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永夜無光(15)
  第101章 永夜無光(15)

    是日,教廷。

    厲蘊丹從外頭回來,很快受到了各方的關心。有詢問她身體狀況的,有打探“森林”消息的,有請教日後該怎麽防禦的,也有告訴她“主教失蹤”的……

    她一一給予回複,言談間滴水不漏。

    牧師塔維:“請問您的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受傷?需要我去請一位醫師過來嗎?”

    厲蘊丹:“我沒事。不過,我一回來就聽說諾伊雷奇主教失蹤了,是教廷出了什麽事嗎?”

    塔維搖頭:“教廷沒出事,隻是我們到處找不到主教。達利莫爾已經遣來了信使,催促主教和聖女一起去王城。時間就定在明天早晨,可是主教失蹤了。”

    他懇切道:“不知道您有沒有方法找到主教?”

    厲蘊丹直截了當:“他會回來的。”

    送走鬆口氣的塔維,便是獵魔人迎了上來:“達諾琳大人,昨晚的森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城民們非常惶恐,前不久還有一批人來教堂尋求庇護。但我們拒絕了他們,教堂住不起那麽多人。”

    厲蘊丹輕描淡寫:“兩隻強大的惡魔在森林打架,最後同歸於盡。”

    周遭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安靜。

    “不必擔憂安全問題,那兩隻惡魔鬧得很大,別的惡魔暫時不敢接近這片區域,利達斯會很安全。”厲蘊丹道,“如果還不放心,那就去‘森林’掘一些土回來,撒在利達斯城的外圍。”

    戰場的土壤飽浸了兩名造化者的力量,散發著一股讓惡魔退避的氣息,正是拿來做保護圈的好材料。

    譬如墓土蘊含著死者的磁場,戰場土也會帶著戰士的力量,其陽剛且富有殺氣,可用來辟邪。

    獵魔人點頭:“是!”

    接著鏟土的鏟土,巡城的巡城,而厲蘊丹以“尋找失蹤的主教”為借口,大大方方地進了主教的臥室:“尋人與尋物一樣,需要一個‘場’。無論是人還是物,隻要存在過,都會留下沾了能量的線索。”

    她對身邊的牧師和修女說道:“比如失蹤了一隻狗,想要尋找它就得接觸狗主人或狗常用的物品。人跟狗沒什麽區別,尋找主教也是如此。”

    說著,她推開了主教的臥室門。

    即使眾人都覺得她有點內涵主教的意思在,但聯想到她的武力值……他們乖覺地閉上嘴。

    厲蘊丹作勢在房中感受一番,道:“他會在傍晚回來。”

    他們頓時安了心。

    傍晚時分,牧師和修女都等在教堂前,翹首以盼。厲蘊丹記下主教臥室的位置,二度潛入摸走一套衣服,後騎著白馬出城。

    她:“我要去遠一些的尋找惡魔的蹤跡,最近幾天不會回來。”

    獵魔人急了:“請帶一批獵魔人與您同行,您的安危之於我們非常重要!”

    厲蘊丹:“沒必要。”她看向他,目光帶著一絲壓迫,驚得對方本能地低下頭,“我敢獨自去,自然有把握活著回來。倒是你們在失去我的時間裏能做成什麽樣,我很想看看。”

    獵魔人躬身:“不敢辜負您的期望。”

    她順利出城,又扮作諾伊雷奇的模樣從外界回來。彼時,最後一抹斜陽的光尚未散去,“他”還真是卡著傍晚的點回來了。

    見“他”平安歸來,整個教廷都卸下了擔子。牧師與修女興奮不已,唯有老成的神父對“他”的表現十分不滿。

    “諾伊雷奇主教,這些天您去哪兒了?”神父問道,“在我們最需要您的時候從利達斯消失,這是您的瀆職!”

    厲蘊丹:……

    萬萬沒想到會挨罵,要命的是,她不知道這個神父的名字叫什麽?

    無奈,她隻好用諾伊雷奇同款的“偽君子”語氣道:“我隻是去‘森林’看看,以後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神父冷哼:“如果沒有別的事,還請您呆在房間別再外出。國王派遣了使者,明早您得陪聖女前往達利莫爾王城。國王要見聖女,教皇會為她授予權位,這對教廷來說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希望您在去王城的路上別再消失了。”

    厲蘊丹:……

    為了忠於“角色”,她微笑著全盤接受。許是她笑得太過“冷感”,那神父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客套幾句後便匆匆離開了。

    長廊很空,即便他遠去,她依然能聽見他與牧師的說話聲。

    牧師:“神父,您為什麽總是對主教有不少意見?”

    按他的身份實在不該過問這件事,畢竟“針對”也算一種瀆職的行為。可他著實好奇,神父似乎對聖女、驅魔師都不排斥,唯獨排斥的隻有主教。

    神父本不想說,但思量一番,還是決定給牧師提個醒:“第一次見到主教,我就渾身不舒服,而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盡量別和主教單獨呆在一起。”

    可今天的主教看上去很奇怪,不僅沒了違和感,還透著一股獵魔人專屬的冷感,莫名讓他有點心驚肉跳。

    真是……簡直像是在麵對達諾琳大人一樣。

    待他們走遠,厲蘊丹與宣幽儀打了個照麵。兩人很有默契地不做任何交流,隻交換了個眼神便擦肩而過,回到自己的房間。

    “咚。”

    門合上了。

    ……

    “吱嘎、吱嘎……”

    厚實的城門開啟,八輛馬車魚貫而出。載著牧師與修女,聖女和主教,以及行路的糧食和用品出發了。

    厲蘊丹一直維持著諾伊雷奇的樣貌,托“主教”這個身份的福,她能輕而易舉地接觸到車隊中的所有物品,比如樹妖帳篷、“奧皮尼庫斯”的糞便、“厄爾圖”的肋骨……還有大量草藥研製的粉末。

    她從中掏出一瓶聞了聞,眉頭一蹙,終是放下了。

    配方不全,藥效流逝,屬性混雜。要麽是配藥的人半吊子,要麽是所獲的傳承不齊全。果然,錯誤的人哪怕得到對的東西,到最後都學不來。

    擱下草藥瓶,她站在一邊看車隊忙碌起來。此刻已盡黃昏,為在天黑前建立安全的營地,他們忙個不停。

    將獅鷲的糞便灑在營地周圍,再將草藥淋在上麵。就見兩樣東西一結合便化作綠色的汁水,它滲入土壤、與地氣相融,撐起了一道綠色的屏障,把所有馬車帳篷全籠罩在裏麵。

    宣幽儀:“這是什麽?”

    厲蘊丹沒有理她,也沒隨意張望。

    而在宣幽儀本能地看向她前,一名修女給出了解釋:“聖女大人,這是除魔圈。獅鷲是一種吃惡魔的靈物,它的糞便在曬幹後對惡魔有震懾作用,所以一般用來布置營地。這是‘厄爾圖’的肋骨,隻要沾到火就會點燃,可以用來熱餐,很方便。唯一的缺點是必須潑上聖水才能熄滅……”

    黃昏日落,營地歸於平靜。他們鑽進樹妖帳篷安眠,而除魔圈屏蔽了他們的氣味。外頭的夜梟傳來淒厲的嚎叫,厲蘊丹打坐入定,意識沉入內府。

    也是直到這時候,她才有空檢查自己的身體。

    在重傷之下,她用掉了一枚功德結晶,得到了“結晶能救命”的第一條用途。但作為甲級支線的“附贈品”,她不信它隻有這麽一個用途,而事實如她所料,功德結晶不僅修複了她的身體,還拔升了她的資質。

    內視中,她的骨骼隱隱浮現出一種玉質的清透感。體內的經絡清晰可見,穴道之間的真炁運轉暢通無阻,五髒六腑化作五行旋轉的“陣眼”,它們本能地在吞噬外界的能量,將之“消化”成她能用的炁。

    這些炁往往會結成細密的“鱗”,一片片覆蓋在她的命門、死穴之上。疊加、再疊加,為她嚴防死守,給她無上防禦。

    上中下三個丹田的通道打開,玉色椎骨上靈根粗壯。它由五行盤纏而成,糅為玄妙莫測的混沌黑,正與她的脊椎嵌合一處,從百會穴延伸到尾椎,造型像極了一把橫刀。

    最重要的是,功德結晶的效力並未過去,它變成了無數金色的光點“漂浮”在她體內,與“乾元道生丹”未耗盡的藥性相融,構成了一種生機勃勃的新物質。

    她說不出這是什麽,隻感覺體內像是裝了一片會吞吐的星空,正向她輸送著源源不斷的生氣。

    “呼……”

    吐納完畢,她睜開了雙眼。誰知彈指一瞬,外麵已經晨曦微露。

    當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冒頭,厲蘊丹撩起帳篷外出,於密林間眺望遠方——她忽然覺得,“時間”這個概念已經不適用於她,她比之曆代帝王都走出了太遠太遠。

    他們所求的通天之能,她有了;他們想要的日月同輝,她爭了。甚至,他們窮其一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度被她輕易翻越……

    一切的起始,僅僅是因為做出了那個選擇。

    厲蘊丹看著旭日東升,心道一句不悔,她值得人世間最值得的一切。

    “……教、主教!主家,早餐已經好了,請您……”

    她回到營地與眾人一同用餐,之後繼續踏上枯燥無聊的旅途。如此日常重複了足有一周,他們終於抵達了達利莫爾王城。

    這是一座被譽為“黑鐵玫瑰”的荊棘王城。

    它坐落在巴格溫山脈之中,依照高山的走勢而建,引山脊為城梁,牽瀑布湖泊為流水,鑿山壁為牆,鏤空山體為大殿,中與山上林木交相輝映,又有黑鐵騎士往來不息,遠看就像精靈的林中城,透著一股自然氣息,卻也不減恢弘。

    八輛馬車駛上山脊,城中的大門依次敞開。

    宣幽儀第一次見到中世紀“迎接聖女”的規格禮製,不禁很是好奇。那次第而開的大門、黑鐵騎士和高頭大馬都給了她極強的視覺衝擊力,要不是修女一再告誡她“矜持”,或許她會忍不住探出身去看。

    不止是她,車隊中不少牧師也在張望,唯獨厲蘊丹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

    他們被接入城堡,卻並未在第一時間受到國王召見。接待者傳來國王的命令,他讓教廷來人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見。

    宣幽儀帶著牧師和修女感謝國王的體恤,卻沒發現厲蘊丹已失去了蹤影。

    她綴在一群女仆背後,在隊伍拐過長廊時消失不見。待她再從房中出來,已是化作了一個麵目清秀的“宮女”,她穿著紅白交織的大裙,穩穩地端著一個托盤,盤上放了兩隻銀杯。

    她走得非常急,像是著急給哪位大人物去送酒水。縱使路上碰到的女仆不少,可她們也習慣了這樣忙碌的日常,並未對她起疑。

    如此,厲蘊丹行於長廊上,推開一扇扇房門,記下一個個位置。

    她粗糙地摸了一遍地形,再踩著台階上樓。在蜿蜒的白色樓梯上,本是匆匆路過的她忽然察覺到了一股詭異的“拉扯力”,它似與女巫之力同源,引起了她的注意。

    轉過頭去,隻見畫壁上掛著一張色彩明豔的油畫。皇室把它當作一件戰利品掛在最顯眼的位置,可落在厲蘊丹眼中卻感到刺眼。

    這幅畫作的名字是“瑟拉菲娜的懺悔”。

    難怪她沒在教堂中看見它,原來是被皇室收藏了嗎?

    畫上的人物很多,有穿著紅袍、頭戴金冠、手握權杖的教皇,他站在台階上,身後是教皇的座位和天父的神像。他做出一個朗誦的姿勢,兩側站滿了低頭祈禱的牧師,而當時的獵魔人將瑟拉菲娜壓製在地,強迫她做出懺悔的姿態。

    而在一眾動作差不多的旁觀者中,有一個女人樣貌分明。

    她戴著象征公主身份的銀冠,有著一頭波浪卷的棕發和寶石綠的眼眸,唇紅齒白,美似曇花,正一手捂著心髒,一手衝教 皇做出懇求的動作,似在為瑟拉菲娜求情。

    教皇、公主、女巫……這畫的隱喻不少。

    在百多年前,皇室與教廷聯手繼續打壓女巫,但明顯皇室要比教廷低一頭。可現在,聯係國王讓聖女千裏迢迢趕到達利莫爾的事實,看來是皇室更勝過教廷一籌。

    正是因為勝過,所以才敢把畫掛在這裏以示“謙遜”,同時也是對皇室後嗣的警告——絕不能讓教廷做大,不然就是此圖!

    厲蘊丹不語,她久久注視著畫作,眉頭越蹙越緊。

    是她的錯覺嗎?

    畫上這位棕發碧眸的“奧莉薇”公主,為何與惡魔公爵的夫人長得有七分相似?同是柔弱姿態,同是棕發碧眸,同是美麗非常,二者是有血緣關係,還是……本就是同一個人?

    托盤中的茶已經涼了,厲蘊丹站了會兒便悄然離開。

    她入王城如入無人之境,或許誰也沒想到她第一天到就敢四處亂跑,隻以為教廷的主教水土不服,正躺在臥房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