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猩紅嫁衣(4)
  第35章 猩紅嫁衣(4)

    午後兩點,日頭正好。

    趁著陽光明媚,厲蘊丹背著琴包,獨自一人前往籠屋地段。

    穿過還算熱鬧的街市,路過人影二三的鋪子。槐樹下的大爺打著扇,靠在藤椅上昏昏欲睡。平房裏的娃兒分食甜瓜,忽又舀起自來水互潑,很快招來阿婆的一頓抽打,怒罵著水費也是錢啊。

    萬事如常,平凡依舊,市井小民的生活氣息滲透在每一個角落。

    店鋪房、商品房、平房乃至小別墅,活在多明區的人習慣了去舊迎新、生來死往,大學城的白事尚未結束,每一家的柴米油鹽又被擺上。

    熏熏煙火,世事無常。君子憂國憂民,百姓愁米愁鹽,誰又會真正在乎什麽都市傳說,頂多當個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蟬鳴不斷,叫得人心浮氣躁。

    人聲、車聲、吆喝聲漸遠,當厲蘊丹踏上通往籠屋的破路時,忽然察覺到蟬鳴消失了。

    道路兩旁俱是粗壯的大樹,應是種了不少年,連樹幹都粗壯異常。隻是近期遭到了修剪,每棵樹被剪得光禿禿的,僅剩些細杆簪在上頭。

    失去林葉的遮掩,陽光毫無保留地灑落。可不知為何,厲蘊丹感覺不到熱度和暖意,隻覺得像是蹭著咖啡館的空調,涼得可以。

    半刻鍾後,她來到籠屋入口,站在一扇鏽跡斑駁的鐵門前。

    隔著一道寒磣的門檻,放著一張桌和登記本,而管事的“小吏”正撐著頭打盹,隱約可聞輕微的鼾聲。

    厲蘊丹敲了敲桌子,他倏然驚醒。

    “草,哪個王八羔子吵你爺……”罵聲戛然而止。

    他本以為是哪個小兔崽子打擾他午休,沒想到來的是個大美女。這下好了,他憤怒的表情立馬定格,又拚命地想擠出微笑表示友好,結果麵部肌肉不允許,最終堆成了萬分扭曲。

    “你、你好!是大學城的學生嗎?”

    厲蘊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微笑看著他,似乎在鼓勵他說下去。

    果然,她都不需要找借口,對方便給她找了好多正當的理由:“你是來找人的還是來租房的?一定是跟宿舍裏的舍友吵架了吧,所以打算搬出來住?”

    這事兒他熟,大學城裏的男男女女,有很多一吵架就搬來籠屋住的實例。雖說大家夥兒都知道籠屋是個什麽地,但架不住這頭實在便宜,甚至貧困戶住下還能拿補貼呢。

    誰跟錢過不去?

    “來,登記一下。”

    厲蘊丹看到對方攤開了桌上的本子,上頭也記錄著人名和手機號碼,與酒店中的冊子一模一樣。

    他做得駕輕就熟:“籠屋這地兒你也該聽說過的,住的大多是貧困戶,為的就是拿每月一千塊的補貼。但出錢的那些大戶心善,不拘泥來住的人是個什麽身份,所以咱這兒也聚了不少流浪漢。”

    簡言之,籠屋裏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安全問題需要你自己負責。

    “籠屋也不限製你們學生來住,這些年過來,它都快成你們的第二個宿舍了。還有,如果你是貧困生,住籠屋是能拿補貼的。如果不是,住籠屋得交三百一月的租費。”

    “童叟無欺啊美女,三百塊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就是水電費得自己墊。你想想,你去外頭住酒店都不止三百吧?”

    厲蘊丹頷首。

    若是可以,她當然不會選擇住籠屋。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籠屋”在她耳邊出現的頻率太高,她直覺進入籠屋能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想來別的造化者也能想到,隻是“知道籠屋不妥”和“勇於住進籠屋”是兩回事,或許等他們不得不直麵麻煩時,麻煩已經無法收場了。

    厲蘊丹簽下了名字,填上了身份證和手機號碼。

    之後,她把名冊推給小吏,對方倒是認真地核對了幾遍,尤其注重核對身份證號。見準確無誤,他咳嗽了幾聲解釋道:“你別介意,我不是在記你號碼。”

    “而是籠屋地段經常出事,上頭吩咐我們一定要把身份證號登記無誤,這樣出事了也方便核實身份。哎哎哎,你別誤會,我這不是烏鴉嘴,不是在詛咒你出事……”

    說著,他從身後的掛鉤上掃過,取下了編碼為16的一大串鑰匙。

    “美女,要不你住16樓044號房吧。”

    “上個住戶家裏出了急事搬走了,連家電都沒取,直說不要了,應該都堆在屋裏呐。這樣也好,你就當個小破旅館住。”

    厲蘊丹接過鑰匙,轉身就要往老舊的電梯走。後頭的小吏卻再度出聲,隻是這次是略帶慎重的提醒。

    “既然你是大學城的學生,關於籠屋的一些忌諱應該聽說過吧?”

    厲蘊丹停下腳步,沒說知不知,隻模棱兩可道:“那些忌諱是真的嗎?”

    小吏馬上接話:“真不真哪知道,但籠屋的13樓和18樓是封層的,確實不得進。我實地檢查過,電梯上升到頂也隻有17樓,路過13樓是不會停的,明白了嗎?”

    她點了點頭,又倒退幾步往上看,細細數去,灰黑色的籠屋竟有十八層高。若每層高約一丈,也足有十八丈了。

    堪稱遮天蔽日,將一切納入了它的陰影之中。

    小吏喚回了她的思緒:“美女,那個,你可以先把三百塊付上嗎?說出來有點不好意思,以前大學城有跑路不付錢的……”

    厲蘊丹墊了三百塊,衝小吏微微點頭,拿過鑰匙就進去了。

    可就在前腳跨進門檻的刹那,她敏銳地察覺到有一股陰寒之氣從足下升起,正沿著湧泉穴一路往上,鑽進血管爬上她的腳背。

    這陰氣無視鞋底的厚度、酷暑的陽光,如同跗骨之蛆,讓她心生厭惡。

    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從麵上看,她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漠。厲蘊丹自然而然地邁出一步,爆裂剛猛的熾陽道熱力便順著下丹田一貫而下。

    它穿梭在筋骨血脈間,揪住這一縷陰氣窮追猛打、瘋狂吞噬,竟是生生將陰氣撕成碎片,連點渣都不留。

    厲蘊丹:……

    沒想到練熾陽道之後,她的內力也變了性質?竟能像活物般穿行身體,把入侵者趕出去?

    這便是宗師的境界嗎?

    她隱約覺得哪裏不對,然而她對“修真”的概念極為淺薄,並不知道自己在練了熾陽道後已經引氣入體,早推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她仍以為自己處在宗師境,且有了謝此恒這個“不是人的東西”作對比,她覺得自己在宗師中也隻是個“初級”水準。

    想不到會這麽有用,真是意外之喜。

    隨即,厲蘊丹進入了籠屋。邊走邊看,小到方寸間的牆角,大到頭頂上的天空,都被她仔細觀察了一遍。接著她發現,籠屋的構造是一個巨大的“回”字。

    四四方方,鋼筋鐵骨。

    “回”字的中空處直通天頂、毫無遮掩,像四合院似的,可以讓陽光從頭照下。“回”字的閉合處是密密麻麻的籠式住所,俱是30平的小間,隻容得下一二人居住。

    然而,因為貧窮,許多30平的小間容納了五六人、甚至十個人住下。各種花花綠綠的電線扯了一堆,從外綁到內,混著油煙和泡麵的味道,氣息頗為難聞。

    說實在的,籠屋確實不像個人住的地方……

    與其說它是住所,倒不如說它是鳥籠。而在這裏,人人隻管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從不同情他人的死,也不珍惜自己的生。

    他們像是歌舞升平的盛世中的異類,現實且功利,頑固又倔強,在籠屋的罅隙中生長,長出雜草般的人生,仿佛拚盡全力也譜不出任何篇章。

    那一雙雙混濁的眼打量著她,充滿麻木,沒什麽光亮。

    “又來一個學生……”

    “上次來的那個不是跳樓死了嗎?這次又來一個,真不怕啊。”

    在他們的竊竊私語中,厲蘊丹走向電梯,摁下直達16樓的按鈕。在漫長的等待中,她聽見一陣“嘎吱嘎吱”疑似磨牙的聲響,自頭頂而來,在她身前停下、又消失了。

    “叮咚!”

    電梯到了,門已開。裏頭的四個麵糊滿了報紙,一層層堆垛了不知多少年,已成了薑黃色。報紙上的字跡損壞不少,卻依稀可見文字拚湊的意思。

    “九蛟複仁市共九位企業家將投入27億用於多明區的‘慈善屋’建造。”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是我兒時的夢想,現在終於實現了。”

    “第一批入住‘慈善屋’的住戶已經報道,盛況空前,他們非常感謝複仁市的……”後頭的文字沒了。

    厲蘊丹伸出手一揪,撕下這張報看向底下的另一張,發現版本和標題都變了。

    “花季少女吊死野林,本月第七名死者出現,慈善屋驟變恐怖屋!”

    又是“叮咚”一聲,電梯停了下來。後背空門打開讓她感到不適,厲蘊丹合上報紙,轉頭看向電梯門口。

    是個踩著紅鞋的小女孩,約七八歲年紀,紮著倆馬尾,手中還抱著個布娃娃。

    她穿著一身紅色吊帶裙,見了她也不怕生,隻甜甜一笑:“姐姐是新來的嗎?我都沒在籠屋見過你。”

    厲蘊丹:“嗯。”

    “姐姐好冷淡。”小女孩進了電梯,摁下12樓的按鈕,“姐姐住在哪一層,我可以去找你玩嗎?”

    厲蘊丹勾唇:“16樓044號房。”她看向數字漸近12樓,慢悠悠道,“聽說是家裏出了急事,連夜搬走的那戶。”

    小女孩的眼微微瞪大,小聲道:“是鬧鬼的那一家啊。”

    “什麽?”

    “沒什麽。”女孩抱著布娃娃,仰頭衝厲蘊丹笑得很甜,“如果姐姐有空,可以來找我玩。”

    她邁出了電梯,乖巧地站在外頭。頭微微歪著,唇角咧得很高,笑得有點詭異:“我住在13樓的013號房,姐姐會來的吧?”

    電梯門合上了。

    13樓是封層的,電梯絕不會直達,偏偏這女孩說自己住在13樓。如果是假話,那麽她打開電梯後這娃兒該是在的;如果是真話,那麽個中的滋味就很奇妙了。

    厲蘊丹摁下開門鍵,就聽“叮咚”再響,電梯門又在12樓打開。

    隻是這時候,門外已經沒有人了。

    謔,所以真有怪力亂神啊。

    ……

    16樓044號房。

    隨著嘎吱聲響,門上抖落了細細的塵埃,外界的空氣和陽光終於再一次照進了陰暗的屋中。

    這是一間30平左右的獨居小房。有一套半舊的布藝沙發,三張坑窪遍布的木質椅子。櫃台上擱著一隻14寸彩電,廳內的吊扇晃晃悠悠,像是隨時會掉下來。而臥床上鋪著一張白色的麻布,掀開後是幾床整齊的被褥。

    雖小,但幹淨,若是在這住上49天,倒也不是不可以。

    厲蘊丹放下琴包,準備動手收拾收拾屋子。可這時不知是哪來的邪風吹過,“咚”一聲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