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皇上身體一直不好, 也一直瞞著。

    前幾年咳嗽的時候,還能強忍, 還能吃些湯藥參湯緩解。

    近幾年身體越發差勁。

    上次幾日沒早朝時, 已經被許多人看出端倪。

    這次突聞長公主的噩耗,再加上宗室到太廟祖宗牌位前咒罵。

    那口氣到底沒提起來,劇烈地咳嗽讓他很難說出話。

    紀煬到的時候, 隻見帕子上的血跡觸目驚心,心沉了下來。

    不管從哪方麵說,皇上此時病重, 都不是個好消息。

    自己到汴京不過半年,已經樹敵頗多, 根基還未穩, 如今又被罷官。

    林大學士年紀不比皇上小多少, 以他一力支撐肯定不行。

    文家為首的世家, 已經撕破臉的宗室, 全都對少年太子虎視眈眈。

    如果這個時候皇上沒了,他的處境尚且好說, 反正現在身上已經沒了官職, 做什麽都成。

    困在皇宮大內的太子, 則是砧板上魚肉。

    僅憑林家。

    會跟太子一樣艱難。

    之前打壓宗室, 讓他們不要魚肉百姓。

    如果一旦反彈,隻會變本加厲。

    所以皇上著急,越著急, 身體越差。

    見紀煬過來,皇上朝林大學士擺擺手。

    林大學士也算紀煬的祖父, 此時兩人對視一眼, 再看林大學士眼睛帶淚被人扶了下去。

    皇上身體突然惡化, 對他來說也是沉重打擊。

    人老了,好像就沒辦法了。

    此時的內殿裏麵,隻剩下無聲伺候的宮女內侍,就連皇後跟太子都在殿外等著。

    方才紀煬匆匆看了太子一眼,便知他此時心裏慌亂。

    身邊群臣環繞,竟更顯得太子勢單力薄。

    當然,紀煬也沒忽略那些震驚嘲弄看向他的眼神。

    震驚是因為,皇上托孤的時候,竟然喊了紀煬前去。

    一個林大學士,一個紀煬。

    連宗室都要在後麵。

    嘲弄則在笑,等沒了皇上,依靠如今的他跟太子,還有年邁的林大學士,他們能如何?

    梁王身強力壯,文家為首的文學士更是年富力強。

    他們在朝中多年,又有家底在。

    紀煬再有玲瓏心思,也要說一句形勢比人強。

    此時的紀煬已經不在乎外麵的人,隻蹲下來看向病床上的老人。

    皇上老了,也是老人。

    不會因為他的身份有任何改變。

    甚至因為身邊的錦繡顯得更加讓人蒼白虛弱。

    皇上艱難睜開眼,猛烈地咳嗽讓他又吐了口血。

    跟紀煬想的差不多,皇上如此虛弱,既因為本就到了年紀,也因為病邪感染。

    約莫是肺部或者氣管的問題。

    這些問題皆可以用青黴素解決。

    縱然治不好原本就虛弱的身體,可當下的毛病卻能緩解。

    在回汴京沒幾個月的時候,紀煬就發現皇上隱約的咳嗽,那會心裏已經有些數。

    但當時並未動過用藥的心思。

    畢竟他們做出來的藥實在太過玄機。

    就連紀煬自己都是不敢碰的,何況給到九五之尊。

    運氣好,人活著。

    運氣不好,人死了,還是吃自己的藥死的。

    他怕是趕著抄家滅族。

    所以一直以來,紀煬都沒想過。

    但如今的情形,竟真到了當初說的,搏一搏的時候。

    就像一隻必死的兔子。

    你知道它會死,必死無疑。

    這時候用藥,死兔子當活兔子醫治。

    活了算是賺了,死了那原本就該死。

    如果這是他身邊的人,紀煬肯定會冒著風險試試。

    可他是皇上。

    自己為著家人,都要思索片刻。

    皇上不知紀煬的心思,隻是強硬止住咳意,盯著這位年輕的官吏。

    再給他兩年。

    不,一年。

    一年就行。

    一年時間,他就能讓這個年輕人徹底成為太子黨羽。

    但不行了。

    時間沒有站在他這邊。

    “紀煬,朕,朕會讓你官複原職。”皇上緩慢道,“你可知為何?”

    紀煬看向這位老人,這位父親。

    “讓臣護住太子。”

    “太子。”

    “太子良善,有他在,不會苛待百姓。”

    “朕有時在想,是不是把他養得太過良善。”

    “如今因著你,倒是還不錯。”

    皇上的意思很明顯。

    你是想善待百姓的,他的兒子善良,也會善待百姓。

    你們倆正好想到一塊去。

    所以,所以還不錯。

    皇上顯然沒多少時間,繼續道:“宗室,世家,在朕死後都要依靠你跟林大學士。”

    “太子今年十五,到底是個少年人。”

    “承平國的江山是否穩固,關乎朝廷,關乎徐家,也關乎百姓。”

    “在太平時期,總比時局紛亂時要好。”

    “你說對嗎?”

    皇上幾乎句句不離百姓。

    他知道,隻有用百姓,才能讓這個年輕臣子死心塌地為太子做事。

    不管他們想法如何,至少都不想讓江山不穩。

    至於以後,十年二十年以後。

    那就是太子的事了。

    自己也隻能護他到這了。

    隻恨自己沒能多撐幾年。

    還沒能給這些年輕臣子撐起一片天。

    再者自然恨宗室那些人

    自己就算死了,也會帶走他們。

    就當留給紀煬林大學士最後的禮。

    當然,皇上也擔心,他是不是給自己兒子,帶來一頭狼。

    可這會他已經無暇顧及太多,盯著紀煬道:“朕。”

    這話還未講完。

    外麵有了細微聲音,皇後帶著林婉芸走了進來。

    林婉芸背著醫箱,看向紀煬。

    紀煬瞬間明白她要做什麽。

    跟著進來的林大學士跟禦醫同樣不敢置信。

    這個變故讓皇上又咳嗽幾下,聽起來撕心裂肺。

    隻聽皇後道:“陛下,這是林大學士的孫女,紀煬的夫人。”

    “她私下找到臣妾,說可有一法能治陛下的病症,隻是,隻是隻有三成把握。”

    三成?

    那禦醫顯然已經跟林婉芸溝通過,在幾個禦醫看來,皇上的病已經無力回天,他們已經拖延了許久,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紀煬的夫人,林大學士的孫女,又會有什麽辦法?

    雖說有人想到,林娘子在灌江府時開過女醫館,帶人義診,還師承韓家的韓大夫。

    但所有禦醫都沒辦法的病症,她有三成把握?

    正在托孤的皇上表示,你早說,早說我就先不托孤了。

    雖然被打斷了情緒,可皇上自然也想到林婉芸的經曆,難道是韓大夫那邊有什麽辦法?

    林婉芸在所有人當中,顯得臨危不亂,屈膝麵向皇上,解釋道:“還請皇上讓臣婦把脈,若真如臣婦所想,約莫有三成把握。”

    “可一旦用藥,要麽能好,要麽。”

    說到這,紀煬跟著屈膝,幫娘子說了剩下的話:“要麽,便是抄家滅門之罪。”

    皇上一時有些懵。

    他本來已經做好等死的準備。

    禦醫們自然也已經盡力,如今已經是盡力拖延的結果,讓他好交代後事。

    等於閻王都過來了,紀煬跟他娘子說再等等,說不定有轉機。

    此時紀煬的娘子過來說,她有三成把握?

    這會內殿裏,皇上皇後太子,還有林大學士,以及幾個心腹太醫。

    再有紀煬林婉芸,都是值得信賴的人。

    等紀煬把兔子的實驗跟他們平時的研究和盤托出,已經接近油盡燈枯,幾近昏迷的皇上擺擺手,開口道:“用吧。”

    單聽那些慘死的兔子就知道這事有多凶險。

    皇上甚至對這事有過耳聞。

    紀煬跟林婉芸做這些事的時候並未瞞著旁人,在灌江府太新縣的時候,他們就在不停用兔子做實驗。

    去了灌江城也是。

    原來,竟然是做這種藥物。

    聽起來十分神奇。

    可隻是半成品。

    誰也不知道吃下去會怎麽樣。

    到底對不對症,到底會不會因為跟藥物相克直接去世。

    紀煬在林婉芸到這的時候,已經想好共進退,最後叩頭道:“皇上,這藥實在凶險,隻有兩條路,若是另一條路,還請放過我家娘子。這事跟她無關。”

    林婉芸自然皺眉。

    可皇上打斷她想說的話,聲音已經微乎其微。

    “不用是死。”

    “用了說不定能活。”

    “試一試。”

    皇上在聽到三成把握的時候,已經決心一試。

    在場的人臉色大變。

    可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後退的路子。

    聽林娘子的意思,用了這東西,如有不慎必死無疑,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這麽看著皇上去世,那他們跟都沒有關係。

    一旦用藥,皇上去世的罪過,就會轉到他們身上。

    這值得一搏嗎?

    但禦醫們都知道,外麵宗室虎視眈眈,今日皇上的病症有大半都是他們逼迫的。

    還有無數想看紀煬笑話,想看林家笑話,想挾持太子跟皇後的。

    群狼環伺。

    皇上隻有一搏。

    林婉芸稍稍握住紀煬的手,鎮靜朝皇上走去,先說了句得罪,然後迅速把脈看診。

    林婉芸行醫經驗豐富,在年複一年喂兔子期間,同樣得到不少實用,不同於尋常的看診方法。

    她的老師韓大夫也說似乎有些可取之處。

    雖說這種研究不是一兩年,三四年能成的。

    可林婉芸另辟蹊徑的方法,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等檢查過後,林婉芸已經有八成確定,這就是外感毒邪,咳嗽咳血咳痰,氣短喘息。

    在她給兔子“看診”的時候,正是青黴素對症之一。

    再早之前,她跟紀煬兩人便說過此事。

    現在再檢查,基本已經確認。

    是對症的。

    但可是所有大夫都知道的絕症,真的能治好?

    她隻用兔子試驗過青黴素,從未在人身上試過。

    再有皇上身體本就虛弱,若是不合適青黴素的體質,又或者身體虛弱根本扛不住這個藥物。

    那又該怎麽辦?

    林婉芸稍稍閉眼,語氣堅定認真:“皇上,這便是做出的藥物了。”

    “冒犯聖人。”

    依照後世來看,這樣的舉動堪稱送死。

    而青黴素也是用於注射的時候藥效最大。

    其他很多方法基本都有很大的死亡概率。

    可現在已經不是退縮的時候。

    救了皇上,紀煬,林家,就不會受到宗室世家的瘋狂反撲。

    他們的反撲必然是你死我活的爭鬥。

    便是救不了皇上。

    今日也是她一個人罪過。

    她林婉芸並不懼怕,她隻怕自己沒能守護好自己的家人,沒能繼續精進醫術。

    在其他禦醫看來,林婉芸看診的手法確實沒錯,隻是用藥的時候太過簡陋。

    那麽一點點東西。

    真的有三成把握?

    托孤托到一半的皇上被小心伺候。

    聽被托孤托到一半的紀煬同林大學士一起退出內殿。

    內殿裏自然是禦醫跟林婉芸忙碌。

    太子和皇後在裏麵守著。

    這個變故自然被殿外的群臣們發現。

    大家已經穿戴好官服,對即將發生的事有所準備,都在這小聲啜泣,怎麽好像不用哭了?

    這會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方才不是聽聞皇上已經快要薨逝,禦醫們也束手無策。

    怎麽又開始醫治了?

    難道又有什麽轉機?

    大臣們還好。

    宗室格外著急。

    已經到這種時候,他們野心昭然若揭。

    今日的搏命一擊若是不成,那以後他們必然會被清算。

    以梁王為首的宗室格外著急。

    大鬧太廟,殿前辱罵,靠的就是皇上命不久矣,無暇處置他們。

    方才看皇上喊林大學士,紀煬等人進門說話,連禦醫都退了知道,就知道他們這事已經成了。

    可這會呢?

    這會怎麽又進去了?

    還有紀煬的娘子怎麽也在內殿裏?

    她,她好像會醫術?!

    梁王大喊:“皇上沒事了!快讓我們進去瞧瞧!”

    所有宗室一愣,隨後反應過來。

    都到這一步了。

    如果真讓禦醫跟紀煬娘子救活皇上。

    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這會已經是淩晨,夜色深沉,也讓人顯得愈發深沉。

    作為親戚,他們恨不得皇上現在就死,馬上死。

    隻有這樣,他們才能把持朝綱,才能以宗室皇親的名義挾持太子。

    不能活!

    皇上說什麽都不能活!

    梁王快步向前,眼看後麵人要跟上。

    紀煬直接一腳踹了過後,本就急切要跑的梁王直接摔倒在地,琨王後退半步,心裏惱怒。

    聽紀煬一句:“誰敢進內殿?”

    琨王竟然不敢動了。

    紀煬手裏並無武器,隻站在倒地的梁王身邊,麵對想要硬闖進內殿的宗室們,氣勢逼人。

    群臣中好友井旭率先反應過來,拉著相熟的武將同樣麵朝宗室。

    “幹什麽?!禦醫在給皇上看診,不得驚擾!”

    一群年富力強的官員陸陸續續站在紀煬身後,明顯跟宗室形成對峙。

    一邊是一步步科考上來的棟梁之才,一邊是酒囊飯袋的宗室子弟。

    門口想攔著的護衛們默默退後,但明顯是站在紀煬他們這邊。

    梁王被踹得極狠,竟然站不起來,隨後手指生疼。

    井旭故作驚訝道:“梁王殿下!您怎麽在我腳下麵啊!也太不小心了!”

    井旭的祖父井侯簡直沒眼看,可心裏又忍不住自豪。

    再看林大學士的目光在紀煬跟林啟身上,麵上是同樣的驕傲。

    林家長子林啟客氣多了,笑眯眯道:“私闖皇上內殿,該當何罪?”

    “身為皇室宗親,這會不在太廟祈福,卻在這大肆聲張,難道你們想謀反嗎?”

    紀煬作為這群人的領頭羊,穩穩站在前方,目光如炬。

    隻要他在,就是一群人心中的主心骨。

    身後其他八九個年輕官員更是一人一句,同時又控製音量,絕對不打擾裏麵的皇上。

    他們前進一步,宗室便後退一步,直到紀煬滿意開口:“不錯,就在這祈福吧,誰要妄動,那就是對皇上大不敬。”

    “你,你們敢攔皇親!”

    不知誰說了句這樣的話,紀煬剛要開口,外麵八人抬著一位老者前來。

    這位老者衣著華貴,頭發花白,身上的衣服是王爺的規製。

    平王。

    那個久病不愈,不愛惹事的平王。

    跟著平王身後的,還有晁盛輝跟他的女兒映月郡主。

    再後麵還有好不容易跟來湊熱鬧的顏海青,他爹看見顏海青簡直頭疼,你個要備考的怎麽也過來!

    平王強撐著病體,開口道:“他們不能攔皇親,我能嗎?”

    薨逝的長公主下麵,便是這位平王。

    然後是平王,皇上,琨王,梁王。

    也就是說,這些皇親當中,平王是眼前這幾位的兄長。

    不管是不是一個母親,但確實是兄長。

    他攔著皇親絕對沒問題。

    琨王梁王都沒想到,平王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有他在這,再有紀煬帶著阻攔,宗室總算被壓製。

    紀煬看向這位平王殿下,見他和善笑笑,隨後又閉上眼,看來是真的身體不好。

    映月郡主鬆口氣,她爹年紀大了,平時連王府都不出去,今日出來,還是她相公晁盛輝去勸說。

    看來到的正是時候。

    皇上寢殿外逐漸安靜。

    折騰一晚上的朝臣終究是累了。

    好在皇後沒忘了他們,吩咐禦膳房備了吃食茶水,又讓剛生產過的映月郡主先去偏殿休息。

    不過瞧著皇後有心照看外麵,估計裏麵已經平穩。

    紀煬心裏稍稍放下。

    等到婉芸推門出來,強忍激動朝她點頭,紀煬徹底安心。

    成了。

    一半的概率成了。

    他跟婉芸都知道,對皇上他們說的是三成概率。

    其實私下實驗在五成到七成。

    可方才兩人不需要多說,已經達成默契,不管誰問,都是三成的概率。

    先降低對方的期待,若成了最好,不成,不成也沒辦法。

    從三月十五清晨開始。

    聽到長公主薨逝,宗室大鬧太廟,紀煬被奪官禁足,再到宗室蠻橫強逼皇上。

    一直到今日三月十六太陽升起。

    一天的時間。

    似乎過了一輩子。

    不過轉折點似乎在紀煬夫婦兩個到來的時候。

    他們來之前,大家都以為皇上要沒了,不管真心假意,都在低聲啜泣。

    他們來之後,特別是林婉芸來之後,帶著禦醫們進到內殿當中,再有紀煬守著殿門,似乎一切都在好轉。

    天光乍亮,太子紅著眼走了出來,後麵跟著林婉芸等人。

    這會太子眼睛雖然是紅的,可表情明顯輕鬆很多。

    “父皇已經大好,諸位愛卿放心。”

    用藥不到一個時辰,肉眼可見父皇呼吸平穩,喘息沒那樣急促。

    這樣的變化幾乎讓禦醫們驚呼。

    等再輔佐林娘子開下的湯藥,這會父皇已經睡下,臉色也有好轉。

    太子對紀煬夫婦感激不盡。

    不過這會太子的目光在宗室身上。

    這個性格一向很好的皇家子弟,心裏少有出現憤怒。

    之前父皇還在病中,他無暇顧及。

    這會在看到這些皇叔們,徐九祥冷聲道:“琨皇叔,梁皇叔,你們不是著急父皇的病情嗎?”

    “既如此,那就聽紀煬跟林啟的話,去太廟祈福吧。”

    太子揮手,讓禁軍直接帶這兩人下去:“既然喜歡在太廟哭訴,那就留在太廟。”

    平王剛想掙紮起來拜見,被徐九祥攔著:“平皇叔受累了,先在皇宮休息,等父皇醒了再去拜見。”

    剩下的宗室子弟群龍無首,直接被拘禁在偏殿當中。

    太子徐九祥經此一遭,明顯少了之前猶豫的性子。

    再看向宗室的時候,眼神已經毫無親戚之情。

    若還能平和對待這些人,他又置父皇於何地。

    宗室暫時軟禁,剩下的大臣們倒是沒什麽錯,其中一部分甚至有功。

    徐九祥感激地看向紀煬,又對一直穩住眾人的林大學士行禮。

    朝臣散去。

    帶出去的都是好消息。

    皇上病危,但有紀煬夫人林婉芸妙手,如今已經救回來了。

    大部分朝臣離開,但林大學士,文學士,紀煬等人自然還在宮中聽命。

    紀煬跟林婉芸自然在一旁說話。

    林婉芸還頗不好意思:“這功勞該是你的,也是你想到的。”

    紀煬好笑:“如今是成了,想起讓功了。”

    先不說從開始研究到後麵辛苦實驗,還有看診開藥,都是婉芸做的。

    隻說她拒絕自己取藥,反而親自來送,那是攬功嗎?那是把生死放到她一個人身上。

    畢竟沒用藥之前,誰也不能保證藥有用,還是直接害死皇上。

    害死皇上這個罪名。

    誰也擔當不起。

    林婉芸卻有這個勇氣,她同樣可以保護家人。

    同樣可以保護想保護的人。

    生死之間,誰又會想到功勞不功勞的。

    能過了這一關才最重要。

    但在紀煬眼中,他娘子的勇氣非旁人可比。

    這會不管別人在慌什麽忙什麽高興什麽。

    此刻最厲害的,還是他的娘子。

    “下次,下次不要冒險。”紀煬看著她,“下次有事,記得先跑。”

    林婉芸忍不住笑,兩人低頭說話,完全沒看到林大學士欣慰的眼神。

    不過如今事情平息。

    紀煬發現另一件事。

    皇上病好了大半,那托孤豈不是顯得很尷尬。

    人之將死,說的話都是大實話。

    皇上就差直白說了,他知道自己不在乎什麽太子,在乎百姓。

    自己差點承認。

    心知肚明的事,如今卻挑開了說。

    再見麵,還怪尷尬的。

    紀煬甚至想著,要不先回家?

    等等再說吧。

    可這會老臣子那邊有林大學士,年輕臣子這裏都看著紀煬,自然不好回去。

    皇後甚至安排臣子們一起吃飯。

    紀煬坐下,其他年輕臣子才敢落座。

    井旭拍著紀煬肩膀道:“厲害啊,看你踹人那一腳,武藝竟然沒生疏。”

    武將立刻開口:“武侯的孫子,你們以為呢!”

    “就是!”

    “可紀大人是我們文官啊。”

    “對啊。”

    林大學士他們那邊都還沉穩,文學士也施施然,畢竟他可從來沒參與什麽事情,隻是看看而已。

    紀煬他們這邊則熱鬧許多。

    若不是皇上還在病中,隻怕要稱兄道弟。

    人人都知道,經過這件事,紀煬也好,他家娘子林婉芸也好,已經是朝中最大的紅人。

    一個救皇上,一個守殿門。

    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忠心的臣子了。

    怪不得林大學士吃飯都笑眯眯的。

    如果他們家有這樣的子侄女婿,也會笑開花啊。

    隨著時間推移,朝臣們甚至睡了一會,皇上寢宮那傳來好消息,說皇上已經在用些湯水了。

    能吃飯,那就是好事。

    太子徐九祥認真伺候父親吃飯,等米粥用了大半,眾人的心也就安了。

    皇上的精神甚至都好了些,看著皇後跟太子,開口道:“放心,都放心。”

    說著,又沉沉睡去。

    禦醫跟林婉芸把脈俱鬆口氣。

    “皇上隻是虛弱,吃過飯後脈象已經平穩,睡一覺起來,隻怕比之前還要康健些。”

    皇後太子眼圈紅了片刻。

    禦醫們也對此嘖嘖稱奇,要知道這肺部的毛病,還有咳疾,都是不治之症。

    運氣好的能用湯藥緩解,可這種時間長的病症幾乎無解。

    林婉芸用那一點點藥物就能治好,這也太神奇了。

    雖說皇上身體還是虛弱,畢竟年紀已經大了。

    但能治好這要命的病,已經很好。

    至少能給皇上拖延個半年一年的。

    若林婉芸再有妙手,說不定還能拖延。

    禦醫裏麵,也有在國子監醫學教書的,以前跟林婉芸交流並不多,隻怕這事過後,林婉芸的課堂要人滿為患了。

    皇上病情徹底穩住。

    大多數人都鬆口氣。

    如今的朝堂,還需要強有力的君主。

    隻有宗室一脈,臉色難看得要死。

    明明皇上氣到吐血,咳嗽得撕心裂肺。

    他們看著皇上昏迷,看著皇上手都抬不起來,甚至看著皇上托孤。

    現在說皇上好了?!

    這會想想他們做過的事,宗室眾人冷汗直下。

    平王聽到皇上好轉,抬頭看看前方太廟的方向,稍稍鬆口氣,又歎口氣。

    他們是忘了皇上年輕時候的模樣嗎。

    能從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走到最高的位置,還能把爛攤子扶起來,更能讓手下臣子征戰四方。

    這樣的皇上,真有那麽好脾氣?

    皇上的年老,讓他們都忘了當年發生的事。

    估計梁王還是年輕,他那時候沒怎麽經曆過,琨王是個糊塗蛋,跟著瞎起哄。

    不過,要不是一個糊塗,一個年輕,他們也不會還活著。

    平王繼續閉上眼。

    國運還是在承平國的。

    先是有了這個皇上,又有了現在一幫年輕朝臣,個個銳氣十足,個個為國民為民。

    還瞎折騰什麽。

    隻要徐家江山穩固,那就夠了。

    從昨天早上折騰到現在,既然皇上身體好轉,留在宮中的大臣們也能一一回家。

    隻有林婉芸還不能走,她要守在內殿當中,時刻觀察皇上的情況。

    太子徐九祥親自送的紀煬,還道:“母後會照顧好林娘子,你放心吧。”

    紀煬點頭,不過還是往後看了看。

    他相信婉芸的聰明,也相信她的能力。

    可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等紀煬出宮,看著已經大亮的天,再看看熱鬧的街市。

    這一晚上的事,外麵大多百姓並不知曉。

    其實知曉也沒什麽,對他們而言一時半會不會有什麽變化,該吃飯該吃飯,該睡覺睡覺。

    也該如此的。

    平安跟車夫都在外麵等候。

    他們顯然萬分緊張,更知道了皇宮裏麵發生什麽。

    托孤。

    治病。

    阻攔宗室。

    每一件事都驚心動魄。

    紀煬朝他們笑笑,又等了等林大學士。

    林大學士到底年老,折騰許久後,走路都需要人攙扶,他的孫兒林啟自然寸步不離。

    林大學士跟林啟看向紀煬,笑著道:“先回去吧,等皇上醒來,自會召見。”

    話說回來。

    紀煬這會還在被禁足啊。

    雖說被皇上召到皇宮托孤。

    但真的還在被禁足!

    紀煬拱手行禮,看著林大學士上了馬車,自己也回家。

    回家還不能休息。

    家裏還有許多事等著料理。

    趁著這次的事,一次處理幹淨了。

    不出意外的話,等皇上這次醒來,整個汴京的天都會變。

    但到底變到哪種程度還不好講。

    他必須先把家裏收拾利落。

    紀煬又看看宮門,吩咐平安道:“回伯爵府。”

    此時的伯爵府外麵還有重兵把守。

    隻是這些兵士見了紀煬全都萬分客氣。

    宮裏的事不是秘密,隨著第一波出宮的大臣們,已經傳遍整個汴京城。

    能在汴京當兵士的自然有些消息渠道。

    紀煬夫婦兩個,以後絕對是整個汴京圈裏的座上賓。

    被皇上托孤!

    還救了皇上性命!

    無論哪一條,都能讓人恭敬行禮。

    隻是皇上到底還沒下令讓他們離開伯爵府,也隻好在這守著了。

    紀煬笑:“吩咐廚房,給兵士們準備熱湯熱食。守在這快一天,也累了。”

    領頭兵士稱謝:“多些紀大人。”

    “好說。”

    紀煬邁步進了伯爵府。

    此時的伯爵府已經不再慌亂,反而充滿欣喜。

    主要下人們充滿欣喜。

    不到兩日時間,先是伯爵府被封,然後大公子被喊到皇宮,再之後傳來大公子很得皇上信賴,大娘子更是救了皇上。

    以後的伯爵府,還有誰敢惹?

    之前家裏二公子咒罵那些話統統不作數。

    家裏還是要靠大公子啊!

    如今伯爵府的下人都是婉芸跟王伯安排,自然向著紀煬。

    再發生這種事,更是殷勤無比。

    紀伯爵甚至都有些殷勤。

    但他也知道自己跟大兒子的關係,根本不往上湊。

    誰料紀煬卻主動去了紀伯爵的院子,直接對悠閑自在的伯爵老爺道:“三日之內,帶著你的小妾離開伯爵府,住到城郊莊子裏去。”

    不等紀伯爵開口,紀煬繼續道:“你若不搬,那我替你搬,還替你雇些守衛。”

    意思是,自己搬的話,還能去莊子稍稍享樂。

    紀煬幫他搬,那就是軟禁。

    紀伯爵當然不同意。

    從汴京城到汴京城外莊子?

    他一個堂堂伯爵老爺,從自己家裏被趕出去?

    更是卷鋪蓋走?!

    紀煬坐下,也不跟他廢話,直接道:“你側室哥哥,勾結宗室,證據確鑿。”

    “連帶你的側室也有牽連,更不用說你庶子。”

    “如果你不走,爵位也好,體麵也好,富貴也好,明日便會消散。”

    “等皇上清算宗室,你猜我會推一把,還是拉一把?”

    全在他一念之間。

    紀伯爵到底不是傻子。

    他向來精明利己,自然想明白其中利弊。

    紀煬直接起身,紀伯爵直接道:“這樣對你有什麽好處?!”

    “你要是不幫忙隱瞞這件事,你又會好過?”

    “爵位被奪,對你有什麽好處!”

    紀煬頭也不回,直接道:“伯爵而已,我也沒看上。”

    他若想要,早在收回古博城的時候就能有爵位。

    紀家爵位被收回與否,他可不在乎。

    再說,憑他自己,難道還沒本事再掙一個?

    不過估計也不行,文官不能封王侯,這是慣例。

    但講再多,他不在乎,紀伯爵肯定在乎,他隻要想保住爵位,一定會從這裏搬走。

    那就徹底清靜了。

    紀煬不在意的東西,紀伯爵也好,庶弟紀馳也好,全都珍惜異常。

    他被軟禁的時候,庶弟生母的哥哥,也就是戶部左侍郎已經跟宗室勾結。

    想要趁他被皇上罷免官職的時候,直接狠踩一腳。

    如今不僅希望落空,還跟威逼皇上的宗室勾結,後果可想而知。

    紀煬根本沒去偏院,甚至讓人放鬆偏院的守衛。

    等到晚上的時候,果然不出紀煬所料,紀馳母子二人,甚至沒有帶上他娘子,已經收拾細軟逃跑。

    跑就跑吧。

    跑了才好抓,更好定罪。

    紀煬隻讓人在後麵遠遠跟著,等皇上處置完宗室,再下令將他們抓回。

    做完這一切,時間已經到夜晚,紀煬坐下來喝杯茶。

    小雲中小白鶴也已經去休息。

    他們跟著提心吊膽許久,算是兩天都沒合眼。

    紀煬在等消息,等皇宮的消息,等皇上的消息。

    宮中經此大變。

    連太子徐九祥都有些變化,態度開始強硬。

    那皇上呢?

    依照他的性格,又會怎麽樣?

    昌盛四十二年三月十六,亥時。

    清晨用過藥的皇上漸漸好轉,上午吃了飯食,睡睡醒醒,中間起來吃過半碗粥,又喝了幾次水。

    終於在晚上九點左右的時候,皇上徹底清醒。

    醒來的時候已經能坐起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皇上醒來後並未召見林大學士或者紀煬,隻傳了一個命令。

    琨王,梁王,以及子女孫輩往下,六代之內。

    皆處斬。

    即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