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都四十六章

  她目光楚楚,滿眼同情和憐憫。

  裴安看著她這樣的眼神,不難猜出她心裏在想什麽,倒挺詫異,自己到底是哪點,讓她有了如此淒涼的錯覺。

  她要是想住下去,他立馬就能讓所有的人滾出去,替她騰地兒,他不過是怕她心情不好,換了個她應該會喜歡的地方。

  被她這番一瞧,他倆還真有了那麽幾分像被人攆出來的喪家之犬。

  裴安無奈,“放心,你夫君沒你想的那麽慘,往後你要想去哪兒,無人敢阻攔,也無人能阻攔,明日府邸上的‘正風院’三個字,我便讓人取下來,換上‘義莊’,以前便罷了,如今你已嫁於我,誰再敢欺負你,惹你哭,本官頭一個不饒。”

  芸娘:“,,”

  裴安一麵說著,一麵又留意著馬車外沿路的鋪子,一雙眼睛被灼灼日頭照得有些睜不開,說得漫不經心,但每一個字,又都清晰地落入了芸娘的耳朵,心弦慕然被波動,輕輕一顫,又慢慢地流淌出了一股暖意。

  她同邢風認識了十六年,彼此在清楚了兩人的關係之後,偶爾也會說上一兩句甜言蜜語。

  比如她對邢風說過的,“我想見你。”

  邢風對她說過的,“你怎麽樣都好看。”

  但她卻從未聽過這般狂妄張揚的偏袒,還挺好聽。

  嘴角不覺隨著心底的暖流緩緩揚起,芸娘抿住唇,目含嬌羞,偷偷盯著跟前的人。

  似乎張揚點也沒什麽不好,,

  “停。”裴安在一家賣扇子的鋪子前叫停了馬車,喚來童義,“讓老板將鋪子裏最好的貨都拿過來,我挑挑,,”

  芸娘還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片刻後,隻見鋪子老板一雙手捏著好幾張扇子,舉到車窗前,恭敬地道,“今兒能得了裴大人青眼,是小的走運,裴大人可有看上眼的,盡數拿去,小的都送給大人。”

  裴安沒應,瞧了一陣,從他手裏隻挑走了一柄繡著桃花圖案的素羅長形小扇,揚頭示意讓童義付錢,之後將扇子拿給了芸娘,“喜歡嗎。”

  接著又是一家賣桂花糕的鋪子,還是一樣,老板將東西送到了車窗前讓他挑,挑好了再拿給芸娘。

  如此停了五六回車後,芸娘看出來了,他們不是在趕路,是在坐著馬車逛街,怕他再這麽張揚下去,待會兒說不定又得被人造反了,及時提議道,“郎君,咱們下去逛吧。”

  “太陽大,你一身細皮嫩肉,曬黑了多讓人心疼。”裴安看著她愣住的神色,一臉無所謂,“怕什麽,我是土匪,那你便是土匪娘子,咱倆已經綁在一起了,誰也跑不掉。”

  不能隻讓她陪著自己挨罵,也得享受一下,身為三品夫人,她該有的待遇。

  芸娘:,,

  馬車一路掃蕩,到了茶樓,車內已堆滿了東西,小到手飾,大到半人高的風箏,包括那夜讓她流連忘返的滾燈,各種花樣買了好幾盞,衛銘辦事回來,在茶樓門前追上了馬車,翻身下馬,上前複命,“主子。”

  半天沒聽到回應,衛銘抬起頭,便見他昔日冷清高貴的主子,正艱難地扒開壓在他臉上的風箏,從一堆東西裏擠了出來,神色如同見了鬼。

  裴安也沒想到這些東西能如此占地兒,跳下馬車,整理好衣袍,麵色平靜地吩咐道,“東西都給夫人搬上來。”

  —

  童義找的茶樓確實是建康最熱鬧的一家,臨街一麵是茶館,後麵則是客棧,地兒很大,亭台樓閣樣樣都有。

  東西全都搬了上來,擱在屋子裏,零七零八,堆成了一座小山。

  衛銘將最後兩盞燈籠提上來後,沒再走了,等著匯報情況,裴安在盆裏淨完了手,才轉頭看向他,“怎麽樣了?”

  衛銘目光掃了一眼芸娘,不太確定要不要當著她麵說。

  “說吧。”裴安將手裏的帕子遞給芸娘,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她心裏恐怕早就有數。

  衛銘點頭,開始說,“韓副堂主接到消息,已經出發去了江陵,留了話讓主子放心,必定會找到張治,保他毫毛無傷。”

  張治此時的身份不能見光,隻能流竄在暗處,陛下這麽久都沒將其抓住,還讓他親自出馬,足以見得此人的本事不小,但明春堂一幫子人,幾乎人人都在暗巷子裏摸爬滾打過,去找個人,裴安對他們還是有信心。

  衛銘繼續道,“這次前來接應主子的人是鍾副堂主,他有幾句話要傳給主子。”說著衛銘麵色又起了猶豫,再度看向芸娘。

  天兒太熱,童義去下麵讓夥計送冰,芸娘坐在裴安旁邊,拿著他剛給她買的那柄小扇,看似是在替自己打扇子,風卻也吹到了裴安身上。

  裴安正涼快著呢,嫌他怎麽婆婆媽媽起來,直接問,“什麽話?”

  “鍾副堂主說,主子這回的人實在太多了,要不要先殺一批,七八個欽犯都劫下來,就算皇上不懷疑,他們也沒人做飯。前幾天韓副堂主嫌棄程娘子做的飯不好吃,被程娘子聽到,一氣之下,撂挑子不幹了,堂裏已經三天沒人做飯了,能生吃的都吃光了,主子要再加人進去,最好挑個能做飯的,找不到,他就先替主子做了主,答應程娘子給主子做小妾,,”

  裴安:,,

  芸娘:,,

  裴安眼皮重重一跳,轉頭看向芸娘,“累了嗎?”

  芸娘拿著扇子僵在了那。

  也沒等她回過神,裴安立馬起身,撂下一句,“你先歇息一會兒。”轉身走了出去。

  兩人走到屋外,裴安才一記冷眼掃向衛銘,衛銘實屬冤枉,垂下頭不敢吭聲,話是鍾清說的,他隻是原話轉述。

  裴安出了房間,走到了外麵的廊下,回頭便道,“整個明春堂就程娘子一個能做飯的?他鍾清一幫子大老爺們兒沒長手腳,還能被餓死了不成?”

  衛銘垂目聽著,應道,“是。”

  裴安頓了頓,才道,“明日我會拉著欽犯遊街,你安排些人手備上雞蛋爛菜,專往範玄一人身上砸,幾年前建康洪災,範玄向皇上自薦前來抗洪,曾脫下靴親自同百姓抗戰在一線,得了不少民心,見此情景百姓必會憤怒,到那時候,是對方下手的最好機會,同樣也是我們的機會,按原計劃,鍾清準時帶人進城,以亂治亂,讓他當著大夥兒的麵,將朱家的人全部劫走,剩下範玄那老匹夫和李家公子,先不用他管。”

  衛銘一愣,不太明白,“主子是覺得蕭侯爺會來?”

  “我管他是不是,結果是他就行。”裴安繼續道,“明日一旦對方現身,你抓住一個活口,不管用什麽法子,隻要讓他到了臨安,供出蕭鶴便是。”

  他這一走,蕭侯爺必定會想盡辦法,重新獲取皇上的信任。

  朱家是蕭鶴一派的人,才出臨安便被劫走,就算沒有證人,以皇上多疑的性子,也會懷疑到他蕭鶴頭上。

  要這次來的人是蕭鶴,他也沒冤枉他,若不是,讓他背上黑鍋,手忙腳亂,徹底亂起來,更好。

  衛銘這回聽明白了。

  “還有,通知下去,往後但凡知州府進來的貨,一律不準護航,且將此消息,傳給幾個匪窩,素了這兩年了,總得給他們點甜頭。”

  剛才在正風院發生的事,衛銘還不知道,疑惑這知州大人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人好不容易上了他正風院,不僅沒將人留住,還得罪了。南國武力薄弱,官兵緊缺,最不差的就是土匪,這知州府往後怕是沒好果子吃了。

  衛銘領完命,又跑了一趟暗樁。

  裴安見芸娘已經安頓好了,也沒再回房間,順路去了一趟典獄房。

  王荊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帶著裴安的把柄前來威脅他,想要借此帶走小姐,最後卻替他賣起了命。

  他堂堂副將,在戰場上叱詫風雲,殺敵無數,何時淪落到看守牢門的地步,見人來了,王荊沒什麽好臉色,“姑爺,你就給個準話,何時將人給我。”

  裴安不答,反問,“不是見到老熟人了嗎。”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來王荊就來火,“啊呸,那老匹夫,不愧能同秦老東西走到一塊兒,老子下去還沒開口呢,他倒好,一見到我,從頭到尾,將我罵了個狗血淋頭,還質問我為什麽活著。”

  他為什麽活著?

  他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是王將軍在最後關頭,下了死令,調開了他手底下的兩支千戶,用自己的性命,換來了兩千多人的苟活。

  這麽多年來,是所有人的一塊心病,也是他王荊的痛處,當那老東西質問他,“作為副將,為何自己的將軍死了,你沒死?”時,他險些就一頭撞死在他麵前。

  裴安能想象出畫麵,沒忍住,抿唇一笑。

  王荊看得嘴角直抽搐,“你也笑話我是吧,行,老子不伺候了,現在就去掠了小姐,帶她遠走高飛,這南國遲早要亂,第一個亂的就是建康,再到臨安,等皇帝老兒坐船逃到海域,老子就殺到臨安去,將這一等隻會張嘴的臭酸儒,全割了舌頭,丟海裏喂魚,,”

  裴安看得出來他是真被戳到了痛處,氣得不輕,沒再玩笑,正色道,“這幾日臨安的人跟得緊,難免有人認出你,你不宜露麵,待天黑之後先去城外等著,至於範玄那老匹夫,明日我替你先出了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