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臨仙橋的石階上, 簡歡坐在那出神。

  不知道為何,雖然想了好幾種可能性, 但她心裏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沈寂之是什麽樣的人。

  他殺玄狼, 都會特意從狼尾巴下方捅,打蛇打七寸。

  他喜歡她,他想成功達到目的的話, 他必然會選最穩妥的方法。

  想追她, 再也沒有,比她的那個猜測, 更穩妥的方法了。

  因為有猜到,所以剛剛簡歡在即將踏出臨仙城時, 縮回了腳步。

  她不知道, 若當場質問他, 他說是時,她要怎麽辦。

  心裏一團亂麻, 總感覺腦子裏養了群蜜蜂,嗡嗡的。

  橋頭的千年銀杏根粗葉茂, 秋風拂過,金燦燦的落葉從枝頭滑落,墜在少女肩頭。

  簡歡將落葉拂開, 閉著眼,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從懷裏拿出玄天境,給薑棉發了消息:[棉花,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

  明晚就是和簡歡約好的中秋晚膳。

  中秋休沐, 他怕明日簡歡會在家畫符泡靈澡, 所以特地提前一天抽空回來, 確認一切無誤。

  他打開簡歡的房間,在裏頭敲敲碰碰,四處察看。

  窗外枝頭,地果小人掛在那蕩悠,詫異道:“人類!你裝滿了啊!你要什麽時候告訴她?”

  沈寂之:“明晚。”

  “我真是不懂你們人類。”地果小人甩甩小手,碎碎念,“這不讓說,那不讓告訴,不像我們果子……”

  沈寂之充耳不聞,全程左耳進右耳出,懶得理會。

  對果彈琴,何必?

  忽而,地果小人話聲一停,警惕道:“有人來了!”

  沈寂之也是一頓,直起身往門外看去,蹙了下眉。

  “而且不是簡歡。”小綠人也無需沈寂之說什麽,刷地一下就利落地鑽回了樹根。

  沈寂之飛快將簡歡的房間恢複原樣,關門離開,朝門口走去,和從山坡下跑來的薑棉迎麵對上。

  薑棉忙停下,恭敬地問了聲好:“見過沈師兄。”

  沈寂之微微疑惑:“簡歡找我有事?”否則她朋友這個點,應該不會找到家裏來。

  “對。”薑棉將手上拿著的玄天鏡遞過去,“阿歡說有事問您。”

  沈寂之聞言接過玄天鏡,視線在鏡麵掃了眼,心裏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他遲疑片刻,動手回:[簡歡,是我,怎麽了?]

  那邊很快就有了回複。

  [錢多多有符:沈寂之,我問你。]

  [錢多多有符:當初我閉關,你留那張字條,告訴我排到我時,你身上是不是已經有超過十萬的靈石了?你拖著不還,引我到寧漳城找你,想借此機會和我相處,是不是?]

  一顆心倏然沉入湖底,沈寂之身形一僵。

  他抬眸,看向不遠處的薑棉,聲線緊繃地問:“簡歡是去哪了?”

  薑棉也不太清楚這兩人發生了什麽,便沒隱瞞,如實道:“阿歡午後去藏仙樓了。”

  藏仙樓……

  沈寂之閉了閉眼,各種念頭在心裏過了一遍,權衡片刻,回:[簡歡,我來藏仙樓找你,當麵說。]

  [錢多多有符:我不在藏仙樓。不要磨磨唧唧的,敢做不敢認嗎?是還是不是?]

  沈寂之揉了揉眉心,唇色蒼白如雪,沒有隱瞞:[是。]

  是……

  簡歡久久盯著鏡麵上的字,唇無聲翕動著。

  什麽嘛。

  沈寂之怎麽這樣啊。

  幹嘛非得這樣呢。

  他喜歡她的方式,就是把她當玄狼一樣對待嗎?

  一點都不真誠,還騙人。

  簡歡抱著雙膝,側過頭望著橋下鋪滿銀杏葉的水麵。

  她還記得三年前的夏夜,她就坐在這裏啃大餅,滿懷期望地第二天去玉清派找他拿十萬靈石。

  原書裏提到的這十萬退婚錢,是她當時的救命稻草。

  就是因為這一筆,她一個人穿山越嶺,在落葉堆睡覺,跋山涉水過來找沈寂之。

  沒有這十萬,她和他不會有任何故事。

  結果他倒好,把這十萬當籌碼。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簡歡伸手抹了把臉,不理會他那些諸如問她在哪,說可以解釋的話,直接刷刷回了三條。

  [錢多多有符:明晚晚膳我會來的,來拿十萬靈石順便聽你解釋。]

  [錢多多有符:但現下我不想見你。]

  [錢多多有符:你哪涼快哪待去罷,王八蛋!]

  臨仙城是大城池,城裏修士來來往往。

  修士也是人,是人總有喜怒哀樂,都愛喝幾口,因此供修士喝靈酒的酒樓非常多。

  鐵錘七是七個錘修組成的小隊,近日來風頭正盛,剛從一個秘境凱旋歸來,拿了不少好東西,在藏仙樓裏換了很多靈石。

  在客棧歇息片刻,天黑後,七人去了附近的酒樓喝酒慶祝。

  酒過三巡,七人中喝得半醉的矮胖子站了起來,在人多嘈雜的二樓走了一圈,覷見窗前麵色酡紅的簡歡,綠豆小眼便是一亮。

  他視線在簡歡臉上和身上掃了掃,腳步踉蹌地走回坐下,朝同伴們擠眉弄眼,以大拇指往後示意:“看,那妞長得真不錯。”

  兄弟幾人紛紛望過去,皆是猥瑣一笑。

  “確實不賴。”

  “居然一個人來喝酒?看那樣子,莫不是被人辜負了。”

  “嘿嘿,大哥,你要不要過去安慰一下?”其中一人調侃道,“美酒不得配佳人?”

  “大哥不去我可就去了。”矮胖子躍躍欲試。

  這樣的佳人清醒時可看不上他,但現下喝醉了,便萬事皆有可能。

  先前,他就這樣撿到一個女修。快活一夜,趁對方醒前跑了,比賺了靈石還暢快!

  “坐下!”七人中修為最高,離金丹不過一步之遙的大哥理了理大氅,對胖子笑罵了句,端著酒朝簡歡走去,“姑娘,一個人喝酒啊?”

  簡歡抬起醉眸,斜睨了來人一眼,又低頭。

  ===第147節===

  她兩手小心地捧著黑瓷白底的酒碗,唇湊過去,珍惜地小口小口啜著。

  邊啜邊小聲哭訴:“我完蛋了……我完蛋了……”

  白裏透紅的臉,纖長濃密的睫毛,裹在衣衫中姣好的身段。

  還有軟軟的尾音,讓鐵大心都要化了。

  他在簡歡旁邊的位置坐下,心猿意馬地盯著簡歡:“怎麽就完蛋了呢?”

  簡歡混沌的腦子反應了一下,歪頭看看對方,又轉回去,不理會,重複呢喃:“我完蛋了……”

  “姑娘,不會完蛋的。”鐵大望著簡歡捧著酒碗的小手,伸過去想摸一把,“你跟著我,我保證沒人敢欺負你……”

  簡歡眨了眨眼睛,盯著那隻伸過來的手,在快要碰到她時,她一腳從桌下對著男人的小腹狠狠踢去。

  砰得一聲,靈力波動,塊頭極大的男人從椅子上飛起,在空中畫了條完美的拋物線,身子狠狠砸到樓梯上,又往下滾落,重重墜在一樓大堂中!

  “嗬,嚇我一跳!”

  “怎麽了?這是怎麽了?”

  “又有人鬧事打起來了!”

  像一滴水濺入油鍋,整個酒樓瞬間躁動了起來。

  膽小怕事的,早已遠遠跑出酒樓。

  膽子大的,就在一旁看戲。

  店小二欲哭無淚。

  又來。

  前幾日酒樓裏剛有喝醉的修士大打出手,今晚又有。

  樓裏收賬先生已經見怪不怪地拿出玄天鏡,找鎮撫司的人來了。

  簡歡望著彈出去的男人,抬高脖子瞄了眼,不由哇哦了聲。

  飛得好高。

  她抓抓頭發,縮回身子繼續小口喝酒。

  這不能怪她呀不能怪她。

  媽媽小時候和她說過,不能讓陌生人碰她,如果有陌生人碰她,要告訴家裏人的。

  “大哥!”

  鐵錘七其他六人霍然起身,一人朝樓下跑去查看鐵大狀況,剩下五人對視一眼,朝窗前的簡歡圍過去。

  矮胖子說話的時候麵皮抖動,帶著濃重的酒氣:“臭婊子,憑你也敢傷我大哥?!”

  聞言,簡歡抬眼,手在桌麵一拍,桌上筷筒裏的幾根竹筷倏然飛出,直直朝矮胖子射去。

  矮胖子大錘出手,欲揮落竹筷。

  但竹筷夾雜的金丹之力,不是他一個築基修士可以承受的。

  他硬生生退後幾步,竹筷擊破他的防禦,從他張開的嘴裏直直插進去,刹那之間,一張嘴鮮血淋漓。

  “啊——”矮胖子痛得酒一下子就清醒了,捂著喉嚨,目眥盡裂,發出殺豬慘叫,“啊啊啊——”

  簡歡嫌吵,伸手捂住一隻耳朵,嘴上還不忘認真教育矮胖子:“好好說話,不要罵人,知道嗎?”

  話音剛落,四把大錘從四麵八方朝她砸來。

  簡歡忙不迭把酒喝完,靈活地閃入桌底,禦出銀劍,在桌被砸碎時,握劍一出,劍意硬生生震得鐵錘七四人往後退去。

  簡歡站了起來,因為喝醉,身形微晃,她打了個酒嗝,對布陣重新衝來的四人勾勾指頭,道:“是你們先動手的。我可是正當防衛,事後你們全責,我一分不賠的哦。”

  白衣少年身似鬼影,在臨仙城中禦劍穿梭,一家家酒樓找。

  夜間能去的地方,也就那麽些。

  酒樓是最有可能的,但臨仙城太大,各處大大小小的酒樓太多。

  他還是沒找到她。

  深秋之夜太冷,明明修士不怕嚴寒,但沈寂之隻覺得自己渾身血液仿佛都被凍住,心髒如墜冰窟。

  簡歡很容易喝醉。

  他怕出事。

  忽而,一名身穿鎮撫司服飾的大哥擋住沈寂之,大聲嗬斥道:“城中不許禦劍飛行,不知道嗎!”

  沈寂之朝來人看去,目光很淡。

  他的發髻早就亂了,長發垂在額前,隨風不住舞動,琉璃眸極冷。

  那位大哥看見沈寂之的臉,愣了愣:“我記得你,三年前那個無影手就是你和你師妹抓的,你叫沈什麽來著,是罷?”

  雖過去了三年,但對方容貌太過出眾,見了很難忘記。

  沈寂之沉默不語,點了下頭,繞過對方想繼續去下一家酒樓。

  大哥忙攔住:“哎,不是和你說,不能禦劍飛行嗎?”

  沈寂之:“我在找人。”

  “你找人你也不能……”

  “哥!”有人匆匆跑來,從地麵高高仰著頭,喊道,“哥,小安酒樓打起來了,有個人很厲害,我們的人都不是她的對手。你過去看看罷,不行隻能喊頭了!”

  可現下很晚了,這個點去吵他們頭,頭又要罵他們酒囊飯袋了。

  鎮撫司大哥聞言,忙道:“好的好的,我馬上過去。”

  他轉身朝後看去,剛想交代沈寂之。

  結果,原先還在那的沈寂之早已消失,往小安酒樓的方向去了。

  大哥:“!”

  小安酒樓一片狼藉,杯盞碎片掉落一地。

  還好樓裏建造之初有用特殊陣法加固,防客人打架,內裏建築雖壞了不少,但不至於塌樓。

  沈寂之到的時候,還沒進門,一個人影就當麵朝他砸來。

  他腳上一點,避了下。

  那人被砸到門梁上,帶著‘小安酒樓’的牌匾一起,狠狠被拍在門口的地麵上。

  沈寂之看也不看,直接閃進門內。

  覷見大堂裏的情形時,他鬆了口氣。

  幾個彪形大漢身上帶血,昏倒在地上。

  一旁,鎮撫司的弟兄們灰頭土臉,抓耳撓腮地看著簡歡,想去抓又不敢去抓。

  剛剛那個被摔出去的就是他們的人。這姑娘喝醉了,誰上去靠近她,她就揍誰。

  而簡歡自己,看著倒還挺悠哉的。

  她高高坐在梁間,捧著壺酒,喝一口,低頭睨他們一眼,砸吧一下嘴,再喝一口,再低頭掃他們一眼,然後便兀自發笑。

  一隻腳還在空中,蕩呀蕩。

  沒事就行。

  沈寂之身形一動,飛上房梁,朝簡歡直去。

  一旁鎮撫司的人見狀,忙大喊:“郎君小心,莫要靠近她!她現下誰都不識,你——”

  結果話未說完,那郎君已安然無恙地到了姑娘近前。

  一時之間,堂下眾人麵麵相覷。

  簡歡坐得不太穩,身形晃晃悠悠。

  沈寂之扶住她,視線在她身上掃過,輕聲問:“簡歡,你還好嗎?”

  簡歡盯著自己手臂上的那隻手,歪頭看了看他,忽而眯著眼湊近。

  醇香的酒味撲麵而來,酒氣氤氳的眸在他臉上掃來掃去,柔軟的碎發無意間擦過他的眉、他的臉,癢的沈寂之睫毛不住地顫。

  他下意識屏息,動都不敢動一下。

  簡歡努力辨認了一會兒,突然間整個人毫無防備地朝他栽去,吃吃地笑:“沈寂之……”

  沈寂之順勢抱住她,莫名怔在那。

  堂下鬧哄哄的,似乎不少人正在衝著他們倆喊些什麽。

  可他清晰聽見的,隻有她的這三個字。

  沈寂之低頭,望著懷裏臉紅撲撲的女孩,指腹微顫地輕輕碰了下她的臉,聲線在抖:“你,知道我是誰……”

  簡歡仰起頭,奇怪地道:“為什麽不知道,你是沈寂之啊。”

  沈寂之與說得理所當然的簡歡四目相對,突然間整個人像被抽空一般,清冷的五官罩上一層頹然,似被烏雲遮住的月。

  ……他錯了。

  找她的路上想了很多,但都沒有這一刻,意識到他到底錯得有多離譜。

  不管他準備地再如何精美,總歸都是在騙她的前提下。

  他對不起她今晚這一抱,和這一聲‘沈寂之’。

  少年那雙淺褐色的瞳孔中,琉璃慢慢碎了一地。

  簡歡盯著他瞧了片刻,好奇地貼近去看他的眼睛。

  裏頭好像有很多閃閃的小鑽石片哎。

  沈寂之側了下頭,避開。

  他閉上眸,伸手將簡歡死死抱緊,臉埋在她肩後,蒼白的唇不住抖動,喃喃:“簡歡,對不起……”

  簡歡掙紮了下也沒掙紮開。

  他的亂發撓她脖子癢癢。

  ===第148節===

  酒壺被卡在兩人間,她努力解放出自己的雙手,有些煩躁地把他散落的發,在他腦袋頂上胡亂紮了個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