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怪物在看手指上的戒指。荊棘環繞手指, 銀色的刺上下間隔分布,抵住蜜色的皮膚。

    祂本打算親自為周箐戴上婚戒,沒想到被求婚的變成了自己。

    一種灼熱的情緒從心頭湧出, “林軒”感覺到了燙。而周箐的臉是涼的, 她貼住手背的親吻淺嚐即止。就像沙漠中追尋綠洲的旅人,怪物企圖置身那汪清泉,進一步疏解這種奇怪的感受。

    “我覺得很幸福。”

    祂如是重複周箐的話語。為了避免戒指的凸起蹭破她的皮膚,祂用手指背部,輕柔地略過她的臉龐。

    疼痛已然退去, 方景澄的殘肢盡數分解, 四散的觸足被“林軒”收回體內。祂披上人類的皮囊,拾起錦盒中的玫瑰花戒指,試圖以更正式的姿態完成儀式下一步。

    相較於造型簡單的荊棘男戒,唐心悅對這枚女戒更為上心。

    她用精湛的雕刻技法還原了玫瑰綻放的姿態, 枝葉上脈絡的走向清晰可見。玫瑰花心部分嵌有一顆鴿血紅寶石, 她被簇擁於零星碎鑽中,在日光照射下流光溢彩, 無愧於夜鶯鮮血澆灌而成的美貌。

    周箐的無名指因怪物血液恢複原貌。她的手指纖細又白皙, 好像沾著露水的藕節, 祂絕不會讓方景澄在上麵留下一絲一毫的傷痕。

    “林軒”這樣想著, 忍不住抿住她的指節。

    “我的箐箐。”

    在血汙中章在廢墟裏,怪物輕聲訴說愛語,為女人戴上戒指。

    “箐箐章箐箐……我愛你。”

    祂的吻從她的額頭慢慢向下,像預示春天降臨的一場細雨, 溫柔地濡濕了她的眉眼, 帶有明確的愛憐之意, 讓人很難和方才惡戰時的凶狠掛鉤。

    周箐感受著指尖冰涼的禁錮, 一枚代表婚約的戒指,她過去夢寐以求的東西。

    可戒指帶來的快樂遠不如想象強烈。她的心僅在束縛“林軒”時短暫地動搖了一下。

    祂的身體緊緊貼住她,即便外形是人類,但怪物特有的觸感總在相擁時暴露無遺。周箐發現了一個“林軒”親昵的小習慣,祂感到愉快時就會想辦法把她包進肉裏,雖然說不上疼痛,但那種被蟒蛇纏繞身體的擠壓感,常讓人生出性命遭受威脅的恐慌。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周箐平靜地接受了這份駭人的示愛。

    “嗯……我也愛你。”

    她環抱自己的“未婚夫”,將手掌按上祂的後背。感覺到心髒磅礴有力的震動,周箐忍不住蜷縮手指,抓皺“林軒”的襯衣。

    ……

    經過一係列嚐試,祂完全恢複了“正常”。

    目睹最後一根觸足被“林軒”收回體內,周箐猜想方景澄帶來的危機暫時解除。接下來,他們得聚焦善後工作,比如,解除唐心悅體內的暗示,處理混亂的現場。

    方景澄逃跑後,唐心悅便再度陷入了昏迷。她似乎正在承受恐怖的夢魘,眉頭緊鎖,臉色蒼白,身體時不時顫抖。

    這讓周箐感到十分擔心,她出聲拜托“林軒”為唐心悅檢查身體。

    聞言,怪物伸出一隻黑紅的觸足,它用尖牙劃破唐心悅的手臂,取出一些血液。

    仔細分析後,“林軒”得出結論:

    作為方景澄的“人偶”,她體內存在抗體,滿屋的毒霧對她的影響相對較小。

    盡管方景澄無視個人意願的操控,給唐心悅的身體造成了極大負荷,但眼下她並無性命之憂。

    “林軒”按住唐心悅跳動的脈搏,垂眸思考:

    約定的戒指已經到手,這女人對祂來說沒有多餘價值。

    操縱屍體遠比暗示活人省心,知情的人越少越好。“林軒”更情願讓唐心悅作為事故犧牲品死在這裏,然後偽造些證據,把警察引向逃逸的方景澄,廢掉他那個風流倜儻富二代的身份,斷絕他花枝招展亂晃的可能。

    那男人本來就是個花花公子。

    唐心悅手足的膠帶,口中的毛巾,都可以是方景澄強迫她的證明。反抗途中,女人受到致命傷害,當場死亡非常合理。

    偽裝現場不是難事。

    但周箐會怎麽想?她好像很滿意唐心悅的設計,萬一以後結婚買鑽戒她苦惱沒有合適人選怎麽辦?

    “林軒”望著唐心悅頭上的蝴蝶結,內心天人交戰,最終,祂決定不讓血花弄髒妻子的手工,默默咽下心底的血腥劇本,轉而詢問說:“需要我幫她解除控製麽?”

    “嗯。”

    不像活該千刀萬剮的“鼴鼠”,唐心悅完全是事故的無辜受害者。回想起心悅方才熱情招待自己的模樣,周箐並不想讓她因此死去。

    可如果唐心悅順利醒來,他們又要如何解釋這個現狀。

    “林軒”的觸手,並不具備裝修隊粉刷複原的能力。

    殊死搏鬥的兩隻怪物就像移動的風暴,它們遵循本能撕碎一切障礙,被卷入其中的家居無一幸免。碎裂的地磚章缺胳膊少腿的儲物櫃,沾有血跡的窗簾,“這局麵可不是他們一句兩句能解釋清的。

    吞噬“鼴鼠後”,“林軒”不僅說話順暢了許多,還學會了做飯的技能。那方景澄的殘肢能否為祂帶來進化的可能?

    就算“林軒”像方景澄一樣,擁有操縱人心的能力。那精神操控能強到讓人忽視生活常理麽?

    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周箐忍不住歎氣:總之,先把證明他們來過的東西收起來吧。

    她伸手去撿落在地上的皮包,餘光粗粗一掃,發現包側不知何時粘了一張粉紅色的傳單。

    那是一張“燃氣繳費單”,上麵詳細記錄了本月的燃氣消耗數值,附帶抄表員的聯絡方式。周箐可以想象唐心悅將它從門上揭下,按照數字轉過費用,便將紅紙隨手扔在桌上,開始工作的畫麵。

    心悅住的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為了怕重裝影響建築美觀,他們用的還是那套老式電器。那大宅裏的輸氣管道是不是也隨歲月積澱,變得陳舊脆弱?

    C市的天然管道大多由煤氣管道改製而成。複用管道大大節省了成本,但濕氣變幹氣,存在很大安全風險,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天然氣爆炸”的慘劇。

    爆炸……爆炸!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理由麽?

    如果不能複原殘骸,幹脆徹底破壞整個現場。

    一個點子悄然在周箐心中浮現。她攥緊那張傳單,呼喚“林軒”一同前往工作室邊的小廚房。

    ……

    唐心悅將“深藍流星”和“薔薇荊棘”一同擺上台麵,期待地等待客人評價。

    周箐對“薔薇荊棘”很滿意。和丈夫一同試戴後,她便爽快地掏出皮夾,詢價買單。

    她摩挲著指跟的花朵,拒絕了唐心悅打包裝盒的建議,笑盈盈地問道:

    “真是過意不去。隻買了一對戒指,怎麽能享受七折的優惠呢?”

    “你說的拍照,還算數麽?我有榮幸成為你的模特麽?”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唐心悅笑容燦爛,連連擺手道:

    “沒事沒事!就當交個朋友,算我對你們新婚的祝福。等我收拾好,我們就去客廳拍照吧!那裏空間更大,光線也好!”

    她迫不及待答應了周箐的請求,完全將“流星”係列被無視的失落拋之腦後。

    方才周箐拒絕那套藍寶石首飾時,美麗的臉上找不出一絲試戴的意願,甚至隱隱透露出些微妙的嫌棄。

    唐心悅想這也沒辦法,今天工作室實在是太亂了。不說客人,連她自己都覺得舒展不開。

    她好像一下回到了過去。

    過年時,暗戀的表哥跟父母登門拜訪,親媽熱情地拉開“狗窩”大門,把蓬頭垢麵的唐心悅從臥室裏扯出來接客。她局促地盯著腳下,壓根沒眼打量周圍。

    現在她也是同樣的心情,不忍四處環顧,隻想盡快離開。

    唐心悅逐一把桌上的珠寶收進角落的保險櫃。一定是通宵熬夜遭了報應,她覺得自己的心一直突突直跳,仿佛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大事將要發生,第六感低聲警告她仔細保管重要的財物。

    一向丟三落四的她突然記起了保險櫃。

    這東西還是她爸搬家時送給她的。他怕她一個女孩開珠寶店遇上搶劫的壞人,找朋友定製,下足了血本。堅固的櫃體水火不侵,不僅如此上麵還安裝了先進的報警係統,遭到破壞就會自動報警。

    離開了混亂的工坊,帶路的唐心悅突然回首看向兩人,表情所有所思:

    一章二章三,她清點在場人數,心裏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麽。

    是方景澄。

    她剛剛還奇怪,自家發小怎麽一反常態沒有插卡打諢,原來他早就在不知覺間溜號走人了。

    唐心悅忍不住抱怨說:

    “誒?景澄已經回去了麽?怎麽幹正事的時候,反而找不到這小子!”

    既然要拍照當然少不了這個專業人士。他們兩家關係不錯,唐家給女兒寄東西時,也會囑咐她留給方景澄一份。

    唐心悅本打算把廚房裏的茶葉當做他辛苦拍照片的謝禮,誰知道他居然這麽不靠譜。正當她掏出手機想要聯係方景澄時,莫名的惡寒卻從心頭湧出,迫使她壓下這個念頭。

    好像有什麽變得不同了。

    單獨見他一定會發生可怕的事……

    他剛剛不就試圖插手別人感情,把氣氛弄得很不愉快麽?算他還有點自知之明,懂得先行退場。

    唐心悅打了個寒顫,她甩甩腦袋,恢複了輕鬆自在的樣子:

    “……算了,人家夫妻拍照,哪有他插手的份。我自己拍照水平也不賴啦!”

    接著,她將視線投向“林軒”:

    “為了拍照,模特的衣著最好要符合主題。”

    明明眼前的男人高大又英俊,氣質十分沉穩。但唐心悅總覺得他身上有種不協調的感覺,她眉頭緊鎖,建議脫口而出:

    “景澄拍照的時候會帶道具過來,我這有不少男裝,都是仔細清洗晾曬過的。你們體型好像差不多,不介意的話可以試試看哦!”

    聞言,“林軒”側臉看向一旁的周箐,無聲征求她的意見:你想讓我穿什麽?

    周箐順勢抱住男人的手臂。

    她將臉靠上祂緊實的肌肉,伸出手指,纏繞袖口破損的布條,憂愁地歎氣道:

    “真是太好了……可以給他選件襯衫麽?”

    等“林軒”換好襯衫章西褲。唐心悅也搭好了一個簡易室內影棚。

    五光十色的玫瑰糖果章奶奶手編的蕾絲燈罩章一大片紅絲絨窗簾,唐心悅在家中一陣翻找,把稀奇古怪的攝影道具堆滿茶幾。

    為了表達謝意,周箐耐心地變換姿勢,滿足唐心悅的奇思妙想。

    “林軒”將手搭上她的手背,虛握她的手掌,兩人戒指一起出鏡這隻是最基本的動作。

    等到後麵,周箐還要頂著那張蕾絲紗布,扮演幸福的新娘子。

    唐心悅誇耀說她的藝術天賦來自於奶奶,老人手藝精湛,蕾絲紗布白如初雪,輕如蟬翼,毫不遜色於婚紗店的商品。刺繡構成的鮮花爭相綻放,花蕊部分軟而飽滿,而細長的花瓣呈優雅的流線型,令人聯想到夜空中徐徐舒展的煙花。

    周箐低下頭,詢問道:

    “真漂亮,這上麵刺的是什麽花?看起來像是雪絨花,”

    唐心悅用發夾固定燈罩改成的新娘頭紗,回複:“不錯吧!花語是‘重要的回憶’,是不是很貼合今天的日子?”

    她的話在周箐聽來格外諷刺。

    “林軒”是假的,婚約是假的,發紗是假的,繼續說謊也不是難事:

    “……是吧。”

    周箐笑了笑,沒有繼續搭話。

    接下來,“林軒”要站在她身後,祂將愛憐地觸碰她的臉頰,而她得笑著回握祂的手指。

    “林軒”的表情總是很僵硬,周箐懷疑祂能否表達“愛”這一主題。

    但“哢哧”的快門聲連綿不絕,唐心悅壓根沒有提出質疑。

    拍照工作順利告一段落。深知攝影技術不如專業人士,唐心悅打算用量取勝。她拍了幾十張照片,修圖後總有一套能讓人滿意。

    唐心悅的新買的數碼相機有藍牙功能。

    臨行前,她特地加了周箐的聯係方式,把拍好的照片一股腦發了過去。她和周箐約定,等周箐選定滿意的幾張,唐心悅再修圖發到朋友圈。

    和美女合作真是件愉快的事,唐心悅覺得身心都得到了治愈。通宵的疲憊一掃而空,將客人送到大宅門口,她望著晴朗的天空,甚至萌生了幾分“出去散步”的念頭——

    她可以帶著積攢已久的訂單,前往最近的快遞點,一口氣把它們通通寄出去,順便陪周箐多聊一會兒。

    “一起再走一段吧!”

    唐心悅撈過盛滿禮盒的挎包,追上周箐的背影。

    一行人在小巷口處分別。同行的“林軒”紳士地將心悅的行李遞還於她。

    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欠身告別說:

    “散步之後,你臉色看起來好多了。你應該多在外麵走走。”

    “再見。”

    唐心悅接受了“林軒”的建議。她背著一堆珠寶禮盒,慢悠悠走向快遞點,甚至有閑情逸致駐足觀察鄰居擺在窗台的盆景。

    登記完所有地址,已經過了足足三十分鍾。

    目睹快遞員為最後的包裹貼上封條,還清債務的唐心悅腳步輕快。她信步走驛站大門,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百無聊賴地思考回家後的安排:

    吃完飯洗個澡就睡覺吧。

    接下來都不會有客人到訪,她在出門前特地喜滋滋地拆開一袋螺螄粉,當做辛苦營業的獎賞。

    這是朋友寄來的手工米線,她特定叮囑心悅尊重美食,說:

    “米線可不是方便麵!你得冷水下鍋,浸泡足量時間再開火,味道才夠勁道。”

    泡了這麽久,她應該可以直接開火煮粉了吧?放根腸再加個蛋,生活樂無邊。

    ……隻要她沒有在放粉的同時,下意識地擰開煤氣灶。

    她應該有關煤氣灶吧?

    唐心悅越想越心虛,她無意識加快了腳步,她開始小跑,心疼加速“咚咚”直響。

    她聽見手機發出刺耳的報警聲,提示保險櫃遭受了一次衝擊。

    唐心悅抬頭,看見滾滾黑煙正從小院冒出。

    作者有話說:

    被富婆投喂的草草子正在奮筆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