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許願
  第53章 許願

  為什麽抗拒婚姻?

  因為程宗遖有一個非常畸形的原生家庭。

  父母商業聯姻,夫妻間隻有利益關係,沒有任何感情,他們連在人前扮演恩愛夫妻的興趣都沒有,各找各的情人,各自尋歡作樂。

  那座四合院的老宅一開始是夫妻兩人的後宮,每天都有不同的男男女女從這裏進進出出,他們夫妻倆好像隻有在這件事上很有默契,對四合院也自行劃分了領地,彼此都守著各自的私人領域,互不幹涉。

  他們之間有的交流,隻會是爭吵,漫無休止的爭吵,明明都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麵對對方時卻隻有最髒最狠的謾罵和詛咒。

  越長大,他就越長得像母親,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沒有和程茂鴻一處相像的地方,不止一次,程茂鴻當著他的麵和母親爭吵說———這他媽是你跟外邊兒的小白臉生的野種吧?想讓老子幫別人養兒子?你他媽想得美!臭婊子

  鬧得很大,就連奶奶都起了疑心,她提出去醫院做親子鑒定。

  而鑒定書上明明白白寫著——相似度大於99,99%

  從他記事起,他的母親沒抱過他一次,每次見到他除了冷眼就是不耐煩,印象最深的是小學三年級時,那時候林昭家離他家不遠,有一次他放學回家後去林昭家玩,到六點多時保姆叫他回家吃飯,他騎著車走在前麵,剛騎出巷口,一輛車就很快從麵前開過去,將他擦倒在地。

  母親的新歡從駕駛座下來,一看是他,有些嚇到了,誰知母親下車第一件事就是冷著臉指責:“你看看你,騎車不知道躲遠點兒?我剛提的車,第一天開就給我刮花了!”

  他被撞得小腿脫臼,從醫院回來後,程茂鴻臭罵了母親一頓,而母親卻嗤之以鼻地說:“你不是說他是野種?那倒好,死了就礙不著你的眼。”

  然後程茂鴻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扇了她幾個巴掌。她也不是善茬兒,摔了家裏的古董花瓶,捏起碎片就紮進了程茂鴻的肩膀。

  那次導致她意外流產,懷著的,真的是野種。而程茂鴻也負了傷,他們兩敗俱傷。

  說來可笑,即便他們鬧得再難看再雞飛狗跳,卻誰都沒提出過離婚,這其中牽扯的利益太大,誰都不甘心給對方分去一半財產。之後母親搬出老宅,出去自立門戶。從此他沒再見過母親。

  程茂鴻也厭惡這段婚姻,厭惡母親,連帶著厭惡長得和母親極度相似的他。所以在他十歲的那年將他送去了美國。

  雖然安排好了他的衣食住行,可這跟流放沒有區別,對他不聞不問。

  這個家裏,沒人真的愛他。

  所以沒人關心他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

  不知道他去美國後便槍不離身,更不知道他第一次朝人開槍是十一歲,那次是因為有同學把他堵在廁所逼他吸毒。

  這就是他在洛杉磯學到的自我保護的方式以及遇事的解決方式。

  他不懂,既然不愛他,為什麽要讓他降臨這人世間。

  後來才明白,他隻是一個工具,一個使家族血脈延續的工具。

  既然當個乖孩子也不招人待見,那他就索性隻取悅自己。他喜歡賽車,喜歡跳傘,喜歡一切極限運動,喜歡那種或許下一秒就會死的刺激和未知。

  同時,與程茂鴻作對也是他的樂趣。當初不喜歡他搞樂隊,他就偏要一條道走到黑,甚至程茂鴻誤會他和Tina是情侶關係,在他麵前詆毀Tina,說:“你整天都跟些什麽人鬼混在一起?還有那個女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找對象就不能挑挑人?”

  所以那一刻逆反心理瘋狂作祟,他選擇了和Tina在一起,即便程茂鴻再怎麽阻撓也決不妥協。

  回看曾經那些荒唐歲月,他最愧對的人就是Tina,可和樂隊成員一起為了生活拚搏追夢的那幾年也是他人生中最輕鬆的日子。

  “奶奶知道,程家對不住你…你別怪你爸…”

  在奶奶印象裏,程宗遖一直是個沉穩寡言的人,看似孝順其實對誰都不親近,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還是頭一回看見他情緒失控,一次性說出這麽多話,想必全是隱忍多年的心裏話,奶奶一時心痛如絞,“怪我和你爺爺,是我們要安排他聯姻,這些年委屈你了…但他好歹是你爸啊,你忍心看到他……”

  “我替你爸向你道歉…”奶奶說著又彎膝往下跪。

  程宗遖用力攥著奶奶的胳膊,不為所動,“您不需要這樣。”

  眉眼間似乎染上凜冽寒冰,隻剩下冷意和無情,“一而再,沒有再而三。”

  程茂鴻病重,他放棄樂隊,放棄自己喜歡的生活和夢想回國接管公司,每天像個機器人一樣穿梭在爾虞我詐的商場,這已經是他作為兒子能盡的最大的孝道。

  絕不可能再妥協第二次。

  況且,婚姻就是他最不可觸犯的雷區和底線。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左右得了他。

  人連自己的底線都守不住,那還能守得住什麽?

  躺在病床上的程茂鴻似乎受了極大的刺激,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嘴裏發出聲嘶力竭的嗚咽聲,連接著的心電檢測儀再一次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臉上是極致的痛苦和憤怒,他死死地瞪著程宗遖,手指僵硬,指著他。

  程宗遖全程冷眼旁觀,似乎沒有一絲動容。

  醫生和護士急匆匆跑進來,進行搶救工作。

  正在值夜班的孟蓁蓁也聞訊趕來。

  ===第73節===

  奶奶一時心急,犯了高血壓,眼睛一翻,昏了過去。

  倒地後依舊緊緊攥著程宗遖的衣角。

  “老伴兒,老伴兒。”爺爺跑過來抱住奶奶。

  又有一大幫人跑進來將奶奶送去了另一間急救室。

  當下亂成了一鍋粥。

  隻有程宗遖一個人,氣定神閑地矗立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奶奶被護士抬到病床上推走,爺爺沒有第一時間追上去,而是走到程宗遖麵前,揚起手就重重甩了他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他微偏了下頭。

  “你這個不孝子,我看你真是想把他們活活氣死!你爸和你奶要出什麽事兒,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爺爺顫抖著手,指著程宗遖,怒火中燒地吼道。

  孟蓁蓁聽到動靜驚了一跳。她反射性回過頭看了眼。

  相較於爺爺的歇斯底裏,程宗遖就顯得過於淡漠了,仿佛挨那一巴掌的人不是他。

  舌頭頂了頂被打的那一塊地方,勾唇輕嗤了聲,漆黑的瞳孔不見一絲溫度,隻剩下陰鷙。

  他什麽都沒說,轉身不慌不忙走了出去。

  今晚這一出,連著兩個都送去搶救室了,腫瘤科上下都忙忙碌碌,程宗遖徑直朝外走,看到科室門口有一個自動販賣機。

  他停了下來,摸出錢夾,打開之後最醒目的就是虞粒的照片,這是她十八歲生日那晚他給她拍的,前段時間她突發奇想打印了出來塞進了他的錢夾,說想讓他時時刻刻都看見她。

  程宗遖翻了翻錢夾,裏麵全是美元,沒有人民幣,連一枚硬幣都沒有。

  就這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輕而易舉點燃了他所有壓製著的怒火,唇齒間磨出一句髒話,隨後胡亂抓起錢夾裏的美元往自動販賣機上一砸,腳發泄般踹過去,砰的一聲巨響,在這走廊裏回蕩。

  那根神經一直繃著,情緒就這麽堆積著,這種時候哪裏還有理智顧得上這是在破壞公物,隻知道急需一個發泄口。

  美元輕飄飄落了一地,他絲毫沒有撿起來的打算,邁開腿大步離去。他不知道的是,其中飄落的還有一張照片。

  正巧有個病人家屬提著水壺出來打水,無意間看到了這一地的美元,他還以為自己大晚上眼花了,結果走近一看還真是。

  當下欣喜若狂,眼都直了,連忙蹲在地上撿。

  一邊撿一邊左右張望,生怕有人過來了,動作麻利地撿完揣進兜裏,無意間瞥見自動販賣機旁的一張照片。

  他狐疑地撿起來一看,照片上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她紮著幹淨利落的馬尾,坐在落地窗前手裏捧著一束紅玫瑰,甜甜的笑著,身上還穿著校服,唇紅齒白,年輕又靈動。

  家屬沒多想,估計這照片是跟美元一起掉的?

  他本來不想管,可忽然意識到要是那人發現錢掉了跑回來找,看到這張照片掉在這個位置肯定就知道錢也是掉在這裏了,卻隻見照片不見錢,萬一調監控發現是他撿了怎麽辦?畢竟掉的美元不是小數目。

  所以思考了一會兒,家屬直接將照片撕碎扔進了病房的馬桶裏衝掉。這樣就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了。

  黑板上的倒計時一天天減少。

  距離高考還剩下不到二十天。

  每過一天,班上學習的氛圍就凝重一分,就連平常插科打諢的同學都變得嚴謹以待了起來,下課後,走廊裏的嬉戲打鬧聲也少了,每個人都在為高考做最後的奮戰。

  可能是換季了,也可能是壓力太大,虞粒這幾天都不太舒服,有點感冒了,頭昏昏沉沉,鼻子也堵。

  很難集中注意力,整個人都不在狀態。

  每一個人都全身心的投入,而她這種力不從心的狀態讓她很著急,人一生病反應就很鈍,她覺得腦子裏很空,甚至有時候一道很簡單的題她需要看好幾遍才看得進去。

  在晚自習中途,不知道突然間怎麽回事兒,那一瞬間特別想吐,她衝到垃圾桶就不停地嘔吐,把晚上吃的東西全給吐出來了。

  下了晚自習回到家,她第一時間衝了杯感冒藥喝。渾身疲憊,沒一點勁兒,困得眼都睜不開,她卻不敢睡,因為今天還剩下好多作業沒寫完,隻好去洗了把冷水臉清醒清醒。

  回到書房繼續寫卷子,可寫了沒幾道題,她的頭就開始劇烈疼痛。明明已經是五月中旬,天氣漸暖,可虞粒卻冷得瑟瑟發抖。

  頭暈目眩,那種想吐的感覺再一次襲來,她跌跌撞撞跑進衛生間,抱著馬桶吐得稀裏嘩啦,將吃的藥水吐得幹幹淨淨。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自己根本摸不出來是不是在發燒。

  她隻知道這一切都不對勁,撐著馬桶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去摸手機想打電話叫救護車,這時候卻突然彈出來了一個來電。

  虞粒眼前一片模糊,壓根兒就沒看清楚是誰打來的。但第一反應就想到了程宗遖。

  她立馬接聽,可傳來的卻是陳澤寧的聲音,“喂,你好點了沒?”

  失望如同一桶冷水,鋪天蓋地的澆下來,讓她的身體如置冰天雪地,凍得止不住顫栗。

  可卻又仿佛在絕望之境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希望。

  “陳澤寧…”

  虞粒趴在轉椅上,聲音弱得幾不可聞,“我感覺我…好像快要死了…”

  她話音還未落,電話那頭就傳來一陣劈裏啪啦很大的動靜,似乎是凳腿用力劃過地麵,發出了尖銳的摩擦聲,隨後轟然倒地。

  “我馬上就來,等我!”

  “你這大晚上往哪兒跑?”

  是陳母在說話。

  陳澤寧沒答,跑出了門,他緊繃的聲音裏夾雜著急促慌忙的腳步聲和簌簌風聲,“別掛電話!”

  虞粒的頭越來越重,意識也漸漸模糊不清。

  她連說出住址的力氣都沒有。

  可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陳澤寧那頭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說小同學,你怎麽又來了?隔三差五蹲在這兒,到底找誰啊?”

  是公寓門口的安保人員在說話。

  “程宗遖住哪棟樓?”

  “你找程總?”

  “跟他住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兒,你認識吧?她現在生病一個人在家,你給我開下門,我帶她去醫院。”

  “你說程總那個小女朋友啊?”安保明顯懷疑,“她生病,你帶她去醫院?你跟她什麽關係?你等我打電話問一下程總。”

  “給他打電話有什麽用?他特麽能從國外馬上飛回來?”陳澤寧失去了所有耐心,暴躁又窩火地一踹公寓大門,怒吼道:“人他媽出事了,你擔得起責任嗎?我讓你給老子開門!操!”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嘈雜。

  虞粒想出聲替陳澤寧證明,可那頭,安保似乎是真怕出事,已經給陳澤寧開了門,並且親自帶他上樓。想看看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虞粒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又覺得仿佛隻過了幾秒鍾,原本隻是隔著電網的聲音,竟然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自己耳邊。

  “虞粒。”

  陳澤寧衝進了書房,將虞粒背了起來,“我來了,我帶你去醫院。”

  安保發現虞粒真的已經病得神誌不清,他也嚇了一跳,連忙聯係安保隊派車,送陳澤寧和虞粒去了醫院。

  一到醫院,陳澤寧就背起虞粒往醫院急診科跑。

  她趴在他少年單薄卻有力的背上,感受到了一陣陣顛簸,即便已是深夜,可醫院卻仍舊人潮熙攘,周圍聲音鼓噪雜亂。

  她被顛簸得睜開眼,恍惚間,模糊的視線裏,她看到了不遠處的挺拔身影,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懶散地倚靠著燈柱,指間有一抹猩紅明明滅滅,與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短發女醫生在交談。

  那個人,好像是程宗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