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大道至真(2)
  第197章 大道至真(2)

    農曆五月初九,暑氣漸聚。林間蛇蟲俱出,幾步一虛。

    是日,獵戶們用罷早食,在小腿上綁起幹草,一人拎著一根打蛇棍,帶著家犬進山去了。

    半月前的野豬早就吃完,隻剩豬油幾兩,日日挖半勺和著湯麵吃,總有窮盡時。可人活著離不開油水,想起家中妻小,獵戶們定要帶幾斤肉回家。

    “緊著點腳下長蟲,村裏隻有三瓶蛇藥,別被咬了。”

    “要是長蟲肥美,就砸爛頭帶回去。和著山雞燉湯,滋味香。”

    像是應了他這句話,前頭的獵戶沒走多久便大叫一聲,用棍子挑起一條手腕粗的菜花蛇。曉得這蛇無毒能吃,幾名獵戶大喜,徒手拎著蛇尾把蛇往地上掄,砸暈後扔進背簍再蓋上一層青草,保管它跑不出去。

    上山見獵,好事一樁。抱著“今天運氣不錯”的念頭,獵戶們拄著棍子往深林摸去,或是采藥,或是挖木薯,獵到山兔一窩共六隻錦雞,溫飽基本解決了。

    他們商量著返程,結果又在溪邊停了下來。不得不說,背靠大青山吃喝不愁,這溪水清澈、產物不少,除了毛蟹和蝦,還有一二斤重的鰻魚。

    獵戶們捉得樂嗬,可捉著捉著,頭頂投下了一片陰影。

    仰頭望去,笑容僵在了臉上。

    伴著一聲“這是什麽”,眾人就見一艘飛舟自林海蕩過,拂開參天巨木,搖落鬆子無數。有數人著法衣、背葫蘆,踩著飛劍伴舟飛行,他們掠過山海,朝安家村的方向過去。

    獵戶看見了他們,他們自然也看見了獵戶。隻是,比起獵戶看他們的震驚、難以置信,他們看人的眼光一向平淡,頗有種活得久全勘破的感覺。

    “那是什麽東西,怎麽會飛?”

    “快追,他們往村子的方向走了!”

    顧不上打獵,他們拔腿就往回跑。

    可地上跑的哪能跟天上飛的比速度,越是拚盡全力,越是發現差距越來越大。當飛舟影子都看不見了,他們還在林深處。

    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這一刻的感覺他們無法形容,隻是一瞬間體會到了何為“天塹”。

    因此,當他們返回安家村,聽村人說起“這是飛舟上下來的神仙,說六十年已到,來村裏收徒”的話時,心裏有驚訝有好奇,也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苦味。

    “等等,那飛舟去了哪兒?”

    “神仙袖口一張,飛舟一下子變小,鑽進他袖裏去了!”農人比劃著,說得眉飛色舞,“都沒見他們動手,那些劍就一把把飛了起來往鞘子裏鑽,跟活的一樣。”

    放眼看去,神仙們長得與凡人也沒甚差別,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說的也全是官話。他們瞧著年紀不大,多不過三十幾,小不過十四五,隻是各個麵如冠玉、色若春桃,倒是凡人難比的好顏色。

    彼時,被稱為“方長老”的年輕男子拿出一個八卦盤,張開、落地,便成了一方可供九人歇息的寬敞大間。裏頭曲水流觴,白鶴聞香,桌上放玉簡玉牌金銀無數,門扉洞開、隻待人來。

    方長老:“告訴他們,帶三到十五歲的孩子過來,我們隻在此停留三天,逾期不候。”

    弟子們應聲道:“是。”

    消息傳開,別處的村鎮也在往這頭趕。過不多時,安家村裏外排起了長龍,合著年齡的人在張望,不合年齡的人聚在“仙府”外頭朝裏看,發現隻要是進去過的孩子,甭管有沒有被選中,都能得五兩銀子出來。

    竟還有這等好事?

    或許在大城中,五兩銀子隻是一個大家丫鬟的月例。可放在物質不豐、物欲不多的小村子裏,五兩銀子足夠一戶人家一年的花銷了。

    這下子消息傳得更廣了,抱孩子而來的男女越聚越多,但被選為弟子的寥寥無幾。

    隻見神仙讓一六歲小兒上前,先是摸骨確定年紀,再是取過一把與成人脊椎等長的玉尺,緊貼小兒的脊椎往上。所謂靈根,一解是有靈的慧根,還有一解是支撐人體的“根”。脊椎上通頭腦,下通魄門,清濁皆具,是最能測準靈根的地方。

    是以,靈根有沒有,玉尺貼上脊椎就清楚了;靈根好不好,看玉尺給的反應也明白了。

    少頃,貼著小兒脊椎的玉尺亮起了大紅色,如火如荼,令方長老麵露喜色:“火靈根,還是單靈根!此子大有……嗯?”

    不料紅光未持續多久,在玉尺上呈現的象就成了頭發絲一般細細的一縷。見狀,方長老的笑容垮了下去,他歎息著搖頭,道:“可惜可惜,單火靈根,纖毫一縷,多不過成為先天武者、絕世名將,想再往上升就難了。”

    小兒聽不懂,母親在外頭。方長老取過五兩銀交給小兒,差弟子領著他去找他母親,旁的話一句也別多說。

    弟子照辦,婦人見小兒取銀而來,眉目間隻見欣喜、不見煩憂。旁人的孩子如此,她的孩子也是如此,都沒被選上,誰也不誰差不是麽?

    婦人抱兒離去,弟子唯餘歎息。

    老村長在一旁看著笑得牙不見眼,他的女兒抱著孩子排在最後,忍不住問道:“阿爹,要是孩子被選中了,會去哪兒呢?何時能回來啊?”

    “這……”老村長的笑容淡去,“六十年前被選中的三個,至今沒回來過。不要多想,如果孩子有機會成仙,那是莫大的造化啊!”

    “可是……”

    話音未落,他們隻覺周遭的空氣凝滯了幾分,身上仿佛覆蓋著一層壓力。“仙府”那頭沉寂片刻,忽然九位神仙盡數騰空而起,衣袍烈烈,他們素來鎮定的臉上浮起震撼的表情,像是遇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都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

    “方長老,剛才的真炁是……”

    “別說話!是位大能!”

    即使威壓流轉隻一息、並無惡意,那其中所蘊含的天地威能足以令任何一個修士吃驚。不提門中元嬰長老,便是化神期的老祖也未必能到這地步。

    所以,這境界難道是、是……

    方長老突然朗聲道:“鄙人楚華山無涯宗煉器峰長老·方良翰,今來大青山隻為收受弟子,若不巧打攪前輩修行,還望前輩海涵!”

    “長老?”連門派和名號都報上了,來者究竟是何境界,居然能讓方長老如此謹慎對待?

    正疑惑間,隻見遠處祥雲升起、威壓淡淡。一道人影騰空而起,扶風踏葉,轉瞬即至。待她行到身前,那威壓的體感更是渾厚,像是閉關才出的高人,或自封百八十年有餘。

    方長老額頭冷汗落下,縱使厲蘊丹實是人間殊色,他也不敢多看一眼,隻低頭行禮:“前輩至此若有要事,晚輩願意回避。”

    厲蘊丹打量了幾人一眼,除了這方長老是個金丹後期的修士,其餘幾人不過築基罷了。他們對上她譬如蚍蜉撼大樹,她隻消動動手指,他們便會蕩然無存。

    她張嘴,忽悠開始了:“適逢出關,不料地貌大變。你可知‘天子閣’在哪,我是那一派的長老。”

    方長老:“不知。”天子閣的長老,這真沒聽說過?

    厲蘊丹不禁蹙眉:“怎會不知?天子閣是大派之一,倒是你們無涯宗,我是未曾耳聞。”似是忽然明悟了什麽,她的語氣微微急促,“如今是何年月?此地又在何處?”

    聞言,方長老就明白了,這位怕是閉關太久,出來驚覺什麽都沒了吧?

    在修士的世界裏,這也是常有的事。閉關前住山裏,出關後發現身在海底;閉關前是一片森林,出來後發現黃沙萬裏……很正常,習慣就好。

    他歎道:“前輩,如不嫌棄,還請入內長敘。靈茶雖陋,也能入口。”

    於是,厲蘊丹順理成章地進了“仙府”,在庭院中與方長老喝茶閑聊,再觀看無涯宗的弟子如何給小孩測靈根。邊看邊聽,她收獲的情報委實不少。

    這是一方修真大界,名曰“方圓”。其靈氣充裕、天梯還在,適合修煉飛升。

    大陸廣袤,大洲無數,還有不少島嶼、秘境和境中境,勝似三千世界。修仙界的大派不少,最主要的有十個,盛天劍宗、焚天刀府、禦獸宗、觀星閣、聖佛門……以及合歡宗。但隨時間流逝,觀星閣淡出視野,合歡宗逐漸沒落,各中小派漸漸崛起,而無涯宗作為新興的後起之秀,已經具備了躋身十大的資本。

    說起自家門派,方長老十分自豪,言辭間都是褒義。厲蘊丹順著他的話往下聊,聊著聊著,便說到了大青山。

    方長老告訴她:“前輩應該知道,修士都是從凡人中來的,因此每個門派都會有自己固定的一處或幾處收受弟子的地點。無涯宗的弟子源頭就是這大青山背後的國家,他們為無涯宗輸送弟子,無涯宗為其提供庇護。隻要保證人脈不斷絕,王朝的興衰不在修士的管轄範圍內。當然,若是有魔修作祟,無涯宗必須義不容辭地為凡人除害。”

    關係愈發明了。

    凡人與修士是互利互惠的關係,修士與魔修是打生打死的關係。而對魔修來說,凡人應當是他們的“食物”,要是吃不了,想必他們沒什麽閑心來凡間作亂。

    “……至於前輩說的天子閣,恕我愚鈍,真是不曾聽聞。”

    厲蘊丹頷首,隻道一句:“罷了,往事已矣。”

    假裝門派已經沒了……這話也算不上假,大厲皇朝的老祖們不都往生了麽?從某種程度上說,天子閣是沒了。

    方長老拱手:“前輩豁達。”

    厲蘊丹:“活到我這份上,什麽都看開了。”她抿了一口茶,放下,“好茶。”

    “前輩喜歡就好。”

    “有一事我想問——”厲蘊丹道,“像我這種門派已失的合體期修士,是做個散修呢?還是再拜入大派呢?”

    話落,周遭響起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

    什麽?竟是合體期修士?

    合體期!

    方長老鄭重道:“前輩想如何,大可自己選擇。晚輩不敢置喙,隻是前輩不嫌棄的話,可來我們無涯宗。”

    無涯宗出過合體期老祖,可惜已經坐化了。若能招攬一位合體期大能,於門派有利無弊。隻是此事還得通知掌門才可,他姑且隻能邀請,做不了最後的決定。

    厲蘊丹也沒讓他為難:“我四下走走再說,閉關太久,已與人事脫節了。”

    說著,她又看起了無涯宗選弟子的熱鬧。看玉尺一次次亮起又一次次暗淡,看小孩來了許多也去了許多。桌上的銀子少了下去,金子還沒動過。直到老村長的女兒抱著孩子進來,金子才動了一次。

    “水木雙靈根,資質中等!”

    方長老大喜:“妙!”這足以攀登化神期。

    隻是老村長的女兒泣涕漣漣,似是不願讓孩子離開。之後是漫長的解釋,無涯宗的弟子向她說明利害,也不勉強她、隻讓她做決定。

    “修仙之機可遇不可求,六十年之期不可改,若是此次不走,他長大後又想修仙,那隻能自行翻越大青山前往無涯宗,生死如何,隻能自理。”

    聽到這,厲蘊丹道:“若六十年中有驚才絕豔之輩出世,不就錯過了麽?”

    方長老笑道:“都是命,該舍得。”

    一甲子是命也是運,定了就是定了。各大門派都是按一甲子招收弟子的規矩來的,能碰上就是緣分、就是命定,碰不上也有另外的機遇和造化,一切都是尋常。

    “成為修士也不全然是好事。”方長老看向凡人們,斂了笑,“做個凡人娶妻生子,年邁時享天倫之樂也是好事。而做個修士,修煉出岔子會死,生出心魔會死,渡劫會死,遇到對手會死,闖秘境會死……凡是能活下來的,已經是大氣運者了。”

    “凡人隻看到修士壽命悠久、神通廣大,殊不知活得越久,這心越空。”方長老道,“有時候修士還羨慕凡人,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不像我們,活了幾百載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別說得一心人,沒得一心魔已是很好了。”

    厲蘊丹:……

    不知為何,她想到了謝此恒。他修為那麽高,肯定單了很久……不,他長得好,這可不一定。

    不自覺地,厲蘊丹駁了句:“若是大能生得好,總能得一心人。”

    方長老破防了,不禁禿嚕了嘴:“那您有一心人嗎?”

    “……”

    “……”

    天就這麽被聊死了。事後方長老想,無涯宗怕是要失去這位合體期的大能了。

    ……

    三天後,無涯宗的飛舟載著四個小娃娃飛走了。老村長的女兒在哭,但哭完以後又是滿臉的欣慰。

    厲蘊丹沒在大青山駐留太久,也沒與無涯宗同行。她隻是以“散修”的身份入局,自無涯宗去後便循著道路飛向大青山背後,一路山水迢迢,飛了一晝夜才離開大青山地界,突入一層“結界”中,順利地進入了靈氣更濃鬱的另一界。

    隻隔一層結界,就是仙凡之別。她飽吸一口充滿靈氣的空氣,收斂全身的氣勢和真炁,平靜地漫步於森林中,又從森林步出,走向山腳下的小鎮。

    此地,修士和凡人混居,多先天武者和煉氣修士,有酒樓藥肆,有當鋪小攤。邊走邊觀察,她發現人們交易之物不是金銀,而是一種名為“靈石”的東西。

    它似玉非玉,內含靈氣,一塊靈石有一吊墜大小,入手溫暖、很有分量。而靈石也有品級之分,內中靈氣少、雜質多者,為低品靈石;靈氣不少、雜質仍有,為中品靈石;隻有靈氣、沒有雜質,為上品靈石。

    要是靈氣濃鬱、用完還能吸納恢複者,為極品靈石。

    上三種常見,最後一種實屬難見。在厲蘊丹的觀察中,低品靈石的交易範圍較廣、用途也多,她可以考慮換取一些。

    想想無盡仙藏中的赤頂蛇蛇丹,她踏進了當鋪。

    半個時辰後,她帶著三十中品靈石出來,邊逛邊看,還品嚐到了食修做的美味。之後,她找了個山洞打坐,開始體會在修仙界修行和在凡間修行的差別。

    如是安分地呆了七日,在第八日早上,她可終於收到了神來之音的提醒。

    【叮!歡迎各位高序列造化者來到試煉場“道法永存”,生死存亡賽即將開始,難度等級為“有始無終”,主線任務是“存活3000年”。】

    【觸發隱藏支線任務會大幅度提高死亡率,請各位造化者慎重選擇。】

    厲蘊丹:……

    存活三千年?

    三千年?

    可不就是有始無終麽?真正能活很久的造化者有幾個,大部分都活不過幾百年吧?換句話說,他們不幸被丟進這個試煉場,基本等於死了,除非……

    除非他們有魄力廢除學會的功法,再拜入修真師門從頭學起,去爭那一線生機。若是沒這魄力,那隻能祈禱自己吃過始元果等延壽之物了。

    要命的是,即使是她的小隊,也有不少人在壽元這一塊“不及格”。即使壽元及格了,他們在實力上多有不足,或許會死於強敵之手也說不定。

    三千年太過漫長,而修仙界的曆史遠不止三千個三千年。在任務還沒有頭緒之前,她覺得“苟”字法屬實好使,能避免不少麻煩。

    打開麵板,她再一次看到爆炸的消息,隻是她早有準備,或許他們沒有察覺。

    就在胥望東慘嚎著“魔法師怎麽可能活三千歲,你當我是黑魔王嗎”的時候,厲蘊丹的通知到位了:“倉庫裏有始元果,為防萬一我買了不少,你們隨意。”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群聊。

    胥望東:“大佬,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