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第100章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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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這裏,銘泰洋行正在開下一年度預算會議。

  興華廠掛牌的科恩紡織機,哪怕是銷售給海東,也是通過銘泰這個總代理經銷。由於興華和海東之間的關係,銘泰從中的抽成很少,但是架不住銷售額高,所以總的利潤還不錯。

  而科恩的印花機,作為德國原裝進口的產品,海東一下子下了三十八台,而且這還是因為科恩的產能問題,要不然還要多,後續還有申明的八台也已經簽了,這還是海東先挪了八台出來給申明。

  就這麽點單子,原本被日本紡織機擠壓得市場規模已經不大的銘泰,算是爆量了。

  當然這是海東一家獨大的緣故,所以在做明年預算的時候,史密斯夫人不建議在今年的基礎上上調預期:「我們還是先把這些訂單執行了再說。」

  秦瑜是知道三十年代大蕭條,但是她對這個大蕭條在民國怎麽傳導並不清楚,隻能說跟大衛考夫曼和傅老爺的探討中,尤其是大衛考夫曼,在結合了秦瑜對風險的判斷之後,他針對中國的市場進行的分析中有了預期。

  他說:「如果真的風險來臨,其實最大的壓力是在農產品上……」

  聽到這裏,秦瑜腦子裏浮現的是兩張三十年代大蕭條核心圖片,一個是奶農倒掉牛奶,一個是城市的居民在翻垃圾桶找吃的。

  「農產品價格便宜,棉花收購價便宜,但是工業製成品價格降價不會像原料降價那麽快,所以工業品利潤會增加,那麽像紡織業會加大投資。」大衛考夫曼跟秦瑜說,「我認為可以加大紡織業的擴張。」

  結合兩張圖片,秦瑜完全同意大衛的預測,回想了這些討論,作為紡織機械代理部門的老大,她說:「Mada維持今年的銷量不變。明年還是能夠完成這個量。」

  見秦瑜這麽有信心,史密斯夫人點頭:「好,那就先放你預估的銷量。」

  對於地產這塊,秦瑜已經把有風險的物業出得差不多了,現在留意的是租界核心區的地塊,有機會可以購入,但是總體明年還是以觀望為主。

  預算會開完,洋行等下會舉行晚宴,秦瑜跟史密斯夫人請假:「Mada今天晚上要參加中央銀行邀請的舞會,見諒!」

  史密斯夫人擁抱她:「祝你愉快!」

  「謝謝!」

  秦瑜收拾了一下,四點左右先回家梳妝打扮一下,六點半出發。

  因為母親年頭病逝,今年不宜辦喜事。但是按照風俗習慣,訂婚和結婚也不能放一年上,要是為了訂婚,結婚再拖一年,別說傅嘉樹不樂意,就是自己也不想,最後商定下來訂婚就別辦了。

  訂婚不辦,傅家二老也早把她當成兒媳,這次中央銀行邀請滬上內外資銀行業人士的舞會,老倆口帶小倆口一起去,傅老爺要將自家兒子和未來兒媳介紹給行業內的人士,也是宣布未來小兩口會更深地介入興華的運營當中。

  秦瑜先去姮娥接朱明玉,車子一到,就聽見妮兒清脆的聲音:「太太,小姐來了,我們回家了。」

  妮兒從學堂走到姮娥大概一刻鍾,自從一個暑假天天待在姮娥之後,她現在一放學就會來這裏,她是老鼠跌進米缸裏,在這裏能跟老師傅學裁剪,跟在她的太太身邊學畫畫,看繡花,還能

  看街上最最摩登的小姐們的穿著。

  朱明玉的圖樣優雅含蓄內斂,妮兒畫畫繡花雖然是朱明玉教的,但是她用色十分大膽,想象力豐富,前幾天她畫的花樣,被宋舒彥一並拿了去,說要印成新的花布,可把她給高興瘋了。

  小丫頭上了車,從兜兒裏拿出一個紙包,拿出一顆冰糖楊梅塞進秦瑜的嘴巴裏:「六小姐給我買的。」

  「好吃。」

  秦瑜開車回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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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頭可高興死了,今天小姐,隔壁太太出席酒會,不僅讓她盤頭發,還讓她挑衣服。

  小丫頭其實是把她們當成換裝遊戲的模特兒吧?給她們梳妝打扮是她最大的樂趣。

  車子開進家門,秦瑜下車,吐掉楊梅核,覺得還挺好吃的,問妮兒:「再給我一顆楊梅。」

  小丫頭又撚了一顆楊梅伸手,秦瑜低頭含笑吃楊梅,等她直起腰,看見眼前站著一個熟人,秦瑜愣了,芸兒這個六姨太怎麽來了?

  芸兒想過千種萬種見小姐的樣子,沒想到見到小姐含笑著在吃一個小丫頭遞過來的楊梅。

  當年她跟著她娘逃荒而來,為了能養活哥哥弟弟,娘跟她說隻能賣了她,她娘拉著她在街上走,自己嚎啕大哭,求娘別賣了自己。

  粉雕玉琢的小姐在邊上問:「媽,為什麽要賣掉這個妹妹?」

  那位太太沒有回答小姐,而是讓人來問了,說買回去給小姐做個伴。

  在惶恐不安中,她被帶進了一座大宅院裏,而消除她惶恐的,就是小姐從紙包裏拿出一顆冰糖楊梅塞進她嘴裏。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甜甜的酸酸的。

  小姐問她:「好吃嗎?」

  她除了點頭就是點頭。

  想起這一段,芸兒往前走了兩步:「小姐。」

  妮兒仰頭看秦瑜,秦瑜揉了揉妮兒的腦袋:「你先去隔壁太太那裏給太太梳頭。」

  「嗯!」

  妮兒進屋去拿她的梳妝籃子,走出來的時候,一直盯著她們倆看,還不舍得走,秦瑜笑看她:「你幹嘛呢?」

  「我很快就回來。」

  「好好給太太梳頭,太太不滿意,我要生氣的。」秦瑜佯裝生氣。

  「嗯!」小丫頭蹦跳著去隔壁。

  此刻宋老爺下樓來,走到朱明玉麵前:「明玉。」

  朱明玉看向小六,又看宋老爺,隻知道這次他那幾個姨太太鬧得挺離譜,所以他跟舒彥說要把家裏的那些田地鋪子,分給其他四個兒子,舒彥同意了。這應該是把家裏都處理好了,帶小六來上海就來上海,來小瑜這裏做什麽?

  朱明玉不解:「你這是?」

  宋老爺說:「這次我回去處理了家事,商量了家裏的姨太太們的去留。」

  秦瑜這裏時間很緊:「伯伯,你們可能要在客廳坐一下了,我要先上樓去洗個頭,等下晚上要參加一個舞會,小妮兒馬上要給我梳頭的。」

  「行,你先去忙。」

  秦瑜上樓洗澡洗頭,把頭發擦得半幹之後,穿了家居服下樓來,手裏拿著幹毛巾,剛好趁著頭發吹幹的這點時間,可以聽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秦瑜從樓上下來,手裏拿著幹毛巾,芸兒想要過去接,阿芳快步

  走了過來接過毛巾,芸兒落了個空。秦瑜坐下,阿芳站在秦瑜身後替她一縷一縷頭發擦幹,秦瑜問:「有什麽事兒嗎?」

  芸兒想要開口,有些為難,宋老爺決定替芸兒開口,簡略地說了一下家裏的處置,說:「如果沒有芸兒,小四這次死了都說不定。所以她求我,要來上海找你,我就答應了。你還願不願意要她,這就看你了。」

  阿芳鼻孔裏出氣:「您欠的情分,讓小姐來為難?」

  宋老爺一下子不好說什麽,芸兒也縮在一邊。

  秦瑜看著芸兒:「芸兒,那日我跟你說得清楚,路是你自己選的,你我之間主仆緣分已盡。」

  芸兒過來跪在秦瑜麵前,雙手扶著秦瑜的膝蓋,哭著說:「小姐,芸兒什麽都不要。芸兒隻要跟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一輩子,這個世上沒有人比小姐對芸兒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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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小姐已經不在了,曾經自己也想延續原主妹妹對她好,希望她能好好讀書認字,希望自己能走出來之後……可惜啊!

  秦瑜低頭看跪在她麵前的芸兒:「芸兒,那日我問你,老爺拉住你的時候,你說你是少奶奶的丫頭了沒有?你沒回答我。你我已經心知肚明了。你不是個傻的,你是仔細權衡過之後,才選了這條路,可你選了一條,對你來說是一條榮華富貴路,你難道不知道你選的這條路,會把你那本來就已經陷入窘境的小姐陷入更加孤立無援的境地?」

  芸兒抬著頭,兩腮掛著眼淚,看著秦瑜。

  妮兒那個小丫頭從外頭進來:「小姐我給太太梳好頭了,給您來梳。」

  「好。」

  「就這裏嗎?」小丫頭問。

  「就這裏。我剛好還要處理一些事。」秦瑜要跟芸兒說清楚,索性就抓緊時間了。

  妮兒給秦瑜梳頭,秦瑜跟芸兒繼續說道:「我去上海找大少爺,那時我隻跟你說,我會來接你,並未說我會離婚。站在你的角度去理解,我必然還是要做宋家的大少奶奶,以後會回到老宅,走太太的老路。那時候,整個老宅,算得上真心實意對我好的,就是太太了。如果我真的回去了,丈夫不喜的情況下,跟我一起長大的丫頭還爬了我公爹的床,你想過我會多難受嗎?不僅是難受,我還會麵臨跟太太離心離德的困境,對太太來說,兒媳婦教出來一個沒臉沒皮的東西,居然任由她來爬老爺的床,而我也很冤,明明我把你托付

  給太太的,是太太沒照顧好你。你知道那個時候,跟丈夫沒有感情,連唯一喜歡自己的婆婆也可能恨上自己,我還有活路嗎?」

  芸兒的小臉上血色褪盡,好似所有的血色都到了宋老爺的臉上,宋老爺倒是一張臉漲得通紅。

  芸兒撐不住,跌坐在地,妮兒遞了鏡子給秦瑜,秦瑜拿著鏡子照:「這個好看。」

  「是吧!我也覺得,等下配小姐的那個鑽石羽毛頭飾很好看。」

  芸兒訥訥地說:「我……我真的沒想過。」

  「你不是沒想過,你是隻想著你自己,沒替別人想過。幸虧我是衝著離婚來上海的,也幸虧太太是極為講理的,我們倆才能互相沒有任何嫌隙,如今以母女相稱。所以,芸兒,你覺得我還會讓你回到我身邊嗎?」

  芸兒不說話,她沒辦法再解釋。

  此刻穿著晚禮服的傅嘉樹從外頭進來:「你還沒換衣服?」

  「馬上換。」秦瑜站起來,看著腳邊的芸兒,小姑娘要是因為回頭了,再把她推出去,豈不是放任她往歪路上走?所謂一念成佛,一念地獄!原主妹妹大約也不會希望芸兒走歪吧?

  「你幫了困頓中的四姨太,可見還是有良善之心。芸兒,念在你我主仆一場,我給你指一條正路,你願不願意走?」

  「小姐……」

  「我認識一家女校的校長,你也跟著我讀過書,我安排你去那家女校做個工作人員,要是你願意好好學,裏麵也有機會。以後可以做個女先生,教教孩子。這樣你手裏有老爺給你的這筆錢,也有個正經的營生。你腦子不差的,也不至於被人騙了去。日後自己生活或是再嫁人有個家庭,都不會過得太差。」秦瑜看著芸兒,「你可願意?」

  芸兒看著秦瑜,又看向宋老爺,宋老爺說:「這是你小姐給你安排的好路了。」

  「我聽小姐的。」

  秦瑜見時間緊張,她還要化妝,對傅嘉樹說:「你替我給明君姐打個電話?要是她同意,我明天中午帶芸兒過去?」

  「好。」

  秦瑜叫了妮兒上樓,陪她一起換衣服,幫她在頭上加上那個鑽石鑲嵌而成的羽毛發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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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秦瑜的房間,妮兒問秦瑜:「小姐,那個姐姐是小姐以前的丫頭嗎?」

  「是啊!」

  「她怎麽舍得離開小姐?」

  「因為我遇到了困境,她要為自己找出路,這是人之常情。」

  妮兒搖頭:「我娘說,小姐的恩情,我們姐弟就是用命來報,也是還不清的。」

  「妮兒,命是最重要的。隻要不是背後給我捅刀子,我不需要你為我犧牲性命,你的性命和我的性命一樣貴重,懂嗎?」

  妮兒仰頭:「可是,沒有小姐,也許我已經沒命了。我也不會讀書,也不會跟周婆婆學編頭發,也不會遇到太太……」

  秦瑜捏她的臉:「那是緣分。你努力做你自己,讓我為你驕傲,那才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嗯!」妮兒點頭。

  秦瑜換了衣服,化了妝下樓,見芸兒和宋老爺還在,問傅嘉樹:「明君姐不在嗎?」

  「在,我已經說好了。你明天帶她去。」傅嘉樹跟她說。

  「是我想跟小姐道別。」芸兒走過來,看著秦瑜。

  上次小姐回老宅,她已經被小姐驚豔了一次,今天,她看著盛裝之下的小姐,高貴得讓她不敢直視,小姐身邊的傅家少爺也是貴不可言。

  小姐用帶著白色絲緞手套的手放在那個小丫頭的腦袋上很是憐愛,嘴上卻在跟她說:「那就這樣了,明天我來帶你去明學女校。」

  芸兒眼裏含著淚,小姐已經有了新的丫頭了,小姐待這個小丫頭,跟當初對自己一樣好,她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