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全文完
  第227章

    全文完

    餘生有你盡是坦途

    清晨手機鬧鍾突兀響起, 顧添聞聲一躍而起,那精神頭超過了今年任何一天。

    顧添不光自己起來,還把謝憫生拉活扯拽了起來。

    大概是想著離家近, 謝憫掙紮著想要再次躺下。

    “慌什麽, 走過去就十分鍾, 開車兩分鍾。讓我再睡會。”

    幾年沒回家,聞著家鄉的空氣, 都能再睡幾天。

    “吃早飯,我餓死了, 昨晚都沒睡好。回家打掃幹淨,收拾好了你繼續睡!”

    “我再睡會……”謝憫掙紮著撲向枕頭。

    “我都約好保潔了, 再過半小時人就到了。你看著辦。”

    顧添祭出殺手鐧, 謝憫那麽注意待人接物, 肯定不好意思讓人家久等。

    果然這句話一出,謝憫怪著他,怎麽不說一聲。說好自己打掃, 怎麽又叫了保潔。

    還是不情不願閉著眼睛爬了起來。

    “你家幾年沒住人了, 估計連掃把都爛了, 拿什麽打掃?不如花錢叫人收拾利索……”

    兩個人匆匆忙忙吃過早餐, 趕回家,保潔剛好走到小區門口。

    這是一處老式的居民小區, 灰色水泥外牆透露著質樸,匆匆上班的居民和兩人擦肩而過……

    謝憫的家在小區最裏一棟樓的三樓。

    謝憫從包裏掏出幾年沒用過的鑰匙, 捅了幾次都沒能插進鎖孔。

    “別激動。”

    顧添握著他的手帶著他擰開了門鎖。

    門打開,久無人居的黴味和灰味立刻飄了出來。

    邊緣銜接處明顯掉皮的木地板上鋪著厚厚一層灰, 白色牆麵角落裏掛著搖搖欲墜的網塵。

    屋子裏所有的家具上蒙上了一層塑料薄膜。

    薄膜本來應該是半透明, 卻因為積灰太多變了顏色。

    幾個保潔阿姨率先進入, 不到一小時收拾幹淨了客廳,謝憫和顧添得以進入坐在了三人沙發上。

    接上電視電源,打開節目正常顯示,播放的頻道還停留在幾年前。

    電視機後麵的牆上掛著一個邊框有些陳舊的相框,裏麵夾著一張照片,青澀稚氣未脫的謝憫和另一個年長的男人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顧添狐疑的多看了兩眼,謝憫立刻解釋道。

    “這是我高中時和父親的合影。”

    顧添點了點頭,謝憫16歲參加高考,上高中年齡小,確實稚氣未脫。

    顧添順手拿過遙控板,按了一圈,能收幾十個頻道。

    “你這是每年都在交光纖費?”

    “是,我想盡量保持著父親走之前的樣子。”謝憫聲音小小。

    他早已不用的座機電話也按月繳納著月租,號碼沒有變,電話機壞掉了就按父親的喜好換一部。

    他偶爾也會撥打這個電話,幻想著有一天,電話那頭有人接起來對他說。

    “小憫啊,爸爸忙,最近沒給你電話,想家了吧?什麽時候回來啊。”

    “小憫啊,好好工作,別擔心我,我能動彈一天,我就不退休,咱們父子兵一起戰鬥。”

    隻是這永遠隻能是幻想了……

    顧添捏住了謝憫的手,明明炎熱的夏季,卻是異常的冰冷。

    保潔阿姨直到中午才收工,顧添拉著謝憫站了起來。

    “不帶我參觀參觀?”

    進到這間屋子後話變得很少的謝憫,領著顧添站在了客廳左側的臥室前。

    “這是我的房間,這個房子就兩室一廳,我和我爸一人一間。挺小哈。”

    整套房子加起來比不上顧添濱海半島一個客廳大。

    “不小,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家能收留每一個人,不會小。”顧添伸手揪著謝憫臉頰,硬生生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們要先去吃飯嗎?”

    “算了吧,收拾點東西,去掃完墓,下午再去吃,要不一會太陽更大了。”

    謝憫並不太想現在吃飯……

    “行,要收拾什麽,我幫忙。”

    “你去我房間找幾個袋子,應該在書櫃,衣櫃裏,你多翻翻,我去我爸房間收拾。”

    顧添進了謝憫的房間,打開衣櫃,除了幾套不同尺寸配色的校服,剩下的就是大學時候的製服,普通常服幾乎沒有看見。

    他沒顧得上琢磨,按謝憫說的挨個拉開抽屜,櫃門翻找,翻出了大大小小好幾個疊成四方塊的袋子。

    他捏著走進隔壁,謝憫已經整理了不少東西,整齊擺放在床上。

    顧添撥了一下:“都是衣服?”

    謝憫接過袋子打開,把疊好的東西一摞摞裝了進去。

    “這些都是我爸生前穿過的衣物,用過的毯子什麽的。聽老人說,人過世時要給他多燒一些穿過的舊衣服,到了下麵他才認得才有的穿。那時候我不在,也不知道有沒有這麽做。所以這些年,每次回來,我就會整理一些帶到墓地燒給他。”

    謝憫說著話,手裏不停,很快收拾了三大袋。

    “這次隔太久了,下一次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多燒點。”

    顧添提著三大袋沉甸甸的衣物上了車,又在謝憫的指路下,去買祭拜的用品。

    等到買好香燭,他回到車上,本來坐在車上的謝憫卻不在,他心一慌,立刻摸出手機,剛要撥打。

    謝憫提著塑料袋從旁邊的小超市鑽了出來。

    “你去哪了?”顧添有些責備,這個人不聲不響就跑了,害他嚇一跳。

    謝憫提了提手裏的袋子:“我爸就愛這一口,以前上班時忍著,說等退休了天天喝……誰知道……”

    “上車吧,太陽越來越大了,一會太熱了,你太陽下待久了也受不了。”顧添打斷了謝憫的後半句話。

    謝憫父親下葬的公墓距離市區並不遠,開車二十多分鍾遠遠看見一片麵積很大的山坡。

    山坡雖然坡度不大,但是連綿起伏形成了好幾個小山頭。

    別的山坡有一個顯著不同的特點,山坡上錯落有致種著鬆柏。

    車漸漸靠近,墓園灰色的矮牆漸漸完整顯露。

    “這是我們全省最大的公墓,其實價格挺貴,我爸因為追封的烈士,所以享受了很多福利待遇,其中包括低價購買這裏的墓穴。”

    “烈士?”顧添之前隻知道謝憫的父親是在執行任務時突發心髒病去世,現在看來好像沒這麽簡單。

    “其實我爸心梗早已經有了先兆,但是當時他好不容易摸到了犯罪團夥在山林裏的藏身之所,他不想因為自己前功盡棄,所以一直沒吭聲,等著增援。後來圍捕過程中倒下了……”

    顧添歎了一口氣,謝憫的父親如果及早就醫可能不會死,但是也可能失去抓捕的機會。

    這是一道兩難的選擇,如果換做他,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麽選。

    但是謝憫會怎麽選已經無數次給了他答案,他一定會像他父親一樣,戰鬥到生命最後一刻。

    顧添提著所有東西跟在謝憫身後,謝憫手揣在褲兜裏晃悠悠走前麵帶路。

    兩個人沿著步道走到了半山處,一轉彎走向偏離中軸線的片區。

    謝憫最後在一處邊緣位置停下了腳步。

    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鐫刻著蒼勁有力的大字,抬頭是慈父,落款是:孝子謝憫。

    墓碑並沒有因為時間而蒙塵,相反光澤閃亮。

    顧添瞟了周圍的墓碑,謝憫父親的墓碑是最幹淨的。

    “墓園還專門給打掃?”

    “不是,我爸爸有個好朋友經常過來打掃。”

    謝憫點上香燭,擺上了白酒,把旁邊空地上的樹葉枯枝掃了下,提出一件薄的襯衣點燃。

    “我爸喜歡清靜,這個地方倒是選得符合他心意,既遠離人群,又寬敞視野也好。”

    顧添站旁邊看了一圈,墓地旁邊是一處斜麵有點大的緩坡,不適合設計墓穴,所以謝憫父親的墓穴成了一個坐擁一片小綠地的豪宅。

    “這地不是你選的吧?”

    顧添記得,謝憫父親走的時候,他在執行任務,等到知道消息,都已經入土為安了,所以這墓地肯定不是謝憫選的。

    “我爸的好朋友選的。”

    第一件衣服就快要燒完,謝憫又扔進去了一條圍巾。

    “要我幫忙嗎?”顧添問。

    “不用,我自己燒就行,你幫我看著點火,擋著點風。”謝憫蹲在地上一件件提著衣服等著扔進火堆。

    等上一件燒得差不多了,才又放一件,控製著火苗不要竄太高。

    他嘴裏念念有詞,諸如什麽:“我挺好的,別擔心,工作都很順利。”

    “爸爸缺什麽托夢給我,我給你買。”

    “我來不了讓叔買來捎給你。”

    顧添琢磨,謝憫口裏的「叔」估計就是謝憫父親的好友。

    幾大包衣服燒了不短的時間,大概謝憫有些著急了,後麵都是幾件薄的混一塊扔進火堆。

    “誒,那是什麽。”顧添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抓一把。

    一堆深色的衣物裏,夾雜著一條淺藍色的織物,似乎還有紅線繡的字。

    謝憫一把撩開了顧添的手:“傻子,火裏抓東西不怕被燒傷嗎?”

    “誒,那是什麽?是不是弄錯了?”就這麽兩句話間,那條淺藍色的東西隻剩下一個角。

    “以前用過的毯子,涼被之類的吧,沒細看,我看著能燒的都帶過來了。”

    顧添「哦」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墓碑。

    兩個人在墓園待了兩個多小時,謝憫終於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事宜,對著父親的墓碑再次叩拜後和顧添走向出口。

    “你餓了嗎?”顧添掏出紙巾幫謝憫擦幹額頭上的汗水。

    “有點,我帶你去吃東西去。”

    大概是事辦完了,心裏放下了,謝憫這會才覺得餓。

    發動汽車,顧添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為什麽在你家沒有看到你媽媽的照片,墓碑上也沒有看到你媽媽的名字?”

    “我沒有媽媽。”謝憫輕描淡寫地回答。

    “啊?”顧添十分意外,都是媽媽生的,沒有媽媽難不成還真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其實,我父親一生未婚,為了我也算自毀前程……”謝憫的語氣很是內疚。

    顧添不由的鬆開了腳下的油門,放緩了車速。

    “我們其實以前不在這裏居住,在我三歲前,我和父親在距離這裏一百多公裏的另一個城市。因為我一切都改變了。我是我父親出差時,在外地路邊撿回來的棄嬰。”

    「棄嬰」兩個字,謝憫說得十分輕描淡寫。

    謝憫的父親撿到謝憫時,早已年過三旬,工作繁忙一直未婚,以他的說法看到謝憫一下覺得心都化了。

    一個單身的刑警,不明不白帶回了一個孩子,雖然他對外說是親戚病故,托孤於他,但是閑言碎語依然不少。

    謝憫三歲那年,父親因為表現突出得到了晉升的機會,而他卻放棄了,用晉升換來了調動的機會,帶著謝憫來到了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小縣城。

    這裏的刑警隊對謝憫父親的優秀早有耳聞,自然是熱烈歡迎,按政策辦理了收養,解決了謝憫的戶口問題。

    謝憫在這個完全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開始和其他孩子一樣的成長。

    讀書,考試,闖禍,挨打……

    謝憫雖然也有頑皮的時候,不過讀書一直沒讓父親操過心,成績名列前茅,生活規矩獨立生活能力很強。

    他的童年除了父親經常出差,和其他孩子表麵看起來並沒有太多不同。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親生的,那會我可能剛上初中?有天我爸突然就告訴我了,跟我說要好好讀書,以後如果想找親爹媽了,才能有能力去找。”

    “你爸直接跟你說的?”顧添十分詫異。

    “對,但是我說,我沒有其他爹媽,就隻有你這個爸爸。要給你養老送終,你活著我養你,你死了我埋你……”

    雖然謝憫在成長中從來沒有聽到關於自己身世的非議,但是當他父親跟他說時,他居然一點沒有懷疑,他父親是在開玩笑。

    反而是不假思索,鄭重其事地回答。

    “然後呢?你爸有沒有感動的掉眼淚?”

    “沒,他給了我一巴掌,說老子還年輕得很,什麽養老送終。老子養你也不是為了圖你養老送終,就你讀書那費勁的樣,以後別回來坑我就行……”

    多年前的兩父子就以如此輕鬆的對話,揭開了也許很沉重的一段過往。

    顧添無從考究謝憫當時的心情,但是以現在來看,兩父子和親父子並無區別。

    謝憫指揮著顧添,先把車開回小區裏停好。

    “這個小地方,一會下班了就該堵車了。整個縣城也沒多大,我們走路出去逛方便點。”

    “吃什麽?”顧添一合上車門先關心吃的,這一路爬山下坡,去的路上東西全是他提的,他早餓得不行了……

    “你不是喜歡吃辣嗎?嫌棄路邊那種小地攤嗎?”

    顧添短暫地遲疑了一下,立刻表態。

    “不嫌棄,不嫌棄,好吃就行。”

    謝憫「嗬」了一聲,睨了顧添一眼。

    “嫌棄也沒辦法,小地方,條件有限,五星級是沒有的。隻有路邊攤,說不定吃了還拉肚子……”

    顧添大咧咧一手勾上謝憫的肩膀。

    “你吃啥,我吃啥,要拉一起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會距離下班放學還有一段時間,曬得滾燙的大馬路上空蕩蕩,樹上蟬鳴一聲高過一聲,人和車都很少。

    謝憫領著顧添走了幾分鍾,前麵飄來若有似無的喧鬧聲,顧添眼睛一轉。

    “學校?”

    “嗯,縣初級中學就在前麵。”

    “嘿。”顧添眼睛頓時亮了,從小到大都知道,學校門口是好吃的最多的地方,不過衛生條件可能確實堪憂。

    “到了。”謝憫抬手一指,距離校門大概二三十米處有一個擺在馬路牙子上的大型食攤。

    說它大,是因為占地麵積確實不像單打獨鬥的流動小攤。

    一排陳舊的小方桌拚成了一個簡陋的貨架,上麵放著一個個搭著白色紗布的竹編圓簸箕。

    紗布下遮蓋著一把把的竹簽,頂端串著花花綠綠的蔬菜,肉製品。

    生的,熟的,油炸過的都有。

    幾口不大的鍋蓋著蓋子,爐上也沒有火苗。

    亂七八糟擺放著的矮桌矮椅一看就是給半大的學生準備。

    “這是吃什麽的?”顧添沒見過這種陣仗。

    “反正肯定都是你愛吃的。”謝憫說著走到了攤邊,放菜的桌子旁邊有一張椅子,不過上麵沒有人。

    顧添抬頭四處張望,謝憫卻輕車熟路揭開紗布開始挑菜。

    謝憫挑了一大把捏在手裏,還沒見人影。

    “咱們不是要自助吧?”顧添狐疑。

    “你去把鍋蓋掀開。”謝憫埋著頭還在挑菜。

    “啊?”顧添雖然不解,但是還是去了。

    顧添四處張望著,手輕捏著鍋鈕一提,還沒提多高一股反作用力往下一扯。

    “哐哐哐。”

    顧添嚇得往後一跳:“啥玩意。”

    說完才看清鍋蓋邊緣打了一個小孔拴著一條棉線,鍋蓋這會掛在旁邊一晃一晃。

    “誰掀我家鍋呢。”一聲嗬斥傳來。

    顧添木著臉僵在原地,不敢吭聲。

    「嘩啦一聲」食攤後麵的一間小商鋪拉了大半的卷簾門被提了起來,一位套著圍裙胖胖的中年婦女從裏走了出來。

    店裏被冰櫃,消毒碗櫃占去了大部分空間,剩下的空處擺著兩張桌子,上麵放著正在準備的菜品。

    “火都沒開呢,急啥,要吃可得等。”老板娘慢悠悠走過來,拉開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顧添就像被人捉住的小偷,站在旁邊看看謝憫,看看老板娘,大氣不敢出。

    “嘿,都五十好幾了吧,脾氣還這麽大呢。”謝憫埋著頭還在挑菜。

    顧添緩緩轉頭瞪著謝憫,這是要挑事啊。

    老板娘轉頭一看,操起旁邊扇風的扇子狠狠拍了謝憫的手背。

    “什麽五十好幾!老娘距離五十都還有兩年呢!”

    “我說哪來的小混蛋,敢掀我鍋蓋呢,合著是你這小屁孩!都多大了,還來偷偷掀我家鍋蓋。”

    謝憫笑嘻嘻把手裏的菜遞給老板娘:“做兩份,一份辣,一份不辣。”

    老板娘打開火,接過菜分成兩部分:“你這朋友不能吃辣?不太像……要吃啥,自己拿,飲料在裏麵。”

    “算了,算了,你自便吧,反正這地你不能不熟……”

    顧添鬆了一口氣,原來謝憫認識,才叫他去「搗亂」。

    “春卷還有嗎?綠豆湯還有嗎?”

    “春卷皮在裏麵,你自己去拿出來,我給你包。綠豆湯剛熬好,丟了兩大塊冰下去,估計還沒涼,你要喝自己拿碗盛……”

    老板娘話還沒說完,謝憫已經走到了店門口。

    顧添嘟囔了一句:“原來真是自助啊……”

    “嘿,就隻有他有這待遇,就跟我半個兒子似的……”

    鍋裏的湯料開了,散發著幽幽鹵香,老板娘把手裏的菜分批放進了鍋裏。

    “阿姨,你在這做了好多年了吧。”

    “別叫我阿姨,顯老,他都叫我胖姐。”

    “胖姐,你兩很熟啊。”顧添立刻改口。

    “熟,能不熟嗎?他讀小學時候,我在他們小學門口擺攤,他讀初中,我就來了這裏開店,那會日子苦啊。小謝他爸經常出差,他吃膩了他爸單位的食堂,放學就跑我攤上來解饞,還在我這寫作業,晚上幫我收攤。你說這不是我兒子是什麽……”

    胖姐話還沒說完,被謝憫打斷。

    “快幹活,我們早上就沒吃飯,餓死了。”

    謝憫托著大號的不鏽鋼盤走過來,顧添趕緊伸手。

    “你把綠豆湯放桌上,其他的不管。”

    胖姐拌好了兩盤菜,麻利的端上了桌,嘴裏還不忘關心的謝憫的近況。

    兩盤菜有葷有素,紅豔豔的辣椒油,白生生的蒜泥裹滿了每一片食物,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小子,這是老娘我賣了二十幾年的秘製配方,你嚐嚐,好吃得很。”

    顧添忙不迭夾起一片土豆送進嘴裏,爽脆可口,又辣又香。

    他又在不辣的那盤裏挑了一片蓮藕,不容易浸味的蓮藕除了辣,什麽滋味都有,蒜香油香好像更重,很難說誰更好吃。

    都是一樣好吃!

    顧添餓急了,筷子不斷飛舞,早把自己剛才說過什麽「拉肚子」的話拋在了腦後。

    沒一會胖姐又端著兩大盤白生生的食物上桌。

    薄薄的白色麵皮裏裹著各種不同的蔬菜,上麵灑著花生芝麻碎,淋好了醬油,醋,糖。

    同樣一盤辣的,一盤不辣的。

    “好吃吧,嚐嚐這個,這春卷皮是我自己弄的,他從小就愛吃。”

    老板娘上完謝憫要吃的東西,提著椅子坐在了旁邊,正準備開口,又來了客人。

    “胖姐,今這麽早就開火啦。”

    謝憫聽到聲音,微微低了下頭,老板娘還沒回頭就應著站起了身。

    “你這是吃午飯還是晚飯呢?”

    “嗨,天太熱,中午忙也沒吃啥,聞見味道就來了。你今怎麽這麽早呢……”

    “回來了個老客人,所以提前做。”

    聽兩人對話,來的也是熟客,老板娘都沒問對方吃什麽,麻利的開始搭配菜品;

    “老客人?”來人一聽往旁邊桌上望了過來。

    顧添抬頭正好對上了他帶著有些企盼的目光。

    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年紀,發際線明顯推後,穿著一件洗變形了的圓領深色T恤,手揣在褲兜裏。

    五官說不上好看,難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模樣。

    他仔細打量著顧添,顧添也仔細打量著他,自然是他先收回了視線。

    “我怎麽看著麵生啊。”

    老板娘回頭望了一眼,看到謝憫巍然不動的背影:“可不麵生嘛,小學在親戚家借讀了兩年,初中就上大城市讀書去了,這走親戚才來的。”

    “嘿嘿,胖姐你的手藝絕了啊,這麽幾十年人家都還記得,你搬地方了,人家聞著味都找到了。”

    “那可不。”胖姐驕傲的敲了敲鍋邊。

    顧添瞟了一眼謝憫,他一直低著頭,小口咀嚼著食物。

    對胖姐那邊的交談,刻意的表現出了漠不關心……

    胖姐麻利的打包好食物遞給對方,那人提過塑料袋轉身之際,目光落在了謝憫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什麽,提著袋子離開了。

    顧添端著綠豆湯望著男人遠去的方向,他回頭一次,他喝一口。

    一碗綠豆湯喝到隻剩下一個碗底,男人一轉彎消失在了視野。

    老板娘一屁股坐在了竹椅上,碰了碰謝憫胳膊:“你是不認識他了?”

    “啊?”謝憫如夢初醒,停住嘴裏的咀嚼囫圇咽下食物。

    “網吧那個老板的兒子啊,你兩也沒差幾歲吧,我記得,以前他爸看店,你總去他家上網啊。”胖姐提醒謝憫。

    謝憫回頭望了一眼早已經瞧不見人影的路麵。

    “哦?來過嗎?沒注意呢……”

    “我估計你也沒注意,要不然怎麽也要打個招呼的吧?你兩應該算得上熟識吧……”

    “胖姐,剛才那人是誰啊?”顧添適時插話。

    “他爸爸開了我們這裏第一家網吧,規模挺大的,他畢業後在外麵混了些年,可能覺得還是這裏好。前兩年回來子承父業,不過這兩年網吧生意可沒以前好做了……”老板娘歎了口氣,說著別人,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將來。

    “你兩很熟?”顧添明顯不信謝憫剛才的托詞。

    謝憫抬頭對上顧添的眼神,還沒說話,先笑了。

    “你不至於審犯人一樣盯著我吧?”

    “那要看你心裏有沒有鬼了……”

    老板娘看看顧添又看看謝憫,選擇了沉默不語,她也隱約覺得剛才謝憫的反應有些奇怪。

    “以前我家有電腦,但是不方便聯網,所以我要查個什麽東西,都要去網吧。就這麽和他認識了,後來他去外地讀書,我們開始還聯係,後來我社交賬號丟了,就沒聯係了。”

    “說起來,也就是一個曾經因緣際會相識的人而已……”

    謝憫表麵雲淡風輕,內心卻是驚濤駭浪,就這麽一小會,他反應過來了一個他多年前就應該察覺的事情。

    胖姐口中的網吧,作為當初這裏第一家網吧,很長一段時間是唯一的網吧,處於絕對的壟斷地位。

    謝憫有空的時間,大部分都是人滿為患。

    現在很多人隻在餐廳門口見過取號排隊,很少有人知道最初的網吧,在節假日晚間高峰也是需要排隊侯位的。

    謝憫經常去五次能上到兩次就不錯了,有時候他不得不把要查的資料拿個小本子記錄下來,積攢在一起,然後挑個父親出差的半夜或者周末早上點的時間去網吧。

    謝憫去網吧是真的為了學習,為了查資料,在一眾打遊戲的網蟲中,可謂畫風清奇。

    不到兩個月,謝憫每次去上網,旁邊空位上很快就會坐下來一個人和他閑聊。

    這個人就是網吧老板的兒子。

    而之後,他獲得了一個VIP待遇,隻要他提前告訴老板兒子他下一次想去的時間,一定會有一台空機在等著他。

    他上網到深夜離開時,總會有一盒熱牛奶。

    白天上網,老板兒子總會到胖姐這裏給他打包吃的。

    然後就默默陪在他身邊,看他查資料,偶爾也幫他解答一些學習上的問題。

    心裏隻有學習的謝憫,在青春期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隻把網吧老板兒子當一個大哥哥,即使對方去外地讀大學,他們都還在網絡上保持聯係。

    直到謝憫進入大學,開始執行特別任務,他漸漸斷掉了和普通人的聯係,保護自己也是保護對方。

    如果沒有顧添這一茬,他其實不會品出當年的不同。

    今天的重遇,曾經那些記憶浮現,他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了曾經對方對自己與眾不同的可能。

    他自然不知道該如何再次麵對對方,隻能默不作聲……

    “他孩子多大了?”顧添問老板娘。

    “嗨,什麽孩子啊。連對象都沒有,他爹前幾年還著急上火,這幾年也隨緣了。你們這些見過世麵的,不都提倡什麽單身貴族嗎?我看挺好,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就行。誒你兩也還沒結婚吧?”

    “沒有,暫時沒有這個打算。”謝憫回答。

    “挺好,自己吃飽全家不餓,養孩子就是責任,你們若是沒準備好,千萬別為了結婚生子而結婚生子。你現在工作還順利不。”

    “在外地生活習慣不?吃得咋樣?”

    “我看你可太瘦了……”

    老板娘和謝憫有一搭無一搭拉起了家常。

    “你好幾年沒回來了吧?剛才去看過你爸了吧?”

    “嗯,挺忙的,以後可能能每年回來一次了。”謝憫筷子不停,除了餓,還有熟悉的童年的味道。

    “你兒子呢?”

    “我那小子,讀書不好好讀,不過也怪我為了生計顧不上他。這會在城裏打工,自己攢了點錢,我給他添了點付了個首付,快結婚了。”

    “不是挺好嘛。那以後你就可以去城裏帶孫子了,不擺攤了……”顧添笑。

    老板娘立刻擺手:“不行不行,我可放不下這幫孩子。”

    謝憫撇了撇嘴:“你是放不下掙錢吧,錢是掙不完的,身體重要,你也不小啦。以後我回來,你專門弄給我吃就成,我包場。琢磨琢磨休息吧,累了一輩子了。”

    老板娘歎了口氣:“行吧,聽你的。等明年孩子們畢業了,我就收攤了。”

    謝憫嗤了聲:“這話幾年前你就說過了,反正你悠著點,你這手藝我還想多吃幾年。”

    放學的鈴聲打響,遠處的校門一開,穿著校服的學生們魚貫而出,老板娘早已經站在鍋爐前開始忙碌新一輪的生意。

    桌上是吃的幹幹淨淨的盤子,謝憫站起身說走。

    “還沒算錢呢。”顧添壓低嗓門。

    謝憫朝著老板娘椅子後麵的一個破舊的鐵質餅幹盒努了努嘴:“放三百塊錢進去。”

    顧添跑過去剛掀開蓋子,老板娘一回頭:“不要錢。”

    顧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