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9章 骨灰壇子
  第1309章 骨灰壇子

    莫蓉冰說:“當然。也有很多與我相熟的人,在這場戰亂之中失去了生命。光是幫著燒那些人的屍體,我就燒了五天。

    還有一位曾經到我家來提過親的公子,第一次來時,我拒絕了。但是他不死心,央著家裏在戰亂之前又來了一回。那次之後我爹問我要不要考慮看看,他說那是一個很好的孩子,雖然家中父親官品小了些,隻區區六品。但那孩子他熟悉,品行很好,學問做得也不錯。那家人也端正,還保證一心一意對我,絕不納妾。

    除此之外他們還說了,會尊重我的意願,也會遵守傳聞中永安縣的規矩。兩家隻把婚事訂下來,等到我過了十八歲生辰再成親。

    那次,我答應了。原本等過完年兩家就要議親的,他還來我家給我送了很多東西。

    可惜,他死在了戰亂那晚,他的爹娘和妹妹也都死了。

    晉陽,我很難過,雖然我對他並沒有愛意,可我知道他是個好人。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都死了。有些是陌生的,也有一些是我們熟悉的。

    晉陽啊,每戶人家都有一段故事,大家都在忍著悲痛繼續活著。畢竟得替那些死去的親人活下去,好歹每年清明時,得有個人去上墳燒紙。”

    晉陽不解,“莫蓉冰,你同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呢?我跟他們又不一樣。”

    莫蓉冰搖搖頭,“沒什麽不一樣的。”說完,又伸手往她額頭上探了探,然後轉身吩咐車夫去回春堂。“你發燒了,我先帶你到回春堂去,該打針打針,該吃藥吃藥。養好身子才是要緊事,其它的都可以以後再說。”

    晉陽有些慌,“什麽以後?哪來的以後?莫蓉冰,我不能去回春堂。剛剛在城門口都險些被帶走,回春堂那邊認得我的人肯定更多。我不能去。”

    “為什麽不能去?”莫蓉冰反問,“認得你就認得你,總不能一輩子躲著不見人。”

    “莫蓉冰,你不要和我開玩笑了,你知道我們家,我父親母親他們……”

    “你們家是你們家,你是你。”莫蓉冰緩著她的情緒,“你跟他們不一樣。”

    “那怎麽可能呢?”晉陽不停地搖頭,“這種罪是誅九族的,我們家那麽多人都死了。”

    “可是你會活著。”莫蓉冰看著她說,“晉陽,我雖不明白為什麽,但事實是阿秋替你說話了,她把你保了下來,讓你不用跟著陶家人一起死。”

    晉陽愣住了,“她替我說話?她為什麽要替我說話?她不是一直……很討厭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聽她說陸家對不起你,說這個情得還。我也不知道陸家哪裏對不起你了,但是她說了我就信,她要保的人,我也得幫著。晉陽,能活著,總比死了好。就像我說的,至少你活著,每年清明還能給死去的親人燒幾張紙。”

    晉陽愣了一會兒,忽然雙手掩麵,無聲地哭了起來。

    終於,回春堂到了。莫蓉冰先起身下車,等了一會兒,晉陽也從車廂裏走了出來。

    回春堂門口的官差上前來與莫蓉冰說話,說著就向晉陽看了過去,很快就有人把她給認了出來,叫了聲:“晉陽縣主?”還問了句,“您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晉陽有些閃躲,站到了莫蓉冰的身後。那官差不明所以,但也沒有再跟她說話。

    莫蓉冰帶著晉陽進了回春堂,周明堂立即迎了過來,簡單說明情況之後,很快就有大夫接診。

    好在就是普通發燒,路上凍著了,再加上聽說了家裏的事心頭一股火,就病了。

    大夫給開了藥,已經吃上了,針倒是不用打,隻是藥要堅持吃三天。

    陪著晉陽回來的小護士就說:“雖說大過年的吃藥不太好,但誰讓生病了呢,也沒法子不是。你就按時吃藥,退燒基本上今天晚上就能退。後麵兩天吃的都是消炎藥,得把上呼吸道的炎症消一消。沒事兒,別擔心,很快就好了。”說完,衝著她們俯了俯身,又去做事了。

    晉陽根本聽不明白小護士說的話,什麽上呼吸道,上呼吸道是哪?

    也沒有人給她解釋,莫蓉冰隻拉了她一把,然後指指等在邊上的周明堂。

    晉陽不解,就見周明堂把一塊用白布包著的東西遞了過來,“陶姑娘,打開看看吧!”

    晉陽一愣,多少年沒有人叫過她陶姑娘了,冷不丁被人這樣叫,她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是在叫她。還是莫蓉冰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道:“叫你呢!”

    晉陽這才回過神來,然後點點頭,“周掌櫃。”

    周明堂將手裏的東西又往前遞了遞,“令弟的屍體被扔在景王府裏,官府去查封時找到了,本來帶到城外一並燒了。但我們東家知道了這個事兒,就讓在下把孩子接出來,換了個清靜的地方悄悄地燒。這是骨灰,在下收集起來放到了小壇子裏,陶姑娘帶去埋了吧!”

    晉陽一下愣住了,老半天都沒反應。

    莫蓉冰就說:“你也不要想不開,城裏死了很多人,屍體都是一起燒了的。百姓帶回來的都是骨灰,沒有人全屍下葬。或許最開始會覺得沒辦法接受,可是時日久了,也都放下了。晉陽,我希望你也能放下。阿秋為你做的不少了,要不然陶家人是要挫骨揚灰的。”

    晉陽把骨灰壇子接過來,也沒打開裹著的白布,就抱著那壇子無聲地哭。

    有人替她擦眼淚,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誰,就聽到那人說:“別哭,別讓眼淚掉在骨灰壇子上,不吉利。趕緊帶出城去埋了吧!記好地方,以後也好去看看。”

    也有很多人被她的哭感染著,跟著一起哭。雖然人們都不知道晉陽是誰,但卻都明白她在哭什麽,也明白她懷裏抱著的東西,於她來說意味著什麽。

    這樣的經曆半座城的人都有,一時間感同身受,回春堂竟哭聲不止。

    漸漸地,晉陽倒是不哭了,她給周明堂鞠了個躬,然後抱著壇子往外走。

    莫蓉冰跟了出去,問她:“要帶出去安葬嗎?我送你吧!”

    晉陽又坐上了她的馬車,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直到馬車出城,又行了一小段路,莫蓉冰這才道:“就這裏吧!晉陽,下車。”

    晉陽起身,跟著她走下去。也沒看四周環境,甚至都不問這是哪裏。

    車夫幫著挖坑,挖好了她就把壇子放了進去,然後一捧一捧地親自填土。

    等填完了之後,就聽車夫說:“今日來不及了,不如先放個記號,等回城之後打塊碑。”

    晉陽卻搖搖頭,說不用了,說他是弟弟,也沒有人給他燒紙,當姐姐的燒的又收不到。

    他也太小了,還不會叫人,不知道我是誰,這樣也挺好的。這樣他就不會記著我,也不會記著陶家人。等到了可以輪回的時候,就可以沒有牽掛。

    她說:“我隻希望他來生能托個好人家,平常人家,太太平平地長大,過完一輩子。”

    她伸手去摸剛埋了骨灰壇子的這片土地,土很涼,就像那隻骨灰壇子一樣,冷冰冰的。

    她跟莫蓉冰說:“我想過很多種結局,有陸弘文的,和沒有陸弘文的。可我從來沒想過我這一生還要經曆這樣的事。你說得對,從今往後,生活就跟以前再也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