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昨天晚上回去之後眼睛有沒有疼?”

  “不疼的,一點都不疼。”

  師從初和寒笙的對話從裏間傳出來,聽得寒酥心頭緊張怦動。她睜大了眼睛盯著封岌,壓低聲音:“快放開我!”

  說好了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封岌順著寒酥的視線望了一眼裏間的方向。房門開著,半截簾子垂著,從下麵能看見裏麵的人。他不緊不慢地收回視線,重新望向寒酥,並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寒酥伸手抵在封岌胸前,有一點急地輕輕去推他。

  “你先坐在這裏等我。”師從初對寒笙說完,轉身往外走。在他掀開簾子的前一刻,封岌鬆開了寒酥,兩個人緊密相貼的身體分開,仿若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誰也不看誰平靜立在那裏。

  “將軍,可是找我祖父有事?他還未起身,過一會兒才會過來,可需要我去找我祖父過來?”師從初畢恭畢敬地詢問。

  “忙你的。”封岌沉聲道。

  “是。”師從初不再多問,轉身回到裏間,準備給寒笙施針。他聽見封岌對寒酥說:“去書房給羿老幫忙。”

  師從初在心裏“哦”了一聲,原來將軍是來找表姑娘的。師從初早就聽說羿老要繪製一整套山河圖,那可是不小的工程。

  聽著外麵的離去腳步聲,師從初掀開半截簾子往外望去,看見寒酥和封岌一前一後地往外走。

  “看來將軍很在意那套山河圖,居然親自過來找表姑娘。”師從初隨口道。

  寒笙眨了眨眼睛,眼中浮現一點擔憂。

  ——姐姐又跟那個人走了嗎?

  她不知道什麽大英雄,那隻知道那個人讓姐姐經常哭。

  “笙笙,你怎麽哭了?怕疼嗎?”師從初問。

  寒笙趕忙用手背用力擦了下眼睛,硬氣道:“進沙子了。我才不會因為疼而哭呢。”

  師從初看她這逞強的樣子,唇角微彎。他伸手,動作輕柔地抹去寒笙眼角殘留下來的一點淚漬,溫柔哄著小妹妹:“掉眼淚也沒關係,眼淚甚至對眼睛的康複有益處呢。”

  “對治眼睛有好處?”寒笙睜大了眼睛,剛哭過的眼睛雖然空洞無神卻盈著一層水霧,一覽無餘的幹淨澄澈。

  流淚確實對眼睛有好處,可對治療寒笙的眼疾卻是沒有用處。師從初這麽說不過是哄一哄小孩子讓她別逞強。他說:“我騙你做什麽?醫者從不騙人。”

  ===第75節===

  “嗯嗯!”寒笙使勁兒點頭。在她看來妙手回春救死扶傷的醫者非常了不起,她對醫者有著發自內心地崇拜和敬仰。

  師從初彎腰,將銀針刺進寒笙眼睛周圍的穴位。他繼續安慰:“笙笙已經很勇敢了。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經常被祖父訓哭。”

  他又不確定地隨口一問:“笙笙有六歲了吧?”

  寒笙的眉頭一下子擰巴起來,聲音也悶悶:“我馬上就八歲了……”

  師從初愣了一下,將寒笙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看身量,原以為是個六歲的小孩子,居然都八歲了嗎?

  這就是寒笙的另一樁心事了。她天生長得嬌小,永遠比同齡人矮一頭。有人會在她麵前隨口說一句她嬌小發育慢,她也曾聽見兜蘭和蒲英小聲嘀咕她個子小。

  她個子到底有多矮?寒笙看不見,根本不知道同歲的小姑娘們都長得多高。

  師從初專心地給寒笙施針,突然被攥住了衣角。他低頭,看見寒笙小手捏著他衣角的一點點布料,輕輕扯了一下。

  “笙笙怎麽了?可是剛剛那針疼了?”師從初溫聲詢問。

  “哥哥……”寒笙很苦惱:“不長個能治嗎?”

  師從初愣了一下,繼而微笑起來。他說:“有的人長得慢一些罷了。我看你姐姐身量高挑,笙笙以後也會長得高高的。”

  這說法很多人對寒笙說過,可是她都半信半疑。今日大夫跟她這樣說,她才真的信了。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以後自然就長高了。”師從初哄著。

  “嗯嗯!”笙笙開心地翹起唇角,使勁兒點頭。

  “別亂動,要繼續施針了。”

  “嗯……”寒笙剛要再點頭,及時停下動作,她赧然地朝著師從初的方向笑一笑,笑出一對小酒窩,然後乖乖坐在那裏,再也不動一下。

  封岌說要讓寒酥過去給羿弘闊打下手倒也是實話。這不是他的命令,而是羿弘闊知道寒酥在赫延王府,欽點寒酥過去幫忙。

  也就是調調顏料,幾乎將一些資料及時送到他手邊。自己帶出來的徒弟,用得自然順手。

  羿弘闊突然需要一幅地圖,不是什麽稀少的東西,可手邊一時沒有。寒酥便主動說出府給他買,正好寒酥也有事要出府一趟。

  寒酥先去買了那幅地圖,托店家將地圖送去赫延王府。

  她不能日日都出府,出來一趟,就要一趟將事情辦完。買完這幅地圖之後,她先去了青古書齋,將抄好的一箱書送去,且又裝了幾本要抄的書打算拿回去繼續抄錄。

  抄書遠不敵自己寫詞賺錢來得快,還更操累。可是她之前在青古書齋預支了很多工錢,也很感激青古書齋老板在她危難時的幫助,所以她會盡其所能地繼續在青古書齋抄書。

  離開青古書齋,寒酥帶著翠微去了喬府。她報了名字,府裏的管事立刻將她請進去。

  這是頭一份別人邀她來寫的詞,她難免心裏忐忑。

  喬夫人正因為母親傷懷,聽聞寒酥到了,她立刻將人請去花廳相見。

  寒酥將寫好的詞遞給她,喬夫人接過來垂眸誦讀。寒酥端莊地坐在一旁,麵色平靜,實則心裏十分緊張,就像小時候父親領著她上門拜師時的忐忑心情。

  喬夫人誦讀完,沉默了很久。她再抬頭時,眼裏已有了淚。她起身作禮:“多謝。”

  又立刻讓侍女將餘下的酬金奉上。

  寒酥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唇角也漾出一點笑意來,柔聲道:“夫人喜歡就好。”

  從喬府出來,寒酥駐足,抬眸望了一眼湛藍的天幕。

  翠微在一旁嘴甜:“我就知道娘子一定行!”

  “走吧。”寒酥莞爾。

  下一個要去的地方是南喬街。向來熱鬧的南喬街最近卻有些冷靜。寒酥將自己寫的詞送去南喬街的萬象樓。

  她前幾日就該送詞過來,實在是最近忙碌。

  “程雪意。”店小二念了一下名字,將寒酥寫的詩貼在詩詞牆上。這是萬象樓幾乎一月一次的詩詞小試,文人學子將自己寫的詩詞送過來參與,企圖通過這一次次的比試讓自己出名。也同樣是借助這一次次比試的機會,互相學習。

  寒酥看了店小二一眼,很眼生,不是上次來時見的那個。她詢問:“今日怎麽人不多?”

  她記得以前每次經過,遠遠望一眼,萬象樓裏都人擠人。

  “小娘子這就不知道了。這不是要春闈了?很多學子這時候正抓著最後時間讀書準備哩。”店小二的言下之意是寒酥身為女子不用科舉,最近才有閑過來。

  寒酥愣了一下。恰巧有兩個書生打扮的人經過,正猜測著考題。

  寒酥投去羨慕的目光。

  待那倆書生走遠了,寒酥才收起羨慕的目光,有一點地黯然地走到詩詞牆前,去欣賞別人寫的詩詞。

  臨走前,寒酥回望一眼櫃台裏側的酒壇子。過年時和封岌一起過來的情景仿佛還在眼前。

  她給他贏過一壇酒,他帶她去山茶林裏看過一場煙花。

  寒酥去的最後一個地方是吟藝樓,她將最新寫的詞交給沅娘。沅娘笑盈盈給了她幾支笛曲。

  “你不是說想尋一些簡單的曲子先讓你妹妹學習?我找了找,瞧著都不好,就給你寫了幾支。”沅娘柔聲道。

  寒酥驚喜地接過來,真誠道謝。

  窗外突然有吵鬧聲,兩個人好奇地走到窗口往下望去。

  寒酥瞬間皺了眉。

  她看見了汪文康。

  汪文康大搖大擺地騎馬跑過鬧市,踩翻了幾個沿街小攤,又嚇哭了一個孩童。

  孩子的母親趕忙奔過來,抱住孩子安撫哄一哄。

  本已騎馬走了的汪文康被小孩子哭得煩,他又調轉馬頭回頭,高揚的馬蹄差點又踩翻一個豆腐攤。他直直奔向那對母子。

  “本侯爺最討厭啼哭的孩子!”他揮鞭抽去,抽在那對母子身上。

  沅娘歎了口氣,想說什麽,又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窗口。這種事情她看得太多了。

  寒酥卻想到了之前在家鄉時的事情,也同樣想到了自那隻有一個決定還沒有頭緒的計劃。

  ——她想除掉汪文康,為了妹妹和自己,也為了很多無辜的可憐人。

  汪文康抬頭,不經意間一瞥看見了立在窗口的寒酥。他皺了下眉,繼而笑了。

  他確實不太清楚寒酥是怎麽說服封岌給她撐腰說了那句話,可她後來又跟祁朔議親,在汪文康眼裏寒酥明顯不可能和封岌是那種關係。

  在寒酥深思怎麽除掉汪文康的時候,汪文康抬頭望著她,也在想怎麽弄死這個一而再再而三不知好歹的女人。不過他並不急,也不能急。人既住在赫延王府,他總要等封岌出征離京才好下手。

  寒酥回到赫延王府,直接去接妹妹。還沒進屋,她就聽見了笛聲。寒酥放輕了腳步悄聲走過去,輕掀布料,看見師從初在教妹妹吹笛子。

  師從初認真地教,寒笙地認真地學。又在笛聲的幹擾下,他們兩個人都沒發現寒酥。

  寒酥聽了一會兒,發現師從初吹笛子比她好了不少。又看了一眼妹妹專注的樣子,寒酥放下簾子,悄悄離開暫時不打擾他們。

  她想著去師父那裏看有沒有什麽事情可以幫忙,卻沒想到封岌也在那裏。

  天寒的時候,書房的門窗竟都開著。一架屏風將書房從中間隔開,封岌坐在屏風下的一張藤椅裏,手中握著一卷書。羿弘闊立在他身前。兩個人正在說話。

  寒酥微微歪過頭,目光在封岌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院子裏侍女的一聲“表姑娘”,讓書房裏的兩個人都轉頭望過去,看向款步走近的寒酥。

  羿弘闊突然歎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我這一生唯一的憾事就是這最得意的門生再也不肯下筆。”

  封岌微眯了眼,盯著寒酥。

  冬景蕭瑟,她款步而行的身影,雖素雅卻仍是一片蕭瑟裏動人奪目的一筆。

  寒酥走進來,規矩地向封岌福了一禮,再望向羿弘闊詢問自己讓店家送過來的地圖可有紕漏。

  羿弘闊說沒買錯,便轉身繞回了屏風後,繼續去畫那幅山河圖。

  寒酥跟過去想幫忙,人還未走到屏風處,封岌輕咳了一聲。寒酥微怔,以為他在叫她,她轉眸而望,見封岌神情懶散垂目閱讀。

  原是自己想岔了,他並不是給她暗示叫住她。寒酥有一點訕然,收回目光繞到屏風那一側。

  在寒酥轉身的刹那,封岌慢悠悠地翻了一頁書,唇角幾不可見地扯出一抹笑意來。

  三個人的書房靜悄悄的。

  長長的書案上攤開畫卷,羿弘闊正彎腰作畫。在長書案正對麵擺著的那一座屏風之上,懸掛著幾幅古畫做參考。寒酥時不時將羿弘闊需要的畫卷掛上去,又將不需要的畫作抱下來。

  寒酥立在一旁,幫師父調和了顏料,偏過頭來望向師父筆下的山河。那是她所熟悉的筆觸和畫法,熟悉到像喝水吃飯一樣信手拈來。可就是這樣近乎本能的技法,她卻再也不能作畫。

  寒酥將視線從畫作移開。她抬頭,隔著屏風望向封岌。封岌的身影朦朧地映在屏風上。

  分明有自己寬敞的書房,他偏偏要來這裏讀書。

  似有所感,封岌也在同時從書頁間抬眼,隔著屏風與寒酥相望。屏風上掛著些古畫,兩個人的影子隻能從古畫間的縫隙去窺。

  “雪意,這邊沒什麽事情要你做了。你回去吧。也到了快用午膳的時候,帶你妹妹回去吧。”羿弘闊道。

  “好。”寒酥收回神,點頭說好。她將幾支師父要用到的畫筆依次擺好,又去整理古畫,整理完再走。

  懸掛在屏風上的古畫,有幾幅已經不需要了。寒酥走過去,將它們依次取下來。收取最後一幅畫時,她立在屏風一側,將畫卷一端抱在懷裏,慢慢卷收。手一滑,畫卷從她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卷到一半的長畫卷滾展,另一端逐漸延展到封岌麵前。

  古畫珍貴又脆弱,寒酥懊惱自己的不小心。她也不敢直接將攤開的畫卷拿起來,怕弄壞了脆弱的紙張,而是急急忙忙蹲下來,從畫卷這一端開始小心翼翼地卷起來收。她一邊卷著畫卷一邊蹲行往前,直至挪到封岌麵前。

  就在畫卷最後一截將要卷收時,封岌手中的書冊突然掉落,落在畫卷這一端,打得畫卷一端的綢帶輕輕晃動。寒酥垂眸欲要卷畫,被這突如其來掉落在眼前的書卷嚇了一跳。

  她蹲在他麵前,抬頭望向他,撞進封岌漆色的眼底。

  這一刻,寒酥確定封岌是故意讓手裏的書“不小心”掉下來的。

  寒酥伸手幫忙撿書,封岌也在同時彎腰去拾書。兩個人的手相碰。確切地說,是封岌握住了寒酥握著書卷的手。

  寒酥微微將眼睛睜大了些,帶著嗔意地看他。她手腕輕轉,想要將手抽離,可封岌不僅不放手,反而俯身而靠。隔著她的麵紗,去吻她。

  “雪意,對那些古畫當心些。”羿弘闊提醒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