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簡歡低下頭, 努力想要看清沈寂之的臉。

  但眼前在下雨。

  像是在雨天,站在窗前往外看, 雨簾朦朧了視線, 青山藏在霧靄裏,令人看不清。

  可言語是清晰的。

  胸腔中那顆又酸又澀猛烈跳動著的心髒,是清晰的。

  且從來沒有一刻, 像現下這般清晰。

  簡歡一手抓住沈寂之給她擦眼淚的手, 一手用衣袖粗糙地抹了把臉,努力止住哭聲, 想理智的,體麵的, 回答他的問題。

  但見鬼的, 怎麽都止不住。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眼淚它自己就是要掉。

  天呐, 她上次哭得這麽厲害,還是幾年前在看忠犬八公那部電影。

  簡歡索性放棄, 從椅子上一頭紮入他的懷裏,弄得蹲著的沈寂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雙手抱住他勁廋的腰,把擦不完的眼淚鼻涕統統蹭他衣襟上。

  沈寂之身形一顫, 下意識伸手環住她,明白了她的答案。

  他將下巴抵在簡歡發頂,收緊抱著她的手,眉梢輕輕彎著。

  半晌,簡歡止住淚意, 從他懷中抬起頭來, 剛想說什麽, 視線落在他頭頂的揪上,破涕而笑:“你頭發怎麽弄成這樣啊?”

  沈寂之輕輕挑眉:“不應該問你?”

  簡歡訝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嗯。”沈寂之將昨晚酒館的事和她說了下,道,“午後我們得去趟鎮撫司。”

  簡歡哦了聲。

  兩人沒再說話,隻靜靜抱著。

  她把臉埋在他懷裏,閉著眼,耳邊是沈寂之沉穩跳動的心髒,一下又一下。

  後屋峭壁懸崖間的山風從破了個大口的木窗灌進來,拂起兩人的衣擺。

  同是玉清的白色弟子袍,輕晃著,交纏著。

  濃鬱的靈氣在空中流動,不知不覺溜進鼻間,混入四肢百骸,抵達心尖。

  心裏的嫩芽破土而生,一切煥然一新。

  鎮撫司的事情不多,該交代的交代完後,大哥就讓兩人回了。

  簡歡在符籙堂還有事,兩人便在門派門口分道揚鑣。

  沈寂之到膳堂借了廚房,花了一時辰烹製晚膳,回家後,在‘一品靈樹’下擺桌設宴。

  怕靈膳冷了,他在桌上用五色靈力罩了一層,望了望天色,估摸著她應該會踩點到,便坐在一旁,閉目打坐。

  靈樹種在屋後,往前便是峭壁石崖,對麵是秋日層林盡染的群山。

  天邊晚霞瑰麗絢爛,由淺漸深,深到濃時與落日一起,墜到山下了,天徹底變黑。

  樹上掛著個燈籠,這是沈寂之當時在寧漳城買來用的,他沒扔。

  紅光籠在少年臉上,五官一如既往的出挑,但卻帶了抹驚心動魄的氣息,像枝頭剛熟的杏子,任人采摘。

  忽而,沈寂之闔著的雙目微動。

  他睜開眼,喜色淡籠眉梢,矜持地起身。

  剛往外走了幾步,簡歡便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覷見他,就是一笑。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藏仙樓買的玄天鏡丟他懷裏:“沈寂之,中秋快樂呀!”

  沈寂之下意識接過,看了眼,愣了下,也道:“中秋快樂。”

  兩人落座,剛開始用膳沒多久,簡歡放在一旁的玄天鏡便老是晃。

  今夜中秋,有好多祝福消息,都是需要維係的人際關係。

  簡歡一邊回複,一邊和沈寂之瞎聊,比如是誰給她又發消息啦,對方有什麽八卦,喜歡哪個師弟啦。

  想了想,還特意給羽青長老發了一條,雖然最近羽長老都不回玄天鏡。

  她估計,羽長老應該是在忙寧漳城城主的事。

  當時穀山前輩留了抹神識在那城主身上,目前羽青長老和穀山就忙著探查魔族在九州的各處暗樁。

  沈寂之時不時往她碗裏丟菜,偶爾給個反應表示他有在認真聽,把她的碗堆得和小山似的。

  ……

  月上柳梢,夜色漸深。

  窗外,沈寂之在收拾殘局。

  窗內,簡歡雙手叉腰,站在破窗前,滿臉心疼,懊悔地自我反省。

  不應該拿他砸窗的。

  嗚嗚嗚她的窗。

  沈寂之蹲在窗外,在廢木堆裏挑挑揀揀,拿了些能用的,起身對簡歡道:“明日買些靈木,能修。”

  簡歡點頭。

  他看向她,很順其自然地問:“今晚睡我那?”

  聞言,簡歡的睫毛輕顫了下。

  她將叉著腰的雙手放了下來,烏黑的瞳孔向他那一轉,又垂下,看看地麵,然後又抬起頭,視線碰他一下,又收回來。

  沈寂之將能用的殘料堆到一旁,見狀沒催也沒說什麽,神情自若地等她的答案。

  沒想對她做什麽,隻是想和她待在一起。

  她同意當然好。

  不同意也沒事,早晚的事,不急一時。

  片刻,簡歡說了聲好。

  想了想,又道:“你自己先回房,我晚點來。”

  沈寂之:“嗯?”

  簡歡瞅他一眼:“我要換寢衣啊。”

  沈寂之眼皮動了動,哦了聲,閑庭散步地回他自己的房間去了。

  ===第150節===

  忽略掉他險些迎麵撞上樹的話。

  待他離開,簡歡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站在窗前,明明秋夜風涼,但雙頰卻有些燒。

  簡歡想了想,低頭抓了抓自己的衣領,往裏瞧了眼。

  嗯,她也不賴的。

  她又想。

  雖然清潔術很幹淨很好用,但她要不還是泡個澡罷。儀式感嘛。

  正這麽琢磨著,窗外枝頭一蕩,地果小人冒了出來,望著麵前大破的窗,圓乎乎沒有眼睛的腦子很是不解,大驚:“本果就打了個瞌睡,怎麽一覺醒來你窗沒了?!”

  “人類的事,說了你們果子也不懂。”簡歡把手放下,朝地果靈勾了勾手指,壓低聲音,“我問你,沈寂之把地果什麽藏我房間這事,你知道罷?”

  小人點了點腦袋,仰著頭,居高臨下:“當然,我的果子在哪我能不知道?”

  “你。”簡歡咬牙,“我和你關係這麽好,總比你和沈寂之好罷,你替他隱瞞,卻不告訴我?”

  小人遙指沈寂之的房間,也壓低聲音:“他不讓我說,我說了,他就要把我劈兩半。”

  簡歡教它:“那你瞞著他偷偷告訴我呀。”

  小人搖搖腦袋:“不不不,我們果子從不撒謊,答應的事定會做到,和你們人類不一樣……”

  “行了。”簡歡打斷它,“結你的果子打瞌睡去吧。”她轉身離開,嘀嘀咕咕,“我還是去隔壁雜物間泡個澡罷。”

  地果靈:“?”

  磨磨蹭蹭半個多時辰,簡歡抱著她的枕頭,躡手躡腳地來到沈寂之房門外。

  門開了半扇,她半躲在門邊,先探進去一隻眼睛。

  房內,沈寂之穿著件月白色的寢衣,黑發用木簪束著,清冷又雅致,靠在桌前,手裏拿著她送的玄天鏡。

  姿態帶著些許閑散。

  聽到動靜,他抬眸,目光精準地落在門口的簡歡身上。

  簡歡站直,將枕頭抱在懷裏,大大方方走了進去,反腳將門給踢上。

  胭脂紅的寢衣,包裹著少女緊致誘人的身子,襯得膚色白皙的簡歡,像出水芙蓉一般。

  沈寂之的喉結不免動了下,眸像突然間陰雲密布的天,一下子就暗沉了下來。

  簡歡看他一眼,走到床邊,把自己的枕頭放上去。

  這木床有些小,但卻是熟悉的,她先前就睡在這,上頭的寢被是藍白色的,幹淨整潔。

  落在背上的目光灼人得厲害。

  簡歡放好枕頭,輕抿著唇角,回頭看他。

  可不知為何,迎上她的眼神,沈寂之反倒收回了視線,落在手裏的玄天鏡上。

  他剛剛正在研究。

  他自己是煉器師,他比誰都清楚這個玄天鏡的價位。

  鏡子後,貔貅的雕刻栩栩如生,裏頭藏了柄劍,還有個金元寶。

  這樣的雕紋,全天下估計就隻有他手裏這一麵玄天鏡有。

  玄天鏡停留在玄天苑的界麵。

  [我為什麽還沒找到菩提塔:有人找到菩提塔了嗎?]

  [九州消息最靈通的人:據可靠消息,尚未。]

  [想要一百萬:往好了想,每個人都還有機緣能得到這一百萬!]

  [九州最帥:今日再問,有好看的修士姐姐嗎?滴滴我,一起雙修呀。]

  [天打雷劈:你天天問天天問,找了這麽多年,你還沒找到嗎?]

  [玉清玉清我最行:哈哈我周邊一對恩愛夫妻都快散了,九州最帥這些年還沒找到道侶。]

  [每日修煉四時辰:哪對要散了?]

  [玉清玉清我最行:玄天苑上指名道姓不好,反正就以前欠很多債的一對。]

  [玉清是我家:那對?不大可能罷,我最近不在玉清,但我三年前明明經常聽見……]

  [玉清玉清我最行:你也說了三年前,時光荏苒,人心易變啊。]

  ……

  沈寂之挑眉。

  這[玉清玉清我最行],他知道是煉器堂裏那位瘦子師弟的玄天號。

  那他說的這對夫妻,是……

  沈寂之看了眼正朝他走來的簡歡,輕輕搖頭,頗有種夏蟲不可語冰的意味,退出了玄天苑。

  簡歡停在沈寂之旁邊,胭脂紅的寢衣拂過他的月白色寢衣。

  她也像他一樣靠在桌前,探過頭瞄了眼。

  沈寂之已經給他自己取好了玄天號,四個大字——

  [貔貅有劍]。

  簡歡把頭收回來,手輕扯柔順絲滑的寢衣,想了想,和他說:“你應該多加個貅字。”

  錢多多有符。

  貔貅貅有劍。

  這樣才對。

  貔貅貅……

  像是有胖胖的毛毛蟲在身上爬過,沈寂之安靜片刻,問:“我可以不嗎?”

  疊字不太適合他的品味。

  簡歡斜他一眼,咕噥道:“隨你呀。”

  這個她真無所謂。

  沈寂之嗯了聲。

  一時之間,房內陷入沉默。

  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籠罩在她和沈寂之四周,喉間莫名有些幹。

  簡歡低頭望著自己的鞋,下意識摳著自己的指甲,睫毛一直在顫。

  女孩眉目清秀,膚白齒紅,烏黑如瀑的秀發散在肩後,沒那麽直,微彎帶著些天然卷。

  長發剛剛洗過,有點濕,給這有些燥的空氣中,帶來幾絲水汽,水汽中含著勾人的淡香。

  沈寂之垂下眸,睫羽遮住眸中跳動的幽火,想起什麽,輕聲道:“早上,你還沒有回答我。”

  簡歡腳輕動,帶著柔盈的寢衣微晃。

  雖然她默認了,但她確實沒說。

  簡歡側頭,黑白分明的眼中映著少年的模樣。

  她收回目光,靠近他,手貼著他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沈寂之。”

  沈寂之:“嗯?”

  簡歡的眼彎成小月牙,一字一字,認真道:“你最合適。”

  沈寂之低著頭,麵容隱在房內昏暗的燭火中,看不太清晰。

  他伸長手,在一旁的桌肚拉開木屜,將玄天鏡放進去。

  砰地一聲,木屜被闔上,簡歡被聲音吸引,剛想看過去,便被人猝不及防地按在了桌前。

  脫口而出的驚呼聲被砸下來的吻悉數吞咽。

  沈寂之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從下巴扶上她的左臉頰,修長如竹的手插入她微濕的秀發間,抵在她的頸後。

  口腔中的空氣盡數被掠奪,舌剛被他卷走肆虐沒幾下,簡歡就有些呼吸不上來了。

  他就退開一些,磨咬她的唇瓣,等她呼吸差不多平複,又卷土重來。

  簡歡輕輕喘著氣,手半抱著他的腰,從無到有,學著回應他。

  像是給熊熊烈火澆了一鍋油,火勢漸猛。

  吻不知何時,從她一片狼藉的唇齒間離開,落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下巴。

  托著她臉頰的手,也跟著離開。

  她是大著膽子來的。

  隻穿了件胭脂色的寢衣,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微低的領,胭脂的紅,帶著蠱惑人心,讓人失去理智的魔力。

  難以想象那一刻。

  沈寂之的眼梢帶著抹紅,不由用力。

  簡歡靠在桌前,眸裏刹那間水光瀲灩,整張臉都羞紅了。

  沈寂之有一下沒一下吻著她的頸側。

  手如煉器時一般,在摩挲器紋。

  他眸光微垂,落在她臉上,想看看她的反應。

  卻見她直挺挺地站在他和桌子圍成的桎梏中,也不太敢動,手揪著他腰側的衣擺,像天鵝一般抬高脖子,露出纖細的血管。

  睫毛一顫一顫,人微微發抖。

  聽說人間帝皇,妃子承寵時,會卷上一鋪蓋抬到皇帝的房中。

  莫名地,沈寂之就覺得她有點像那個樣子。

  ===第151節===

  好像覺得兩人成了道侶,就要什麽。

  明明有些害怕,又裝作不怕,故作大方。

  但怎麽會不怕,她嘴上大大咧咧說要花錢找道侶,聽著很無所謂。

  但她不是那樣的人,她也沒有經曆過。

  他出於情yu的本能,驅使下似乎天生知道怎麽做。

  但她是生澀的,他能感覺到的生澀。

  沈寂之忽而鬆開胭脂,低下頭,將她衣裳攏好,腰帶係好。

  簡歡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明明都那樣了。

  她能清楚感知到。

  沈寂之親了親她的唇角,將她抱在懷裏,下巴輕蹭她的發頂,道:“不碰你,不想讓你哭。”

  簡歡倏然抬頭,羞惱道:“我為什麽要哭?”

  “不信?”少年低頭,望著懷裏那張小臉,輕笑了下,眉梢都是風情,“行。”

  他鬆開簡歡,牽起她的手,慢斯條理地用清潔術洗了四五回。

  簡歡似乎明白了什麽,吞了下口水,心忽然間跳得很快。

  沈寂之撫平她的五指,一手半抱住她,一手帶著她的手,在她耳邊征求她的許可:“簡歡,幫幫我,好不好?”

  明明還是那個聽著有些清冷的聲線,卻是繾綣勾人的語調,讓簡歡心都顫了下。

  聽說合歡宗的弟子,都會使些魅術,簡歡覺得,他也會。

  這人若有前世,一定是個狐狸精。

  簡歡含糊不清地嗯了聲。

  門窗緊閉的房間內,白衣少年腰帶半解。

  他頭埋在女孩的頸窩間,不由輕歎了聲:“簡歡,太輕了。”

  簡歡氣息不穩,眸中含著一汪春水,羞惱地瞪了他一眼。

  “你昨日去取玄天鏡,卻發現我藏了好些靈石,你當時定然很生氣罷。”沈寂之低低地笑,教她,“你就用上那股勁。”

  簡歡不說話了,鼓著腮幫子,微氣。

  “對,便是這般。”沈寂之吻著她的頸側,閉上雙眼,喉結滾動。

  木簪不知何時半掉,沈寂之幹脆空出一隻手取了丟在一旁。

  烏黑的發散落下來,他呼吸劇烈起伏著,到最後,整個人被汗濕透。

  ……

  天邊微亮,狹小的木床上。

  簡歡蓋著被子,臉半埋在帶著陽光氣息的被中,黑眸瞥了旁邊隔著被子抱著自己的沈寂之一眼。

  意識到她看過來,少年睜開雙目。

  琉璃眸裏仿佛下過雨般清透,精致的臉上都是饜足後的春意。

  簡歡收回視線,人往被子裏縮了縮。

  她來前,是帶著雙修的想法來的。

  但現下,她也不敢提了。

  又是吵架又是給他……她也有些困了。

  簡歡閉上眼,藏在被子裏、事後被他用清潔術洗了好多遍、還是覺得有些不適的手,依舊在顫著。

  意識朦朦朧朧之時,她想。

  他這怎麽。

  進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