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兩年前,童義剛跟著裴安到建康時,也吃過不少虧,挨過不少的打,他記得主子上任的第一日,夜裏出來逛個街,被人罩了麻布袋,拖到暗巷子裏,一頓拳打腳踢,揚言讓他滾出建康,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回到正風院後,主子鼻青臉腫,一身的傷,從來沒有那般狼狽過。

  自己是國公府的家生子,從小跟著主子長大,主子能背下《論語》、《春秋》之時,這些人恐怕還在捧著書咬文嚼字呢,要不是國公府遭遇不測,他主子就是臨安的貴族公子爺,一身光芒,誰不敬仰,他何曾見主子受過這樣的窩囊,紅著眼睛勸他,“主子,咱還是回臨安吧。”

  不圖其他,圖一份安寧。

  主子一臉鎮定,絲毫沒有退卻,自個兒擦完身上的傷,告訴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童義,我已經不是之前的裴少爺了,還有什麽苦,是我不能承受的。”

  兩年裏主子一路摸爬滾打,到了今日,能有這一番成就,不是旁人給的,是他豁出去自己的性命攢下來的。

  誰奸誰忠?

  文人墨者滿口大義,還不是幹出了拿麻袋罩人,殺人滅口之事?

  這世道不過是弱肉強食,主子要是不心狠手辣,使出厲害的手段,他們怕是早就騎到了他頭上,要了他的命。

  這樣的鬧事,童義見過無數,有的是經驗。

  事情一起來,暗裏便盯住了頭一個挑事之人,此時聽裴安發完話,立馬帶著禦史台的人,先將那人揪住,拉到了馬車上站著,手裏的刀對著他的脖子,看著底下還在不斷哄鬧的百姓,高聲道,“都給我停下來,再敢有鬧事者,此人就是下場。”

  說完手裏的刀毫不猶豫地往下一抹,血滴子飛濺出去,濺在了跟前一堆人臉上,人群這才終於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童義手一鬆,那人倒地,動也不動。

  童義掃了一眼人群,正聲道,“裴大人一心為民,在此鎮守兩年,建康的油鹽柴米從未短缺過,你們可得想清楚了,這些都是誰的功勞,此人今日妖言惑眾,煽動民心,小的就地正法,是為民除害,待會兒便抽筋剝皮,掛上城門,讓大夥兒以示警醒,另自今日起,但凡有此等亂賊,你們大可前來舉報,一旦得以證實,每人都能領到五兩銀子,,”

  人群徹底安靜了。

  旁的不說,裴安在的這兩年,建康的米鹽確實比之前要充足。

  建康的商販,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很少再遇到往年那些成群結隊的土匪,裴安的手段不僅是用在他們身上,也用在了侵犯建康的賊人身上,人人心裏都有一杆秤,隻不過跟隨趨勢去詆毀一個人容易,要逆水而上與大多數人作對,替他說上一句公道話,付出的代價,便遠沒那麽容易了。

  明哲保身,並沒有錯。

  但隨意來踩一腳,就不應該,今日無冤無仇,前來隻為鬧事的人不在少數,見了血之後瞬間失了士氣。

  太平年間,最值錢的便是人命,同以往一樣,人群漸漸地往外散開,沒了氣性。

  鎮壓的動靜從馬車外傳來,芸娘沒敢往外看,見平息了下來才拉開簾子,還沒瞧清外麵是什麽樣兒了,突見趙炎一張大花臉,連滾帶爬地上了馬車,掀開簾子鑽進來,一屁股坐在了裴安的身旁,眼睛一閉人攤在了那,大有逃出生天的慶幸感。

  芸娘愕然,沒成想堂堂郡王,還真被百姓打了。

  “郡王,沒,沒事吧。”

  芸娘剛問完,趙炎一下睜開眼睛,轉過身一把抱住了裴安,哭得驚天動地,“裴兄,我被人打了,在王府被我爹打、被下人打,出來了,還被這些不認識的人打,我招惹誰了我。”

  芸娘看得目瞪口呆。

  不成想,瑞安王府的小郡王,走的是這麽個調調。

  裴安脖子往邊上一躲,皺著眉頭,用胳膊肘將他頂開,“要麽坐好,要麽滾下去。”

  趙炎被他推開也不氣餒,又粘了過去,如同一塊狗皮膏藥,抓住了自己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裴兄,我算是看清楚了,這天下已沒了我容身之地,王府我是斷然不能回去,我爹兒子多的是,個個出身比我好,又比我有出息,要是知道我偷跑出來,他一定會打死我的,如今能護我周全的,隻有裴兄一人,我決定了,你走哪兒,我跟哪兒,無論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裴安:,,

  趙炎想了起來,又轉過頭,滿臉誠意地看著芸娘,“嫂子,你放心,我吃得很少,一口飯就行了,將來等你們有了孩子,我還能幫你們帶娃呢,絕對不會讓你們吃虧。”

  芸娘:,,

  芸娘脊背一僵,孩子,可能還早。

  無論是新婚夜,還是前兒晚上,他都沒弄在裏麵,關鍵時候,抽出來全灑到了她的小腹上。

  ===第44節===

  這一路上估計不會太平,她不宜有孕,兩人心裏都知道,也算是達成了共識,前夜那回見他臨界忍不住時,她也主動去推開他提醒。

  趙炎說得真誠,裴安卻沒買他的賬,平靜地道,“今日養一日傷,明日一早我會讓人送你回去,以你的本事,去陛下麵前哭幾聲,王爺不會要你的命。”

  “裴兄,留一口氣有什麽用,我還是會挨打,不過隻是換了個死法,慢慢被折磨死罷了,看在咱們當年一同掏過鳥窩的份上,裴兄你就帶上我吧,,”

  —

  芸娘沒想到趙炎身在王府也會如此淒慘,被他糾纏了一路,馬車到了客棧,耳根子才總算清淨了下來。

  公主已經走了,沒必要再住在客棧,芸娘跟著裴安上樓收拾東西,剛走出房門,便見到了從樓下上來的邢風。

  一身素衣站在了長廊盡頭,麵容比起之前精神了許多,全然不顧一旁的裴安,目光隻緊緊地看向芸娘,低聲道,“可否說幾句話。”

  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見麵,辭別一番當是應該,芸娘看向裴安,還未開口,裴安的臉先轉向了一邊,“有什麽話,就在這兒說。”

  芸娘:,,

  當著麵說也挺好。

  之前邢風避著芸娘,是因為自己是戴罪之身,不想給她添麻煩,此時既已恢複清譽,便不再顧及,男人骨子裏的那點爭強好勝,無論是誰都有,就算當初是自己主動拱手相讓,此時要讓他對裴安有半點感激和好感,他做不到。

  他要聽就聽吧。

  邢風權當他不存在,目光看向芸娘,溫聲道,“打算去哪兒。”

  芸娘知道哪些不該說,哪些該說,應道,“跟郎君一同南下。”

  一聲郎君,血淋淋地割在他心口,他能為了她的安危,狠心地同她退婚,心裏對她的愛,又怎會少。

  那日她走後,他一人淋在雨中,回想著他們那些年的一幕幕,心口猶如一把刀子在絞著,痛得沒了知覺。

  他看著她長大,從嬰孩到如今,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以為終於能將她娶回來,同他麵對麵地講述天下的新奇事物,從此相伴一生,可沒想到,卻被外人作梗,將他們拆散。單憑這一點,他永遠也無法原諒明陽,即便她被送去了北國和親,隻要當他看到芸娘站在裴安身邊,他對明陽的恨,便隻會越來越濃。

  心口太疼,邢風的眼眸慢慢地渡了一層紅,唇角卻彎了起來,衝著她溫和一笑,道,“挺好,若是有機會上果州也好,去給你外祖父上一回墳,了了你這些年的心願。”

  芸娘不知道他和明陽之間到底是什麽糾葛,可此時瞧他這樣,心頭也有些不好受。

  要說沒在意過,也就是她拿來騙那小心眼的。

  兩人一道長大,她頭一個接觸的男人便是他邢風,兩個多月前,她心裏確實也將他當成了自己未來的夫君,滿心滿眼的都是他。但造化弄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娶她,她也有替自己未來打算的權力。

  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在那日他將玉佩還給自己時,她就知道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他們雖彼此認識了十六年,但人這一輩子,還有好幾個十六年,他們還會遇到很多不同的人,她如今有了裴安,他也會遇到他陪著他一道走下去的人,等到時光過去,再回頭來看,他們彼此也隻不過是童年裏的一道回憶。

  比起局勢、命運、緣分,感情實在是太渺小。

  感情能培養,但命運不好掌控。

  她信命。

  他們都應該往前看,芸娘沒再糾結他們之前的過去,那些曾經有過的她也無法抹去,抬頭看向他,大大方方地同他一笑,“嗯,邢哥哥以後也要好好生活。”

  即便忘不了,也該放下了。

  裴安轉過去的一張臉,眼皮子猛然一跳。

  行,她挺能。

  此時恐怕底下那院子裏的一片草,都沒他綠。

  芸娘心中卻是一片坦蕩,她從記事起,就叫邢風為邢哥哥,倒是後來長大,知道了婚約的意義後,她才改了口叫他邢公子,此時她一聲邢哥哥也是暗示邢風,他們之間已沒了男女之情,乂氼之情更不可。

  兩人退婚以來,頭一次這般正視著彼此,邢風卻未從她的那道笑容裏,體會到半點高興。

  她本該是他的,,

  裴安忍不了了,沒等邢風再醞釀出撬牆角的戲碼,轉過頭,目光涼涼地落在他臉上,“說完了嗎,邢大人既已官複原職,還是早早上路,回臨安替陛下分憂。”

  說完裴安抓住了芸娘的手腕,拖著她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頓腳,芸娘沒穩住腳一頭撞在他身上。

  裴安將她往身上一拉,也沒去看她,盯著邢風的背影,道,“邢大人下回見到我夫人,還請收回你那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本官知道她好看,不用你告訴我。”

  沒管邢風此時是什麽心情,裴安拉著芸娘下了樓梯,走到馬車前,手突然一鬆,一言不發,自己先鑽了進去。

  芸娘:,,

  芸娘踩著板凳上去,撩起簾子時,裴安已經捧著一本書,臉轉過了半邊,看也沒看她一眼。

  就這樣,還敢說自己氣量大。

  今兒既然她能當著他的麵,同邢風坦坦蕩蕩地敘舊,芸娘便已經想到了後果。

  兩人同乘了三日的馬車,芸娘第一次主動靠過去,挨著他輕聲道,“郎君,我待會兒打算去買些書,郎君有什麽提議沒。”

  裴安手中書頁快速一翻,聲音聽不出情緒,“隨你高興。”

  “哦。”芸娘看了一下他臉色,“那我就看著買吧。”又問他,“郎君,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正風院。”

  “郎君之前呆過的地方嗎。”

  “嗯。”

  “適才我聽童義說,郎君在建康的兩年,百姓的日子過得挺好,郎君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

  裴安抬起頭,芸娘立馬彎唇,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裴安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陣,直接戳破了她這一套拍人馬屁的把戲,“別搜腸刮肚了,滿口虛言,無一句實話,說了我也不會再信,省點口舌。”

  他算是看出來了,要想從她嘴裏,套出她對邢風的感情,不容易。

  新婚夜一出檸檬水,讓他瞎忙了一番,事後兩人又吵了一架,她衝他蹬鼻子上臉,比他還厲害,再次避了過去。

  她跟邢風還能如何,莫不成她還敢紅杏出牆?他還真是閑得慌,管上她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情史了。

  芸娘:,,

  兩人繼上次之後,一直都相處融洽,甚至稱得上是琴瑟和鳴,尤其是前兒兩人在各自清醒的狀態下,瘋狂了那麽一把之後,身子慢慢地熟了起來。

  身子一熟,裏子明顯也沒了之前那般見外了,芸娘被他諷刺了一通,也沒氣,知道他心眼有多大,上前微微歪著頭看著他的臉,壯著膽柔聲問他,“郎君,你介意了?”他不是心胸寬廣嗎。

  裴安覺得跟前這小娘子,白長了一雙好看的眼睛,完全不長眼色。

  是個男人,能不介意自己的媳婦兒當著自己的麵,叫昔日舊情人一聲哥哥。

  邢哥哥,多親密。

  芸娘被他這番定眼瞧著不放,英俊的麵孔近在咫尺,一時失了神,原本覺得沒什麽好解釋的,她一片坦蕩完全不虛,此時卻鬼使神差地道,“郎君,在遇上你之前,我隻認識他一人,今日一別,日後恐再難相見,不過是同他臨行辭別,當真沒什麽,,”

  “對,沒什麽。”裴安也衝她一展唇,笑得風華霽月,“一句哥哥而已,如此說來,蕭娘子倒也曾這般喚過我,我也從未介意過。”

  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