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田甜伸手緊了緊林新蕾的風衣, 從的士上走下。她挑眉,以挑剔的目光打量著小區大門,用藏在風衣內襯裏的手, 悄悄調整水果刀的位置。

    林軒家安保十分到位, 小區大門上裝了攝像頭和電子對講機。訪客同行要不刷卡,要不聯係業主遠程開門。

    對此,田甜早有準備。她靠上門口的飛馬大理石雕像,耐心地等著,看到一輛深藍色的電動車緩緩停靠在她身側。

    快遞小哥幹脆地蹬下車撐, 從後備箱裏拎出一份熱氣騰騰的海鮮粥。他按下一串號碼, 朝電話那頭嚷嚷道:“喂,周女士麽?你定的海鮮粥到了,麻煩給我開下門。”

    此人正是田甜準備的鑰匙。

    她現在用得是林新蕾的身份,行事方式自然也要像她靠攏——作為“愛情鬥士”, 她身上充斥著無處發泄的戾氣, 亟需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

    為此,田甜特地登錄外賣軟件, 用周箐的名字定了一份外賣, 而菜式選的正是林新蕾喜歡的“海鮮粥”。

    這對野鴛鴦平素“加班”到半夜, 此時除了大排檔, 別的餐館大多關門歇業。林新蕾嚷嚷胃不舒服,林軒就會給她點份粥喝。時間久了,這“海鮮粥”似乎也成了兩人特有的暗號。

    田甜在地址上填的林軒家庭住宅,手機號碼也是他的私人號, 相信聰明如林軒, 一定能第一時間猜出午夜外賣的含義, 然後乖乖打開家門。

    “嘟——嘟——”

    興許是時間太晚, 兩人已經入睡。電話響到第五聲,方才被人接起。

    田甜屏氣凝神,聽到雪花片般紛亂飄蕩的雜音,以及一聲沙啞的嘶鳴:

    “箐章箐箐?”

    聽到“周女士”這個稱呼,林軒的語氣有些困惑。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低沉地回複道:

    “……進來。”

    隨他語音落下,沉重的鐵門徐徐打開。

    小哥掂了掂手裏的外賣,邁步前,他回頭,狐疑地瞧向身後的田甜。晚上十二點,這女人一語不發地跟在他身後,他很難不起疑。

    田甜朝他翻了個白眼,她昂起下巴,不耐煩地大聲催促:“好了沒?!不行我來開門,別堵在這裏耽誤人回家!”單從外表看,她隻是個深夜歸家的年輕上班族,正因加班焦躁不已。

    林新蕾的臉蛋著實明豔美麗,但性格也尖銳。

    她平時就是朵帶刺的玫瑰,而在急著見到林軒的現在,眉眼間更是透露出一種逼人的煞氣,正如她風衣裏那把寒光閃閃的水果刀。

    小哥從這倉促的一眼內,窺見了不幸的征兆。他火燒火燎收回視線,識趣地不去觸這個黴頭。

    他一進大門,就加快了腳步,想要盡快和“林新蕾”分道揚鑣。然而從小區大門到單元樓,再進入電梯間,女人就像一道影子,緊緊跟在他身後。

    快遞員隻能貼住角落躲著。他繃緊一身肌肉,默默回想起電話那頭的男音,心想:一男一女,深更半夜,今夜怕是要見血了。

    他將外賣掛上門把手,“咚咚咚”敲響房門,喊了句“東西我送到了”,就逃一般離開了現場,準備過個半小時,再打電話回訪問問情況。

    而田甜目送小哥離去的背影,知道自己已經達到了目的——

    從“田甜”到“林新蕾”,再到“林軒”,為了隱藏“流星”身份,在社會立足,田甜需要幾個目擊證人。

    她在到訪前按照方景澄的指示,用“暴食”的能力分離出了一具“田甜”的屍體。

    這位麵容甜美的年輕女性,淒涼地躺在自家廚房的地板上,隻因為撞見了“林新蕾”偷看HR賬號密碼的現場。她在爭奪手機的過程中,腹部被對方連捅數刀,失血過度不幸身亡。

    馬上,自暴自棄“林新蕾”就會尋到負心漢“林軒”的地址,企圖故技重施,帶他一同上路。而“林軒”深知情人性格的偏激,他心裏有了防備,又是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自然能躲過她的襲擊,最後心碎的“林新蕾”隻能跳樓自盡。

    不愧是擅長顛倒黑白的“欺詐師”,方景澄編排的故事環環相扣,完美地解決了田甜的後顧之憂。

    田甜站在緊閉的房門前,感歎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她幾乎能嚐到林軒血液在舌尖滾動的甜味。

    林軒遲遲未來應門。

    田甜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搭上麵板。電子設備在“流星”的能力麵前形同虛設,田甜不過意念一動,就推開了門。

    現在正是C市最熱的一段時間,到晚上,家家戶戶都會開啟空調,但林軒家卻很悶。

    開門的一瞬,潮熱的風撲麵而來,濃重的腥味若有實體,如同一張綿軟章腐爛的肉手帕,覆上田甜的麵頰。

    饒是喜愛血肉如她,都感到了一種生理性的不適。

    好像棕熊一腳踩空跌入了蜂蜜匯成的池塘,甜膩的漿液緩慢地流淌,逐漸堵住她的口鼻。她沉浸在粘稠的窒息裏,連前進的腳步都不大穩當。

    這個出血量是怎麽回事?

    難道林軒已經死了麽?那給快遞回電話的又是誰?

    田甜用力晃動發暈的腦袋,心中滿是疑惑。

    事情發展已經超出預期,她應當退出房門,找方景澄商量後再謹慎行事。

    但那種血香正不斷挑撥她的神經,讓剛剛飽餐一頓的田甜口中唾液泛濫。她舔舔嘴唇,悄然分出一隻觸足,帶上房門,向客廳走去。

    室內沒有開燈,所有事物都被籠罩在濃重黑暗中。一縷微弱的月光從窗簾的縫隙中泄出,隱隱勾勒出家具的輪廓。

    田甜看到沙發正中央有一道瘦弱的影子。

    祂有著類似人類軀幹,但赤紅的肉身上沒有皮膚,代替肌肉填充身體的是無數虯結蠕動的觸足。祂的麵龐平滑不見五官,隻有一個類似鼻子的空洞,緩慢地隨呼吸起伏。

    怪物已然一副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模樣,張開滿是尖牙的嘴巴口齒不清地表達著什麽:

    “箐章箐箐,是你回來了麽?”

    祂身邊堆疊著許多連衣裙。祂蜷縮其中,像蓋被子一樣把衣服攏在身體,每當因為疼痛不適抽搐時,就用觸足將它們朝腹部抱緊一些。

    似乎留意到了田甜探究的視線,祂解釋道:

    “我覺得好冷……我去臥室拿了衣服。放心,我沒有弄髒床單,拿了東西我就出來了。”

    “好餓……肚子好餓,廚房已經空了,但還是好餓,我可以吃東西麽?”

    田甜認出了林軒的嗓音。她仔細地觀察他,猜想:

    這應該也是一隻暴食。

    但他是快死了麽?因為太過虛弱,甚至無法散發“流星”特有的信息素,就算暴露本體,聞起來也與人類沒有區別?

    明明同類相食是族裏的禁|忌。

    但在那種腥甜的引誘下,田甜看向林軒的眼神已經完全發生了變化。她在玄關站定,試探說:

    “我可不是那女人。你看不見我的臉麽?”

    對方茫然地轉動頭顱,似乎想要辨認聲音來源。

    田甜盯著祂麵上的凹陷,無奈地勾起嘴角:

    “哦,眼睛已經不再了。真慘,居然被人類傷成這個樣子。”

    她像是一隻狩獵中的黑豹,緩緩繞向獵物的身後,紅色的瞳仁因高漲的食欲縮成直線:

    “看這個四分五裂的樣子,你應該沒法再寄生新的皮囊了吧?與其繼續瘋瘋癲癲,不如讓我送你上路吧。”

    “放心,我會吸收你的記憶,然後追上她,也算替你報仇了。”

    如是說著,田甜足下蓄力,朝沙發上的林軒奮力撲去,企圖撕咬那團誘人的血肉。

    她滿是尖牙的觸足氣勢洶洶,卻在觸及對方前,化為了麵條似的腐肉,接著田甜雙膝一軟,綿軟的身體徑直倒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得十分突然。

    為什麽動不了了?

    田甜錯愕地睜大雙眼。她像砧板上的魚一樣掙紮,企圖撐起身體,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地使不上力氣,身下仿佛不是堅硬的地板,而是更加濕滑章溫熱的活物,它們蠕動著,輕鬆地卸去了她的反抗。

    原來方才跨入林軒家門時的趔趄不是田甜的錯覺。

    難怪沙發上隻有一圖小小的血肉,而濃重的血腥味卻無處不在。她早在無知覺中踏入了腐爛的池塘。

    肉泥中伸出一隻手掌,祂托住兩顆黑紅的眼球,靠近“林新蕾”的臉龐。

    祂平靜地望向她,好像瞥見了一隻闖入房屋的飛蛾,很快移開了視線:

    “肚子好餓……”

    女人的臉頰跟隨倒下的軀體,緩緩陷入異變的地板。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