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大道至真(13)
  第208章 大道至真(13)

    萬佛宗,如來殿。十年前的香火鼎盛,十年後的鬼氣森冷。

    自渡劫境、大乘境的佛宗大能聯手封印墮魔仙人起,佛宗的清淨之地便在寸寸減少,日漸染上幢幢魔影。

    以致修為不高的弟子夜有所夢,直言見到一青衣女子手握金剛杵,決然捅進自己的額頭。刹那血漿迸射,女子絕倒於如來掌心,一襲青衣化作全紅。她閉上眼,不久忽又睜開眼,人看似還是原來的人,可芯子卻像裝進了魔。

    金剛杵從她額頭脫落,血肉模糊的洞窟分速補上。她衝弟子嫣然一笑,於如來掌心懶懶翻身,眸中隱現紅芒:“來呀,過來呀……”

    不止一位弟子佛心受損,至少金丹以下的佛修扛不住魔氣侵擾。

    見狀,大能令金丹以下弟子搬離如來殿,又抬起足有萬年曆史的如來金身鎮壓在“魔女”封印之上,以期大乘佛法能讓仙人安息,令心魔湮滅。

    然,不是每位佛修都抱著超度的念頭,修習金剛大法的活佛怒目而視,錫杖點地,大聲道:“寂法師兄,我們為何不殺了她?”

    “縱使是仙,曾福澤一方,可她如今已經墮魔!你若不忍動手,我來即可!不過是背負因果業債,我……”

    “不可。”大乘佛修寂法出聲,製止了這名急躁的師弟,“不能殺,殺不得。”

    “什麽?”

    寂法:“修士自毀尚且留有一縷執念,況乎仙人?真仙以本命法器自毀,隻為除掉心魔。饒是身死寂滅,執念一日不消,心魔就做不得亂。若貿然動手,你怎知除去的是執念還是心魔?一步錯,步步錯,萬不可為!”

    真仙就算死去也是真仙,而他們隻是一批從未登過大自在天的下界佛修。不到那境界,怎知仙人手段?萬一弄巧成拙呢?

    能對付仙人的隻有仙人,可下界去哪兒找神仙?

    無法,隻能封印,隻能壓製,隻能超度,用漫長的光陰去消磨仙人的魔氣,以達到阻止大災發生的目的。

    可萬佛宗真壓製得了麽?

    猶未可知。

    是夜,禪院中的小沙彌本在安睡,忽地渾身一震,掀開被子下得床來。他閉著眼徑自走到門前,好似醒著一般利索地打開房門,朝外走去。

    木門的嘎吱聲驚動了同屋的另一個小沙彌,他揉揉眼起來,含糊地問了聲:“妙光……你去哪兒?茅房嗎?”

    未煉氣的小沙彌多住在一起,因體質仍屬凡人,故院中善信常備齋飯,也建有茅房。此地煙火氣較重,佛修大能鮮少來此,院中說禪者的修為也不高,是以一小沙彌起夜往山上走,他們是真的沒防備。

    夜深露重,小沙彌的身上騰出一團漆黑的魔氣。他一步步朝如來殿走去,耳畔響起了一個若有似無的女聲。

    “好孩子,乖孩子,過來啊。”

    “過來啊,到阿娘這裏來……”

    小沙彌閉著眼,如夢囈般說出話:“阿娘、阿娘……”

    他瞧見阿娘穿了一身紅衣裳,正衝他張開雙臂想抱抱他。晚間的風似乎很大,吹得她衣衫發絲盡數揚起,連嘴角都上揚了不少。

    過不多時,小沙彌沒入如來殿的封印中,當層層魔氣籠罩住他小小的身軀。封印深處的心魔傳來桀桀怪笑:“何其可笑!封印封了仙,防了大能,卻對凡人不設防!哈哈哈哈!真是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少頃,升騰的魔氣消卻,小沙彌慢慢下山,直至三更天才複返禪房。

    同屋的沙彌已經睡死,他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待五更天的雞鳴響起,小沙彌方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被夥伴拉著洗漱誦經去了。

    “妙光,你昨夜幹什麽去了?怎的草鞋上全是濕泥?”

    “我不知。”妙光捶捶腿,“腿還很疼……”

    “看你是起夜迷糊了。”小和尚道,“莫不是坐在石板上睡著了?誒,算了算了,阿彌陀佛,早課說這些,沒得埋汰了佛祖!罪過罪過!”

    此事不了了之,無一人發現異常。

    ……

    說好的一年一萬中品靈石,八年就是八萬,厲蘊丹自會做到。她進秘境除了正兒八經地淘些材料賣錢,剩下的就是想“不務正業”地就地取材煉丹,好賣出去換靈石。

    比起材料,靈丹可好賣多了。譬如她隨手送出去的兩粒延壽丹,光一顆就要三千中品靈石,還供不應求,如果此次秘境之行能多煉幾爐,八萬中品靈石也隻是小意思。

    入了幾座城隨處打聽,厲蘊丹鎖定了海上將出的一個秘境。據說該秘境“逢七必變”,每過七百七十七年便從海底上浮一次,隻許元嬰期修士進入,也允許元嬰修士在內突破。可要是修為低於元嬰或高出元嬰太多的修士想入內,那是萬萬不能的。

    聞言,厲蘊丹覺得有趣,一個秘境竟像是智能星艦似的,怎麽還有這許多規矩?

    她往年雖經常遊曆,可合體期的基本盤太高,導致她沒去過幾個秘境。如今重修一遍倒是享受到了好待遇,不由地多問了幾句。

    厲蘊丹:“規矩甚是死板,是單這秘境如此,還是每個秘境都這樣?”

    見她長得好,又是元嬰期的劍修,身邊的金丹修士自是客氣不少。她料想這前輩是閉關太久極少出門,是以回答得相當耐心。

    她說:“不同的秘境有不同的規矩,大同小異,也大致如此。”全麵科普開始了,“蓋因秘境多是仙人所設,亦或是大能的乾坤袋所化,又或者是大能隕落後的遺蛻所變,所以多會隨其主人的喜好演化出相應的規則。”

    “譬如萬年以前的‘降真仙子’渡仙劫隕落,因未能扛過天人五衰,座下又無弟子繼承衣缽,便令遺蛻與乾坤戒相合,熔煉為天地間的一方‘曦真大境’。她生前順遂,進階順利,唯一的遺憾就是未能成仙。故而心願所顯,曦真大境的規則就是隻能由大乘期修士進入,大能可在秘境內渡劫,會有一定助益。”

    “可惜曦真大境三千年才出一次,距離下次開啟還差兩千年。”金丹修士自嘲道,“真盼著自己有朝一日能進曦真大境,據說那是與仙界最接近的地方。”

    厲蘊丹明了。

    修士奪天地之造化修煉成仙,與日月同壽,算在逆天改命的一卦裏。所謂得到就要付出,才能維係陰陽平衡,所以修士多會留下秘境福澤後人,也算為自己積一些功德。

    因秘境是修士的心境呈現,便多少會帶點修士的特質。比如製造秘境的修士在金丹期有過蛻變,那麽成型的秘境多會允許金丹期進入。如果修士覺得煉氣期的回憶最值得回味,那秘境多半隻允許煉氣期修士進去,不給旁的修士機會。

    厲蘊丹笑問:“那這‘逢七必變’的秘境可有什麽傳說?不知小友可否告知一二,不勝感激。”

    女修笑道:“你說淨月秘境啊,好聽的傳說倒是沒有,難聽的悲劇卻有一個。”她斂了笑意,“淨月之主是在元嬰期墮魔隕落的,死後被佛宗大能超度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安息。”

    “若要問她為何墮魔……唉,成婚百年,道侶聯合師妹欲置她於死地,她如何不入魔?入魔後殺了二人、滅了半座峰,以最後的理智自戕於寂法大師麵前,再救不回來。可這墮魔開始,就不會因為她身死而停止。那副空殼反被心魔所得,又釀了一場大禍,卻也有了這秘境。”

    “聽聞淨月秘境多毒物和魔物,前輩若是想去,還是找幾個同伴為好。”

    厲蘊丹謝過她的好意,隨手取出一隻玉匣,送了她三支千年人參。之後她沒入人群消失不見,婉拒各方遞來的橄欖枝,終是決定一人闖秘境。

    七日之後,上弦月高掛。海上秘境自水下升起,厲蘊丹隨一眾元嬰修士進入秘境,開啟了采集草藥的“賺錢”日常。

    她無心與人產生衝突,殊不知旁人也不敢惹元嬰期劍修。當她不選擇組隊,她便被修士們列在“有威脅的路人”一類,她去哪兒,他們多有避開,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想挨劍修幾劍。

    於是半個月過去了,幾方各自安好。

    厲蘊丹埋頭挖靈草,別的修士在幹架;厲蘊丹一劍斬元嬰妖獸,抽筋剝皮、分類安排、準備拿去賣錢,別的修士被妖獸追得七零八落,隕落數人。

    厲蘊丹攢了些金屬煉器,修士大隊已進入核心區域,開始直麵淨月秘境的心魔化身。當厲蘊丹拿出神農鼎開始煉丹,他們死的死、傷的傷,已經快挨不過去了。

    秘境隻開七七四十九天,而“吸金狂魔”厲蘊丹已在一個半月內攢夠了能賣八萬中品靈石的貨。許是末尾幾天過得太無聊,在不想閉關的情況下,她終是循著哀嚎聲去了核心區域,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直麵了淨月秘境的心魔——

    場景一變,厲蘊丹木著臉看“自己”身著大紅華裳,與身邊長得人模狗樣的“道侶”站在一起,一邊聽著大能的恭賀之詞,一邊收著他們送來的禮物。

    “道侶”臉色並不好,饒是這大喜的日子,他竟也能腦殘到說出這樣的話:“你聽著,我與你結為道侶,便是應了承諾。待禮成,你需把‘淨月真蓮’給我,我娘的傷勢等不起!”

    厲蘊丹:……

    難以置信,這位女修究竟是多眼瞎才看上這麽個東西?或許這就是愛吧,畢竟愛情令人盲目。

    見周遭修士欲言又止。厲蘊丹冷笑一聲撕裂契書,道:“既是要求我給東西,怎麽就成‘道侶大典’了?來人!換一張契約爐鼎的文書上來,我今天就教教你怎麽做人!”

    “不對。”厲蘊丹轉向他,眼中的厭惡與冷漠並不掩飾,“爐鼎,你也配?”

    她才不收這醜東西。

    甩袖離去,半點麵子也不給。

    而就在她一步跨出大殿的那刻,周圍的場景又是一變。就見“二人”百年間的“甜蜜”如走馬觀花般悉數在她眼前閃過,厲蘊丹木著臉看完,武力值和怒氣值開始積蓄。

    還有完沒完?

    又一變,“道侶”與師妹相攜一處,不僅數落她、欲壞她道心,還企圖聯手殺死她。一見有這等好事,厲蘊丹哪裏會忍,當即一劍出轟得二人灰飛煙滅,又任由劍氣撕裂後方高山,再直接衝破幻境,強勢地將淨月秘境的核心區域炸開一個巨大的窟窿!

    末了,她收攏長劍,平靜開口:“淨月秘境?”她這麽喚著這個秘境。

    “就這些醃臢之物也配叫‘心魔’?也配一直紮根在秘境中?”她給出點評,“還反複拿出來品鑒,隨意讓修士體驗,是想讓所有人知道你當初的有眼無珠和愚蠢選擇麽?”

    “若是耽於情愛,我勸你來生別做修士。”

    大道無情,不如修煉。是閉關不夠香,還是天雷不夠吃,亦或是靈石不誘人,她想不通一介元嬰生前何以至此,還不如做個寡王呢。

    至少做了寡王,修為不會負她。

    “早日解脫。”

    話落的那一刻,淨月秘境的核心區域猶如他放的多米諾骨牌,盡數灰飛煙滅。她看到秘境的天空忽然一亮,靈氣更是一清,仿佛色調被調亮了三個度,褪去了一直籠罩在頭頂的陰翳。

    與此同時,獨屬於秘境之人的傳承化作一枚玉簡落進她的掌心。厲蘊丹隨便一翻,發現除了劍法就是心法,對她來說並無大用。

    所以——

    在學會玉簡中的東西之後,她複刻了一份放進另一個玉簡,送到多寶行拍賣去了。一同送去的還有丹藥與器物,以及元嬰妖獸的屍體。

    五日後,厲蘊丹收到了一隻乾坤袋,袋中有三十萬上品靈石。

    ……

    大消息!大消息!窮到快把本命劍賣掉的劍宗最近翻身做主人了!

    據說劍宗的新任元嬰厲蘊丹去了一趟秘境,不僅找到了傳承,還不藏私地全賣了出去。她得了一筆巨款,回來後還了租賃錢,買了小雲舟,還給大雲舟填上了靈石用度,更是給劍宗元嬰之下的修士每人發了一塊中品靈石。

    太壕了!太大方了!

    可即使劍宗的小弟子們都想叫她“大師姐”,但在她位及元嬰之後,喊“大師姐”終是不妥當。

    元嬰劍修的實力堪比化神大能,具備坐擁一峰的實力和底氣。隻要她想,她甚至可以成為“老祖”收受弟子,還能享世家供奉、專心修煉。

    果然,成為老祖的好處更大,厲蘊丹回宗門後並未拜入任何一峰,隻是去劍塚取了邪劍、仙劍各一柄,又去“劍經大殿”挑了適合自己的獨門劍法,最後開辟新的山峰成為峰主,門下有抱劍童子兩名,再無其他。

    因著厲蘊丹成為老祖,故而嶽千秋依舊是首席弟子,還有著出入元嬰山峰、求教劍法的特權。

    眼看這位大師兄天天往元嬰峰上跑,桓知不樂意了,也是天天往峰上跑。縱使日日挨打,次次骨折,他們照樣風雨無阻、早晚打卡。許是八字不合、性格天生不對盤,兩人一見麵便要冷嘲熱諷上幾句,跟鬥雞似的。

    他們本以為“大師姐”冷心冷情,身邊除了倆抱劍童子,就剩他倆“窩裏鬥”人。卻不想有朝一日去打卡,大師姐不但主動邁出大殿,還禦劍飛去,連眼神都沒給他倆一個。

    有點怪啊……桓知眯起眼。

    他笑著問抱劍童子:“你們峰主這是去哪兒?”

    童子:“不知。”

    “可是刀宗來了邀請?”隔壁的刀修一直對大師姐虎視眈眈,他清楚得很!

    “不知。”

    “難不成是去找大乘老祖請教劍法了?”

    “不知。”

    桓知與嶽千秋:……

    既是一問三不知,那便追去看看吧。二人省了鬥嘴日常,紛紛踏上飛劍朝厲蘊丹離開的方向飛去。哪成想這不追不知道,一追嚇一跳——他們的大師姐!居然在劍宗外會見別的劍修!別的劍修!

    劍——修——!

    他是誰?

    何許人也?

    過分了啊!

    見到謝此恒消息後的大半年,厲蘊丹可算是見到了闊別數百年後的第一位隊友。她自是心懷欣喜,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此恒,你近來可……”

    不想肢體相觸,謝此恒的臉色陡然一沉。他忽地翻手握住厲蘊丹的手腕,一股無法言喻的殺氣一閃而逝,又在轉瞬歸於平靜。

    “是誰?”

    “什麽?”

    謝此恒道:“你的骨齡……為何隻有二十五歲?”

    時日已過幾百年,她該是三百多歲的修士了,可她的骨齡隻有二十五,這隻能說明……她被人殺過一次,隻是她重活了過來。

    “是誰對你動的手?”能殺死合體期的她,那定是大乘期修士,這大界中的大乘期不知有幾個,但多則多矣,他盡可斬殺。

    回味了好一會兒,厲蘊丹可算聽懂了他的意思。當下她笑著掙開他的手,道:“無人動手,是我用了返老還童藥。”

    謝此恒直視著她,似在辨別此話真假。

    厲蘊丹:“為了重修,僅此而已。知道你擔心我這個隊長的安危,我懂。”她自以為很懂謝此恒,並指著一座雪峰道,“不如去那兒吧,紅泥火爐,溫酒論道。”

    “如何?”

    謝此恒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待厲蘊丹踏上飛劍衝向雪峰時,謝此恒落後一步,微微偏過頭往一處看去。就見大乘期隱息法寶的遮掩處,有兩名劍修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一副想給他兩劍的樣子。

    不過……

    太弱了。

    謝此恒沒理會他們,隨厲蘊丹去了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