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永夜無光(12)
  第98章 永夜無光(12)

    統共五百隻惡魔,有的被天蛛冰絲切割成塊,有的被鎖魔刀轟成齏粉,更多的是死在禁咒的連環轟炸中,連點灰都沒剩下。

    玉兔即消,金烏將起,聽著神來之音送上的獎勵播報,厲蘊丹扔掉焦黑冒煙的古柳魔杖,麵無表情。

    她需要甲級魔杖,越耐用越好,不論價位幾何。否則每放幾個禁咒就要換一根新魔杖,實在太過麻煩。

    並且,由於對手又廢又弱,導致她不確定“下弦月的惡魔比較好打”這個猜想正不正確。是以,即便它們已化作獎勵點入賬,厲蘊丹的心情也談不上美。

    她平淡道:“回去吧。”

    天馬:“噅噅!”

    天亮時分,他們複歸利達斯城。一夜沒睡的厲蘊丹毫無疲態,她步履生風地進入宣幽儀的臥室,把人從被窩裏拽起來、晃了晃。

    她說:“有一群惡魔要殺你,你怎麽還睡得著?”

    宣幽儀陡然驚醒,連滾帶爬地跑去洗漱換衣。大佬基本不打擾她休息,平時總是讓她睡夠再幹活,今天居然破天荒地喊醒了她,那鐵定是有大事發生!

    她飛快地拾掇好自己:“大佬,什麽事你直說!”

    厲蘊丹開門見山:“諾伊雷奇與惡魔有合作,合作目的是殺了你,原因是你是聖女。光憑這點就要對你下手,隻能說‘聖女’對他們威脅更大。”

    “我不可能時刻護著你,你必須另謀活路——教廷的人一見水發光就篤定你是聖女,還在短時間內倒戈,就說明曆史上出過與你類同的人,而且成就還不小。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你得盡快找到這些人的資料和傳承,學會他們所會的東西。再過不久,利達斯城要亂了。”

    是“要亂”而不是“大概要亂”,她說這話是篤定的語氣。

    諾伊雷奇帶走了一批惡魔,如果她是他,那麽她會讓惡魔先把利達斯攪亂,每天慘死一兩個或三四個普通人,讓城民日夜活在噩夢裏。如此惶惶度日,精神遲早出問題,屆時他們會向教廷施壓、向聖女施壓,興許還會因失去親人而仇視“無作為”的教廷,而聖女就成了活靶子。

    宣幽儀會被推上風口浪尖,麵臨與數百年前的女巫一樣的境地。

    愚民會覺得利達斯本來好好的,怎麽來了個聖女就變味了。他們會把一切過錯推到外來者身上,並企圖解決這個“禍害”。

    這樣一來,無論是人類出手還是惡魔出手,聖女之死都成了必然,沒有人會懷疑到主教頭上。而殺死聖女又讓主教立下大功,那麽他想讓惡魔配合著演一出驅逐戲就成了小問題。

    在民怨沸騰時憑一己之力驅逐惡魔,想來主教坐上教皇之位指日可待。但很遺憾,這是她玩剩下的手段。

    厲蘊丹:“我會穩住利達斯,作為交換,你要幫我辦一件事。”

    作為交換……

    宣幽儀明白,她這是希望“兩不相欠”,讓她沒什麽心理負擔。明明一直幫她良多,卻依舊給予無聲的溫柔。

    宣幽儀突然被感動了:“大佬,你說!刀山火海我都去!”

    厲蘊丹:“……我需要‘利奧波德’伯爵的資料,小心些查,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沒事的,殺身之禍多了不壓身。”

    “……”

    宣幽儀興衝衝地離開了,厲蘊丹著實有點搞不清她的腦回路。

    這工作看似簡單,實則危險重重。惡魔公爵對這一族又是下咒又是踐踏,足見仇恨多深。當宣幽儀去打聽情況時,極有可能觸動混進教廷的“惡魔探子”,進而身陷險境。這是一步險棋,可走好了能很快分辨敵我。

    不過,宣幽儀理解的“重點”似乎都不是這些……

    那麽問題來了,她到底在想什麽?

    厲蘊丹沒糾結太久,隻是開始以“聖女的首席驅魔師”之名在外行走。她告訴牧師塔維,如果利達斯城出了難事,盡管來找她。

    塔維:“利達斯能出什麽事?”

    這裏可是獵魔人之城。

    誰知打臉來得猝不及防,一位富商莫名其妙地死在臥室裏,還成了一具幹屍。獵魔人很快就位,按教廷傳承的方法灑聖水、熏草藥,後將屍體帶回教廷,利用死者來追蹤惡魔的蹤跡。

    厲蘊丹是第一次見到獵魔人的手段,其實與女巫傳承的手法沒有大的差別。

    女巫密文中記載,生靈本身存在能量場,即使是一副屍骨也能留下一段曆史。這其中,尤其以人的能量場最大、記錄最多。

    眼睛是情緒的傳達,能發出一種看不見的波動,它與人際相關;耳朵與訊息相關,右耳發紅代表好事,左耳的話代表謹慎行事。淚水和唾液是除魔藥劑的主材料,手與手指聚集著無形的能量……而當獵魔人獲得一具完整的屍體,基本能查清死者的死因。

    富商死時,大拇指扣進手掌中,捏成了拳。

    而這是躲避厄運的動作,大拇指擁有極強的破災能力,若不得不麵對可怕的敵人或災難時,人心慌的一瞬會本能地做出這個動作,有些還會把手放在嘴邊。

    平民會以為這是緊張所致,但落在獵魔人眼裏,這是人本能地在運用自身的能量規避厄運。

    “他捏住拇指還是被發現了,看來惡魔實力很強。”獵魔人道,“把他手上的寶石取下來,讀取內容。”

    有人取走了寶石,握在掌心感知良久。片刻後,另一個獵魔人說道:“黑色的影子,流動的水,人體很溫暖。”

    “還有嗎?”

    “沒有了。”

    有用的訊息很少,有且僅能感知到死者的恐懼。之後,無論獵魔人再怎麽努力,都沒法挖掘出更多的信息。寶石承載著主人的情緒,記錄了環境的異動,卻沒法還原出死亡的主因。

    獵魔人本打算放放,在夜間加強防禦和巡邏,可沒想到一夜過後,又一名男爵以同樣的形式死在了臥室。幹屍、恐懼、收攏拇指,與死去的富商一樣,他們得不出更多的消息。

    一而再,再而三,當出現第三個死亡人物時,民怨沸騰。

    他們在恐懼!

    也是直到這時,教廷正式找上了厲蘊丹,希望傳說中實力強悍的驅魔師能解燃眉之急。

    厲蘊丹一聽“傳說中的”就知道他們對她的實力存疑,尤其是諾伊雷奇,他似乎想趁機試試她的水準,懇請的話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您是聖女的驅魔師,聖女對您很信賴,認為您可以代表她在外行走,我們教廷自然很信賴您!”諾伊雷奇恭恭敬敬地欠身,致以敬意,“相信您能為利達斯帶來安穩,讓教廷重獲城民的信任。請您授意我們向城民說明這件事,好讓他們暫時擺脫恐懼的困擾。”

    這是捧殺,放她在火堆上烤。

    厲蘊丹一笑:“為了聖女,為了教廷,我明白的。”她收起笑意,“那就麻煩主教去說明這件事,以安穩人心。”

    諾伊雷奇去了,大張旗鼓,把她和聖女誇得天下地下絕無僅有,是世界的救星。弄得城民情緒激昂,期待值拉得很滿——這般誇張的說辭,連塔維都有些聽不下去。

    以至於厲蘊丹下場驅魔的那一日,圍觀者甚眾。

    厲蘊丹不以為意,在教廷中,在圍觀下,她與獵魔人使用了同一種手法。見狀,有人輕笑,有人蹙眉,更多是一種失望的情緒蔓延,讓人覺得聖女的驅魔師不過如此。

    可惜,厲蘊丹得到的女巫傳承相當完整。

    她分別握住三位死者身上的飾品,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教一些新東西:“寶石深埋地底,是礦藏,也是大地的孩子。”她背著女巫密文的節選,“長在陸地上的人性格各異,深埋地下的礦石也有不同的個性。想和一個人做朋友,你要了解他的喜好;想問礦石一些問題,你需要了解它們的性格。”

    周遭安靜下來,聽得一愣一愣。當此時,諾伊雷奇眯起眼,直覺有點不對。他到底是經過不少試煉的人,反應很快:“教廷傳下來的獵魔方式中有這種說辭嗎?”

    “有,但也沒有。”一名獵魔人聽得倒很激動,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些,“她一定是實力強大的獵魔人後裔!說的方法跟教廷的傳承像又不像,但卻是很好的補充!”

    一把子戳上了獵魔人的章,讓人沒法往女巫上帶。聞言,諾伊雷奇閉上嘴,眉頭已經蹙了起來,而厲蘊丹仍在繼續。

    “紅寶石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孩子,它會忠實地記錄主人的情緒波動。”厲蘊丹切出巫文狀態,音色恢複冷感,“這一枚裏,困意、口渴、舒服,接著是難受和強烈的恐懼。”

    她隻讀情緒,不讀別的事物:“藍寶石是一個理性睿智的孩子,它會吸納主人衝動、失控的念頭,讓人恢複理智。這一枚裏,他想點燈,想有人給他送水,想喝熱水,想呼救。”

    她換到最後一枚鑽石,卻不讀取鑽石,而是摩挲著鑽石的鏈子:“這是赤鐵礦,是突發事件的替身,除魔的護身符。當主人遇到危機時,它會負責擋災。也唯有在它身上,能讀取出死者經曆了什麽。”

    厲蘊丹收攏真炁、刀意與殺氣,隻緩慢神識、包裹住赤鐵礦鏈子。

    放空、再放空,她發現“自己”起身從床上下來,小心翼翼地摸到桌邊倒了杯水。待涼水順著喉管滑下,“她”感受到一陣舒適與滿足。

    “她”重回床上躺下,正想安眠。卻不料腹中忽然傳來劇痛,渾身的血液、力氣和養分在短時間內朝胃部集聚,“她”奮力掙紮著想高聲呐喊,卻發現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十分痛苦,萬分絕望,脖子上的項鏈在發燙,卻阻止不了什麽。最終,“她”握著雙手淒慘死去,在意識消散的前一秒,“她”感覺有東西從口鼻冒了出來,凝成一團黑漆漆的影子……

    厲蘊丹睜開眼,臉色有些蒼白。

    如無必要,她以後不會再用女巫的“通靈法”了。這通靈譬如共情,會讓女巫過一遍別人的痛苦經曆,而女巫若是不能及時排解這份痛苦,興許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瘋。

    殺人的惡魔與水有關,水是媒介。

    她將寶石放歸三位死者手中,問道:“利達斯城的汲水處在哪裏?”

    “井……”獵魔人道,“難道說?”

    “帶我去。”

    利達斯城很大,劃分為十四個街區,統共有十四口大井。由於三名死者全處同一塊區域,厲蘊丹便不去別處尋找,隻專注一個方向。

    敢在同一地點殺三個人,隻能說明這惡魔相當自負,並不認為人類能找出它。然而,傲慢往往會讓人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現在是白天,陽光正好。厲蘊丹讓人帶著幾十桶被宣幽儀祝聖的聖水,站到了長寬各一丈、用木欄圍起井口的大井邊。

    她往下看去,隻覺黑乎乎一片。將手搭在木欄上片刻,她吩咐道:“把聖水灌進去。”

    “是!”

    當下,你一桶我一桶,聖水劈裏啪啦往下衝。而水是最富流動性和滲透性的物質,縱使惡魔不在這口井中,地下水也遲早會在融入聖水後運轉全城。

    “嘩啦啦、嘩啦啦……”

    很快,伴隨著一陣陣淒厲的慘叫,一道龐大的黑氣從井中冒了出來。它疼得渾身冒著火星,筆直地衝上天空,卻不想外頭沒有陰雲也不是雨天,而是掛著一個大太陽!

    “唳!”

    嘶鳴一聲,它就這般無力地融化在陽光裏。那周身的黑氣想一層層掉落的粉末,簌簌落下,又在半空中燒成火星,湮滅於虛無。

    詭異又驚悚的一幕嚇得城民久久不能回神,他們直愣愣地注視著高天,緩了好久才緩過神。

    厲蘊丹走下打水台:“結束了。”

    足足愣了三秒,人群陡然爆發出狂歡和高昂的笑聲。惡魔消失了!惡魔被聖水消滅了!他們親眼見證了它殺人的可怕,又親手將它送上死路。這種弱小戰勝強大,不可能化為可能的勝利感,真真切切地衝昏了他們的頭腦!

    “聖女!聖女!聖女!”

    “一切為了聖女!”

    “聖女將是我們的救世主!”

    呐喊聲此起彼伏、山呼海嘯,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諾伊雷奇在人群中僵笑。厲蘊丹在歡呼聲中一戰成名,並很快被獵魔人奉為座上賓——

    她決定割裂獵魔人這塊勢力,他們學過女巫的傳承,是決定教廷強弱的關鍵因素。

    要是她把獵魔人握在自己手裏……

    厲蘊丹:“有事就來找我,想學什麽也可以找我。”她對獵魔人道,“一切為了聖女。”

    “為了聖女!”

    對,為了曾經消亡在曆史中的、背負了沉重愛恨的每一位“聖女”。

    ……

    利達斯開始變得不太平了。

    以井中惡魔為開端,一些稀奇古怪的惡魔逐漸冒頭。城中的活人變得小心謹慎,獵魔人幾乎整晚整晚地在出任務。

    可饒是如此,依然會有一些城民死於惡魔之手。伴隨著死者越來越多,人們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即使他們在黑夜中不犯任何禁忌,惡魔也不會放過他們。

    它們打破了契約……

    清晨,宣幽儀學著拗口難懂的天使文,又組合著巫文實踐適合自己的魔法。她揮動魔杖,輕聲道:“So mote it be!”

    誠如所願,照我所想——水,沸騰吧!

    就聽“啪嘰”一聲,水杯倒了,水流了一地。所謂的沸騰那是半點沒有,她隻覺得自己中二又愚蠢。

    “大佬,為什麽你學魔法能放禁咒,我學魔法連一杯開水都整不出來?”宣幽儀道。

    厲蘊丹:“問問你的心。”她說道,“我喜歡攻擊、擅長進攻,所以我學一切攻擊性強大的術法都能很快。而你,擅長什麽?相信什麽?”

    宣幽儀抿唇:“……相信科學。”

    厲蘊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