試探她還有幾分實力,一時措手不及罷了。我的異火還沒催動,若再來一次,你倒是看看誰才是手下敗將?”

  陳緣深還沒說話,盧玄晟倒是先嗤笑起來。

  這位成名多年的老前輩是沒有一點老前輩的穩重,多大年紀都是一副唯我獨尊的模樣,和白飛曇正好是誰也看不上誰,平時遇見就要嗆聲,沒少動手。

  “不是一動手就全力以赴,難道還等著和你過家家?”盧玄晟對白飛曇嗤之以鼻,“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居然能問出‘誰一動手就全力以赴’這種話,真不知道你這金丹到底是怎麽結的。你這鱉孫還想著名揚神州,隻怕剛出門就給人弄死在哪個角落裏了。”

  白飛曇暴怒到極致,猛然向前一步,“老王八,你有種再說一遍?”

  翁拂終於咳了一聲,開始插手了。

  這兩個沒腦子的廢物,天天跟公雞似的,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但又都擠在這個小小的山莊裏,三天兩頭吵架鬥毆,可又誰都不敢打出事引來麻煩,就這還不消停,笑死個人。

  四個人,四種盤算,誰也看不上誰。

  這山莊啊,也確實是平靜得太久,讓大家都閑得發慌了,找點事做也不錯。

  “我給你的蠱蟲放在沈如晚身上了?”翁拂不再幹看笑話,轉頭問陳緣深。

  陳緣深麵色蒼白。

  ===第83節===

  他沒說話。

  “蠱蟲,什麽蠱蟲?”白飛曇狐疑地看過來,“就他,也能把蠱蟲下在沈如晚的身上?翁拂,你也老糊塗了?”

  至於另一個老糊塗,那當然說的是盧玄晟了。

  翁拂不去管在邊上瞪眼睛嚷嚷著“你這龜孫小子說誰是老糊塗”的盧玄晟,哼了一聲,“我給他的這種蠱蟲,自然是最隱蔽的,別說是沈如晚這種完全不懂蠱蟲的修士,連我自己都察覺不到。”

  白飛曇立刻嗤之以鼻,“你自己的蠱蟲你察覺不到?廢物。”

  翁拂臉色一黑。

  “丹成修士對自身的控製力何等強悍,若是我都能隔空感應到她體內的蠱蟲,你以為沈如晚還能察覺不到?正是因為種下蠱蟲後我也無法查探,才能做到最隱蔽。”他伸出一根手指,“這隻蠱蟲,一輩子隻能被感應到一次,就是催動它發作的那一次。”

  白飛曇還是不以為然,斜視了陳緣深一眼,嗤笑,“這廢物把他師姐帶來,說不定就是為了讓沈如晚救他,怎麽舍得把蠱蟲下到沈如晚身上?你又不能感應蠱蟲,他扔了也說不準。”

  翁拂神色僵冷,“你這榆木腦袋都能想到,我怎麽會想不到?”

  “之前我就讓他把靈氣催動一縷,喂給了蠱蟲,然後才讓他帶走去給沈如晚種下。他們師從同一人,修行的功法氣息也都一脈同源,蠱蟲吃了他的靈力,便再也不會去吃迥異的靈力了,他不把東西放到沈如晚身上,難道放到他自己身上嗎?”

  “陳緣深,你可想明白了,我的蠱蟲一旦見了靈力,半日之內不入體就會死,這我可是能感應到的。”翁拂悠悠地說,“我的蠱蟲發作起來,比殺陣更淒慘痛楚一萬倍,咱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何必為了一個多年不見的師姐鋌而走險呢?這些年來山莊也沒虧待你,分給你的錢財足夠你揮霍無度了,你可別叫我們失望啊。”

  陳緣深微微顫抖著。

  他像是難以忍耐般難得大聲喊道,“夠了,我已經按你說的做了,你到底還在這裏囉嗦什麽?”

  翁拂聳聳肩。

  “這不是怕你沒想明白?”他並不怎麽懷疑陳緣深的話,為了防止陳緣深耍花招,他早就警告過陳緣深了,如果這人是什麽剛烈的性格,也輪不到在這山莊裏待上這麽多年,“我跟你直說了吧,沈如晚當初滅殺沈家,就是因為容不下七夜白,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如果你師姐知道你摻和了七夜白的事,會不會放過你?”

  “是你這個多年不見也無所謂的師弟更重要,還是沈家在她心裏地位更高?別傻乎乎地被人給清理門戶了。”

  陳緣深急促地呼吸著,“我已經按照你說的那樣,拿殺陣的玉佩來迷惑她了,她信了,所以我順利把蠱蟲下在她身上了,你不要再說了。”

  翁拂終於滿意地笑了。

  陳緣深踉踉蹌蹌地走出主院。

  他靠在門邊上,神色淒惶,手不自覺地摸向衣袖。

  “師姐……”他喃喃。

  *

  師姐正在和人說話。

  怎麽才能掌控一座山?

  曲不詢挑著眉,靠在門廊下看她。

  “你確定你師弟可靠?”他聽完她的話,第一個問題是這個。

  沈如晚一瞬默然。

  “我不確定。”她說。

  其實當陳緣深說完,她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讓陳緣深回到那些豺狼虎豹中去探聽消息,而是讓他不要再回去冒險了。

  即使陳緣深被翁拂算計中了殺陣,隻要回去殺個措手不及,搶回玉佩就可以了,當年她被沈晴諳威脅完全是因為毫無轉圜餘地,她隻能鋌而走險,可現在陳緣深身邊有她在。

  可陳緣深拒絕了。

  他說,師姐,他們現在雖然瞧不起我,但又因為殺陣而信任我,我回去可以再打聽一下他們的計劃,你不要輕舉妄動,他們在這座山裏的力量很強大。

  “陳緣深不是那種遇強則強的人。”沈如晚扶著額角,也像是疲倦般倚靠在門廊上,“按理說,他根本想不到這些,更不必說主動提及冒險去試探那些人。”

  師姐已經讓他不要再回去涉險,陳緣深應當立即鬆一口氣才對。

  主動分憂、主動涉險,這還是陳緣深嗎?

  “就算他是我的師弟,這也很難不讓我產生懷疑。”沈如晚低低地說著,聲音很冷,仿佛說得不是她自己的師弟,而是一個沒有多少交情的人,隻有話尾一點澀意,“況且,既然幕後主使一直都是同一個,我有理由懷疑這座山莊中的幾個人早就知道我和七夜白、和沈家的齟齬,怎麽可能拿同樣的殺陣來對我打草驚蛇?”

  曲不詢看她。

  沈如晚是一向冷靜清醒,什麽也不需要旁人來提點,也許正是她看得太透太清了,所以一旦遇上心魔,便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她是那種完全無需旁人來參與的人。

  很罕見,曲不詢從來沒遇見過像她這樣命途多舛又性子這麽獨的人。

  他靠在那裏,沒說話,他知道這一刻沈如晚也不需要他說話。

  隻要他靜靜地站在這裏就足夠了。

  沈如晚慢慢地說,“雖然陳緣深說藥人都被藏著靈女峰山體內,但也不能完全相信他,還得親自去查探。”

  曲不詢在心裏歎了口氣。

  信與不信,矛盾與糾結,在她這寥寥幾句話裏淋漓盡致。

  “藥人具體藏在哪可以交給我去查。”他快刀斬亂麻般說,“我倒覺得你不妨去邵元康所在的山莊找他問一問,他這人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實際上不是心裏沒有數的人。既然他在鍾神山待了這麽些年,對這裏的局勢一定有所了解,與其你我一頭霧水地撞運氣,不如去問他。”

  沈如晚一怔。

  她既覺得曲不詢說的有道理,又不由心存猶疑。

  “你對邵元康很了解?”她從前和邵元康私交也不錯,知道後者其實很靠譜,但畢竟過了這麽多年,不敢像曲不詢這樣斬釘截鐵,便沒想起來去問邵元康。

  可之前邵元康對曲不詢所表露出來的態度卻像是根本不認識曲不詢啊?

  “不會又是長孫寒說的吧?”她一頓。

  曲不詢偏過頭來看她。

  “長孫寒確實也這麽想。”他說著,忽而微微傾身,就在她眼前,“可如果我說不是呢?”

  沈如晚皺眉,什麽叫“如果我說不是”?

  可曲不詢隻是蜻蜓點水般地點了這麽一下,很快又向後微微一仰,雲淡風輕般笑了一下,“那就是吧。”

  沈如晚受不了,“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那就是吧?”

  和她打什麽啞謎?

  曲不詢偏偏不回答。

  “走了,我去找藥人,你去找邵元康吧。”他悠悠閑閑地轉身。

  就該讓她去追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