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見到沈寂之過來, 謝遠英伸手,止住手底下的人繼續匯報, 忙作揖:“儉真人, 可是有何要事?”

  這儉真人,是謝遠英長兄托人在藏仙樓掛任務引來的,身份非同一般。沒有人知道, 一個位居榜首的人, 為何會接他謝家這小小一單。他們也就掛了八千靈石啊。

  聽說這位,隻接五萬以上的任務。

  總之出行前, 長兄和謝遠英特地交代過,一定要好好招待這位。

  “她……”沈寂之微微側身, 餘光落在甲板那頭的簡歡身上, 從麵具中露出一角的下巴微抬, 調子微微拉長,仿佛隔著歲月的長河, “……剛來的嗎?”

  “對。”謝遠英笑道。玉清派的人同樣也是他們謝家不能招惹的,他記著簡歡的交代, 答,“這簡姑娘是位散修。”

  “哦。”沈寂之藏在麵具裏的唇角揚了揚。

  謝遠英這些年跟著謝家商船走南闖北,頗具眼力。

  雖這儉麵什麽都沒說, 但謝遠英隱隱約約覺得,對方對那簡歡姑娘蠻有興趣。

  畢竟對道士紫衣女俠他們,這位儉真人可是從未問過。

  作為主人家,謝遠英打算帶沈寂之過去,鄭重把他介紹給簡歡幾人, 於是客氣道:“儉真人, 您和簡姑娘還未見過罷?簡姑娘剛剛也還問起您, 您可要和他們一同喝些酒菜,熟識一下?遠英帶您過去……”

  沈寂之背對著簡歡他們。但他能感覺到,一直有一道目光炯炯的視線落在他背後,仿佛要吃人。

  他搖頭:“不必,隨口問問。”

  謝家商船上,人多眼雜。

  因為總是和人搶任務的關係,他這個身份,這兩年得罪了不少亡命之徒。

  謝遠英是謝家子孫中個頭最高的一個,但沈寂之比他還要高小半頭。

  沈寂之微微躬身:“你忙。”

  落下兩個字,他又悠悠邁步離開了。

  謝遠英:“??”

  不是,所以這位到底是何意?

  一向自詡能看懂人心的謝遠英也困惑了。

  這位特地上甲板來晃一圈,真就來‘隨口問問’看看江景的?

  船已遠遠駛離渡口。

  傍晚時分,落日像是醉倒在滔滔江水中,浸泡出一片鎏金色的波光粼粼。

  簡歡抱劍,靠在連接船艙和甲板的樓階畫壁邊,一腳站直,一腳微彎,在船麵有一下沒一下地用鞋尖畫圈。

  碧色裙擺因著她的動作,像蝴蝶翩翩起舞的羽翼。

  黑衣少年緩緩走近,朝她輕輕看了眼,默不作聲地繞到樓階另一頭,小心避著她往下走。

  “儉麵是吧?”簡歡立馬站直,身形一晃,就堵在了他前頭,阻止他,“聽說你蠻厲害的,是藏仙樓的一大人物。”

  沈寂之停下腳步,淺褐色瞳孔落在她身上,緩緩道:“還行。”

  少年的嗓音和兩年前稍稍有些不同,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但一聽就能知道,這確實是沈寂之的聲音沒有錯。

  裝,給她裝。

  簡歡暗自咬牙,麵上嗬嗬一笑,意有所指:“這麽厲害,卻又戴著麵具,不敢以真麵目示人。想必閣下是得罪了不少人,比如欠了不少債罷?”

  “也還行。”沈寂之望著她,黑色衣擺被江風吹得簌簌作響,“不過最後一位債主,確實比較難纏。”

  ===第100節===

  簡歡:“!”

  仿佛看不見簡歡的麵色,沈寂之想了想,還加了句:“追我追得蠻緊的。”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簡歡拿著劍,屈指彈了彈薄且鋒利的劍身,“江邊風這麽大,閣下這麽說,不怕遭天譴?”

  沈寂之聞言,側頭往江上看了看。

  太陽就要下山,甲板上的風愈發強勁。

  他輕輕頷首:“姑娘說得對,風有些大,我得回房了。”

  沈寂之看向她:“姑娘可否讓讓?”

  簡歡含笑看著他,視線從他頭看到他的腳,才抬步,往一旁的壁麵一靠。

  沈寂之邁腿,往下走。就在他即將在她麵前走過時,一把銀劍陡然間出現,無比銳利的,沈寂之當年在方泉傳承秘境裏,徹夜打磨的劍刃,幾乎就貼在他脖頸間。

  兩人身後,徐陽心驚膽戰看著,瑟瑟發抖。

  怎麽回事?他本還為船上來了兩位大人物而高興,這樣他們一行人捉妖才有勝算。

  結果,這兩位自己先起了內鬥?!

  和徐陽嚇得不敢出聲不同,沈寂之本人十分平靜。

  他伸手,修長如竹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夾住劍身,往上一抬,人跟著彎腰,從劍下而過。

  “姑娘的劍不錯。”

  他說。

  簡歡:“……”

  尼瑪這劍不是他自己做的?

  有妖出沒的那片水域得兩日後才能抵達。

  船上也沒什麽娛樂活動,用過晚膳後,簡歡便回了房打坐修煉。

  晚膳沈寂之沒來。

  想想也是,他戴著那個麵具,嘴巴沒有露出來,隻露出來一雙眼。

  沒有嘴巴,他怎麽吃?

  這麽想著,簡歡噗呲一聲笑出來。

  不知不覺,剛剛入定那一會兒,便過了兩個多時辰。

  大船很平穩,簡歡從床上下來,打開了窗。

  夜已深,孤月遙掛天邊,江水滔滔,四下一片寧靜。

  白天人太多,簡歡也沒戳破沈寂之的身份。他是用‘儉麵’這個身份接的藏仙樓的單子,那她當然不可能會做打擾他賺錢的事。

  開玩笑,他現下可是為她的債賺錢!

  簡歡唇角忍不住揚起,喜笑顏開。

  女孩柔軟的身子像是一片翠綠的葉芽,輕輕從開著的窗飄了出去。

  夜晚風大,吹得簡歡烏黑的長發不住舞動,碧色裙擺往一側吹去,顯出婀娜多姿的姣好身材。

  簡歡輕盈來到沈寂之的窗外。

  他的窗半闔,簡歡從罅隙往裏打量。

  燈罩裏的燭火發出暖暗色的光。

  從雕花木窗溜進的風將水紅色床幔吹得晃動不止,床上的人影,跟著若隱若現,看不太清晰。

  隱身符在指尖一閃,窗外的簡歡失去蹤跡。

  風忽而大了起來,一陣猛烈的江風灌了進去,咿呀一聲,將半闔的窗徹底吹開。

  房內,紗幔晃動得更厲害,杯盞也微微震動,但床上的人,卻似乎入了定,巋然不動。

  用隱身符就無法使用靈力。

  不過如今的簡歡,就算沒有靈力,也是一個輕功了得的武林高手。

  她順著風潛入,很快便來到床前。

  沈寂之盤腿坐於床中央,在打坐修煉。

  他脫了黑色外衣,隻著一層月白色寢衣,但黑色麵具依舊好端端戴在臉上。

  幾乎沒有猶豫,簡歡閃電般伸出手,就朝他臉上的黑色麵罩探去!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將抓到他麵罩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扣住了簡歡的手腕。

  簡歡咬牙使勁,手腕上的青筋拱起,她死命想往前伸,但少年的手穩如磐石。

  沈寂之睜開眼,另外一手施了個法訣往她身上一丟,女孩現出身影。

  “很晚了。”似乎是吹多了風,她的腕節很涼,握著像握住了一塊玉石,“你這樣來我房間,不太妥。”

  簡歡甩開,雙手環胸,往床邊一靠,下巴一抬:“你摘了麵具再和我說話。”

  沈寂之:“我戴麵具也不影響我說話。”

  簡歡看著那個黑漆漆的麵具,氣不打一處來:“但我看不到你的臉。”

  “你說話時為何,”沈寂之仰麵,輕輕歪了下頭,“要看我的臉?”

  “你什麽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嗎?”簡歡一臉訝異,“你嘴上沒幾句真話,我得看看你的臉,才能知道你說的話有幾分真有幾分假。”

  沈寂之:“。”

  簡歡懶得和他廢話:“摘了。”

  沈寂之:“不想。”

  簡歡:“摘不摘。”

  沈寂之:“不。”

  簡歡怒了:“沈寂之!”

  麵具之中,沈寂之眉眼平靜:“……有本事你來摘。”

  簡歡閉眸,平靜三秒,再睜開,人就像一道閃電,朝床上的人衝了過去。

  草他大爺的沈寂之!

  看她不扒開他的麵具,然後弄爛他的嘴!

  好好一個人,為什麽要長嘴。

  沈寂之飛快一避,提醒道:“別用靈力,房裏都是謝家之物。”

  兩人過招極快,從床上打到地上,期間簡歡一拳過去,沈寂之一避,她的拳風掃到身後的一個花瓶。

  花瓶應風而倒,沈寂之眉頭一跳,腳一伸,輕點花瓶,把花瓶踢高一些,接在手裏,給花瓶安安全全地送回原位。

  待他回過頭,簡歡的劍已經橫亙在他的脖頸前。

  沈寂之身形一頓。

  簡歡盯著她,往前走一步,唇角輕揚:“你知道這劍的劍刃有多鋒利罷?”

  沈寂之往後退一步,不動聲色地瞥她一眼:“嗯,但你不敢。”

  簡歡繼續往前,語含威脅:“我不敢?”

  “這世上現下最怕我死的人,”沈寂之繼續退,直到背抵上牆壁才停,“一定是你。”

  簡歡:“……也是。”

  她念念有詞:“你死了,我的債怎麽辦,好不容易才排到我。”

  沈寂之:“。”他就知道。

  但簡歡沒有收回劍,劍尖貼著他的脖頸一點點往上,微微一用力,輕巧地挑開他的麵罩。

  沈寂之閑閑靠在牆邊,一腳微屈,沒有任何反抗。

  黑色麵罩墜落,簡歡伸手接住,目光下意識朝他看去。

  兩人站在雕花木窗的對麵。

  銀月從窗前傾瀉而下,籠在兩人身上。

  剛剛的打鬥中,沈寂之的木簪鬆了些,一縷烏黑長發從額前散落,淺遮他如遠山的眉眼。

  三年前初遇,他從一眾弟子中起身時,簡歡就知道他長得很好看。

  三年已過,少年褪去了幾分青澀,卻多了些似有似無的勾人意味。少年感和魅惑感並存,詭異地在一張精致冷淡的臉上達到一種平衡。

  月光如銀,燭光如火,水紅色紗幔在不住的舞動。

  簡歡的手腕垂落,劍尖下意識抵在地麵,她一時覺得有些晃神。

  沈寂之沒有錯過少女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他忽而俯身,微微偏頭,唇停在她左耳不遠處。

  男子氣息兜頭而至,明明像鬆間雪那般清冷,卻帶著一種絕對零度的侵略意味。

  他抬手,屈指敲了敲簡歡手裏的麵具,麵具發出幾聲沉悶的響動。

  “你現在知道。”沈寂之微冷的聲線裏含著點需要努力分辨才能品出來的細微笑意,在她耳邊道,“我為什麽不摘麵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