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97】
  第97章 【97】

  河畔綠草如茵, 遊人絡繹不絕,賣紙鳶的攤位旁邊,福祿總管左手拽著福寶,右手拉著桑桑, 嘴裏懇求著, “哎喲喂, 兩位小祖宗誒,別打了,別打了!咱是講道理的,可別與這不知禮數的小蠻子鬥氣, 沒得跌了自己的身份。”

  他這話安撫了福寶和桑桑, 卻讓對麵的那對主仆黑了臉。

  那身著淺褐色卷草紋窄袖胡服的小男孩約莫六七歲的模樣,高鼻深目,長著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手執鞭子指向福祿總管, 沒好氣道,“你說誰是小蠻子?找死是嘛!”

  福寶不服氣的抬起下巴, 瞪了回去,“說的就是你!在我大燕朝的國都這般放肆,找死的人是你才對!”

  “我與我的侍從閑聊,礙著你們什麽了?你們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 我看你們才是真的野蠻人!”那戎狄小男孩冷笑道,“嗬,自稱禮儀之邦的漢人竟是這般胡攪蠻纏, 我今日可真是長見識了。”

  福寶握緊了拳頭, “你說幽雲十六州是戎狄的, 說錯了, 還不準我反駁嗎?幽雲十六州從古至今都是我們的!才不是你們戎狄的!”

  “是了,你們漢人就一張嘴厲害,真要打起來,就是這個。”那小男孩不屑的哼了一下,朝福寶比了個“差勁”的手勢。

  福寶不懂什麽叫國家大義,卻聽過戎狄強占幽雲十六州,殘害當地百姓的事,而且自家叔父一心盼望著收複失地,耳濡目染,他也深知國家領地寸土不讓的原則。

  現下見這個戎狄小子得意洋洋的說幽雲十六洲是他們的,真是叫人心頭冒火。

  “總管你別攔著我,我要給這小子一些教訓!”

  “哎喲我的小祖宗誒,您可慢些。”

  福祿總管滿頭汗的去攔,心說您這小胳膊小腿的,能給誰教訓啊?雖說對麵那小子也就六七歲左右,可他身後那隨從身高九尺,拳頭有砂鍋大,一拳頭就能把他們仨給送走啊!

  “小祖宗,識時務則為俊傑,還是等小豆子搬救兵回來不遲。”

  小孩子靈活的跟泥地裏的泥鰍似的,福祿總管一心攔著福寶,桑桑見勢就溜了。

  小姑娘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砂石,不客氣的往那戎狄小男孩身上丟,“搶了我們的東西,還好意思說是你們的!呸呸呸,你們真是不要臉!”

  那戎狄小男孩身手好,沒被砸到多少,就是被泥土蹭髒了袍子。

  “你罵誰不要臉呢!”他這邊正想揮鞭子反擊,抬手見著陽光下小姑娘白淨可愛的小肉臉,動作一下僵住。

  片刻後,他放下手中鞭子,小聲嘟噥道,“算了,小爺不打女的。”

  “不要臉,你們就是不要臉!”桑桑小肉臉氣鼓鼓的,又彎腰撿起砂石砸向他。

  戎狄小男孩身後的侍從眉頭一皺,上前將小主子護在身後,沉著臉朝桑桑走過去。

  桑桑到底還是個小女孩,見著這麽個巨人般的大個子,心裏也害怕,黑葡萄般的眼眸睜得大大的,舉著手中的小泥人往那人身上丟,驚恐的喊道,“你,你別過來!”

  那小泥人對大個子毫無攻擊力,“啪嗒”一下就摔在草堆裏。

  就在那大個子要朝桑桑伸出手時,兩道稚嫩的嗓音先後響起——

  “不準欺負桑桑!”

  “哈魯,住手。”

  被稱作哈魯的大個子腳步停下,低下頭,隻見那個寶藍色錦袍的漢人小子張開雙臂護在那小女孩身前,一雙黑亮的眼眸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倔強與冷意。

  哈魯皺眉,轉身又見小主子一臉嚴肅的看著自己,於是低下頭,抬起左手放在胸前,折返回去。

  “桑桑別怕,沒事了。”

  “阿淮哥哥!”桑桑緊緊拉住福寶的袖子,心有餘悸的看向那對戎狄主仆,也不知道他們倆嘰裏咕嚕的在說些什麽。

  阿斯諾瞥了一眼那淚眼汪汪的小女孩,用戎狄語埋怨著哈魯,“你與一個小女孩計較什麽。”

  哈魯粗著嗓子道,“那個小漢女對您不敬。”

  “可惡的中原人,換了個皇帝,女子倒比男子還要野蠻了。”阿斯諾咕噥著,頗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算了,先回去吧,中原人的端午節也沒什麽好看的。”

  哈魯對這點很是讚同,“本就無趣,根本比不上咱們草原的賽馬節。”

  阿斯諾又換為漢話,對福寶他們道,“今日算我倒黴,碰到你們兩個多管閑事的臭小鬼!下次別再讓我見到你們,否則我可不會放過你們!”

  放完狠話,主仆倆轉身離開。

  福祿總管牢牢盯著那倆人的背影,待消失在人群中看不見,才收回目光,彎腰對福寶和桑桑道,“倆位小祖宗,咱們先回去吧?可莫要讓主子們等急了。”

  福寶上前走了兩步,從草地裏撿回被桑桑丟出去的那個泥人。

  桑桑一看,癟著小嘴,嗚咽道,“胳膊腿都摔碎了,臉也摔髒了……”

  這泥人是照著桑桑的樣子捏的,桑桑很喜歡,還興致盎然的說要帶回去擺在寢屋裏,是以現在被砸碎了,她心底既委屈又傷心。

  見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福寶趕緊將自己形狀的泥人塞到桑桑手中,耐心哄道,“桑桑不哭,你先玩我這個。我有錢,我再帶你去捏個新的,好不好?”

  桑桑很好哄,一聽這話,眼淚就止住了,泛著水光的大眼睛看向福寶,“捏個新的嗎?”

  福寶牽住她的手,“嗯,走!”

  當宋清盈他們跟著太監小豆子趕到樓下時,福寶和桑桑正乖巧的站在小攤旁邊看著攤主捏泥人。

  “福寶你個臭小子長能耐了哈,一出門就跟人打架?”霍蓉兒抬手就要去揪福寶的耳朵。

  “桑桑,誰欺負你了?有沒有打到你,痛不痛?”穆雲朗緊張的檢查著女兒的臉和手。

  霍致崢的目光掃過福寶沾著些許髒汙的袍子,再看桑桑淚痕未幹的小臉和髒兮兮的小手,不由眯起黑眸,沉聲問福祿總管,“到底是怎麽回事?”

  福祿總管不敢隱瞞,低頭道,“方才奴才帶小世子與桑桑小姐在這邊買泥人,買完泥人,小世子瞧見那邊有賣紙鳶的,便買了個紙鳶在那邊平地放著玩。不曾想卻碰到一對戎狄主仆,張口就說幽雲十六洲是他們的……小世子氣不過,辯駁了一句……然後那戎狄小子就跟小世子打了起來,桑桑小姐在旁邊幫著打……”

  待他一五一十將事情經過說完,霍蓉兒一改方才對福寶的教訓,重重拍了下福寶的肩膀,目光欣慰的誇道,“不愧是我們霍家的種,有血性,那種厚顏無恥的戎狄人就該打!”

  福寶,“……”姑姑你這一掌是要把我拍進土裏嗎?好痛!

  穆雲朗那邊小聲教育著桑桑,“你還這麽小,男孩子打架你摻和什麽,小心傷到自己。”

  桑桑一臉天真,“那個人長得可高了,我怕阿淮哥哥打不過,再說了,爹爹您說過好朋友要互相幫助的,不是嗎?”

  穆雲朗,“……”他竟無言以對。

  趁著沒人注意時,福祿總管向霍致崢詳細描述了那對主仆的容貌身形與穿戴,聲音壓得很低,“奴才瞧著那對主仆不像是胡商……””

  霍致崢麵容嚴峻,“胡商想在京城立足做生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心裏自然有數。”

  福祿總管點頭,“陛下說的極是。”

  沉吟片刻,霍致崢緩緩轉身,朝西北麵揮了兩下手。

  宋清盈剛好瞥見他這動作,有些不解,好奇的湊過去問,“陛下,你方才揮那麽兩下是在作甚?”

  霍致崢垂眼,“手腕酸了,活動一下。”

  宋清盈一臉“我讀書少你別騙我”的表情。

  霍致崢單手按著她的肩膀,俯下身,輕撫過她鬢邊的鵝黃色絹花,用隻有倆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吩咐暗衛去查下那對戎狄主仆。”

  因為霍致崢是死在大燕朝與戎狄的戰爭之中,是以宋清盈對“戎狄”這兩個字特別敏感,現下聽到霍致崢特地派人調查,她一顆心都吊起來,無比警惕,“這對主仆有什麽不對勁嗎?”

  “不必這般緊張。”

  霍致崢直起身子,抬眼看向那泥人攤子上擺著的泥偶,輕聲道,“給你也捏一個玩玩?”

  “我又不是小孩……”宋清盈看一眼,“唔,好像捏得還挺好看的,那就捏一個?”

  霍致崢薄唇微揚,“好,不是小孩的小娘子。”

  他戲謔的目光灼得宋清盈臉頰發燙,一把抓過他的手,扭臉道,“你也捏一個,咱倆捏一對。”

  泥人攤主見他們衣著富貴,氣度不凡,愈發慎重手下的活計。等捏宋清盈的樣貌時,因遮著帷帽,不好當眾摘下,宋清盈就叫攤主自由發揮。

  攤主自是怎麽好看怎麽捏,饒是這樣,最後將那對小人兒遞給霍致崢時,霍致崢淡聲對宋清盈道,“隻捏出你三分美。”

  攤主心道:這位郎君不但相貌生得好,還長了這麽一張會講甜言蜜語的嘴咧。

  直到付完錢,一行人轉身欲離開,有風吹起那輕紗的一角,攤主無意瞥到那帷帽下的側顏,整個人都看直了眼——我滴個乖乖,不是那郎君嘴巴甜,而是這位娘子真生了副天仙般的樣貌!

  買完泥人,又隨意在河畔逛了逛,宋清盈他們便跟穆雲朗父女分別。

  回到宮中已是酉時。

  在各自的宮裏歇了一盞茶功夫,秦太後就命人請他們去慈寧宮用晚膳。

  宋清盈吃了一個紅鴨蛋,一個蛋黃肉粽,一個豆沙紅棗粽,吃到這,霍致崢是不準她再吃了的,怕吃多糯米不好克化。

  可宋清盈看到霍蓉兒他們拿堿水白粽蘸砂糖,吃得津津有味,一個沒忍住,趁著霍致崢沒注意,又偷偷剝了一個。

  霍致崢一扭頭,就見宋清盈腮幫子裏塞得鼓鼓的,無辜的朝他笑,“沒吃,我真的沒吃了。”

  霍致崢,“把你嘴角的砂糖擦了再說謊。”

  宋清盈笑容一僵,悻悻的拿起帕子擦了下。

  對麵坐著的霍蓉兒一個沒憋住,笑出聲來,“哈哈哈哈小嫂子你傻啊,皇兄詐你的啦!”

  宋清盈,“……?”

  霍致崢瞥了一眼霍蓉兒,“就你聰明,沒大沒小。”

  霍蓉兒,“……”

  笑容逐漸消失。

  宋清盈瞪著身側的男人,水潤的眸中寫滿疑問,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霍致崢麵不改色給她倒了杯雄黃酒,“晚上腹脹可別怪朕沒提醒你。”

  宋清盈自知理虧,默默將藏在身後的白粽子拿了出來,“陛下,坦白從寬?”

  “算你自覺。”霍致崢伸手接過,神色自然的將她啃過一大口的粽子吃掉了。

  坐在下首的鄭惜月看著這一幕,不由震驚,表哥現在可是皇帝了啊,他竟然會吃昭妃吃剩下的食物!這成何體統。

  霍蓉兒見她停下筷子,眼珠子轉了轉,明白過來,低低解釋著,“他們倆都是夫妻了,說句冒犯的話,小嘴兒都親過了,同吃一個粽子算什麽,月表姐你習慣就好了。”

  習慣就好了,這五個字算是鄭惜月住在宮裏這段時日,最常聽到的話了。

  習慣不習慣她不知道,但她清楚的意識到,皇帝表哥對昭妃不單單是寵,更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愛。

  她該死心了。

  晚膳用的差不多,秦太後突然提起威遠侯府的情況。

  “我看得出來那衛老太君心氣高兒,可這婚嫁之事,也得倆小輩兒自己喜歡。咱們惜月這般溫婉賢淑,沒準衛小侯爺就看中了呢?”秦太後眼巴巴看向霍致崢,“阿崢,你可能想出法子,讓惜月與衛小侯爺見上一麵?”

  若是沒旁人在,霍致崢肯定會叫秦太後死了這個心思,畢竟衛家世代煊赫,真不是小小鄭家能攀附的,但凡鄭家有一兩個爭氣的小輩,他也能厚著臉皮撮合一下,可鄭家那樣一個汙糟的爛泥潭,配給衛家,隻會辱了衛家的門楣。

  顧及到飯桌上還有鄭霍氏和鄭惜月,霍致崢斟酌片刻,隻道,“夏日已至,朕想著在上林苑辦一場馬球賽。蓉兒也到了該選駙馬的年紀,屆時朝中才俊與世家郎君們雲集上林苑,母後可替蓉兒相看一番。”

  稍作停頓,他朝鄭霍氏道,“姑祖母也可替鄭家表妹掌掌眼。”

  秦太後一聽,眼睛亮了,“這個法子好!是了,過了年蓉兒也十六了,是該給蓉兒也挑一挑了。”

  霍蓉兒有些羞又有些惱,羞是羞選夫婿這事,惱是惱自家母後可算是想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