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沈寂之又變成了小啞聾。

  他最擅長的三件套:不說話, 不回答,裝聽不見。

  簡歡匆匆穿好衣裳, 一把掀開被子, 衝他就喊:“喂!沈寂之——”

  尾音散去,她張了張唇,把‘你怎麽不理我’幾個字咽了回去。

  床邊已經沒了少年的身影, 房內空蕩蕩的, 隻留她一個人。

  魚王體內沒有風,窗前的紗幔卻在劇烈的晃動飛舞, 窗外,如鬆竹挺拔的黑衣少年身形一閃, 閃進了隔壁的空房間, 很快消失了蹤跡。

  床上, 簡歡堆著被子坐著。

  她發髻淩亂,眼眸含著水光, 雙臉也許是讓被窩捂熱了,也許是被燭火燒紅了, 又也許,是一些其他什麽原因。

  簡歡伸手拍了拍自己緋紅的雙頰,跳下床, 趿拉著鞋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離開後片刻,沈寂之便回來了。

  他望著床上亂糟糟的被褥,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鼻尖隱隱約約,皆是她的氣息。

  一夜無眠。

  背上的劍傷在無聲愈合, 總覺得有些癢, 底下像是埋了幾顆種子, 種子蓄勢待發,鼓著勁想破土而出。

  而且,沈寂之指腹觸到的地方,似乎還停留著那抹溫熱與不適。

  肉丘無日夜,始終一片黑暗。

  但稍稍估計一下,他們在這裏差不多待了兩個時辰,若在外頭,此刻大概是破曉時分。

  有人在外敲門:“是我。”

  簡歡睡不著便爬起來畫符,聞言捏著嗓子輕咳了聲:“進。”

  沈寂之依言而入,也不廢話,徑直說正事:“飛旭的玄天鏡有動靜。”

  “是嗎!”簡歡畫完最後一筆,忙將符筆放下,接過玄天鏡一看。

  [收魚人:如何?船上的魚可都網住了?]

  簡歡仰頭看他,沈寂之低眸,兩人的視線在空中輕輕一碰,都帶著意料之中的了然。

  先前兩人撿肉丘時,就分析過。

  這鬼魚王隻是把他們吞到魚肚,運往目的地。魚王想殺他們很容易,但背後之人明顯把船上的人也當財產,不願殺害。如此,魚王控製不好力道,所以才派了飛旭和徐陽混到船上。

  一麵是看看謝家到底找來了哪些人捉妖,好心中有數。一麵是要在到達他們的大本營前,把人綁住,讓人失去行動能力。

  果然,她和沈寂之的猜測是對的。

  “收魚人?嘖嘖,還蠻會取玄天名的,搞得和拍諜戰片似的。”簡歡小聲嘀咕,低頭思索怎麽回。

  沈寂之走過來,沒聽懂:“蝶戰騙?”

  簡歡在光滑的鏡麵寫字,聞言隨口編:“哦,就是有個戲本子,就叫《諜戰片》,我回了?”她把玄天鏡舉高了些,拿給他看。

  沈寂之俯身,掃了眼:“可以。”

  簡歡便發了過去。

  [漁民:出了點意外,但都網住了。]

  [收魚人:什麽意外?]

  [漁民:和我一起的漁民,沒了。]

  [收魚人:知道了,節哀,不會少你好處。準備準備,一個時辰後漁船停岸,我們來收魚。]

  [漁民:好。]

  對話到此結束,簡歡放下玄天鏡,側頭,抬眸。

  沈寂之的臉,近在遲尺。

  簡歡想,她做噩夢夢到他來吸她血是有道理的。

  他的膚色,和吸血鬼一樣白。五官輪廓立體,棕褐色的眸,在靜靜望著她。

  她能從裏頭,找到自己。

  簡歡烏黑的瞳孔往他臉上看看,又往下翻翻,再往上看看。

  無意間注意到,他這身黑衣,和昨晚那身不同。

  雖都是黑色,但是繡樣不太一樣。

  在這黑不溜秋的魚肚子裏,他是怎麽還有心情換衣服的啊?

  簡歡無語片刻,伸手,抵住他硬邦邦的肩,用力一推:“你離我這麽近做什麽?”

  “我在看玄天鏡。”沈寂之微微踉蹌,站穩反問,“否則你以為我在做什麽?”

  “我管你做什麽。”簡歡起身,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屋子,去找謝遠英,“但你注意點,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

  沈寂之腳步猛地一停。

  他望著前頭的藕粉色少女,一時之間不太敢相信他聽到的。

  少年唇角輕輕上揚,然後在簡歡回頭疑惑看來時,瞬間恢複成麵無表情的模樣。

  沈寂之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真難得,你居然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簡歡聽出他言語中的嘲諷之意,微怒:“你什麽意思?”

  沈寂之不欲多說:“沒什麽。”

  半晌,他又忽而道:“挺好的。”

  簡歡:“?”

  謝遠英的房間在船艙拐角另一頭。

  房內,三人坐在桌前,商討要事。

  簡歡把來龍去脈和謝遠英簡單說了下,道:“謝兄,你船上的貨物我們帶不走,隻能帶走人。但若幸運的話,你謝家的貨物,事後還是能追回的。”

  她和沈寂之的芥子囊不夠大,擠下船上的一百零三個人後,基本就差不多了。

  謝遠英指頭沾了水,在桌上寫:遠英知道輕重,兩位放心。

  簡歡:“那便好。”

  話音剛落,房外傳來熙熙攘攘的腳步聲,一大群人往此地匯聚。

  謝遠英的新小廝開門閃入,朝屋內三人作揖:“船上的人都到齊了,就在外頭排著。”

  簡歡點點頭:“你去把第一個喊進來。”

  小廝便退了出去。

  她看向沈寂之。

  沈寂之取出一個黑色陶罐,揭開陶罐的封口。

  簡歡有點好奇,湊過身子,探著頭往裏看。

  裏頭密密麻麻爬著數百隻活死蟲,小黑蟲身子細長,交纏蠕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簡歡嘔了聲,忙別開視線不去看:“這蟲長得有點惡心。”

  沈寂之的目光愛惜地看著他的蟲子們:“但它要十顆靈石一隻。”

  簡歡詫異:“這麽貴,那你怎麽買這麽多?”

  沈寂之言簡意賅:“多買便宜,單買三十一隻。”

  簡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搞批發。

  這一下就要去掉一百零三隻蟲,不過還好,謝遠英會付這筆靈石,以三十一隻的價格。

  房門外,一百零三人排著長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壓低聲音交談。

  “我們真要讓那蟲子爬、爬進來啊……”

  “蟲子爬進來了,出去後真的還能叫醒我們嗎?”

  “可是也沒有別的辦法,我們人都在魚肚子裏了!不聽裏頭兩位仙人的,也是性命難保!”

  “是啊,聽天由命罷。少爺也和我們一起,應該是問題不大的。”

  “……”

  外頭排隊的人一個個進入房間。

  每進來一個,沈寂之便驅動活死蟲飛向那人,那人還未反應過來,活死蟲貼在人臉上,很快鑽入,人便軟軟倒下,沒了聲息。

  簡歡把人撈起來,整整齊齊疊進芥子囊裏。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直到最後一位醉醺醺地走了進來。

  是假道士劉滸。

  活死蟲被沈寂之甩到劉滸臉上,可是——活死蟲沒有朝裏鑽。

  黑蟲子肉眼可見地抖了抖,飛快彈開,朝空中其他地方瘋狂逃竄。

  正打算撿屍的簡歡瞪大了雙眼:“!!”

  臥槽,她驚呼出口:“這怎麽回事?”

  ===第110節===

  劉滸自己也很茫然,打了個酒嗝,不解:“呃,蟲子怎麽飛了?”

  沈寂之蹙眉,一邊飛快將活死蟲召回黑色陶罐中,目光落在劉滸身上,雪劍出鞘,身形一閃,閃到簡歡和劉滸之間,劍指對方,語氣冰冷:“你到底是何人?”

  簡歡站在沈寂之後頭,看看他,看看假道士,伸手戳戳他的背,還沒開口問,沈寂之便壓低聲音和她解釋了一下。

  活死蟲隻對築基期及以下的人有用,對金丹以上的修士,就會出現這種情形。

  這道士,至少金丹期修為!

  劉滸望著脖頸前的劍,下意識往後退,心中害怕,胡子一抖一抖的:“我說了,我是茅山道士!小兄弟,小姑娘,我在肉丘上撿的東西都給你們了,你們說會帶我出去的!現下這算是怎麽回事?做人不能這樣言而無信啊,會遭天打雷劈的!”

  簡歡一手抱腰,輕咬右手大拇指,打量著道長的神情。

  忽而,銀劍出現在手中,她一劍朝劉滸劈去。

  劉滸話一停,害怕到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抱著頭,閉著眼睛,縮在角落裏,毫無招架之力。

  他大喊:“不要殺我啊,不要殺我!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是茅山道士!我不是!!”

  聞言,簡歡的劍微微一偏,劍風斬下劉滸幾縷頭發:“不見棺材不掉淚,快點交代!”

  劉滸瑟縮了一下,抿了抿唇,下意識去掏懷裏的酒壺。

  簡歡用劍狠狠敲他手背,咬牙切齒:“你居然還想喝酒!趕緊說,快點說,要來不及了!”

  她能明顯感覺到,魚王的速度漸緩,像是一艘準備靠岸的船。

  活死蟲畢竟對人體不好,所以她和沈寂之不想過早讓大家陷入活死狀態,是掐著點下活死蟲的。

  劉滸嚎叫了幾聲,委委屈屈縮在那:“我,我其實是寧漳城的人。在酒肆喝酒時,遇到個假道士說自己來自茅山。我呸!我這些年騙的人不少,他能騙得過我?後來,我把他灌醉了,他說他是來幫謝家驅妖的,能拿五千靈石。一顆靈石能兌十兩銀子!這就是五萬兩啊!!!我就……”

  他頓了頓。

  沈寂之麵若寒霜:“繼續!”

  好凶的兩個小娃娃,劉滸癟癟嘴:“我就砸暈了他,拿了他的道袍什麽的,把他送到遠行的船上,之後的事,你們就知道了。”

  沈寂之的雪劍輕動了下。

  他望著麵前胡子半白的男人,心中突然間有個猜測。

  簡歡也走了過來,扯住他的衣擺,把他往下扯。

  沈寂之順著她的力道,低頭俯身。

  簡歡湊到他耳側,語氣微微興奮,和他咬耳朵:“沈寂之!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坑蒙拐騙,喝酒,寧漳城之人!這三點假道士都符合,而且,活死蟲不願近他身!他,他是不是就是你那個坑徒師父?”

  自封修為和記憶,在寧漳城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感悟世間百態。

  每一點,都符合!

  寧漳城當地漁民自用的小渡口,清晨時分,江邊霧氣繚繞。

  水麵蘆葦蕩隨風輕拂,早起的船夫穿著蓑衣搖著櫓,小船隱入茫茫霧氣中,若隱若現。

  初陽懸在天邊,江麵波光粼粼。平靜的水麵下,最深處,一隻長了張人臉的大肚魚緩緩遊過。佚?

  從江底進入地下水道,經過某處,大肚魚停下,看似寬大笨重的魚尾格外輕盈,朝各處依次掃了掃。

  此地靈光一閃,一扇水門憑空出現在水底。

  魚遊進去,水門消失。

  前方是一片黑色深潭,深潭上方有處極大的空地,空地的角落上散落著不少廢棄船隻。赫然便是近月來,江上出事,載著貴重貨物的那些船。

  一旁是點著火炬的石階。

  此時,石階上十幾名黑衣侍衛小跑而下。

  大肚魚將嘴巴對準那片空地,嘴巴一張一合,魚尾在幽潭中拍動,將黑色潭水拍得嘩啦作響。

  潭水四濺,砰得一聲,地殿四處塵土飛揚,大肚魚將謝家商船吐了出來。

  黑衣人恭敬地朝魚行跪拜之禮,帶頭那位行完禮後起身,將一個芥子囊裏的妖獸屍首倒入潭中。

  魚身隱入幽潭深處,潭麵晃動不停,是魚在進食。

  黑衣侍衛們朝謝家商船而去。

  商船傾斜在空地之上,靜得反常。按理來說,飛旭早該出來迎接了。

  帶頭人伸手阻止大家前行,他揚聲:“飛旭?”

  船上無人應答,死一般的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