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第27章 【27】

  明月朗朗, 光華如水,齊整的琉璃瓦上映出粼粼波光。

  宮人用的便所離延芳殿的正殿大概一刻鍾的距離,是以宋清盈一身輕鬆的從便所出來時, 也不著急回去,慢慢沿著長廊走著,一路吹吹風,賞賞月, 摸摸魚。

  隻是抬頭看到天邊那輪月亮, 那首刻在DNA裏的《水調歌頭》就在腦中自動播放了起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唉,她好想家, 好想奶奶, 一個人過中秋什麽的, 真的好淒涼……

  就在宋清盈陷入網抑雲模式時, 一道修長的身影猝不及防的從一旁的樹叢裏閃了出來。

  媽呀!

  宋清盈嚇得原地起蹦,小臉“唰”一下白了, 來人啊,救命啊,有刺刺刺刺……

  欸?傅容景?

  宋清盈驚疑不定的看著眼前之人, 隻見月影宮燈下,男人清雋的麵容溫潤如玉,那雙招人的桃花眸裏依舊盛滿深情,隻是這深情裏, 還帶著一絲絲哀怨。

  好家夥, 原來是這個濃眉大眼的家夥, 剛剛差點沒把她送走。

  宋清盈稍稍鬆了口氣,下一刻,心頭又警鈴大作!

  傅容景怎麽會在這?難道是專門來堵她?

  大哥,不至於,真的不至於,你好歹一男主角,來纏著她這麽個小女配幹嘛?就不能當她死了麽?

  宋清盈歎口氣,早知道這樣,她就算被尿憋死,也不——

  算了算了,廁所還是要上的,憋尿傷腎,腎不好容易脫發,她好不容易當了一回大美女,要是禿了像什麽話?

  傅容景見宋清盈站在原地一言不發,還以為她故意冷著他,一顆心不由得又寒了幾分。

  一陣穿堂風刮過,吹動著袍擺,傅容景上前一步。

  明明有許多話想要問她,可湧到嘴邊,隻問了一句,“你沒有收到紙條?”

  宋清盈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收到了。”

  見她這般防備,傅容景眸光更受傷了,扯了扯嘴角,嗓音微啞,“那你為何不來?”

  宋清盈:……是她上次說的還不夠清楚麽?

  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她抬頭看向傅容景,一臉“我就是個莫得感情的渣女”的冷酷表情,“傅大人,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上回我已經說清楚了,咱倆身份有別,以後還是別來往了。別來往了,別來往了,別來往了,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這回你聽清楚了沒?”

  傅容景有一刹那怔住,薄唇微動,啞聲道,“你……變了。”

  宋清盈忙不迭點頭,“是是是,我變了,所以你趕緊忘了我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屬於你的幸福,拜拜。”

  說罷,繞過他就走。

  倏然,身旁的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靠,什麽情況?

  宋清盈眉頭皺起,邊掙紮著,邊瞪著他,“你幹什麽,鬆開!”

  傅容景盯著她,漆黑的眼瞳黑得仿若沒有半點光,苦澀道,“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隻是今日約你,實在是有件重要的事與你說。”

  “有話就說,動手動腳幹嘛!”宋清盈簡直無語了,她之前看在他是男主的份上,想著大家好聚好散,畢竟人家頭頂光環,咱也不至於跟他鬧得太僵,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哪知道這傅容景這麽死心眼,難道這就是男人對白月光的執念?

  “你再不放開,我喊人了啊。”

  “你不敢。”

  “……”

  你、媽、的!

  宋清盈的確不敢,畢竟要真把人招過來,她肯定也要倒黴。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趕緊說。還有,別拉拉扯扯的,鬆開!”她的語氣很冷,絲毫不客氣。

  傅容景心裏又涼了幾分,沉默著鬆開了她的手腕,試圖解釋,“我見你要離開,一急之下才……是我失禮了。”

  宋清盈急忙將手收回,“說正事。”

  傅容景靜默片刻,才出聲道,“月底我便要去隴西巡鹽,若此次辦差順利,我回來便求陛下,將你賜給我。”

  宋清盈,“???”

  啥玩意?

  傅容景那邊還自顧自說著,說他大概什麽時候會回來,讓宋清盈再忍耐一段時日。

  宋清盈,“別,千萬別。”

  傅容景的美好暢想被打斷,不解的望向她,“你不想出宮麽?”

  宋清盈:出宮肯定是想出的,但她要出宮,也是走光榮退休的正規渠道,跟他這塊小餅幹有啥關係。

  她本想這樣答,但想到傅容景這人的腦回路,估計無法理解她為什麽要吃這份苦熬這麽多年,她也懶得解釋,便換了種答法,“嗯,我不想出宮。”

  傅容景本以為她就算拒絕自己,也是為著出宮後的名分問題,沒想到她竟然說她不想出宮?

  “皇宮多好啊,這裏麵各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裏麵的。出宮是不可能出宮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出宮的。”

  眼見著傅容景逐漸變黑的臉色,宋清盈繼續滿嘴跑火車,明亮的眼中滿是熱忱,“嗯!皇宮是我家,我宋清盈生是皇宮的人,死是皇宮的鬼,有多少光就發多少熱!”

  聽到她這些話,傅容景欲言又止,幾次張開嘴,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宋清盈:我可真是個機智的美少女jpg

  這時,前頭忽然傳來一陣橐橐的腳步聲。

  來人了!

  宋清盈肩膀一抖,媽耶,要是被人撞見她和傅容景在一塊兒,那誤會可大了。

  “公主,去那邊躲。”

  傅容景指了指他方才冒出來的地方,有樹叢,有假山造景,配合著夜色,倒是能遮擋一二。

  宋清盈剛想跟他一起往那邊鑽,腳步才抬起,她忽然意識到——

  不對啊,她幹嘛要跟他一起躲?她可是正大光明出來上廁所的,又沒做什麽虧心事,真正要躲的人是他傅容景吧?

  想通這點,她也顧不上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一把將傅容景往那假山處推,催促道,“去去去,你快躲起來。”

  傅容景一怔,回頭看她,目光動容。

  她主動碰了他的背,還這般擔心他,將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讓他先躲。

  果然,她心裏還是有他的,隻是嘴硬心軟,不願連累他罷了。

  “公主……”他溫聲喚道,目光堅毅,“等我回來。”

  “???”

  宋清盈人傻了,他這個眼神,這個語氣,怎麽回事?哪個環節出問題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傅容景“咻”的一下就往假山後閃去,很快便與夜色融為一體。

  而宋清盈站在原地,想到他那句深情款款的“等我回來”,肉麻的打了個顫,隻覺得雞皮疙瘩掉一地。

  真是莫名其妙。

  耳聽得那陣腳步聲越發近了,宋清盈趕緊擺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淡定表情,朝前看去。

  隻見泠泠月色下,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正疾步走來,廊上燈光淡淡的灑在他立體的眉目間,顯得他麵部線條更加冷硬深邃。

  宋清盈看到來人,才消停的小心髒又咚咚咚的狂跳起來。

  今晚怎麽回事,怎麽走了一個又來一個,還讓不讓人愉快過節了!

  傅容景半路堵她,她還能理解為是因為被放了鴿子的憤怒,可誰能告訴她,皇帝老板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還沒等宋清盈想明白,霍致崢的腳步已經在她麵前停下。

  “奴婢拜見陛下。”

  來自帝王的那份強大氣場壓得宋清盈連忙低頭行禮。

  她忐忑不安的等著,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皇帝叫起。

  腦中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他是不是知道傅容景來找她的事,以為他們在勾結反叛,所以才特地趕過來抓個現行?

  膝蓋屈久了一陣酸澀,她偷偷抬起眼,還沒看到霍致崢的表情,就瞥見後頭的福祿公公朝她擠眼睛,傳遞著“老板心情不好,你要完蛋了”的訊息。

  宋清盈:痛苦麵具jpg

  她就帶薪上了趟廁所,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地步!

  緩了緩,她視線再往上,正好對上霍致崢那雙深邃的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眸。

  四周安安靜靜,隻聽得呼呼風聲。

  他們一言不發的對視著,格外尷尬。

  宋清盈覺得這會兒她該說點什麽,不然她會被生生尬死,於是,她擠出一個乖巧的笑容,朝霍致崢打了個招呼,“好巧啊陛下,您也來如廁?”

  刹那間,廊上的風好像也靜止住了。

  霍致崢冷肅的麵孔微動,宛若冰封的河麵裂開一道縫隙。

  福祿總管等宮人則是一臉“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什麽東西”的驚恐,紛紛將腦袋埋得很深,生怕被無辜殃及。

  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鬼話的宋清盈:救命!!!!

  她膝蓋發軟,腦子裏已經在準備遺言。

  這時,一直沉默的霍致崢總算開了口,“你在這作甚?”

  他的語調是一貫的冷淡,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宋清盈老實道,“奴婢內急,去了趟茅房。”

  想了想,又添補一句,“奴婢跟小世子身邊的嬤嬤打過招呼了的。”她不是無故曠工!

  霍致崢麵無表情的環顧左右,須臾,銳利的目光再次落在宋清盈的額頭上,“就你一人?”

  宋清盈睫毛微微一顫,腦袋埋得更低,“是。”

  “抬起頭回答。”

  “……”

  來了來了,又要用眼神殺了。

  宋清盈深吸一口氣,雙手揪著裙擺,一邊自我催眠著“她隻是個無辜路人”,一邊緩緩地揚起臉。

  兩人視線相碰,一個帶著探究,一個寫滿無辜。

  霍致崢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冰冷的視線不緊不慢的在她的臉上逡巡一陣,不曾錯過她半點神色變化。

  全程宋清盈心理活動如下——

  撐住,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他怎麽還在看,看這麽久,眼睛都不幹的嗎?

  嗚嗚嗚他的眼神好可怕,氣場好強大,她好想回家。

  就在宋清盈快要撐不住的時候,霍致崢總算挪開了那有如千斤沉重的凝視。

  宋清盈心弦一鬆,一口氣才舒到一半,那人倏然俯下身來,指節分明的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宋清盈:救命啊啊啊啊!

  男人的手指有些糙,指腹是溫熱的,可宋清盈卻覺得渾身血液仿佛凍住了,背後陰嗖嗖的。

  霍致崢清冷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她嚇到呆滯的小臉,眼眸微微眯起,語氣透著幾分危險,“你見過傅容景了?”

  宋清盈,“沒——”

  捏著下巴的手指收緊了些,“好好回答。”

  淡漠的話語裏,滿滿的警告。

  宋清盈頭皮發麻,不行了不行她要死了,撐不住了。

  下一秒,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嗚嗚嗚陛下,奴婢錯了!”

  莫說隨行的宮人,就連霍致崢都被她這極具爆發力的哭聲給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鬆開了她的下巴。

  宋清盈一個滑跪,一把抱住霍致崢的大腿,哭得那叫一個痛心疾首,“奴婢剛才是見到了傅大人,但他就跟奴婢問了個路,奴婢說不知道,他就走了。其他的真的沒了!奴婢方才也是見到陛下突然駕到,心頭惶恐,才語無倫次,還請陛下饒了奴婢吧!”

  又一次被抱住大腿的霍致崢,“……”

  額頭的某根神經跳了又跳,他嘴角繃得直直的,“鬆開。”

  “求陛下恕罪,奴婢真就出門上個茅房,其他的事一概不知情。”

  “你再不鬆開,信不信朕現在就罰你。”

  話音未落,宋清盈火速鬆開手。

  霍致崢眉頭皺起,“……你這動不動下跪抱人腿是什麽毛病。”

  看著宋清盈耷拉著腦袋跪坐在地上,眼圈泛紅,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嘴角弧度沉了沉,冷硬道,“起來。”

  宋清盈動了動,卻沒站起來。

  霍致崢道,“怎麽,還要朕扶你?”

  宋清盈嘴唇動了動,小小聲道,“奴婢腿軟,站不起來。”

  霍致崢,“……”

  宋清盈也很尷尬,但膽子小也不是她的錯,她天生就慫得很,賊惜命,坐動車都會買保險的那種,生怕自己哪天人沒了,奶奶都沒人養老送終。

  “陛下您別管奴婢,奴婢坐一會兒,等會自個兒就爬起來了。”

  有了上次腿麻平地摔的前車之鑒,宋清盈再不敢在霍致崢麵前逞能,還是老老實實坐著,等腿不軟了再動。

  一旁的福祿總管見狀,趕忙遞台階,上前道,“咱家攙你一把。”

  可還沒等他走過來,就見皇帝側過臉,一個冷淡的眼神掃了過來。

  福祿總管表情一僵,及時刹住腳步。

  宋清盈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就見一隻修長寬大的手掌出現在她眼前。

  那是隻很漂亮的手,手指瘦長而纖細,骨節分明如玉,指甲圓潤幹淨,滿足手控的一切想象。

  這隻手,是霍致崢的。

  宋清盈眼中滿是詫色,呆呆地順著他的手往上看,然後對上那雙淡漠的黑眸。

  他,竟然會拉她?

  她眨了眨眼,反應過來,搖著頭訕訕的笑,“不敢勞煩陛下,奴婢自己可以……”

  霍致崢語氣有些不耐煩,“快起來。”

  宋清盈嚇得小心肝一顫,再不敢矯情,趕緊將手放在他掌心。

  霍致崢常年習武,拉弓揮劍,手上力氣很足。他握住她的手,稍稍一使勁,便將人從地上拽了起來。

  宋清盈努力保持平衡,抵抗著慣性不往他的身上靠。待順利站好,她還暗暗舒了口氣。

  再抬眼,卻見霍致崢正垂著眼,盯著她的手看。

  宋清盈,“……?”

  難不成皇帝也是個手控?

  雖然她的手是挺好看的,但這樣拉著女孩子的手盯著看,她臉皮再厚也是會難為情的。

  宋清盈尷尬又不失禮貌的朝霍致崢笑了笑,“奴婢多謝陛下。”說著,手動了動,要抽回來。

  霍致崢鬆開她的手,“傅容景就跟你問了個路?”

  宋清盈:這事還沒翻篇?

  “呃,是,就問路。”

  宋清盈無比誠懇的強調,“奴婢跟他不熟,一點都不熟。”

  霍致崢也不知道想起什麽,嘴角牽起一抹冷冷的弧度,“是麽。”

  宋清盈咽下口水,“是……的吧。”

  他便不再說話,轉過身,直接走了。

  宋清盈愣了愣,連忙跟了上去。

  他們倆回到宴後上不久,傅容景也回到了席上,淡定從容,就像真的隻是出去透了透氣。

  宋清盈壓根就不敢再往傅容景那邊多看一眼,十分本分的待在福寶身邊,然後,她注意到霍蓉兒有點不太對勁。

  那黑中透著粉的臉蛋,那蕩漾的小眼神,還有那不停往下看的目光——

  那個角度,好像是傅容景坐的位置?

  宋清盈表情瞬間變得複雜,她出去前,霍蓉兒還挺正常的。怎麽回來後,她就看上了傅容景?

  所以,一切還是在按原書的設定在發展?

  想到霍蓉兒愛而不得的狼狽結局,宋清盈抿了抿唇。

  雖說她跟霍蓉兒接觸不多,但這妹子人其實心眼不壞……唉,可惜愛錯人了。

  宋清盈這邊兀自感慨,全然沒察覺到,她這副蹙眉嚴肅的模樣,落在上座之人的眼中,卻是另外一種解讀。

  霍致崢捏著酒杯,眸色暗沉。

  見到蓉兒看傅容景,她就這般不高興,板著個臉連掩飾都不要了?

  抬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想,她如今都這個身份了,竟然還惦記著傅容景,真是不知所謂。

  喝下第三杯酒後,他低眸看向掌心。

  方才,她的手就放在他的掌心。

  她的手很軟,像一軟棉花似的,涼涼的,捏在掌中很舒服。

  她的手也很嫩,嫩到稍稍一用力,就能捏出紅痕——

  所以,她手腕上那圈泛紅的指印,是誰捏的?

  答案,在胸口呼之欲出。

  霍致崢壓低眉眼,盯著下首那道修長如竹的青色身影,幽深的眸中墨色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