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樂師臉頰兩側有淺褐色小斑塊, 簡歡拿了眉筆,在沈寂之臉上描畫暈染。

  他稍稍俯身配合著她的手勢, 雙眸輕闔, 麵容平靜。

  像是深夜,清月照耀下,隱在山穀間的一彎溪泉。

  可鼻間呼吸卻灼熱, 撐在地麵的手, 象征男性力量的線條緊繃。

  時間一點一滴被拉得極長,格外難捱。

  她就在麵前, 沈寂之努力克製著,強壓著。

  片刻後, 他輕輕呼一口氣, 緩緩睜開了眼, 落在簡歡身上。

  忽而,沈寂之眉眼輕動。

  他靜靜看著簡歡小巧的耳垂, 耳垂此刻紅得鮮豔欲滴。

  他又去打量簡歡的神色,她目光落在他的臉頰上, 看似專注在描畫,但細看會發現女孩的視線很僵,隻凝在那一點, 其他地方都不看。

  似乎在極力避免著什麽。

  沈寂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微敞的衣領。

  果然有用麽。

  他抬眸,忽而叫道:“簡歡。”

  簡歡猝不及防被這一叫,整個人都驚了一下。

  她有些慌,語氣便裝凶:“幹嘛啊,一驚一乍的, 害得我這筆差點畫錯了!”

  沈寂之下巴輕抬, 提醒道:“你耳朵很紅。”

  簡歡一手還拿著畫筆, 沒動,就用另一隻手飛快地捂住了左耳,想都沒想就矢口否認:“哪有紅?沒有啊,你看錯了。你這個人,果然眼神不太好……”

  她語氣突然間一停,眼睜睜看著沈寂之抬起手,修長的食指撩開她右耳旁一縷碎發,中指微曲,用指背輕輕碰了下她的耳垂。

  他的手微涼,指背稍有點粗糲,像濺進油裏的一滴水。

  簡歡心跳徹底變亂,右耳刷地一下燒了起來。

  如蜻蜓點水,沈寂之碰了下便收回,輕聲道:“我現下眼神還挺好的,沒看錯。”

  簡歡抿著唇,眼裏水光瀲灩,沒說話。

  沈寂之又慢吞吞補上一句:“你臉也紅了。”

  “……”簡歡收了畫筆,惱羞成怒,“我不是讓你閉眼睛嗎?誰讓你睜開了?!”

  沈寂之瞥她一眼,不慌不忙地重新閉上眼睛,非常識時務:“哦,抱歉,眼睛它自己睜開了。”

  簡歡:“……”

  簡歡一口氣堵在喉嚨口。

  她抿著唇,又怒又惱,捏著手裏的筆,加大了點力氣,戳著他的臉,把他的臉戳得微紅。

  針對簡歡的小報複,沈寂之沒太多反應,都由她。

  安靜片刻,沈寂之又睜開雙目。

  這回簡歡格外敏銳,在他睜時,視線就掃了過去,注視著他,語氣幽幽:“你眼睛又自己睜開了?這眼睛這麽不好使,要不挖了罷?”

  沈寂之:“。”

  沈寂之再次閉眼。

  但過了會兒,他又睜開,問:“你為什麽會紅?”

  ……簡歡徹底怒了。

  她把畫筆扔到一邊,直起身,高過俯身的沈寂之,一把將他推到空間壁上:“沈寂之!”

  ===第114節===

  沈寂之一推便倒,他靠在壁上,仰著頭,雙手抵在兩人之間,試圖反抗:“你幹什麽?我花錢了,五個靈石……”

  “我管你花沒花錢,但我現在看你的兩隻眼睛很不爽!”

  簡歡打斷他的話,粗暴地從他發髻上解下束發帶,把他眼睛給蒙上了。

  全程沈寂之消極怠工地阻擋著,末了伸手欲解。

  “還想讓我畫就別解。”簡歡坐回來,用手給自己扇風,說不出的燥熱,“你解了我就不幫你畫了,五個靈石也不會退給你,你自己找桃紅柳綠去!”

  沈寂之手微微一頓:“這就是你對主顧的態度?”

  簡歡哼了聲:“別忘了,我還是你債主。”

  沈寂之:“……”

  梅院天石暗了,發著點點幽光,像銀河星辰,但又不是。

  簡歡和沈寂之被鶯啼喊出來後,也沒四處亂走。

  她留在房中,跟著鶯啼相處,觀察她的肢體語言,聽她怎麽說話,好以鶯啼的身份在暗殿中走動,找出去的法子。

  沈寂之同理,他去了樂師那。

  院中下人房都是兩人一間,鶯啼這隻住了她一個人,剛好還剩下一張床。

  房內燭火搖曳,簡歡坐在桌前畫符。

  鶯啼脫了外裳,將衣裳掛好,坐在稍顯簡陋的梳妝台前摘頭飾:“我負責照看院中花草,夫人最愛花,每隔三日,我會去暗殿暗嬤嬤那取花草種子,若有新鮮瓜果糕點,也會一並取來。”

  簡歡畫好一張符,抬起頭來:“暗嬤嬤?”

  “嗯,暗嬤嬤。”鶯啼小聲重複一遍,下意識往窗外打量,壓低聲音和簡歡道,“暗殿裏,管事的隻有於管事和暗嬤嬤,不過暗嬤嬤也是要聽於管事的。殿中庫房,一切物資,包括膳食材料,都是暗嬤嬤在管。”

  簡歡來勁了:“那暗嬤嬤豈不是能出暗殿?”

  那些種子瓜果要送進暗殿,總要有人采購罷?暗嬤嬤能出去,想辦法跟著她看看,豈不是能找到出口?

  鶯啼搖頭:“不能的。暗殿裏,隻有城主和殿下能出入,其他的人,連於管事也不能。這些物資,都是殿下帶進來的。”

  殿下,就是那條鬼魚王。

  簡歡:“這樣啊……”

  那就還是很棘手。

  鶯啼放下發髻,長發披肩。

  她從梳妝台前起身,走到簡歡旁邊,好奇地看了片刻,忽而喚道:“阿歡姑娘。”

  簡歡看她:“嗯,怎麽了?”

  鶯啼眼裏帶著希冀,很亮:“夫人一直安慰我們,說若有一日外頭能有人闖進來,興許能帶我們出去。阿歡姑娘,你們能找到出口,然後帶我們出去嗎?”

  簡歡拿筆的手一頓,她抬手搭在鶯啼的肩上,笑的時候雙眼眯起,露出小白牙,輕聲承諾:“我會拚命的。”

  她的房子都還在外頭呢,蓋好了她才住了一個晚上,便急急忙忙趕來寧漳城了,床都沒睡夠,怎麽能一直被困在這裏?

  兩人又聊了幾句有的沒的,鶯啼有些困了,打著哈欠上床睡覺,沒一會兒便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簡歡還在畫符。

  她每日最少畫十張,不管是緊急情況用掉,還是賣掉都很好。她如今是金丹期,符五百靈石一張,十張可就是五千靈石啊。

  她把畫好的符放好,想了想,拿出筆和白紙開始算賬。

  按理畫完符後,應該打坐修煉的。但是,她今晚有些靜不下心來,算賬可以令她靜心。

  全部加起來,簡歡現在身上共有十六萬七千八百三十七顆靈石,一顆至少能賣十萬靈石的地果,一塊地,兩間房,一些鬼魚屍首,還有即將從門派兌換的一萬五靈石。

  另外還有沈寂之那價值十萬兩千五百的應收賬款。

  沈寂之。

  簡歡不經意咬唇,筆尖一轉,順便算了下他的。

  他現在身上有三千靈石,有五千靈石在門派那還沒兌換,若鬼魚王死了,謝家任務完成,他還能去藏仙樓兌換七千二(掛八千,但藏仙樓收八百)。還有飛旭騙來的那一筆五千。

  鬼魚屍首能賣個小一千靈石,那從這裏出去後,他就有……

  兩萬一千兩百!

  那他欠她的很快就能還了!寧漳城的任務給的價格不高,兩人是為了來找他師父才來的。

  這次回去後,她就帶著他賺個大單子,一筆就把賬給平了!美哉美哉!

  可,等他還了賬後呢?

  按照以前簡歡所想,還完賬後,婚約不複存在,兩人橋歸橋路歸路,當個一年都不一定能見到幾麵的鄰居便好。

  隻是——

  筆將最後一個‘0’圈了一圈又一圈,筆墨痕跡極濃,紙張差一點就會被點破。

  簡歡驀然收了筆,盯著那團濃黑,心緒有些亂。

  整個晚上在腦海中驅之不散的畫麵,再次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白衣少年靠在牆角,他一腳微曲,一腳放直,衣領半敞,姿勢閑漫。

  一根白色束發帶綁住他的雙眼,發帶被簡歡係了個蝴蝶結,尾帶微微飛揚。

  他仰著麵,安靜的,不動聲色的,讓簡歡為他上妝。

  明明眼睛已經綁上了,但簡歡全程,還是好幾次手抖。

  簡歡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看看窗外,看看睡著的有鶯啼,低頭看看她自己的存款,再看看沈寂之即將擁有的存款。

  她忽然想起之前閉關前夕,沈寂之說,等他還完債,娶一個妻子,讓他妻子富貴一生的事來。

  簡歡鼓著腮幫子,莫名有些不爽。

  最窮的時候,兩人一起分辟穀丹吃,一起拚房拚車。現下,她特地找來寧漳城,就是不想讓沈寂之入魔,落得和原著一樣的下場,想關鍵時刻拉他一把。

  好了,以後他有錢了,不會是魔了,他被別人收割了。

  想想就……

  簡歡眨眨眼睛,歪頭想了會兒,終於想到了一個很合適的形容詞。

  想想就很虧啊。

  另外一棟偏院,沈寂之在看樂師彈琴。

  他倒是也會,但每個人彈的手法,彈出來的感覺,都有些不太一樣。

  雖然暗殿中的人不一定能看出來,但沈寂之還是想盡量和樂師保持一致,避免意外。

  彈到一半,忽而有人踏入偏院,沈寂之回身望去。

  嘎吱聲響起,房門被推開,丫鬟桃紅側過身子,微微福身,露出披著白色鬥篷的梅宜。

  梅宜踏進房中,將鬥篷的兜帽摘下。

  她看向坐在琴前的樂師,樂師站了起來,朝兩人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桃紅將房門關上,守在外邊。

  沈寂之走到窗前,靠在窗台邊。

  屋內的燭光將他修長的影子映在身後闔著的窗布上,他低著頭,索性拿出了一小塊木料,開始做符筆,壓根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房內一片寂靜,還有些尷尬。

  本想等他先說話的梅宜:“……”

  她都說了認識他爹娘,於情於理算是他長輩,難道他不向她行禮問好?

  白日見到,她看沈寂之雖不是外放的性子,但也挺溫和的,怎麽這會態度如此冰冷?

  像是冬日結冰的冰麵,厚到鑽不開口子。

  梅宜觀察他片刻,自己坐到桌前,斟了杯茶捂在手心,麵容柔和:“簡歡姑娘是你什麽人?是你道侶嗎?”

  沈寂之雕著他的筆,沒回:“有話直說。”

  梅宜無奈笑了笑,輕歎:“你的性子和你爹娘都不太像,沈大哥他……”

  沈寂之打斷,有些不耐:“梅夫人深夜造訪,是來和我憶往昔?”

  梅宜一窒,低頭輕抿了口水,聲音宛轉如唱江南小調:“你爹娘出事時,我還沒到暗殿來,那時你還蠻小的吧?我以為你會好奇你爹娘的事。”

  沈寂之語氣無波無瀾:“人已逝,多說無益。”

  “也是,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梅宜輕歎一聲,語氣含著無限悵惘,“不說這些傷心事了,寂之,你這些年身體如何?”她停了下,似在思索用詞,“可有何異樣?我看你升了金丹期,你的金丹,一切正常嗎?”

  沈寂之拿刀的手停住了,他抬起眼簾,目光落在梅宜身上:“梅夫人何意?”

  問出去的問題都被打回來,梅宜再輕抿了口水,大概知道她若不把話說全,這孩子也不會願意開口。

  好重的防備心。

  權衡片刻,梅宜開口:“我師父是漳江一代有名的醫修。”

  說到這,梅宜笑容泛著一絲苦,她站起來,在房中慢慢走動,回憶道,“當年你四歲時,你爹娘大老遠帶你來找我師父,說你身體有異樣。師父替你看過,你身上有仙原石之力。”

  沈寂之不解:“仙原石?”

  “對,九州大陸數萬年來都沒有修士能飛升,故知道仙原石的人很少,我師父也是翻了不少古籍才知道的。”

  梅宜停在沈寂之三步開外,伸手輕輕撫摸窗邊的雕花,因為回憶,所以說得斷斷續續的。

  “仙原石匯聚著飛升期大能的修為傳承,極其霸道。你那時都還不是修士,身子根本承受不住。這樣下去,隻會反著被仙原石吸走生機而死。我師父也沒有好的辦法,一邊用丹藥替你穩著,一邊讓你爹娘去找玉清派長老幫忙。仙原石一事若讓九州知曉,必定會使大家瘋狂,你也保不住性命。我師父恰好認識玉清派穀長老,認為他信得過,就讓你爹娘帶著你去找他。”

  “穀長老行蹤不定,不太好找,一直到你六歲才找到。”梅宜眸中閃著淚花,“可找到了,你爹娘卻葬身妖腹了,你被你師父帶回了玉清派。之後沒過多久,我師父出事,我,我來了這,之後的事我便不知了。”

  沈寂之安靜聽著,沒插嘴。

  “寂之。”梅宜轉向他,“我師父為你寫過壓製仙原石的方法,我看過。要化神期或大乘期大能設下禁製,壓在你體內,並消掉你有關於仙原石的記憶。如此,你忘記仙原石,它才會安然隱在你體內。可等到你金丹後,仙原石會顯現在你金丹內,你還是會發現它。但你依舊不可衝開禁製,仙原石之力金丹期修士也難以承擔,至少等你元嬰後才可以。”

  沈寂之垂眸不語,在思索梅宜的話。

  他確實沒有此事任何記憶,她說的一切,似乎都能和他的情況對上。

  但是,總覺得不妥。

  還未等沈寂之有所反應,梅宜陡然間往後一撩披風,雙膝一彎,直直跪在了沈寂之麵前。

  ===第115節===

  “寂之,梅姨今夜來此,是想懇求你,祈求你。”一滴淚從梅宜眼角滑落,她麵色悲慟,“請你衝開仙原石,隻有這樣,你們才能和城主鬼魚王一戰!把我們都帶出去!桃紅柳林鶯啼她們,暗殿中無數人,都是十幾歲的孩子,她們都渴望看一看外麵有陽光有風的世界啊。我們不想此生都窩在這地底之下,不見天日,梅姨求你,求你了……”

  作者有話說:

  一隻窮歡什麽時候開始動心?

  當她覺得不睡他一覺,會很虧的時候。

  ps:本文不會虐的,走的是甜爽向。我之前看你們猜劇情,怎麽都往虐向猜,打住!不要自己往虐向腦補!達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