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阿圓扯著他袖子,借力挪腳下車,然後又借力緩慢地沿著梨花巷往家走。

  自在倒是自在了,不過這種走法,實在慢得跟烏龜一樣。

  而且,還疼腳。

  終於,這麽走了會,蕭韞倏地從她手裏抽出袖子,然後往前一步蹲下。

  他道:“罷了,哥哥背你回去。”

  “我我我,,,”阿圓漲紅臉。

  蕭韞好笑地轉頭睇她:“你一個小姑娘,怎如此多規矩?”

  不等阿圓反駁,他又道:“你快些吧,再耽擱下去,哥哥就得餓肚子了。”

  “,,”

  踟躕片刻,阿圓最後還是硬著頭皮爬上去。

  蕭韞將人背起,直直地站了會,說:“不想掉下去,就攀牢了。”

  阿圓趕緊雙手攀住他脖頸。

  這麽一靠近,他身上的香氣就更明顯,悠悠繞繞地往阿圓的鼻子裏鑽。

  這香氣入鼻時略霸道,而後漸漸變得清涼、凜冽,與他溫潤的氣質極其不符,卻又意外和諧,似乎他天生就該是這種人。

  矜貴,清冷,看似溫和,卻讓人高攀不得。

  她悄悄地把臉往後仰,盡量讓香氣淡一些。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這麽聞男人身上的氣味怪害臊的。

  盡管她小心翼翼,不著痕跡地屏住呼吸,但還是被蕭韞發現了。

  他奇怪地轉頭:“小丫頭,你作甚?”

  “我,,”阿圓憋紅著臉,不知如何解釋。

  倒是蕭韞單手托著她,然後抬起袖子聞了聞:“我身上有味兒?”

  “,,嗯。”

  阿圓胡亂點頭,以此掩飾內心窘迫。

  “什麽味兒?”

  “說不清,就是怪怪的。”

  話落,也不知是他不高興了還是怎麽的,就突然不說話了。

  ,

  蕭韞腳程快,背著人沒一會就走到梨花巷盡頭,然後拐進南清街。

  南清街左邊第一個宅子就是阿圓家,此時正好遇到剛下職歸來的褚大人。

  “爹爹。”阿圓喊。

  褚文耀轉頭,見有個高大的男人背著自己閨女,他嚇了大跳。

  “阿圓,這是,,”他懵了會,問:“,怎麽回事?”

  蕭韞走過去,將人放下後,行了個晚輩禮,說道:“褚姑娘不慎在廟會走失,又傷了腳踝,晚輩正好路過便將其送回。”

  “啊——”褚文耀回過神,也不管合不合禮數,下意識地回禮過去:“多謝這位公子。”

  他趕緊把女兒接過來,檢查了下腳傷,而後道:“不知公子貴姓,家住何地,褚某定當登門道謝。”

  “不必,舉手之勞。”

  褚文耀畢竟混跡官場多年,有些事總會看點眼色。觀這位公子衣著配飾,想必非富即貴,人家不想透露姓名也情有可原。

  便拱手道:“如此,實在多謝公子,他日公子若有需要,褚某定盡力相報。”

  蕭韞頷首,正欲走,卻聽到個清脆的聲音喊他。

  “大哥哥?”

  “小丫頭還有何事?”蕭韞回頭。

  “大哥哥是阿圓的恩人,阿圓想知道大哥哥的名字呢。”

  蕭韞默了下,笑道:“鄙人姓沈,單名一個,,霂。”

  阿圓甜甜地笑起來,朝他揮手:“沈哥哥再見。”

  蕭韞勾唇,轉身離去。

  ,

  沒過多久,褚夫人匆匆趕回來了,見女兒完好地站在跟前,心下鬆了口氣。

  阿圓的傷不算嚴重,就劃破了道淺淺的口子。隻不過因崴到了骨頭,大夫說得好生休養半個月。

  是夜,照看好女兒睡下後,褚家夫婦倆回房說話。

  “我總覺著在哪見過那人,但想不起來。”褚文耀說。

  “京城貴人這麽多,姓沈的也多如牛毛,即便見過也不奇怪。”褚夫人道。

  褚文耀伸直雙臂讓夫人寬衣,點頭道:“也是,不過今日見的這位公子真是不一般。”

  “怎麽說?”

  “氣度、品性可謂千裏挑一,不,萬裏挑一。也不知是哪個沈家的公子,婚配與否。”

  褚夫人笑罵:“還未上榻你就開始做夢了?”

  “我想都想不得了?”褚大人道:“我女兒這般好,以後夫婿自然也不差。”

  ,

  簌雪院。

  父母走後,阿圓從被子裏探出腦袋,望著床頂的刺繡發呆。

  大哥哥長得真好看,她還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呢,像天上月亮似的。

  大哥哥人也好,把她送回家,而且還背她,,

  想到這裏,阿圓臉頰忍不住燙起來。

  自從她十歲之後就沒讓人背過了,連她爹爹都不許呢。她都是個大姑娘了,那人就不害臊嗎?

  但過了會,她突然想起大哥哥那句“一個小孩而已”。頓時,泄氣地翻了個身。

  “小姐怎麽還沒睡?”

  正巧這時寶音進來添燈油,問道。

  阿圓擰眉遲疑了會,爬起來:“寶音姐姐,我看起來像個小孩嗎?”

  寶音一愣,笑道:“小姐分明就還是個小孩啊。”

  “,,”

  阿圓躺倒回去,悵然地繼續望著床頂,嘀咕:“可我十一了啊,算虛歲已經十二了。”

  “小姐莫擔憂,”寶音安撫道:“夫人說了,有些女孩兒抽條會比較晚。眼下小姐胖些看不出年紀,但再過兩年定能出落成個小美人。”

  “哦。”

  阿圓慢吞吞地把被子提高蓋住自己。

  寶音無奈,走過去勸:“小姐怎麽又蒙頭睡,這樣睡對身子不好。”

  阿圓迅速轉身,卷著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個蠶蛹,聲音悶悶地從被子裏傳出來。

  “我喜歡這樣,這樣睡舒服。”

  “可這樣睡不能長高。”

  “真的?”

  阿圓露出臉。

  寶音點頭:“小姐不是想快些長大嗎?”

  也不知這句話戳到了阿圓哪處死穴,她驟然停下,目光躲閃地反駁:“我何時說過想快些長大了?”

  寶音也不揭穿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年少慕艾,平日裏話本子看多了,難免會萌發其他想法。

  她道:“總之,小姐從現在起得改改習慣,一來有利於長身子,二來日後嫁去夫家,若還是這麽睡會被笑話的。”

  “寶音姐姐,”阿圓臊得慌:“好端端的說什麽嫁人呢。”

  她緩緩鬆開被子,嘴上卻道:“我可不想這麽快長大,也不想嫁人,這話以後可莫說了。”

  “好好好,奴婢錯了。”寶音好笑。

  等寶音出門後,阿圓轉身麵對牆。

  對了,大哥哥說他姓沈,單名一個霂?

  沈霂,細雨霂霂度春華。

  這名字可真好聽!

  ,

  景王府。

  蕭韞回到房裏換了身衣裳,下屬陳瑜跟進來稟事。

  “殿下,屬下已按您吩咐跟褚家夫人說,,”

  突然,一件月白袍子丟過來,陳瑜下意識接住。

  “聞聞。”

  蕭韞走到盆架旁洗手,聲音冰冷而淡薄。

  陳瑜不明所以,低頭嗅了嗅,一臉茫然。

  “聞不出味?”蕭韞掀眼,帶著點淩厲:“連個小丫頭都能聞出來,你們卻,,”

  陳瑜趕緊跪下:“殿下恕罪,此事是屬下疏忽。”

  “疏忽了什麽?”蕭韞走過來:“一個小丫頭的嗅覺便如此靈敏,若今日遇到的是其他人,難免不惹人生疑。”

  陳瑜頭垂得低低的。

  “事情處理好了?”過了會,蕭韞問。

  “是,都已處理妥當,連血漬也未留下半滴。”陳瑜道。

  蕭韞點頭,背手大步出去。

  “把衣裳燒了,下不為例!”

  ,

  阿圓的腳傷足足養了半個月,半個月後,她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再過不久就是慧香書院招生的日子,屆時所有學子都將進行考試。考試除了作文章之外,還考一門才藝。

  阿圓的文章是姐姐教的,她姐姐是國子監的女學生,做文章自然是能應付,可難就難在才藝。

  阿圓家裏並不寬綽,不像其他高門女子從小請最好的夫子習琴棋書畫。她小時候就隻學過彈琴,且遺憾的是,她對音律一竅不通,別人彈琴陶冶情操,她彈琴能昏昏欲睡。

  所以,小時候學了不到兩個月,她爹爹就把夫子送走了。

  褚家夫婦想了想,自家閨女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恐怕也隻有書法。當然,這也是在矮子裏拔高個,若要跟別人比,想必是不夠看的。

  阿圓的字跡工整是工整,但纖細無力,用婢女寶音的話來說,就像沒吃飽飯似的。

  於是阿圓便打算上街去買些字帖來鑽研鑽研,雖說臨時抱佛腳,但總比不努力強些,是吧?

  到了正院,阿圓等了會。褚夫人起身後讓她進門,先是問了問她腳傷如何,再是給了二兩銀子放進她布袋中。

  囑咐道:“你難得出門,回頭買了字帖,可再挑些你喜歡的吃食。我兒這些天養傷都養瘦了。”

  伺候在正屋的婆子無奈。褚夫人就是這樣,拘著女兒少吃要她莫再長胖,可真當瘦了又心疼。

  “知道啦。”阿圓笑,兩個小梨渦深陷。

  ,

  西市有一條書香街,這裏多是賣筆墨紙硯,還有幾家糖果鋪子。

  阿圓買完字帖便打算跟寶音去逛一逛糖果鋪子。

  但她們來得不巧,阿圓最喜歡的蜜餞沒貨了,掌櫃說讓小廝去庫房取,問阿圓等不等得。

  阿圓點頭:“等得的。”

  鋪子窄小,她跟寶音站在門外等。

  門外種了棵槐樹,熙熙攘攘地開了點花,花香撲鼻。溫暖而幹淨的陽光從密葉間落下,灑在小姑娘的頭頂上,照得珠花璀璨。

  阿圓靠著樹,愜意地吃零嘴。

  但沒過多久,旁邊傳來了點動靜。

  “我娘也想讓我去慧香書院,可聽說慧香書院今年錄取的名額不多。”

  “亦姍自是不必擔心的,也不看慧香書院是誰人創辦,那可是景王的嫡親姐姐慧蘭公主。”

  “正是,回頭景王幫你說句話,去慧香書院讀書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隔著棵樹,後頭是首飾鋪子,鋪子裏坐著三個小姑娘,約莫十一二歲。其中粉衣姑娘正是靖海侯府的嫡四小姐,叫陸亦姍。

  說起靖海侯府跟景王的關係,那就得從幾年前說起。

  彼時景王還是太子身份,而靖海侯府的嫡長女陸亦蓉是皇後選定的太子妃。可惜後來太子被廢黜,這樁婚事就沒成。

  太子被廢,當了個無職無權的閑散王爺,而陸亦蓉則去了廟裏吃齋禮佛,這對“苦命鴛鴦”就這麽被硬生生分開。

  眾人都在傳,景王這麽多年沒成家,是因為心裏還念著陸亦蓉。

  有這麽一層關係在,靖海侯府的姑娘想去慧香書院讀書,隻要托景王這邊的關係,並不難。

  陸亦姍昂起精致的小下巴,極力掩飾得意。

  “你們莫胡說,我嫡姐跟景王多年沒來往,又豈會有這個麵子。”

  其他兩個小姑娘羨慕地笑了笑,皆諱莫如深。

  阿圓在這邊聽得仔細,不禁有點發愁。

  連世家貴女進慧香書院讀書都得走關係,那她這個五品小官之女豈不是更難上加難?

  早知如此,她就勸她母親別捐太多香油錢了,畢竟她家中清貧,平日裏吃穿用度都得省著花銷。

  旁邊的寶音也聽見了,低低歎氣。

  也不知是哪個丫鬟耳尖,聽到了,立即大喝:“誰在那邊?”

  寶音慌張,偷聽別人說話可不好,雖然不是故意聽到的,但這些世家貴女們刁蠻得很,得罪不得。

  果然,有兩個婢女走出來。

  寶音趕緊拉著阿圓站直。

  陸亦姍也跟著走出來,小小年紀氣勢十足,學著她母親,隻給了個眼神,婢女就開始問話。

  “你們是誰,可聽見了剛才的話?”

  畢竟那番話較為私密,若是傳出去,靖海侯府的姑娘靠景王的關係去慧香書院,少不得惹人非議。

  阿圓很緊張,大眼睛茫然無措。

  “問你呢,”那婢女目光斜過來:“可聽見我家小姐的談話了?”

  “我家小姐才經過這,,”寶音想回話,就被那婢女橫一眼過來。

  大戶人家出來的婢女,身上自帶一股犀利,隻一眼,寶音就不敢說話了。

  這時,陸亦姍的小姐妹開口道:“我看她應該是才來,沒聽見。”

  那婢女又問:“你們來這做什麽?”

  “過來買零嘴的。”

  聽聞此,那婢女放心了些,然後掃了眼阿圓身上的穿著,不屑道:“買好了就快走,免得擾我家小姐清淨。”

  “好。”寶音點頭,對阿圓道:“小姐我們走吧。”

  寶音拉著阿圓走了,但走了沒幾步,就聽到身後的人議論。

  “你適才為何要幫個窮酸丫頭說話,認得她?”陸亦姍問小姐妹。

  “她我不認得,但她姐姐的名字響亮著呢。”

  “她姐姐是誰?”

  “顧丞相的妹妹顏婧兒的手帕交。”

  陸亦姍默了默,又聽小姐妹說道:“她爹爹是戶部員外郎,聽說也要去慧香書院讀書呢。”

  聞言,陸亦姍轉頭看了眼阿圓,低嗤道:“一個小官之女,又如此蠢肥,怎配去慧香書院。”

  ===第5節===

  ,

  寶音走遠後,深呼吸口氣,轉頭見阿圓從布袋裏摸了把瓜子出來。

  她無奈:“小姐,您沒聽見適才那些人說的話嗎?”

  “說什麽?”

  “說,,”寶音動了動唇,勸道:“小姐還是少吃些罷。”

  阿圓抿唇,猶豫了下,決定繼續嗑瓜子。

  “她說她的,我吃我的,反正我又不蠢。”

  “,,”

  寶音語塞。

  她家小姐就這點好,心寬得沒邊兒,天塌下來她都能睡得香,別人幾句話她還真不當回事。說她傻吧,有時候還挺通透,若說她聰明吧,可學業卻死不長進,回回考試都拿倒數。

  “哎呀——”

  阿圓突然停下。

  “怎麽了?”寶音問。

  “適才在書齋忘拿字帖了。”

  “不是已經拿了嗎?”寶音拍拍布袋:“奴婢收著呢。”

  “還差一張,是柳大家的。”

  說著,兩人沿路返回,走了約莫一刻鍾到書齋。

  阿圓拍掉手上的瓜子屑,提著裙擺就跑進門,卻觸不及防撞進個硬邦邦的胸膛。

  她胳膊被人扶住,抬眼一看,不禁恍了神。

  那人灼灼輝光,風流俊朗,狹長的丹鳳眼含著淺淺笑意。

  “小丫頭,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