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周箐看見被投喂的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祂若有所思, 在乎在努力分辨周箐喜歡的東西究竟有什麽特別之處。

    但除了香辣魷魚須,祂還咬住了周箐的筷子尖。周箐抽了兩下,硬生生沒有把筷子抽回來。

    就那麽討厭辣椒的氣味麽?周箐觀察到“林軒”壓根沒有吞咽的動作, 祂大概是把食物含在嘴裏, 不想讓辣味隨咀嚼在口腔裏擴散,而非人的胃袋也拒絕接受辣味的二次摧殘。

    “用水涮過,還是很辣麽?”

    周箐問了一句,想摸清祂的個人承受能力。

    伴隨著“咯嘣”的細響,“林軒”將筷子尖和魷魚須一同嚼了個粉碎。祂垂首向她湊近, 撒嬌似的稍微張開嘴巴:

    “還好……但不喜歡, 舌頭好痛。”

    就像上次將飲料吐了個一幹二淨,祂努力才克製住了身體的本能反應,但接觸“異物”的舌頭,還是不可避免地變回了原型。

    “你看。”

    “林軒”用手掌撘住周箐的椅背, 祂的膝蓋抵著她的大腿。

    如果是林軒本人受傷, 她大概會焦急地拿過急救箱,處理完傷口後, 還會將嘴唇貼近, 輕輕吹氣, 使用“疼痛飛走”的魔法。

    那樣子非常可愛, 林軒會捧起她的臉頰,笑著親吻她。

    但周箐今早甚至還沒親過祂。

    在屬於兩人的親密距離裏,周箐看見祂掛著淚珠的睫羽,尖銳的虎牙, 以及那節鮮紅柔嫩的軟物。不似凡人的圓鈍厚實, 祂的舌尖部分明顯更尖。

    人類的四肢由大腦統領運動, 但祂身體的每一部分卻靈活得仿佛有自我意識。讓周箐懷疑祂是否在吞噬林軒的那刻, 便重新組裝一遍身體。

    它不安撫地左右扭動,努力從刺激性的味道中掙脫。如今,又迎著周箐的視線自口腔抬頭,使人聯想到蓄勢進攻的響尾蛇,危險地搖晃尾端的響環,充滿著讓人躁動的暗示。

    應該輕貼祂的嘴唇,安慰祂‘殘留的味道也沒有那麽辣’麽?

    此類念頭在周箐腦中一閃而過。

    真要命。

    雖然一開始是偽裝,但明知故犯,邁過那條線享受到樂趣後,她好像越來越習慣和祂親密相處了。周箐艱難地移開視線,提醒自己不要安於現狀。

    她把自己放涼的茶水推到“林軒”手邊:

    “那你多喝點涼水。鎮一下會舒服點。”

    投喂之後的好消息是“林軒”牙尖齒利,筷子截麵部分很自然,後廚人員大概率不會發現這點損傷,她也能繼續吃飯。

    壞消息是,怪物隻是不喜歡這個味道,嚐試幾次後就能憑借驚人的毅力保持人類外形。

    “林軒”低低“嗯”了一聲。雖然麵上有些失落,祂還是接過茶水,乖乖把周箐之前放在祂碗裏的辣椒吃了個幹淨:

    “我沒事,好像已經習慣了。”

    小小的插曲在旁人眼底是愛侶間私密的悄悄話。

    在林家父子到酒店之前,李蘭芳就拿著菜單點了不少他們愛吃的菜。

    可現在兒子放著她夾了那麽多的好菜不吃,他不僅點了周箐愛吃的東西,還要勉強自己適應周箐的口味去獻殷勤。而那女人明知道他不能吃辣,還故意拿著筷子逗他,跟逗一隻小狗似的。

    李蘭芳心裏不是滋味。

    在老家,哪有丈夫在外麵作小服低的?那都是沒本事怕老婆的表現。

    但她呢?

    李蘭芳年輕時是不是也是看林承德不一樣,溫柔又靦腆?

    她喜歡挨著他,在茂密的榕樹下,從便當盒裏挑出來一塊雞翅,撿到林承德飯上:“嚐嚐這個,我跟我媽學的。”

    他傻笑了一聲:“我這有紅燒肉,你也嚐嚐。”

    林承德最喜歡吃雞翅,而李蘭芳喜歡五花肉。

    她知道他稀罕自己,心裏很是歡喜,但麵上卻不表露,甚至還要擠兌他幾句:“不了,誰像你吃那麽多,我下午還要跳舞排練呢!”

    兩人熱吵冷戰無數,隻有林承德坐在她身邊時,李蘭芳才想起自己有這個丈夫。

    她轉過轉盤,從肉蟹煲裏夾起一塊雞翅:

    “喏,這鍋味道還可以,你不是咬不動螃蟹麽?吃點這個。”

    林承德皺緊了眉毛,拿著碗往旁邊躲了躲,好像她筷子上有什麽髒東西:

    “哎呀,你這是什麽壞習慣,別往人碗裏夾東西。我自己會弄。”

    “不吃就不吃。”

    李蘭芳“啪”地扔了筷子,冷著臉不再看他。

    筷子撞擊玻璃板,聲音之大,周箐都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向兩人。

    林承德望著小鹿似的媳婦,忍不住指責道:

    “哎呀!難得一家子一起吃飯,氣氛好好的,你怎麽老這麽容易生氣,破壞氣氛!沒事的,小周你慢慢吃!”

    “林軒”將這些互動收進眼底。

    有祂親自示範如何照顧妻子,連李蘭芳都被觸動軟化了不少。林承德卻偏偏能無動於衷,忽視丈夫的職責,讓氣氛繼續僵化。

    雖然激化兩人矛盾也是祂的目的之一,但不得不說林承德總能刷新祂對他無用的認知。

    他總想在周箐麵前表現自己這點令祂尤為不快。

    好在周箐也不想搭理林承德,她用濕巾擦拭嘴唇,看向“林軒”:

    “我沒事,我已經吃飽了。”

    李蘭芳跟著附和:“我也吃飽了。今天菜很多,味道都不錯,實在讓你破費了,可惜你爸胃口不太行,裝不下了,我們出去走走吧!”她睨著林承德,一秒也不想再在他身邊多待。

    男人注視自己的父母,像農場主巡視自己的畜牧棚:“你們吃的高興就夠了。那我們去商場逛逛吧,先去給箐箐買隻包可以麽?”祂順勢付清賬單,帶林承德前往下一個舞台。

    周箐走在商場的走廊上。

    這一層聚集了市內有名有姓的奢侈品牌,黑色漆皮沙漏包章千鳥格紋肩背包以及酒紅色亮麵手提袋,各色當家花旦被擺放在櫥窗最顯眼處,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無關“隱藏凶器包裝袋”這種需求,周箐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的粉色托特包。

    當初林軒讓她選擇自己喜歡的包,她也是直接選中這款托特包。毫無道理的心動簡直像是上天安排,有了冥冥之中一切注定的意味。

    就像她至今注視著“林軒”的麵龐,仍舊無法否認祂的英俊。

    人的喜好真是沒有道理。

    周箐在心裏如是感歎,請一旁的櫃姐將皮包取下。

    那隻近乎見證兩人戀情始末的舊包,就算她再怎麽愛惜,也隨時間逐漸失去光澤,銜接的皮麵有些許破碎,甚至因為意外沾染了血汙,被鐵錐刺穿。

    而這是一隻新包,走線整齊嚴謹章皮麵細膩光潔章散發出好聞的味道,尚未被使用的五金光亮得能映出周箐的五官。

    她仔細地摩挲皮包,越看越覺得喜歡。

    就像林軒買的車一樣,人何必要在物品上寄托那麽多感情呢?今天再次品嚐的剁椒也告訴她,不能為了一個男人,放棄喜歡的東西。更何況他還背叛了自己。

    “我就要這隻。”

    從走進店門到端詳款式下單,整個過程不過十幾分鍾,櫃姐喜歡她這樣幹脆利落的客人,見她外形出眾,穿著精致也生了留客的心思:

    “小姐,有興趣留個聯係方式麽?今天有活動,可以格外贈送一條搭配的絲巾。”

    周箐選了一條黑紅色的絲巾。

    絲巾掛在包麵上,像極了那夜她垂落的長發以及林軒飛濺的血液。

    ……

    一側的二老難得跟著孩子逛了次精品店。

    李蘭芳以狐疑的目光打量著那些嚇人的價格牌,不住地嘀咕周箐的奢侈浪費:

    “這些包怎麽這麽貴啊,全牛皮成本能有多少?這個不過是個花的胸針,款式不也見得特別,小商場那邊一堆同款,連王桂芬都別在衣服上臭美,怎麽到這裏價格就上去了?”

    林承德一肚子知識有了賣弄的地方。他瞥了一眼庸俗的妻子,冷笑道:

    “我一個大男人都知道,這是F國的牌子。說是優雅和經典的傳承,Y國女王背的就是這種。別處都是抄襲章盜版,城裏小姑娘用了是要遭人笑話的!”

    丈夫的話讓李蘭芳抿了抿嘴唇。

    羨慕地看著另一頭恩愛的兩人,李蘭芳不禁思索:

    優雅麽?

    她是不是也應該買一隻?

    但價錢畢竟擺在那裏,她隻能慢吞吞踱步到周箐身邊。

    兒媳很寶貝那隻粉皮包,每到重大場合,她都喜歡背著它。當年林軒為了湊錢買它,長假都在外打工不肯回家,李蘭芳因此也有些印象。

    她跟周箐商量:“你不是有一隻一樣的麽?舊的不要的可以給我。如果壞了,我也可以找皮匠修修。”

    周箐自然不可能把“罪證”交到李蘭芳手上。她夾著林軒的卡還未開口,怪物就接過了話茬:“媽,我怎麽會讓你用箐箐的舊東西?”

    祂垂下眼眸,語氣非常誠懇:

    “你應該需要一隻更好的包,有什麽看中的款式麽?我帶你來逛商場就是這個目的。”

    室內柔和的光芒在李蘭芳眼中跳動,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推脫道:“都很好,我哪裏懂這些……”

    “林軒”抬首,將視線投向她身後的林承德:“是麽?那就問問爸吧。聽起來爸也暗自做了功課,對牌子有些了解。”男人正彎著背,全神貫注地研究五顏六色的絲巾,被兒子突然點名表情有些茫然。

    祂的話語還在繼續:“因為你太節儉了,錢喜歡攢著,箐箐送衣服和首飾也不怎麽穿出去,說她亂花錢。我想是因為我們不懂你的喜好,還是丈夫送比較合適,眼光更好一些。所以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給爸再轉些錢,加起來並不是小數,但似乎他還在等機會。”

    這是實話。林軒認為他滿足父母期待,以“完美鄰家小孩”的形象為家庭撐起門麵,作為交換,父母也要維持表麵上的和諧。為此,林軒定期會給林父打錢,讓他平息李蘭芳的妒火。

    “林軒”並不在乎這種表麵功夫:

    “剛好這裏檔次也還可以,爸你帶著媽好好轉轉吧。我要和箐箐去選戒指了。”

    祂“無知無覺”的解釋令李蘭芳含笑的麵孔逐漸變得僵硬,她幹笑了一聲,說:

    “行,你們先走,我有話問你爸。”

    “林軒”應了一聲。祂攬住妻子的肩膀平靜地走了出去,將喧囂甩在身後。

    十分鍾後,怪物出眾的聽覺輕鬆捕捉到了這聲叫罵。

    “我說王寡婦兒子明明是個窩囊廢,她為什麽還那麽瀟灑,每隔一段時間拿著小市場也有的東西都在我麵前顯擺?!”

    “你告訴我,她的錢都是哪裏來的?!”

    她怕不是兒子一走,就狠狠扯住了林承德的領子,在眾目睽睽的商場罵了起來。

    同為女人,周箐瞬間讀懂了李蘭芳的異常。她像是一隻無辜的猹,捧著送上來的西瓜有些不知所措:

    “……什麽意思,你把你爸出軌的事告訴了你媽?”

    祂垂眸望著她,表情十分認真:

    “嗯,我不喜歡這種事。”

    祂不喜歡中年人的味道。如果可能,他更想坐在家中廚房,慢條斯理地品嚐周箐買來的牛肉。

    公眾場合,有客人目睹兩人吵架的畫麵,商場監控也有記錄,無需再次使用能力,他就能創造合理的凶殺動機。

    雖然麻煩了一些,但這些天有兩人幹涉,祂根本沒有好好進食的機會。如果不吃飽,祂擔心會一不留神地傷害到自己的妻子。

    祂已經開始餓了。

    ……

    “心悅珠寶坊”,待客茶幾的花瓶內擺了幾支玫瑰花形狀的棒棒糖。

    花瓣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的樣子仿佛琉璃雕刻而成的工藝品。除了造型精致,花朵顏色暈染得也十分巧妙。它在陽光的照射下流轉出動人的虹光,令人想到雨後的彩虹。

    方景澄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把玩著手裏的花朵看得入迷,和坐在茶幾另一側的女人抱怨說:

    “為什麽你總是喜歡買點奇奇怪怪的東西?”

    “像兔子糖章星球糖章水晶糖,這麽漂亮不會舍不得吃麽?”

    女性回以燦爛的笑容,解釋說:

    “完全不會!你知道‘可愛侵略性’這種理論麽?”

    “人類看到可愛的東西時,大腦積極情緒的區域就會被,大家嚷嚷著‘可愛死了章可愛死了’,忍不住就會做出‘捏一捏章咬一口’之類的攻擊行為。”

    “可愛造型的糖果當然也更容易入口啦!”

    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模樣,方景澄嗤笑了一聲:

    “嗯——真可怕,像我這種紳士可沒有這麽極端的想法。我可是很溫柔的。”

    不過女人的解釋也不無道理。

    這朵玫瑰實在很可愛。

    如果隻是普通擺件,他還能僅僅維持在把玩欣賞層麵,但知道她是糖果後,總忍不住想要嚐嚐她的味道。

    感覺一不小心就會咬碎她。

    方景澄小心地垂下頭,用嘴唇貼了貼她流光溢彩的花瓣。

    不知不覺中,時針已經走到約定的時間。清冷的玫瑰香氣先於門扉上的風鈴聲闖入工坊。

    方景澄笑著朝他們抬起眼睛,說:

    “呦,箐姐姐,帶老公來了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