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紀煬一覺醒來神清氣爽, 除了昨天根本沒複習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而且那個莫名其妙的噩夢, 好像有點喜感?

    具體也記不清了。

    早上起來, 繼續帶著衙門幾人開始跑步。

    他現在怎麽變成高中生了,晨跑加複習,不知道還以為他重上一遍高三。

    紀煬心裏好笑, 出了一身汗後,再按照原身的記憶練劍,隻是如今祖父送他的佩劍不在身邊, 隻能拿個樹枝試試。

    在原身小時候,是有過武學基礎的, 但祖父去世, 母親去世, 以後再也無人管過。

    原身偶爾自己練一練, 便會被周圍仆役打擾, 引著他去看些閑書,再鬥會螞蚱。

    如今紀煬再撿起來, 實在有些生疏, 好在他是個有耐心的, 慢慢練練, 總有成效。

    再接著便是看扶江縣公文,以及往年的公文,更有考核可能考到的內容。

    他這邊都這樣用功, 感覺常華縣那邊肯定更加不同。

    當官可真難。

    聽說如果位居二品三品,年末考核時, 甚至是陛下親自出題, 估計那壓力更大。

    還是別想了, 這些離他太過遙遠,一人能當上四品官,其實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紀煬除了臨時抱佛腳之餘,更多時間則在看潞州其他十個縣給他寄來的信件。

    目的自然是詢問化肥細節,在知道這東西也有重量,若是運輸所耗用的銀錢太多,其實是虧本的之後,距離較遠的六個縣,包括豐邵縣之內,也就歇了心思。

    如果化肥太貴,所增產的部分並不能涵蓋化肥價格,那用了化肥,也是虧的。

    沒人會做虧本買賣。

    可扶江縣臨近的四個縣城,倒是親熱得很,商量好明年開春就要來買。

    紀煬更讓他們報個數量,他好讓化肥作坊生產。

    隻是四個縣城分別寄來信函,紀煬看到上麵的重量,下意識深吸口氣。

    就算讓淩家湖百姓累死!

    也做不完這麽多啊!

    不過想想化肥方子已經送到汴京,就算那邊辦事效率再慢,也能在開春前看到,這製肥方子又不是特別複雜。

    估計到時候周圍四個縣,實際上用不了這麽多。

    紀煬幹脆打了個對折,讓淩縣尉通知淩家湖化肥作坊,一定要快些生產,明年的淩家湖隻會掙更多錢。

    按照打對折的數量,都讓淩裏長跟駐守在那的兵士江曆帆眼前一黑。

    要說賺錢,那肯定是好事。

    可這也太多了。

    真的痛並快樂著。

    如今淩家湖的路已經修好,他們平時製肥運肥的時候更加方便,其實省了不少氣力。

    有條好路就是輕便!

    除開化肥,葫蘆作坊那邊也走上正軌,玉縣丞想從葫蘆江尋個人出來,跟他一起料理葫蘆作坊,否則以後訂單越來越多,他也不好每天都在。

    他們所做的葫蘆器具,有著葫蘆秀才的名號,基本代替不了。

    所以以後的葫蘆生意隻會更穩定。

    這都是小事,紀煬自然不在意。

    不過算著算著,衙門的人越來越多,證明他們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看著扶江縣平穩發展,紀煬看書的心也安穩不少。

    時間一點點過去,十一月初二,天氣已經漸漸寒,紀煬終於接到潞州城的文書。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等這份公文。

    按理說早就應該發下來,告訴他今年考核的時間跟要求。

    可遲遲不見動靜,人家常華縣那邊的魏大人,已經從潞州城回來了,雖說結果還未出來,但看他的意思,應該十分不錯。

    說不定能得個上上的成績。

    他今年升遷便有望了。

    那邊都開始大擺宴席,他這邊卻毫無動靜。

    愁人。

    所以文書一來,玉縣丞等人比他還著急,立刻打開來看。

    紀煬見他們表情不對,伸手拿來,隨後也跟眾人一個模樣。

    “潞州城府衙派官吏到地方巡查?”

    “十一個縣,抽調三個考察。”

    “此地知縣不用去潞州城,自有官吏親自登門?!”

    換句話說。

    上麵要派使團抽查地方成績!

    其餘知縣照常去潞州回話即可,抽調出來的三個,可以不去潞州城,但必須接待上麵派下的數十官員,在其任地接受年末考核?

    這是年末考核的事嗎?

    分明是上麵突擊檢查啊!

    “往年也沒聽說過這種事。”淩縣尉道,“前知縣在這二十多年,也從未聽說過年末巡查考核的事。”

    “更沒聽說過,在官員任地進行考核。”

    玉縣丞也道:“這看似優待,不用往潞州城跑一趟,其實是上官檢驗啊!”

    畢竟大人們都來你的任地了,還能由你胡說?

    一絲一毫都會查的清清楚楚。

    怎麽幾十年不遇的事,就讓他們趕上了?

    紀煬長歎一口氣:“其實這事最倒黴的,不是咱們。”

    “是被咱們牽連的另外兩個縣。”

    眾人疑惑。

    紀煬隻好解釋道:“這事分明是衝著我們來的,想要知道咱們奏報到底是不是真,還有那化肥作坊到底怎麽回事。”

    “但單獨巡查咱們不太好,便又隨機抽了兩個出來。”

    這麽一想。

    好像確實對不起另外兩個縣!

    說到底,這次巡查,一個了解地方詳情,二則考核更加嚴苛。

    也是。

    他問潞州城要了那麽多東西,人家就算給,也要看看這錢花得值不值得。

    現在派個考察團過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紀煬知道今年對他的考核會嚴,已經做好隨時去潞州的準備。

    沒想到上麵根本不讓他去,直接派人來調查。

    想到知州對扶江縣的事本就知道得一清二楚,這次派人過來,估計要一一對應他說過的話。

    看著笑眯眯,還給他送吃食的知州,手段極為利落。

    能當一州之長的人,果然不一般。

    但來就來,他也不怕什麽。

    紀煬不怕,但扶江縣衙門的人全都緊張萬分。

    上麵來考察,能不緊張嗎?

    如果他們說錯什麽話,辦錯什麽事,被上麵怪罪怎麽辦?

    要是再連累縣裏的官學官道,豈不是更慘。

    一時間,整個衙門愁雲慘淡。

    不知道的,還以為遇上天大的禍事。

    紀煬安慰道:“咱們衙門做事無愧於心,從去年開始,人人天未亮起,天黑了睡下。做事做人經得起考驗。”

    “既沒有白吃一分俸祿,也無愧於百姓,不用慌張,照常做事即可。”

    紀煬又道:“進了十一月,去年安置無房屋百姓的事繼續做,還有今年各家白菜種了不少,常華縣那邊菜販價格你們盯著點,不要壓價太低。”

    “再有各家有新生兒未滿半歲的,年中老人超過六十五的,從咱們賬目上抽調些炭火過去,冬日對他們來說最是難熬。”

    “牛棚那邊飼料也備足,以後下雪路不好走,買飼料也難。看牛棚的老漢也備些炭火,再送去件棉衣。”

    一樁樁事情吩咐下去,眾人的心也穩下來。

    這都是他們常做的,知縣大人說的沒錯,他們無愧於心,也無愧百姓,上麵要查便查,怕什麽?

    他們的化肥作坊,葫蘆作坊,淩家湖,玉家湖的道路,馬家灣跟三江村的水渠。

    個個都沒問題。

    都是他們辛辛苦苦,一點點盯出來的。

    還有地裏的菜,地裏的糧食,全都沒有弄虛作假。

    這種情況下,他們怕什麽?

    紀煬見大家沉下心,再次看看公文上的日期。

    今日是十一月初二,而上麵來巡查的時間是十一月初五。

    這分明是巡查使團們已經上路,然後才發的消息。

    好狠的知州大人。

    給他預留一點時間準備,但時間又不是很多。

    如果有什麽馬腳,肯定會漏出來。

    不過想想也是,若不是這樣謹慎為官,謹慎禦下,是個縣都來虛報成績,謊報畝產。

    豈不是天下大亂?

    紀煬心知這事,並不告訴手下讓他們慌張,依舊帶著眾人晨起鍛煉,白日讀書。

    衙門的冬日教學也開了幾日。

    這才來讀書的,基本都是小孩跟年輕人,女子極少。

    還是在紀煬的“運作”下,多添了十幾個小姑娘來此。

    不是他偏心,而是在最初報名的時候,各家習慣性給家中小子報名,女子給拉下。

    若頭一年如此,以後必然形成習慣。

    此時也不好苛責鄉親們重男輕女,千百年的習慣哪有那麽容易改。

    不過塞幾個小姑娘過來,足以表明他的態度。

    等到官學開始,讓小姑娘來念書,也順理成章。

    說是冬日清閑。

    怎麽他還這樣忙?

    衙門眾人一忙,倒是把心裏那點害怕給散了。

    忙起來就不容易胡思亂想啊!

    所以在十一月初五大清早,正在例行跑步的一群人,正好遇到前來考察的潞州城長官們。

    大家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長官們也沒想到,清早過來,看到的是一群漢子們穿著短打圍著荒地跑步。

    衙門的人也沒想到,長官們怎麽大清早便來了?

    他們提前準備學習的禮儀完全沒用啊。

    於是,一眾穿戴整齊,風塵仆仆,前來“找茬”的官員,便麵對這樣一群衣衫不整的下屬。

    最後還是紀煬輕咳出聲,走上前拱手道:“諸位大人想來一路奔波,還請先在衙門用個早飯,我等扶江縣衙門一行換身衣衫便來。”

    領頭的官員微微點頭,算是緩解這樣尷尬的場麵。

    玉縣丞跟淩縣尉立刻回去,讓準備吃食的自家娘子多備些,讓自家人出來代替照顧。

    他們這些人還是快快洗個澡換上官服來吧!

    衙門後院,平安急急忙忙找出官服:“少爺,您快些換好衣服過去吧,誰料他們來得這樣早。”

    紀煬卻不緊不慢,開口道:“不忙,接待有接待的好處,不接有不接的好處。”

    他們這次來,要的就是查看扶江縣真實情況,自己心中沒有鬼,任憑他們怎麽問都行。

    可紀煬也沒想到,最先被詢問的,竟然是江小子跟江乖乖。

    兩人早已習慣跟著衙門吃飯,今日過去,發現飯桌上換了一群陌生人。

    玉娘子見此,連忙道:“你們兩個去我家吃早飯吧,今日有些事。”

    江小子江乖乖年紀雖小,卻經過許多事,自然聽話要走。

    誰料潞州城領頭官員見此,開口問道:“他們兩個是何人?怎麽也在衙門用飯?”

    玉娘子跟淩娘子剛要答,就見這年長官員道:“讓他倆說。”

    “你們兩個姓甚名誰,可知這是官府重地,普通人不可隨意進入?”

    江小子剛皺眉,江乖乖便上前:“我叫江白鶴,我哥哥叫江雲中。”

    “我們兩個無父無母,知縣大人看我們可憐,便留我們在這吃飯。”

    江乖乖不過四歲,乖巧可愛不說,平時紀煬從未短過他們吃食衣裳,閑來無趣還會給兩人紮小辮,再有滕顯教導學問,看著就比一般孩童機靈。

    這一開口,已經讓這群有家有兒女的官員們心生喜歡。

    年長官員聽此,眼神也柔和些,對玉娘子等人道:“讓他倆也坐下吃飯吧。”

    等兩人坐下,不少問題也便來了。

    比如他們知縣大人性情如何,對他們如何,最近在做什麽事。

    孩子再聰明,也會被三言兩語套話,在潞州城官員看來,問他們也沒錯。

    誰料兩個小孩彬彬有禮,絲毫不像沒有父母教養的孩童,聽聞他們讀書習字已有些成效,這下紀煬還沒來,眾人已經對這位地方官有些好感。

    按理說閑雜人等,確實不能在衙門自由來回。

    可這兩個孩子年齡小,不過跟著吃些飯食,確實不能當罪。

    反倒顯得紀知縣宅心仁厚,體恤百姓。

    江乖乖吃過大人們剝的雞蛋,笑眯眯道:“知縣大人還說了,等到明年開官學了,讓我跟哥哥都去讀書,他給我們出束脩。”

    江小子愣怔,知縣大人什麽時候說過。

    不過妹妹說話,他自然不反駁,又聽江乖乖道:“大人還說,回頭官道修好了,他讓人打輛馬車,帶我們去潞州城玩呢。”

    “你很想上官學?還想去潞州城?”

    “想啊,知縣大人說,讀書能明理,多讀書才會更有學問,也不會讓人餓肚子。”江乖乖滿臉憧憬,“大人還說,潞州城特別特別好玩,我們去了也能長長見識。”

    這話紀煬倒是說過,沒想到乖乖也能記下。

    看看人家孩子。

    怎麽教的。

    竟然對讀書這樣渴望,他們家孩子怎麽一聽上學就想逃課?

    紀煬過來的時候,先是聽到江乖乖認真胡編,然後看到潞州城大人們豔羨的表情。

    一時有些不好意思怎麽辦。

    紀煬已經梳洗又換了官服,此時過來,隻讓人覺得朗月清風,英俊青年身上無一絲世俗氣,反而像格格不入的名士。

    “慢待各位大人了,原本以為大人們晚些過來,沒有及時迎接。”

    “無妨,你能帶著衙門眾人強身健體,這很好。”年長官員讚賞地看向他,隨後開始介紹各自身份。

    潞州城府衙派出一共七位官員,為首的是倉司長官,稱提舉常平使,掌地方撫恤,賑災。

    上次見過的漕司轉運使,跟這位是平級。

    但掌管地方撫恤的官員來巡查,這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除了這位之後,副手則是潞州布政使,也是管錢糧的。

    餘下各自也是不小官員,隨行還有十幾小吏跟隨,這一行人算起來也二三十人。

    他們這一行人,已經去過另外兩個縣,此行扶江縣,是最後一站。

    而他們想要的東西,就看領頭的倉司常平使大人,跟佐副布政使大人了。

    聽完介紹,別說紀煬了,身邊被點撥的玉縣丞,淩縣尉,也明白這陣仗為何而來。

    這算不算出師不利?

    長官們剛來,他們竟然那麽模樣對人?

    這邊飯食剛用過,常平使大人剛要說話,就聽衙門側門吵吵嚷嚷,下意識皺眉。

    但那邊的小吏已經把側門打開。

    隻見百姓們陸陸續續到衙門其他房間,明顯十分習慣。

    又是怎麽回事?

    紀煬答道:“還請諸位長官們見諒,今日是玉縣丞當值教書,他可能要失陪了。”

    玉縣丞眼前一黑。

    今日長官來此,還教嗎?

    可來聽課的百姓已經坐定,明顯等著他。

    潞州城來的大人們同樣也看向他。

    玉縣丞隻好硬著頭皮進門,他沒有經過係統教導,沒上過私塾,更別說官學。

    他所學是上個知縣大人教的,所以也隻會些笨方法。

    這讓諸位大人們聽的眉頭緊皺。

    “這就是你們扶江縣的教學?”

    常平使大人語氣已經有些嚴厲。

    紀煬倒不慌不忙:“是,我們玉縣丞隻跟前任知縣老大人習得幾個字,之後是自己用功刻苦,他本就沒有上過私塾,自然不會真正的教學。”

    常平使剛要說,既然沒上過,何必誤人子弟。

    可這屋裏的百姓們學得興致勃勃,也不能說全然沒有效果。

    而且這種求知欲,怎麽也裝不出來。

    “扶江縣從來沒有私塾,更沒有官學。大家也都是摸索著來,雖說方法笨了些,效率也低些。但能學一個字,便是一個字。”紀煬故意歎口氣,“可惜啊,誰讓沒有夫子呢。”

    紀煬沒看到,他這話一說,潞州城來的人隊伍當中,有兩位留著長須的書生下意識看他一眼。

    這人半句沒提要官學,但句句都在要官學。

    常平使,布政使聽此,忍不住笑。

    這小子還真是有意思。

    那常平使更是道:“怪不得我臨行前,知州大人特意囑托過,要小心你的算計。”

    這裏的算計,自然是調侃為多。

    他來這不到一個時辰,其實對衙門風氣有些了解。

    也明白眼前的伯爵府嫡子,確實有幾分本事。

    他好歹也是千金之軀,名門望族,卻難得能體恤民情,因地製宜。

    在這裏絲毫沒有驕縱之感,反而跟這裏的人相處得非常好。

    更不說他令人咋舌的功績。

    若不是他做得實在好,胃口又實在大。

    他們這行人,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裏。

    “紀知縣,既如此,你也帶我們在扶江縣四處逛逛,此也是你年末考核的一部分。”常平使笑著道,“走吧。”

    紀煬點頭:“全聽大人的。”

    不就是開始視察嗎?他還真不怕!

    潞州城來的人浩浩蕩蕩一群人,悄然分成三撥。

    一撥由紀煬帶著去各處查看情況,其他兩撥分別去往扶江縣西,扶江縣東。

    淩縣尉顯然發現這番動作,紀煬稍稍抬手,低聲道:“不用管,讓他們看。”

    “扶江縣任由他們看。”

    等對上常平使大人目光,紀煬坦然一笑,他可是最不怕別人查的。

    再說,這不是已經開了個好頭。

    紀煬已經感覺到,他想要的東西,已經向他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