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主子半路突然跑了,隊伍隻好原地找了個陰涼地兒歇了下來。

  一個時辰後,眾人才見到前麵的黃土道上一匹駿馬緩緩而歸,馬背上的小娘子依偎在身後少年郎的懷裏,低聲竊語相擁而笑,慢悠悠地漫步而來,西下的日頭,籠罩在蒼穹之下,竟給人一種良辰美景,歲月靜好的感覺。

  主子懂得風花雪月是好事,童義心頭無比慶幸今兒鍾副堂主提前走了,否則這一幕不得戳瞎他眼睛。

  照他的原話:都是同齡人,怎的差別就如此之大。

  可不是嗎,人比人氣死人,如今這媳婦兒一娶,更是讓人望塵莫及。

  —

  馬車再次出發。

  太陽西曬,兩人上來後,都坐在了陰涼的一側,跑了十幾圈,芸娘有些累了,車子一搖晃,沒過一陣便撐不住,打起了瞌睡。

  裴安正看著瀘州的知州大人差人送來的邀請帖,感覺肩頭陡然一沉,偏過頭去,便瞧見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發髻上沒有多餘的裝飾,隻插著一根白玉簪,臉上的紅潮還未褪盡,如一塊美玉,白裏透紅,晶瑩剔透。

  裴安微微失了神,跟前的小娘子就是他娶回來的媳婦兒。

  怪好看的。

  看了一陣,裴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輕戳了一下她粉嫩的臉頰。

  很軟。

  指尖的感觸慢慢地蔓延到了心底,他指尖一頓,突然感覺到此時的自己似乎已與之前哪裏有所不同了。

  身邊多了一人相伴。

  裴安放下手裏的帖子,手掌托住了她腦袋,小心翼翼地將她移了下來,擱在了自己的腿上。見她睡得安穩,轉頭撐開窗戶,將帖子交給了童義,“回信給知州大人,就說我裴某講究比較多。”

  建康一亂,陛下得知欽犯被劫之後,必定會派人前來催他動手,他要再拖下去,陛下就該生疑。

  那就盧州吧,正好陪她多玩幾日。

  童義一愣,主子不是一向都不喜歡結交這些巴結的官員嗎,怎還明著敲詐上了,,

  “盡快找兩具貼近範玄和李大公子的屍體,通知鍾清到盧州,待朝廷的人馬一到,讓他前來劫人,早些完事。”

  “是。”

  —

  盧州不遠,天黑之前便到了城門。

  上回到健康時,幾人提前下車離開了隊伍,芸娘並沒有見過裴安的排場,這回算是開了眼界。

  盧州的知州大人親自到城門口接應,幾十個婢女手提燈籠,站成兩排,將城門口照得如同花市,等人一到,知州大人領著一眾官員人,跪下行禮,“恭迎裴大人。”

  一個三品的官,能讓知州大人造出如此陣仗,定不是因為官銜,而是手中的實權。

  三品的官員多的是,但在兩年內,從七品到三品,連躍四級的人,隻有他裴安一個,盧州離臨安相隔不遠,朝廷的動向摸得一清二楚。

  誰不知道他裴安是皇上跟前的紅人,罷免誰提拔誰,一句話的事。

  原本知州還在猶豫,怕他不進城自己錯失了攀附的良機,又怕他進城,自己摸不透喜好一個伺候不好,落了把柄,倒蝕把米。

  沒想到他會提前給信兒。

  講究人好啊,他就怕那等子不講究,萬事油鹽不進的京官。

  能給的排場,知州都拿了出來,從城門口,一路簇擁著將人接進知州府,門前一眾下人,早就候著了。

  比起建康,瀘州的商貿並不差,知州的府邸也低調不到哪兒去。

  建康的知州府兩人沒住成,這回也算是彌補,馬車一停,知州大人便立在了車門前,恭敬地道,“裴大人,夫人,到地兒了。”

  裴安回頭看向芸娘,遞出了自己的手,“奸臣夫人,走吧。”

  芸娘:,,

  他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嗎。

  “哎喲,這就是裴大人吧,早聞裴大人風姿絕倫,今日一見,下官真是白長了這些年的見識,那天門山上的謫仙怕是也不過如此。”

  知州姓馬,口才了得,外地官員一年進一次京述職,這些年,還真沒見過裴安本人。

  見人從馬車上下來,麵如冠玉、氣宇軒昂,眼珠子一下瞪得發亮,先前知道他是狀元郎出身,容貌定不會差,如今見到,這,這確實是好看啊。

  也不用他搜腸刮肚地去尋詞兒恭維了,現成的優勢擺在他麵前,他照著誇便是。

  芸娘後出來,聽到前頭那一番直白的馬屁之言時,還忍俊不禁,鑽出馬車後,目光便不由往裴安身上瞟去。

  謫仙。

  誇得還挺貼切。

  唇角的一抹偷笑還未暈出來,隻聽跟前的馬大人又是一聲驚歎,“這位就是少夫人?世上竟然還有這等貌美的人兒,此等姿色,怕是連神仙都要妒嫉三分,今兒可算是讓下官長了見識,裴大人和少夫人,這簡直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啊。”

  芸娘:,,

  裴安掃了一眼她凝住的神色,嗤笑一聲,上前伸手將她扶了下來。

  南國什麽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文人墨士,罵人的話三天不重句,誇起人來,自然也不在話下。當初臨安的流言傳出來時,兩人互不相識,隻覺得荒謬,如今再聽,便又不一樣了。

  人偶爾還是需要一些這樣的馬屁,不圖旁的,聽著舒坦。

  ===第53節===

  “叨擾馬大人了。”裴安牽住芸娘的手,一腳踏進大門,知州大人領著一群官員和下人緊跟在後,“不叨擾不叨擾,裴大人能來咱盧州,那可是咱們百姓的福分,裴大人平日裏替陛下分憂,勞心費神,路途又勞頓,這回就放心地在此歇息,有什麽吩咐,交給下官們便是。”

  裴安一個字也沒答,身後的官員們卻鬆了一口氣,自古‘奸臣’,沒有一個不喜好紙醉金迷。

  何況如今的南國,朝野上下,哪個官員不奢靡。

  “裴大人,這邊請。”知州大人躬身帶路,將人送到了門前,及時止步,“裴大人瞧瞧這屋子如何,需要添什麽,盡管吩咐,另下官得知今日裴大人要來,特意讓人備好了盧州有名的酒菜,待大人和夫人收拾妥當了,勞駕移步到前院,讓下官為大人,夫人洗塵。”

  平日裏,裴安最厭煩的便是應付這些官員的巴結,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個個都想往上來湊,自己還得費神去周旋。若非想帶她出來長長見識,他寧願在荒郊野林裏搭營帳過夜。

  這樣的場合,搭上一人便足以,裴安同芸娘道,“天色晚了,你先歇息。”

  芸娘點頭,今兒騎馬跑了那麽一陣,身子確實累了,不太想去湊熱鬧。

  知州大人見裴安賞了臉,臉上笑成了一團,忙吩咐身後的幾位婢女,“還不快進去伺候好夫人。”

  —

  芸娘以為的伺候,就像青玉和連穎一般,伺候茶水、備膳,鋪床之類的。

  但從她進屋後,跟前的幾個婢女便一直圍在了她身邊,奉茶的奉茶,捶肩的捶肩,還帶各種逗她開心,“奴婢活了這麽多年,還沒見過夫人這樣的姿色,當真是從凡人肚子裏出來的嗎,莫不是神仙轉世,下凡來體驗人間煙火的。”

  話音一落,邊上一位丫鬟,笑盈盈地將剝好皮的一顆葡萄喂進了芸娘嘴裏,隨後攤開手心,放在嘴邊,替她接仔兒。

  芸娘:,,

  芸娘不成想伺候人還能這麽個伺候法,這同她以往活了十六年的生活完全不一樣,,

  投喂完,歇息了一陣,芸娘又被幾個丫鬟攙扶著去了淨室。

  偌大的一間屋子,裏麵沒有浴桶,隻有一個熱氣騰騰的池子,上麵鋪滿了一層花瓣,霧氣繚繞,花香四溢。

  芸娘自認沒有見識。

  如今官員的生活都是如此奢靡的嗎,難怪個個鬥得你死我活,,

  等身上的衣裳被剝得隻剩下一個肚兜了,芸娘才回過神,“你們都退下,我自己來。”

  待幾個丫鬟出去了,被晾在一邊的青玉趕緊拂簾上前,拿起瓜瓢舀了水,緩緩地滴在芸娘肩頭,湊近她低聲道,“主子,奴婢覺得有陰謀。”

  芸娘一愣,“什麽陰謀?”

  “您想啊,曆來貪官汙吏,哪個是明目張膽收銀子的,還不是從後院家眷下手,這知州大人,今兒這副派頭,一看就是在您身上打主意,您要是個意誌不堅定的,肯定就迷失了自我。”

  芸娘沒聽明白,“然後呢。”

  “然後主子您享受了人家的賄賂,咱們姑爺就麻煩了,旁的不說,名聲先得搭進去。”

  芸娘覺得青玉想多了,“他還有名聲嗎。”

  青玉:,,

  那倒是。

  ‘奸臣’這名聲夠響亮的了。

  “名聲是其次,要是姑爺以此欠下了這麽個人情在,往後豈不是得還,萬一那知州大人獅子大開口,出了個難題給姑爺,姑爺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芸娘懷疑,“幾顆葡萄,不至於吧。”

  “怎麽不至於,人心不足蛇吞象,咱們可是三品夫人了,什麽場麵沒見過,別顯得咱沒見識,,”

  芸娘:這場麵她還真沒見過。

  不過青玉說得也對,萬一欠下了人情不好還,“行吧,待會兒我不吃了。”

  “主子英明。”

  等沐浴完,青玉剛扶著她出去,一眾丫鬟又湊了過來,這回青玉死也不騰地兒,想搶她的飯碗,沒門兒。

  “小娘子頭一回來盧州吧,今兒就不辛苦小娘子了,來,坐這兒,好好歇息。”兩位丫鬟,一左一右地將青玉扶到了椅子上坐著,“小娘子嚐嚐葡萄,這些可是大人拖了不少門路,專門從西域運過來的,平日裏連夫人都寶貝,舍不得吃呢,,是不是很甜。”

  嘴裏被塞了好幾顆,青玉被迫往下吞,片刻後,沒出息地吞出了一句,“挺甜,,”

  芸娘那邊已經被丫鬟扶到了床榻上,一人絞著發絲,兩個丫鬟一邊蹲一個,替她捏著腿腳。

  起初芸娘還有些不適應,可捏著捏著,便品出來了味道。

  “上麵一些。”

  “對,就是那兒。”

  “輕一點,,”

  “姐姐這雙手啊,可是練了好些年,盧州這邊的官家婦人,沒有哪個不誇,夫人可覺得舒服?”

  “舒服。”芸娘懶懶地翻了個身,“那你再幫我捏捏肩,有點酸。”

  “好嘞,馬車坐久了,身上就是會酸,今夜奴婢替夫人捏完,明兒保管輕鬆,,”

  欠就欠吧,橫豎都是‘奸臣夫人’了,先且讓她沉迷一會兒。

  —

  前院,裴安坐在上位,神色懨懨地看著底下的歌舞,跟前的酒杯一口都沒動。

  “這可是咱盧州有名的花雕酒,裴大人不嚐一口?”

  “本官不飲酒。”

  知州一愣,忙笑了一聲,“好啊,裴大人以身作則,不沉迷於酒色,我南國能得以裴大人這樣的棟梁,可謂是陛下的福氣,百姓的福音啊,,”

  裴安沒應。

  “成,那咱們今兒就不飲酒,咱來喝茶。”知州說完回頭便招呼下人,“上茶道。”

  “裴大人不知,這門茶道可是失傳已久,近幾個月無意之中被我遇見,讓人學了來,也算是與裴大人有緣。”知州大人一臉獻媚,“不知裴大人,有沒有聽說過臨安的張家?”

  裴安眸子輕輕一動。

  “這門茶藝,原本是張家的秘傳,聽說是張家家主張治,為了討夫人歡心,每日磨茶,悟出來的茶道,後來他夫人也不知怎的,突然離世,那張治也跟著瘋了一般,拿著刀子就砍人,滿口胡言亂語,一夜之間落了個家破人亡,張家敗落後,這茶藝也跟著消失了,十來年過去,方才被我尋到了一名張家當年的夥計,畢竟是自家主子的東西,怕被纏身,也不敢拿出來謀生,私底下咱們見識一番便好。”

  “夥計人呢。”

  見他起了興趣,知州大人一臉高興,長鬆了一口氣,往門口一瞧,“這不,來了。”

  夥計當場演繹了張家的獨門絕技。

  茶百戲。

  茶麵上的拉花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

  旁的茶百戲南國也有,但能看到這樣的拉花,除了張家,旁人可辦不到。

  南國就圖這樣的雅興,知州大人一臉顯擺,邀功地看向裴安,“裴大人,覺得如何?”

  裴安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麵色平靜地道,“拿下。”

  —

  芸娘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完全不知道,醒來已經到了天明。

  睜開眼睛往屋子裏掃了掃,沒看到裴安。

  青玉見她醒了,上前歎了一聲,“主子別尋了,姑爺昨夜沒回來,八成掉進了盤絲洞,出不來了。”

  芸娘:,,

  “什麽意思。”

  “主子昨兒夜裏可是親自體會了一把,還能不知道什麽意思,您一個小娘子,都被伺候得舒舒服服,暈頭轉向了,何況姑爺一個男人。”

  芸娘神色一僵。

  “主子您可別這麽看著我,奴婢的意誌力一向都還可以,奈何盧州這位知州大人的手段實在是太高明,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敷衍趨勢,攀附權貴,安的是狼子野心,奴婢昨兒夜裏隔著院子往外瞧了,前麵那是一片歡歌盛舞,怕是比夜市還熱鬧,這才頭一個晚上呢,就給咱們使套子,迷暈了咱們,再往姑爺懷裏送姑娘,也不知道姑爺有沒有把持住,不過都到這個時辰了,多半也被糟蹋了,,”

  話音剛落,門口突然走進來了一道人影。

  青玉嚇得一個轉身,芸娘也抬頭望去。

  裴安。

  倒還是昨夜那身。

  裴安看了一眼跟前的主仆二人,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青玉身上,嘴角一扯,頗有些皮笑肉不笑,“誰被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