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你們在聊什麽?”

  蕭韞騎在馬上, 目光淡而涼。他掃了眼兩人親近的姿勢,然後視線落在阿圓身上。

  小姑娘這會兒穿著慧香書院的學子服,靛藍的棉袍, 淺黃色滾邊,腰間係了根腰帶, 腰帶蝴蝶結打得整整齊齊。

  就這麽, 背著書箱俏生生地立在斜陽中。

  “沈哥哥。”阿圓福了福身。

  “在說什麽?”蕭韞又問了遍。

  阿圓低下頭, 總覺得沈哥哥肯定是看穿了她適才的心思。

  老實講,世子哥哥說的,她很心動呢, 差一點就想開口答應了。但莫名又覺得沈哥哥知道肯定會生氣。

  果然, 沈哥哥這會兒就生氣了。

  阿圓沒說話, 倒是旁邊的謝弘瑜懶懶地“嘖”了聲,開口道:“沈兄何須這般小氣?小阿圓多一個師傅也多個人教導不是?自古以來,但凡才學出眾之人, 皆是拜了許多名家大儒為師。”

  蕭韞閑閑地覷他,翻身下馬。

  “你想教她什麽?”

  “作畫啊,我丹青可是,,”

  “不必, 作畫我能教。”

  “那我教騎射。”

  “騎射我也能教。”

  “,,”謝弘瑜語塞片刻, 說:“你平日甚少得閑, 不如就讓我代勞些許?”

  “也不必,我這徒弟天資不高, 所學在精不在多。”

  阿圓跟著點頭附和來著,結果點著點著, 發現這話不像是誇她呢。

  謝弘瑜沉默了, 最後他轉身問阿圓:“你這個師父如此霸道, 你受得了?”

  阿圓繼續點頭。

  謝弘瑜頓時笑起來:“你看, 你的小徒兒也覺得你過於霸道。”

  “我沒說呢。”阿圓趕緊道。

  “可你點頭了啊。”

  “,,”

  阿圓憋了憋,小聲道:“沈哥哥才不霸道,他最好了。”

  聞言,蕭韞緩緩勾唇,淡淡地瞥了眼謝弘瑜。

  “世子還有事?”

  ?

  謝弘瑜不解,此前他們不是約好了去酒樓吃飯的?

  “若無事,我便帶她先行離開。”蕭韞說。

  “,,”

  於是,蕭韞徑直帶著阿圓走了,把謝弘瑜丟在書院門口吹晚風。

  ,

  蕭韞把阿圓帶回了瀾苑吃晚飯,阿圓原本還想去木匠鋪子的計劃又不小心擱置下來。

  這會兒,她站在飯廳門口的水缸旁邊賞魚邊等蕭韞,蕭韞去沐浴換衣裳了。

  魚缸裏的魚也不知每日吃的什麽,個個養得肥壯。

  “這魚能吃嗎?”她問。

  婢女笑道:“褚姑娘,這魚不能吃,是養著看的。”

  “那為何不養在池子裏,池子裏豈不是更方便欣賞?”

  “褚姑娘有所不知,”婢女解釋:“水缸裏養魚除了欣賞之外,還能有其他作用。”

  “何作用?”

  “預防有人往水中投毒。”這時,蕭韞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阿圓轉頭,就見蕭韞換了身家常的袍子,閑適而慵懶地出現在廊下。

  “如何預防投毒?”

  “若是有人投毒,魚便會死,誰人都能看出來,所以尋常不會有人往裏頭投毒。”

  “哦。”阿圓似懂非懂,唏噓地嘀咕:“每日吃這麽肥,就是用來以身試毒,也怪可憐的。”

  “,,”

  蕭韞走過來,敲她腦袋:“進去吃飯。”

  阿圓鬱悶得很,為何他們都喜歡敲她腦袋,謝世子是如此,沈哥哥也如此,有時候她爹爹也如此。

  她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跟著蕭韞進飯廳。

  瀾苑的飯菜極其豐富,滿滿一桌菜,雞鴨魚齊全,且都是阿圓愛吃的。

  小姑娘坐下來後,肉眼可見地溢出歡喜。

  蕭韞見了,問:“書院的飯菜不合口味?”

  “也不是。”阿圓說:“我不挑的,但書院的沒沈哥哥這裏的好吃。”

  還說不挑。

  “那就多吃些。”

  蕭韞給她夾了塊糖醋排骨過去,小姑娘吃飯秀氣斯文,沒發出任何聲音,隻兩頰微微鼓動。

  卻又吃得極快,沒兩下,就見她喉嚨一滾,然後咽進腹中。

  蕭韞看了片刻,又夾了塊粉蒸裏脊肉過去。

  “沈哥哥,我在書院有兩個同窗好友呢,,”

  阿圓邊吃,邊歡快地分享她在書院裏的生活趣事,然後問道:“我一會能帶些糕點去給她們嗎?”

  “可。”蕭韞動作沒停,繼續喂。

  阿圓下意識地張嘴,囫圇不清地說:“上回沈哥哥送給我的糕點,她們說很好吃。”

  “是麽,喜歡便讓廚下做。”

  “嗯。”

  過了會,阿圓抬眼:“沈哥哥怎麽不吃?”

  “哥哥不餓。”

  “沈哥哥不是才打完馬球嗎?為何不餓?”

  “你如何得知我才打完馬球?”

  “我見世子哥哥,,”在他迫人的眼神下,阿圓硬生生地改口:“我見謝世子還拿著馬球杆呢。”

  蕭韞問:“小丫頭可會打馬球?”

  阿圓搖頭:“不會。”

  “想不想學?”

  聞言,阿圓眼睛一亮,頓時高興起來:“我真的可以學?”

  馬球活動是京城百姓最喜愛的娛樂之一,上京每年都會舉辦馬球比賽,許多貴女們打馬球技術嫻熟,連她姐姐也會打馬球。

  阿圓也想呢,但她家沒有馬,所以一直都不會。

  “當然。”蕭韞道:“待我得空了,便帶你去馬場挑一匹馬。”

  阿圓屏住呼吸,大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蕭韞。

  ===第40節===

  “挑,,挑馬?”

  小姑娘眼裏的熱切一點也沒掩飾,蕭韞勾唇道:“對,挑選一匹,送你。”

  “沈哥哥,”阿圓放下筷子,剛想歡呼,卻又突然想到什麽,臉上的神情驟然萎下來。

  “怎麽了?”

  “可是,,那得花不少銀子吧?”

  阿圓自己家裏隻有一匹馬,還是爹爹騎了多年的老馬,一直沒舍得花銀錢買新的。一匹馬值當普通人家幾個年頭的嚼口了,更何況是沈哥哥送的,依他這人大手大腳的程度,定然送的不差。

  “算了,”阿圓忍痛:“我還是不要了,沈哥哥把銀錢存著娶媳婦吧。”

  “,,”

  “不用花銀子。”蕭韞耐著性子哄。

  “為何?哦,我知道了,,”阿圓說:“定然是沈哥哥給人做文章,那人沒錢給是不是?”

  “唔,,”蕭韞點頭。

  隨即,小姑娘咬著唇,想竭力忍著臉上的歡喜卻又忍不住,從眼裏溢出無數光華。

  一匹馬罷了,竟像小兒得了心愛的玩具般歡喜,單純且熾烈。

  莫名地,蕭韞竟被她這歡喜感染,好胃口地吃了兩碗飯。

  ,

  書院的生活非常充實,這是阿圓離開父母後感受到的另一番天地。

  慧香書院卯時二刻上學,因此,學子們都要寅時起床洗漱。號舍北邊挖了幾口井,阿圓幾乎每天都要和同窗過來提水。

  有時候來早就不用排隊,可若是起遲了就得排上許久。書院怕這些嬌生慣養的小姐們不會打井水,每日都有兩個婆子在這幫她們拉井繩。

  等洗漱完,阿圓就跟舍友一起手挽手去飯堂吃早飯。

  寅時的天還泛著魚肚白,路上是熙熙攘攘學子們的身影,三五成群或在一處說笑,或談論夫子講的課業。

  而阿圓她們三人,談得最多的就是飯堂的早飯什麽最好吃。

  “我覺得韭菜餅最好吃,咬一口全是鮮嫩的韭菜香味。”

  “我覺著香煎魚肉包最好吃,兩麵煎得金黃,外焦裏嫩。”

  “嗯嗯,”阿圓讚同地點頭:“煎魚肉包的廚子也是長得最好看的。”

  “嗨呀,你怎的淨看臉?”

  阿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吃過早飯後,便各歸各位開始聽堂講。

  慧香書院上午夫子講學,下午學子們自行背書,而且還有掌撰監督,隻有背完書的人才能下學。

  阿圓背得慢,每回都苦不堪言,等最後背完再去飯堂時,好吃的飯菜都已經沒了。

  許是食物令人奮發圖強,為了能早一點去飯堂吃飯,阿圓竟是比旁人還要努力。漸漸地,她背書變得快了許多,還總結出了自己的經驗來。

  這段時間,阿圓還學會了自己洗衣裳。

  沒辦法,住號舍的學子都這樣,大件的床單被罩可以等休沐時帶回家,但平日裏換洗的衣裳就得自己動手。

  所幸阿圓在來上學之前,婢女寶音已經教過她簡單的洗衣法子,做起來倒是不難。

  這日,她午時下學,想著先把換下的衣裳洗幹淨再歇午覺,哪曾想收拾東西時從袖中掉出一張帕子。

  這帕子與阿圓慣用的帕子不同,極其素淨,上頭連一絲繡紋都沒有,一看便知是男子用的。

  阿圓想了許久,才記起來這是她此前打架時,沈哥哥幫她擦眼淚,她不小心收回來的。

  “唉!怎麽如此大意!”

  阿圓想著把帕子洗幹淨後給沈哥哥送回去。

  卻不想,帕子角落沾了像墨一樣的東西,竟是怎麽洗都洗不幹淨。可扔了又可惜,畢竟帕子的料子極好呢。

  後來羅秀靈得知此事,建議道:“不若在上頭繡朵花?把髒的地方遮掩就看不出來啦。”

  “繡花嗎?”

  “對啊,哪有帕子不繡花的?”

  阿圓抿了抿唇,為難道:“可我女紅不太好。”

  “我會,我教你便是。”羅秀靈道。

  羅秀靈原本想著“不太好”應該是阿圓的謙虛之詞,竟不想,等真見了阿圓的針腳,她沉默了。

  是真的不太好!

  幸好羅秀靈女紅不錯,在她的幫助下,阿圓從描畫樣子到繡出一朵完整的花,隻用了一天的工夫。

  ,

  次日下學後,阿圓換了身日常的襦裙,花了幾個銅板從慧香書院門口雇了頂轎子去瀾苑。

  但經過集賢街時,轎子突然晃起來,還聽見外頭有人喊:“快跑,殺人了!”

  轎夫們一慌,趕緊把轎子停下,有人匆匆對阿圓說道:“小姑娘,快跑,要出人命了。”

  阿圓嚇得大跳,趕緊鑽出轎子,就見大街上人群亂串,而那兩個轎夫把轎子停路邊也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不遠處的酒樓,傳出一陣尖叫,鬧哄哄中還夾雜著刀劍相撞的刺耳聲。

  許多人從大門奔出來,二樓欄杆上還有人試圖往下跳,邊大聲喊道:“殺人啦!殺人啦!”

  下一刻,窗戶被人踢開,露出幾個黑衣男子的身影,他們手上握著長刀,凶神惡煞。

  “小姑娘愣著做什麽?快跑啊!”有個婦人經過阿圓身邊時,拉了她一把。

  阿圓這才回過神,下意識要跑。

  但轉身的那一瞬間她又倏地定住了。

  因為,此時,酒樓門口出來幾人,其中一個玄色的身影極其眼熟。

  “是沈哥哥!是沈哥哥!”

  阿圓驚慌地喊出聲。

  蕭韞被兩人護在身後,他似乎受了傷,一隻手緊緊地捂住腹部的地方,艱難地往後退。

  ,

  這邊。

  蕭韞冷眼瞧著幾名黑衣人,不緊不慢地退出酒樓,車夫已經駕馬車過來。陳瑜邊抵禦,邊低聲請示:“殿下,可要將人都殺了?”

  “一個活口不留。”

  “是。”

  眼看事情差不多結束,蕭韞轉身欲上馬車。可下一刻,他動作頓住。

  不遠處,跑來個小小的身影,她穿著粉色襦裙,滿臉驚懼。

  這麽逆著人流,跑得跌跌撞撞,還邊喊“沈哥哥”。

  蕭韞眯了眯眼,迅速轉身比了個手勢。

  陳瑜見了,心下一驚,這小祖宗怎麽跑來這裏了?

  這場麵可不能讓她瞧見,遂,不得不示意所有人退回酒樓。

  阿圓看見蕭韞受傷,已經顧不得害怕,想也不想就跑過來,滿腦子是要救沈哥哥要救沈哥哥。

  然而等跑到了近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整個人就被蕭韞撈起,然後天旋地轉間躍上了馬車。

  阿圓聽見有人慘叫,她不自覺轉頭,卻被一隻大手捂住眼睛,同時把她的臉扳過去壓在胸膛。

  “別看。”蕭韞說。

  他瞥了眼酒樓裏麵,此時,陳瑜他們正在絞殺刺客,血肉橫飛。

  阿圓乖乖地沒動,手緊張地扯著蕭韞的衣裳,連什麽時候被他帶進馬車的都不知道。

  她聽見雷鳴般的心跳聲,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蕭韞的。

  整個人傻了許久。

  久到,她聞見一股血腥味,然後迅速退開來。

  “沈哥哥你受傷了?”

  蕭韞放開她,垂眼打量過去,這才發現小姑娘眼裏已經溢出淚水。

  “你怎麽跑過來了?”他問。

  “我來救沈哥哥!”

  阿圓大口大口呼吸,之前緊張得忘了害怕,現在見蕭韞安全地坐在馬車裏,那股懼怕如潮水般後知後覺地淹沒著她。

  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沈、沈哥哥,,你受傷了嗎?”

  蕭韞瞥了眼自己腹部的位置,淡聲道:“沒事。”

  阿圓也跟著看向他腹部的位置。

  那裏,衣裳破了道口子,周邊的布料被染成了暗色。雖然沈哥哥今日穿著玄色衣裳看不出什麽,但她知道,那些就是血。

  而且,她的手還不小心沾了許多。

  望著掌心上鮮紅的血跡,那股眩暈感又緩緩襲來。阿圓想努力忍著,可終究還是腦袋一沉,昏了過去。

  意識模糊間,感覺自己好像栽進了個溫熱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