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太乙天墟(3)
  第287章 太乙天墟(3)

    厲蘊丹做了一個冗長又瑰麗的夢。

    在夢中,她見混沌初開,盤古立於其間。他腳踏大地,雙手撐天,於浩蕩真炁中須發亂舞,雙目灼灼,身環陰陽法相,八萬年終倒,以身化為萬物。至此,他的陰陽法相大成,雙魚扣合融為“神格”,定性定義,名為“開天辟地之神”。

    忽而星光鬥轉、山河變遷,她見伏羲坐於礁石,感寒冬酷暑,察日暖夜涼,觀天地之氣。一朝開悟,他以太陽東升西落的軌跡為準,畫下“一”字,此為一畫開天,又生八卦輪轉,大智即開。

    至此,先天八卦大相有成,接玄天之妙融為神格,定性定義,為“太古正神”,又名“伏羲大帝”。

    畫麵再轉,她見女媧摶土造人,扶先靈聖賢,製禮樂立媒,又熔五彩石填補塌方的天地,斬鼇足撐起四方無極。補天救世,創化萬物,神通廣大,為人之始母。至此天地福澤、信仰大立,以萬靈之息鑄就神格,為“創世之神”、“大地之母”,又名“媧皇”。

    之後,是三清始祖,是眾生封神之路……所謂神格正如人的八字,八字排列組合可構成“格局”,比如七殺格、偏財格等,而神靈心中所持大道即為“八字”,神格便是他們道心所化的格局。

    有神格的神是正神,不成格的神隻是小神。

    驀然,視野從神話始源切換到她自己,這一次,厲蘊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向“自己”,見她徒手碎星辰,抬手捏世界,一刀縱天下,善惡無分別。

    她看得清楚,明明“她”身後法相已成,見之卻是一片模糊;明明“她”該擁有名號,思之卻是頭痛欲裂。

    她見到“自己”轉過身,左手融出一個紫金色的創世神格,右手握著狀如長矛的滅世神格。左邊的星球欣欣向榮,一派祥和;右邊的帝國煙熏火燎。屍橫遍野。造就生,帶來死,那個“她”轉過身與她麵對麵,聲音肅然。

    “厲蘊丹。”對麵的自己喚道,“告訴我,你成就了何種神格?”

    “你是什麽神?”

    嚇——

    伏在玉桌上的厲蘊丹忽然驚醒,猛地睜開眼。緩了三息定下神,她才發現自己仍在朝天宮的庭院中,案上放著朱砂墨,手下墊著一張靈光燃盡的“長息符”,頭頂有粉色的花瓣飄落,正是種下的蟠桃樹開花了……

    對,她之前在這裏畫符,畫的是“長息符”,一種能讓神仙都陷入沉睡的符咒,專用來對付一些她不想殺、對付起來又有點棘手的對手。

    卻不料,符畫完了,第一個中招的是她自己。

    厲蘊丹頗有點哭笑不得,但確定符籙有效後,她伸出手指蘸了蘸朱砂墨,一撚發現還潤著,便斷定自己沒睡多久,最多半刻鍾。

    可這半刻鍾的夢境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神不眠不休、不死不滅,哪會真像人一樣做夢。一旦夢上了,那夢便不是夢,而是位於意識深處的真實。換言之,她看似是做了夢,實則被問了心。

    發問的是本我,又何嚐不是她自己?

    如果是謝此恒成神,那這事兒就好辦了。他單修劍,專殺魔,旁的一概不管,還救過世,大抵不是“劍神”就是“某某尊者”,多簡單的事兒。

    不像她,刀會點,劍也會點;符會點,器也會點。什麽都會點,再要將神格定性定義,這不為難她嗎?說創世也可以,說滅世也可以,要不然她自封一個“萬能神”吧?

    風吹過,卷了片葉子拍在她臉上。

    厲蘊丹總算收斂了幾分,又恢複到一貫冷肅的樣子。隻是思維已岔開,心就無法靜下來畫符了。她索性將器物全數收起,出了仙藏去找謝此恒論道。

    不久,雪峰之巔,鍋底架起。烤魚烤肉,噴香四溢。

    厲蘊丹與他說了夢境,等待他的解惑。而謝此恒見她半分不瞞、什麽都告訴他,心頭頓覺很“滿”,有一種情緒像是要溢出來似的。

    他帶著笑,溫和道:“八萬餘年,盤古方為盤古;萬八千年,伏羲才是伏羲。你成神才多久,何必這麽著急?”

    筷頭一頓,這話倒是點通了她,她確實急於求成了些。欲速則不達,有時候越迫切想得到的東西,反而越得不到。

    厲蘊丹:“是我急切了。”

    她大可以等一個任務期較長的試煉場去解決這個問題,往後機會多得是,確實沒必要今天就完事兒。

    “也是我著相了……”

    謝此恒搖頭,將烤熟的肉全夾進她碗裏:“著相是常事,萬事萬物皆有迷惘時,包括我也是。”

    “你也?”厲蘊丹一笑,“瞧著可不像。”

    “我隻是冷淡慣了,以至於誰也看不出來。”謝此恒緩緩道,“那時我還年幼,習劍不久,對劍甚是喜之,連睡時也不撒手。”

    “一日師父的故友到訪,未見師父,先看到了我,便哄騙我說‘劍即是劍修之妻,你要善待於它’,我信了,為此迷惘了好久……那時我不懂,為何劍是劍修之妻,劍修卻把劍踩在腳下禦空飛行?這算是善待嗎?”

    “那些日子練劍也不用心,叫師父看出了端倪。喚我一問,師父怒極反笑,提劍將那叔伯打出宗門,才解了我的疑惑,劍即是劍,是劍修的尊嚴性命,不是‘妻子’。”

    猶記得那天師父在大殿上破口大罵,聲振寰宇,幾乎把宗門上下連帶著他自己都罵了進去:“說劍是劍修妻子的,純粹都是汙蔑!我們劍修滿門清白,一心一意,最多就三把輕劍四把重劍,是哪個不要臉的在外傳我們三妻四妾,害得我們娶不到妻!聽著,以後誰說劍是劍修妻子的,一律打死!休想害我門派法脈斷絕!”

    那天起,他總算又能直視劍了。

    厲蘊丹:……我們的迷惘不一樣。

    謝此恒:“時候到了,迷惘自會解開。但在到時候之前,你需得解開自己的心。”

    放輕鬆了,開悟自然會來。

    厲蘊丹失笑,夾了幾塊肉吃。一見他碗裏什麽也沒有,便道:“不合胃口嗎?你怎麽半點不吃,是吃膩了?”

    謝此恒:“不知為何,看你吃得好,我便也飽了。”

    “你這話說的像我母後……”厲蘊丹道,“幼時不想吃飯,滿宮殿亂跑。母後幹脆讓大宮女把我綁在柱子上,親自喂飯,喂完她也氣飽了。”

    謝此恒:……

    說起往事,厲蘊丹頗為感慨:“若是還在皇宮,我大概不能這麽肆意地吃東西,一道菜要經過驗毒試吃才能遞到我麵前。你幼時雖無親人在側,卻活得自在;我幼時即使睡在母親房裏,也深感不安。”

    她說了很多:“我的父皇有很多孩子,我隻是其中之一。做個公主不起眼,卻也是年少時的保命符。可說是保命符也不盡然,有時候還是奪命符。皇子傾軋,多會連累到公主……”

    她七歲時,比她小兩歲的一個妹妹被人推下太和湖淹死了。

    宮人一口咬定是年僅八歲的七皇子所為,是孩子間不小心的打鬧釀成的災禍,可饒是如此,她那位七哥也早早地被父皇厭棄,放一邊不再管。

    帝王薄情,待親子也是如此。

    “皇子爭位的事,從娘胎裏就開始了。我人還沒長開呢,就聽三哥跟榮國公府的公子說他母妃與我母親交好,他就是我親哥,能做主讓我嫁去榮國公府,來個榮上加榮,親上加親。”

    “嗬,榮國公府已經功高震主,他也有妹妹,居然讓我去?這份心意我是領了,所以五年後,他是我手刃的第一個哥哥。”

    她滅掉了所有對她不懷好意的人,榮登大寶,卻也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然而,她很享受這種狀態。

    厲蘊丹:“我殺過親兄弟、親姐妹,甚至我的父皇都是受了我氣才咽氣的。我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身上的血味早就洗不掉了。偏偏,我連一絲負罪感也無,是否我天生就如此涼薄?”

    謝此恒:“不過是求存罷了,你不殺他,他便殺你,既如此,還不如你活著。”

    厲蘊丹:“不覺得我殘忍?”

    “我隻慶幸活下來的人是你。”謝此恒道,“不然,我會死在第一場試煉中,跟那條大蛇一樣被人踐踏遺蛻,死後還要看著妖魔肆虐人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譬如你我,沒有以前的你,就沒有現在的我。”

    “無論你做過什麽,想做什麽,要做什麽,我都不會覺得你有所缺漏。”他注視著她,目光專注又認真,“你是人皇,合該如此;人皇是你,順理成章。”

    “我隻想跟在你身後,看你走到更高更遠的地方。”

    真龍隻追隨天子,他隻關注於她。神獸終生隻擇一主,他曾以為自己人性多於獸性,絕不會跟人有過多的交集,不想死過一次後,他竟是遇到了一個想簽下天道契約的人。

    隻是,他心裏有“魔物”作祟,想要向她索取的遠不止追隨這麽簡單,還想要更多、更多……

    謝此恒斂目,思緒紛飛。

    卻聽厲蘊丹一笑,給他倒了一杯酒,道:“跟著我?我是帝王,你就不怕狡兔死,走狗烹嗎?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如果我有朝一日殺了你呢?”

    “技不如人,我不會怨你。”

    厲蘊丹搖頭,示意揭過話題,後與他舉杯暢飲。待仙酒喝了大半,她才道:“謝此恒,假如我動手殺了你,請你務必憎恨我——”

    “憎恨到要將我碎屍萬段,找我問個清楚,哪怕就剩個魂魄,你也要來到我身邊。”

    “記住了嗎?”

    “……如你所願。”

    飯局終了,以正經話開始,在胡說八道中結束。厲蘊丹不準備回離火,轉道秘境轉悠,待躺在巨大的樹冠上仰望倒懸的銀河時,她才打開麵板,看看朋友們在做什麽。

    封從雪:“各個大境都傳遍了,聽說跟著你的團隊混保管躺贏,連基礎點都很豐厚。我真想再跟你進同一個副本,這樣我就可以開擺了。”

    崔沐心:“大佬,我加的團隊現在是你的團隊的盟友了,我們都簽了那份契約。”

    接下來都是問候和約飯,唯獨胥望東的話與眾不同:“大佬,新的情報,是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我不確定真假,但感覺確有其事——有人說,上上次我們回來的時候,巽風大境有兩名甲級造化者受到了主神的邀請,然後消失不見了,一個都沒回來。”

    “消息是他們的親友遞出,可是,他們的親友在上個副本全死完了。所以,我不確定這個消息靠不靠譜,因為甲級造化者行蹤莫測,我連他們的名字都沒確定。”

    厲蘊丹:……

    主神這是親自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