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永夜無光(10)
  第96章 永夜無光(10)

    或許,對於真正的低序列造化者來說,這確實是“小小的要求”。

    在太乙天墟尚有硬性規定“不能殺人”,在試煉場可沒什麽規矩能束縛造化者。很多時候,高階殺低階是常事,同階互殺是小事,越階殺敵是本事,合作共贏是幸事,而不求回報、帶人過本是怪事。

    低階遇高階,多半被拿捏。如果不是同一個團體的熟人,那麽他們在試煉場也算競爭關係。不被殺已是幸運,高階提出合作更是難得。隻是分出一半獎勵點,就能得高階的庇護活到底,想來大部分低階給出的答案都是“我願意”。

    可惜大部分不代表全部,至少厲蘊丹嗤之以鼻。

    諾伊雷奇振振有詞:“不要抗拒‘一半’這個價位,相信我,等結束這一場,你們所得的另一半收益也會遠超你們的想象。”

    “一個低序列造化者過完一場試煉,所得的獎勵能有多少?不過是零碎的兩三千獎勵點和一兩個錦囊。僅僅這樣,又能做什麽強化、買到什麽道具?大概率會死在下一場試煉,不是嗎?”

    “但與我合作,隻要你們按計劃行事,沒準結束後能得到上萬獎勵點,這不比你們單過副本強多了嗎?當然,我也能得到一些好處就是了。”

    要是沒好處,他何必費這些周折。早在聽說“驅魔師”的名頭時,他就猜測這事與造化者相關,沒想到還真是。

    到底是當上主教、了解過一些曆史背景的人,在得知試煉場的原住民喜歡搞背刺後,他便歇了找幾個原住民做心腹的念頭。但有些事不能經他的手,思來想去,還是與同類合作靠譜些。

    又能差使同類辦事,又能把同類當作“糧倉”汲取獎勵點,必要時還能多兩個助力或墊背——他確實想得很美。

    厲蘊丹笑道:“多謝你的‘好意’,不必了。”

    諾伊雷奇的臉一沉,忽地又微笑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拒絕,可以說說理由嗎?”

    厲蘊丹:“沒什麽可說的。”立馬給他湊上第二次拒絕。

    諾伊雷奇:“不怕我給你扣一個女巫的帽子?”

    “這是你的自由。”厲蘊丹勾唇,“要是決定給我戴帽子,那就把帽子戴得嚴實些。等我坐實了女巫之名,你離坐實惡魔之名也不遠了。”

    她反將一軍:“眾所周知,女巫再‘邪惡’,也與惡魔不共戴天。我要是一直追著你打,你這主教之位還坐得穩嗎?五個月,爬到這位子不容易吧?”

    諾伊雷奇收斂了笑,直到此刻才正視起麵前的兩名造化者。

    應該是低序列沒錯,可為什麽麵對他這麽有底氣?莫非是什麽大境團隊的新人?

    不,不像。要真入了大境的團隊,不可能隻出現兩個人,多是三五成群再由一名高序列帶領。可他觀察她們許久,確實隻有兩人。

    “隻要我願意,隨時可以成為教皇。”諾伊雷奇表示,他升職還是很快的,“到時候,我會擁有更多的權力、更高的地位,真的要拒絕我嗎?”

    屆時會如何呢?

    他一邊當著教皇,一邊與惡魔合作。又是遣出惡魔襲擊活人,再親自出馬擊殺惡魔,既賺分又兩邊討好,想必試煉場結束都能買甲級了吧?

    “沒有你們,我會找別的造化者合作。要是合作得順心,你們連分一杯羹的機會也沒有。”甚至,要是站在他的對立麵,還會遭到一群造化者的狙殺。

    可這話騙騙旁人就算了,唬到厲蘊丹麵前著實愉悅了她。

    要真有別的合適的造化者,犯得著找上她們嗎?多不過是相中了她們的實力,畢竟“昆西的驅魔師實力強悍”是平民都認同的事。說白了,他本來找的也不是拖後腿的助手,更趨向於“合作夥伴”,卻要分走一半獎勵點……

    貪心不足蛇吞象,最後隻會害死自己。

    厲蘊丹三重拒絕:“另請高明。”

    掃了眼四周,她問道:“既然是要查驗我的身份問題,那麽人呢?”

    諾伊雷奇:……

    沒多久,教堂的牧師、修女和神父便到位了。他們有序分列在神像之下,請厲蘊丹和宣幽儀對著銀盆中的聖水做禱告,據說真正的驅魔人會受到神的眷顧,聖水會發出白色的光芒;而女巫對神像做禱告,銀盆中的聖水會化作“星空”。

    禱告怎麽做,厲蘊丹還真不知道。可作為一名“驅魔師”,她不能說不知道。

    算了,左右她知道怎麽祭祖,想來沒有差別。學著神父的樣子把雙手交疊、放在心口,厲蘊丹嘴唇翕動:【列祖列宗在上,一佑大厲風調雨順,二佑百姓安居樂業……】

    聖水波動起來,卻不曾變色。它似乎很憤怒,氣得沸騰起來。

    “主教,這是什麽情況?”神父一驚,“聖水怎麽沸騰了?主教,請您快與天父做一個鏈接,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麽?”

    教堂的聖水從未出過“沸騰”的形式,這太令人吃驚了。

    諾伊雷奇自然不懂“鏈接”,但他一貫會裝樣。正打算開口以“聖水異樣”的借口關押兩名造化者,卻見沸騰的聖水猛地冒出了白光!

    溫暖的、聖潔的白光,仿佛天使在一側祈禱,驚呆了眾人!厲蘊丹平靜地收手,看向身側也在祈禱的宣幽儀……嗯,果然術業有專攻,祈禱還是得讓“天使”來。

    牧師塔維看向宣幽儀:“難以置信,居然是神的使者!”

    “神的使者!”

    “天呐,聖女!黑暗永遠壓不倒光明!”

    “是聖女!快去告訴教皇!”神父大喊,“諾伊雷奇主教,您還愣著幹什麽?”

    雖然用上了“您”,但他的語氣一點也不客氣:“快行禮吧!這是百年難遇的、能讓聖水發出白光的聖女!您作為利達斯的管轄者,不應該做些表示嗎?”

    諾伊雷奇:……

    這一刻,驅魔師的身份問題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出了一位“聖女”。托“天使”的福,宣幽儀一下子從小跟班晉升為座上賓,不僅受到了最高規格的禮遇,還轉眼成了大佬的“背景”和“靠山”。

    宣幽儀:“我們的身份沒有問題……”

    “對!沒有問題!您是神的寵兒,與您在一起的自然也是驅魔師,你們是神給薩迪克國的恩賜!”振臂狂呼。

    局勢反轉得太快,饒是厲蘊丹也沒做好心理準備。

    隻能說,“蠻夷”的思維方式委實與中原大地的人迥異,他們看見什麽就是什麽,腦中的概念隻有黑白之分,沒有黑白交融的灰色地帶。

    一見聖水沸騰就怕,一見聖水發光就喜,仿佛沒有“被動手腳”的概念。

    且聖水一發光就判定祈禱者為“神的使者”,十分高效武斷,還立刻給人排好了在教廷的序列,並迅速把自己發展成神使的擁躉,做好站位工作。這一波自我攻略未免太快,快得令她咋舌。

    殊不知,他們的做法並不誇張,而是力求自保。真要追根溯源,這還是獵巫運動的後遺症。

    那時,隻要一個女人被定義為女巫,那麽與她相關的女伴、朋友、家人都會被打成同黨。若是不盡快劃清界限,就會一起被燒死。於是,“站隊迅速”、“立場分明”成了活人的本能,一見宣幽儀能讓聖水發光,他們敢不擺明立場嗎?

    要是被傳出去“懷疑神的使者的身份”,那自己豈不是成惡魔了?

    會被燒死的!

    她們立刻被請入教堂最大、最華麗的房間,桌上放著水果、茶壺和昂貴的甜點。而諾伊雷奇不愧為厚臉皮的高序列,即使處於下風,也能自如地混在隊伍中,好像之前的事沒有發生過。

    宣幽儀:“大佬,這個造化者怎麽辦?”

    厲蘊丹:“還有用。”

    既然他能說出“與惡魔合作”,想必是有惡魔這條線的,留著他遠比殺了他用處更大。

    厲蘊丹:“你打算如何?是接觸權力,還是放棄權力?”

    宣幽儀笑笑:“哪有把送上門的東西推開的道理?隻是要委屈大佬了,要是我成了什麽聖女,你就變成了‘跟班’。”

    “無妨,正合我意。”

    她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

    是夜,萬籟俱寂。

    縱使是利達斯這樣的大城,入夜後亦是無人亮燈。一座座建築沉在夜幕裏,像是浸泡在黑色的深淵中,厲蘊丹候在教堂的鍾塔上,與黑暗融為一體。

    她發現盤桓在利達斯上空的魔物很多,影影綽綽,頗像正在飛的吸血鬼。

    她沒動,隻是等候。

    “鐺、鐺、鐺……”大鍾敲響十二點,聲音震耳欲聾。隱約間有蝙蝠撲翅的聲音傳來,透過雲霄,附著微風。

    借著聲音的掩蓋,一道人影衣袖輕動,眨眼消失在夜色中。厲蘊丹並未輕易追上去,隻在鍾樓上等了又等。約莫十分鍾左右,盤桓在高空的惡魔悄然退散,追著那道人影而去。厲蘊丹又稍事片刻,待確定周遭再無多餘的“眼睛”,便尾隨著惡魔離開。

    她一邊前進,一邊脫去鬥篷,露出貼膚的阿瑞斯戰甲。

    鬆手,鬥篷消失;招手,藥水出現。

    她將帶毒的曼陀羅水塗抹到戰甲上,按女巫草藥學的記錄說,曼陀羅帶著濃重的陰性力量,是“惡魔的蘋果”。可它不會吸引惡魔,隻會降低惡魔對塗抹者的警惕心,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它具有一定的保護和辟邪作用。

    事實證明,女巫的傳承不會騙人。當她啟動阿瑞斯戰甲的“隱身”功能後,帶著曼陀羅味的她就與環境融為一體,再看不出任何區別。

    她掠過草叢和灌木,穿過溪水和森林,像一陣狂風卷過四野,並在半小時後來到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山崖。

    站在高處,她看見下方是連綿的森林、高聳的巨木,而遠方有一座建在山中、與山相融的古堡。奇的是,古堡不知是魔法防禦好還是本身為惡魔的堡壘,在如斯黑夜之中竟然亮著燈火。

    不多時,大霧彌漫,遮掩了遠去的人影。厲蘊丹從山崖躍下,緊隨而去。

    古堡外,鐵索橋,諾伊雷奇止步於此。

    就見鐵索橋的中端憑空出現了一輛馬車,它由八匹骷髏黑馬拉扯,從濃重的黑霧中行駛出來。氣氛莫名變得壓抑沉重,黑暗力量仿佛粘稠得能化作水。若是實力差些的獵魔人或造化者來此,興許會透不過氣來,但諾伊雷奇隻是微微欠身行禮,看上去沒分毫異常。

    “公爵,公爵夫人,諾伊雷奇向你們問好。”他站直了身體,眼睛卻注視著腳尖並不亂看,“今夜天色很好,兩位是去散步嗎?”

    穿著禮裝的吸血鬼從車夫的位子走下,恭敬地站在一邊。

    忽而,馬車的門往兩側打開,顯露出裏頭的兩個人影。女式大裙華麗繁複,而在大裙之上,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與戴著白絲手套的小手緊握。

    車外的兩盞人骨燈突然亮起,照亮車中男女的臉龐。便見男子銀發灰眸,俊美不凡;女子棕發碧眸,美得驚人。在這兩張臉的映襯下,世界顏色仿佛盡數褪去,他們如膠似漆地勾纏一處,無聲地訴說著恩愛。

    公爵抬手,親吻女子的手背:“是的,散步。你特地過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女子靠在他懷裏,像攀附著大樹的菟絲花。她不置一眼,隻把玩著脖子上的紅寶石。

    諾伊雷奇:“教廷多了位聖女,她能引動天父的力量,在最短的時間內為水祝聖。”

    四周靜了靜,良久,公爵才說道:“殺了她。”

    這是個威脅,公爵明白。聖水天克惡魔,連魔王也不例外。若是單純地祝聖一瓶水、一盆水就算了,殺傷力有限,可要是“短期內為水祝聖”,這事情就很麻煩了。

    畢竟曆史上出現過聖子,他是女巫之後,擁有給一整條河祝聖的力量。猶記得祝聖的河流在四野奔騰,殺死了無數躲藏在河中的惡魔。而河水又灌溉土地、催生莊稼,搞得連吃黑麥麵包的普通人都散發著一股神聖的氣息。

    要不是聖子身有沉屙死得早,或許惡魔之亂早結束了。

    諾伊雷奇:“她的身邊有一位實力不俗的驅魔師。”

    “我會給你一批惡魔。”

    “是。”

    馬車的門緩緩闔上,八匹骷髏黑馬張開黑氣繚繞的骨翼,助跑一段路後便振翅飛到天上。吸血鬼架著車操作方向,車窗的簾子被風吹得飛揚。

    女子的笑聲從上空傳來,聽著似乎很開心。可不知為何,遠遠回蕩間傳出無邊的淒涼。

    沒多久,不少惡魔從黑暗中顯露出影子,一隻隻落在諾伊雷奇的身邊。它們迫不及待地想出動,偏偏他並不急,隻是說道:“我晚上出來,教廷或許會對我起疑。”

    “來,誰犧牲一下?”

    惡魔們將實力最差的惡魔壓到他身邊,任由他擰下了對方的頭顱,讓黑血濺了自己一身。聽著主神放送的獎勵點,他滿意一笑:“需要你們的時候,我會召喚你們的。”我的獎勵點們……

    惡魔們消失了,諾伊雷奇開始返程。而就在他踏出那片區域後,它譬如海市蜃樓般消失無蹤,什麽古堡燈火,什麽跨越深澗的鐵索橋,通通不見了。

    那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要達到某種條件才能開啟。

    厲蘊丹隱沒在林中,看著諾伊雷奇漸行漸遠。之後,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深澗邊上,可觸手所及之處沒有摸到鐵索橋的實質感。

    空的、空的,都是空的……

    她又越過深澗來到對岸,卻發現山石隻是山石,並沒有與它融在一起的古堡出現。這裏有林木、藤蔓和野果,也有蟲魚鳥獸的影蹤,唯獨不是蒼涼古堡、輝煌燈火。

    條件是什麽?

    要達成什麽條件才能進入?

    厲蘊丹試了幾種不同的方法,發現無甚大用。她隻能暫時舍了這處據點,踏上返程之路。今夜之行收獲不少,她見到了惡魔中的公爵、公爵夫人……但很奇怪,那位公爵夫人給她的感覺不像惡魔,倒像是……人類?

    她的身上沒有壓迫感,看上去很柔弱。但莫名地,公爵夫人的氣質會讓她想起大厲後宮中的女子,越是無害的,越是手段可怕。

    她為何會與惡魔混在一起,真是為了所謂的情愛嗎?

    心底存了疑惑,厲蘊丹的手腳卻不慢。她掏出鬥篷披上,收起阿瑞斯戰甲,先去看了眼熟睡的宣幽儀,給她加了不少咒文保護,後去找了閑得慌的天馬,邀請它一起打野。

    厲蘊丹:“跟我去天上轉轉,我試試加特林能不能轟飛天的馬車。”

    想殺宣幽儀也得看看她“跟班”是誰?當著她的麵謀劃著殺她的人,她現在就上天狙了他!

    一聽要上天跟月亮肩並肩,天馬頓時大喜。

    它二話不說咬斷韁繩,張開雙翼伏低身子,乖順地等厲蘊丹坐上來。它不問對手是誰,不問敵方戰力如何,它隻知道這是個表現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它要想主人展示天馬的英姿!啊,看看這線條流暢的肌肉、潔白神聖的翅膀和強壯有力的馬蹄!它絕不辜負主人的期待!

    一人一馬直接上天,又莽又狠。大抵是無盡仙藏中的朝天宮給的底氣,試煉時間遠沒有結束,厲蘊丹卻不再忍耐。

    反手一刀劈開圍上來的惡魔,他們循著黑暗的氣息飛出很遠很遠。

    厲蘊丹怎麽也想不到,這個方向似乎是去往昆西?不,昆西還要偏東一點,這朝西的位置所抵的方向,似乎是她初初降落的小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