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我道永執(20)
  第308章 我道永執(20)

    埃羅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

    在夢裏,一隻象征不祥的烏鴉落在他麵前,搖身一變化作黑巫師。她裹在漆黑的鬥篷裏,看不清麵貌,唯有聲線清冷甘冽,聽得出是個女聲。

    她告訴他:“埃羅,你被利用了。”

    夢是潛意識的具現,第六感往往在此匯聚,點亮人的通透和敏感。聞言,埃羅本能地問出:“誰?是誰在利用我?”

    沒有任何停頓,仿佛他對此也疑竇了好久,竟是對一個黑巫師有話直說,連半分遲疑也無。

    對方說道:“你所能想到的所有人。他們都是知情者,隻有你被蒙在鼓裏。”

    埃羅愣在原地,那些原本應該被遺忘在意識深處的記憶紛紛翻湧上來,如走馬燈一般迅速回轉在他的腦海裏。有父母的,有大哥的,有弟弟妹妹的……畫麵突然定格在母親枯瘦的手上,她在彌留之際淚流滿麵,抓著他的手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可這一次,他居然聽清了媽媽的話:【埃羅,我可憐的埃羅!要小心你的父親,小心你身邊所有的人……埃羅快跑,離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了!】

    記憶中的媽媽含恨而終,可夢中的媽媽卻說出了遺言。埃羅的理智驚疑不定,情感上已是趨於相信。而在黑巫師的層層深入中,他變得不得不信。

    “我給你一個‘預言’,埃羅。”黑巫師道,“你被選中為神使,帶著三百名女仆前往海神神殿。海神接見了你,卻包藏禍心,他吃掉了你的靈魂,占據了你的軀殼,成為了另一個你。而你帶去的女仆成了他享樂的工具,此後一生皆苦、恨你入骨。”

    不可能!不會的!

    他的理智在大喊,搜刮著種種借口想要反駁黑巫師。可真實的他已是淚如雨下,對方壓根沒有提起誰,他已是泣不成聲地對號入座了:“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嗎?難道他對我的好都是假的嗎?”

    黑巫師:“我想,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意識中的霧靄散去,頭腦的“理智”總算回來了。埃羅猛地驚醒,忽然發現天光早就大亮,他的屋裏擠滿了仆人。執事正把手搭在他身上,似乎搖了他一段時間,連睡衣都變得褶皺了。

    見他蘇醒,滿屋的人都鬆了口氣。執事收回手,語氣有些冷硬:“埃羅少爺,你該起床洗漱了。今天是你前往神殿的日子,要是遲到就不好了。”

    埃羅:“遲到?”他有些疑惑,“不是傍晚出發嗎?現在才幾點——哦天呐!才淩晨三點,這個點你居然叫我起床?”

    他不理解,明明是安排在傍晚的事,何必這麽趕?

    執事語氣淡淡:“對另一個世界而言,已經快到傍晚了,少爺。”

    意味不明的一句話如當頭棒喝,瞬間讓埃羅想了很多很多。什麽叫“另一個世界是傍晚”?執事用如此稀鬆平常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可見是知曉一些內幕的,但他作為一個少爺卻不知道,委實說不過去了!

    而且,這些仆人……

    他們對此也沒什麽疑惑,好像全世界隻有他不知道一樣。

    埃羅不知道該怎麽辦,錦衣玉食的生活把他養成了一個廢物。他想質問,卻不知要問什麽;他想逃跑,又不知該跑到哪去。甚至他連反抗也不能,竟是被兩個仆人扭著送進了浴室。

    在一通絕不溫柔的洗涮過後,他被裝進了精致的禮服中,推到了幾百名漂亮的“女傭”前。

    她們之中有人在哭……

    細碎的哭聲傳來,攪得他心煩意亂,又升起了無窮的恐慌。他好害怕!好怕黑巫師給他的預言成真!她們是被精挑細選送出去的禮物,他何嚐不是一份禮物,甚至還是這批倒黴蛋中第一個死亡的!

    要瘋了!他要瘋了!

    恰在這時,一隻鸚鵡掠過伯爵家的屋子,眨眼停在埃羅的腦袋上。一眾仆從驚叫起來,執事更是想將鸚鵡趕下去,可埃羅不知哪來的勇氣,竟是一把護住了鸚鵡,大聲吼道:“給我退下!不準碰我的鸚鵡——”

    仆人怔了怔,麵麵相覷,又看向領頭的執事等他拿主意。

    執事本能地朝樓上看,埃羅的目光也緊隨而上。隻見扶梯拐角處,伯爵的書房緊閉,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動靜,顯然是不準備出現了。

    貴族親情淡薄,執事收回目光,道:“讓他帶著鸚鵡吧。”

    左右是個快死的人了,滿足一下他的遺願也好。

    於是,在執事的帶領下,埃羅不甘地回望了書房一眼,終是半強迫地被騎士隊伍帶走了。他明白,黑巫師的“預言”不是預言,而是一段注定會發生的既定事實。

    他是被父親獻給海神的祭品,為了這一天,父親“耐心”養了他二十年……多麽可笑啊,十歲以後被當做祭品養到大,父愛可真是個廉價的東西,說收回就收回,是半點沒留在他身上。

    “嗒嗒、嗒嗒……”

    清晨五點,晨曦微露。馬蹄聲穿過空巷,腳步聲停留在中心廣場。他們靠近大型噴泉池,在海貝中歇息的美人魚紛紛醒來,迅速挪位,躍進池子中。

    接著,她們施展人魚魔法架起水橋,它一頭鏈接著池外,一頭鏈接著海貝,暗示著這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厲蘊丹明了,原來“鑰匙”在這裏。

    很快,埃羅被推上水橋,後麵的“女傭”們不得不跟上,騎士大隊綴在身後猶如一群牧羊犬,正趕著沉默的羔羊進入羊圈……不,是進入烤爐。

    當埃羅一腳跨過境界線,厲蘊丹明顯感覺天地倒轉了一瞬,又在頃刻恢複過來。

    抬眼,異空間正值黃昏時的五點,太陽西下,前方煙波微渺,從這頭的起點走到那頭的宮殿,大抵是要花上一個鍾頭,抵達時正巧卡個六點。

    邊走邊看,厲蘊丹不禁張開了因果眼。也是進入內部後她才發現,整個異空間都是以神力和水魔法構成,它與海神之城互成鏡像,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前者黃昏,後者清晨,是一個“反轉世界”。

    而根據異空間的魔紋構成看,屬於人類的魔法少之又少,想來這成品是出自人魚族的手筆。至於人魚為何要幫著海神,估計是為了共同利益——人類的信仰。

    什麽“人魚撿到孤兒把他養大”這套說辭,厲蘊丹是一個逗號都不信。

    人魚是什麽?

    人魚是海妖的一種,是能用歌聲蠱惑水手、再把人拖下水吃掉的肉食動物。說白了,人類嬰兒之於人魚就是食物,一條人魚撿到嬰兒忍著不吃,除了它沒胃口,就隻剩下“所圖甚大”這一點了。

    也是,所圖能不大嗎?

    海神那契的母親是個貨真價實的公主,而那契出生在海邊,天然與漁民有了聯係。人魚隻消把他養大,就自然而然地能與海邊的人類聯係緊密。再借由那契一步步獲取人類的信賴,得到信仰的滋養,完全說得過去。

    而等時機一成熟,把那契的身世一說,那契可不得跳進陷阱嗎?隻要他殺了公主,他的名聲就會擴張,會吸引更多的人向他聚攏。而隻要他娶了公主,又會有一批人向他靠攏……

    最後,平民來了,領地有了,貴族入駐了。伴隨著影響力的擴大,那契被推到人前,而人魚可以在後麵坐享其成。海神是貴族的工具不假,又何嚐不是人魚的工具呢?

    正因為撕扯著海神的兩方誰也不服誰,所以貴族想通過海神滅掉人魚,而人魚想通過控製海神來控製人類。

    這哪裏是個神殿?簡直就是個角鬥場!

    “查理、查理……”埃羅在呢喃,“預言成真了,預言……我會死在這裏。查理,你快跑吧,他們不會為難一隻鸚鵡,快跑……”

    一小時很快過去,埃羅連逃跑的機會也無,硬是被扭送到海神金碧輝煌的住處。

    “放開我!放開我——”

    兩個騎士將他押跪在神殿中央,伯爵家的執事冷著臉站在一旁。埃羅急得大吼大叫,殿外的女人嗚咽出聲,唯獨鸚鵡牢牢定在埃羅頭上,任是他怎麽晃動都不掉下來。

    沒多久,能量波動出現在大殿內。在黃金鑄成的台階高處,一簇巨大的紅珊瑚攏著滿床的珍珠升起,一個近乎赤身、隻圍著一條巾帕的藍發男子撩開兩側晃動的水幕,慵懶起身,從至高處緩慢走下。

    源自神明的威壓張開,帶著明晃晃的死亡威脅。執事與騎士恭敬跪下,埃羅則被壓翻在地上,連動根手指都難。

    他說不出話了,隻能任人為所欲為!

    “這就是新的軀殼?”海神道,“看上去很弱小,也沒什麽肌肉。”

    執事:“但很幹淨,年輕人的軀殼足夠您用上五年。五年後,會有新的軀殼給您送過來。”

    海神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正想用腳把埃羅囫圇個兒翻過來。誰知腳還沒動,他忽然發現了一件奇怪事,為什麽這隻鸚鵡在他的威壓下半點不慌?噫,它還側過頭看他,眼神中似乎帶著輕視?

    見鬼了!

    “鸚鵡?”

    執事解釋道:“這隻鸚鵡會說話,很會誇人。”

    “是嗎?”海神提了點興趣,不禁看向鸚鵡,“小鳥,說兩句話讓我聽聽。”

    周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就等著鸚鵡說幾句讚美的話。誰知鸚鵡早換了芯子,厲蘊丹拉長嗓子,用鸚鵡的聲線罵道:“醜八怪!醜八怪!臭魚爛蝦的王八蛋,離我遠點!”

    眾人:……

    沉寂三秒,海神勃然大怒,他猛地揚起手劈向鸚鵡,不料鸚鵡忽然飛起化作一團黑霧,裏頭陡然飛出一腳,精準地命中海神的臉,直接踢斷他的鼻梁骨,並把他踹飛出去。

    “轟!”

    珊瑚王座被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