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野草
  第60章 野草

    或許是因為有了司機師傅的授意,施嵐在車上恣意地哭著,她任鼻涕、淚水隨意地流著,滴到衣服上,掛在下巴上。

    她感覺太痛苦了!

    幼年就沒了媽媽,去年沒了爸爸,今年丈夫出軌,家徹底沒了。如果婆婆說的是真的,她活了 30 多年,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為什麽一下子有了這麽多的事?為什麽自己突然之間變得如此悲慘?

    人們總喜歡用各種事物來比喻、安慰、激勵自己。

    出身貧寒,會安慰自己是灰姑娘,一定會穿上美麗的水晶鞋,遇到心儀的白馬王子;外在的設定不夠美好時,便定位為醜小鴨,相信自己一天終究會變成優雅的白天鵝;遇人不淑時,會堅定認為自己是白雪公主,一定會遇到七個小矮人,就算吃下了毒蘋果,也會在王子的親吻之下重生。

    施嵐也喜歡這樣的比喻,她筆下流淌的文字中會將居無定所的人稱為一葉浮萍,為生計而遠離家鄉的人稱為隨風飄走的蒲公英,也會把那些努力奮鬥的人稱之為蜜蜂,而那些四處去旅行、休閑的人,她稱他們為蝴蝶。

    現在我是什麽?施嵐想了半天,都沒搜尋到合適的詞。她不是浮萍,她有房子;也不是蒲公英,父親說她出生在上海,長在上海;也稱不上是蜜蜂,她沒它勤勞;四處旅行,她沒那麽灑脫。

    其實,她以前對自己也有特別的稱呼:長公主。雖然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公主兩個字足以表達她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父愛,但她更喜歡以長公主自稱。

    這個稱呼是她小時候看劇時聽到的,覺得很威武,又很適合女生,更貼全她的身份,在她心中爸爸是王,王的女兒自然是公主。便讓臣服她的小夥伴們尊稱她為長公主。

    長大後,她越來越喜歡這個稱呼,因為她知道了“長”的寓意為首位。

    她所有的代稱都是“長公主”,微信名、QQ 名、微博等,青春年少時,還曾以長公主來做筆名。

    長公主,施嵐現在覺得這個稱呼是對自己莫大的諷刺。公主?或許我隻是一個棄嬰,差點凍死在街頭,被爸爸撿回;或許我隻是一個被用來賺錢的機器,被賣給了爸爸。

    可是她想不通的是,不是親生的,為什麽爸爸對她這麽好,不僅給了她衣食無憂的生活,並且對她百依百順,在爸爸那裏,她就是一個可以呼風喚雨的公主。

    婆婆說的一定是假的,她就是個心狠手辣的老巫婆!她不過是在信口雌黃!她有證據嗎?

    施嵐突然發現自己真的非常愚蠢,這麽輕易地便相信了婆婆說的話。她上下嘴皮簡單地碰來碰去,讓把施嵐搞得方寸大亂!

    她有什麽證據?我為什麽要相信她?

    她扭轉頭去找包,聽到司機師傅說了一聲給,她抬起頭,看到一盒紙巾,師傅並沒有回頭,車還在行駛。她沒有拒絕,雖然她包裏帶的有紙巾,但這份善意,她想她應該收下。

    她說了聲謝謝後接過紙巾,連抽了幾張,雙手捧住它們,用力地把臉擦了擦。然後掏出手機,她要打電話給孫正,讓他帶著那些人滾出去。

    但她打不了這個電話了,因為手機卻沒電了!充電器她放在了車後備箱的一個手提袋裏,車還停在華聯超市的停車位上。

    “手機沒電了?我這有充電器。”司機師傅又送上了溫暖,還說:“現在的手機電池都不經用,一天都撐不到。”

    施嵐接過了充電寶,去翻包,卻發現沒有充電線。

    “你的是什麽手機?我這兒有充電繩。”司機師傅伸到後麵的手裏抓著一大把線,他還說:“有點兒亂,你自己找找。”

    施嵐接過那把繩子,很快找到了一根蘋果手機的充電繩,用它來連通了手機和充電寶,但卻沒有充上電,她拔了插,插了又拔,都充不上電。

    她又重新去翻那些充電繩,但沒能再找到蘋果手機的充電繩。

    她失望地把頭靠在了車座上。

    “不好用?”師傅問,施嵐說:“沒事的,下車再充。”但她心裏很清楚,下了車她也充不了電。

    “不好意思啊,這些線可能用的時間太長了。”師傅竟然為沒幫上她忙而道歉。

    “沒關係,沒關係,您別這麽說,您已經幫了我很多忙了。”施嵐對師傅客氣地用了敬語。

    施嵐從來不使用敬語,不管是對爸爸還是對甘伯,或者對其他人,所以施威以前經常說她沒大沒小,性格太過豪爽。

    這或許就是影響的力量,師傅用自己的善良與真誠,溫暖著施嵐,讓施嵐也努力地表達著自己的感激與敬佩!

    善良總能激發善良,而醜惡也能。人都有善良與醜惡的一麵,展麵的那一麵與所處的環境休戚相關。

    她把線和充電寶放在了座位上,與紙巾並排放在一起,施嵐放好後,看著整齊的它們,心裏有了一絲絲溫暖。

    她把頭扭向了窗外,車子剛好行駛在外白渡橋上。粗壯的鋼架,以前施嵐感覺它過於笨重,但今天看,卻覺得它的意義或許是給人以力量。讓人們不畏強權與侵略。

    力量,現在施嵐急需。雖然已經不再掉眼淚,但她整個人看起來萎靡不振。雙腿弓著,她上身前傾、含胸,雙手合十,放在腿上,這樣的姿態隻會讓人想到兩個字:蜷縮。

    或許施嵐現在更需要的是一個殼,可以讓她蜷縮在裏麵的硬殼。

    “下一個路口就是南京東路了,”師傅說,接著又說了一句:“如果不想下,我再載你一會兒。”

    施嵐愣了一下,感覺師傅的話有點怪,什麽叫“不想下”,誰到了目的地會不下?“再載你一會兒”又是什麽意思。

    “下。”她輕輕地回答。然後,她坐直身體,去看計價器,上麵寫著 198 塊錢!她驚呆了!從寶山到南京路要 200 塊錢?這是黑車吧!可是她記得打的是強生出租車啊。

    這時,她聽到師傅說:“70,現金還是交通卡?”

    “70?”她重複了一句,又說:“計價器上……。”

    師傅扭過頭來,笑了笑,打斷她說:“就 70,其它是,是我自作主張,帶著你多轉了會兒,不收你錢。”

    施嵐的眼眶濕了,瞬間明白了那句話:“如果不想下,我再載你一會兒。”

    施嵐問師傅幾點,師傅說 12 點了,施嵐記得她從家裏跑出來的時候大概是 10 點左右,師傅帶著她開了 2 個小時!原本隻需要 30 分鍾左右!

    她從包裏掏出了 200 塊錢,往前排一扔,下了車。她聽到師傅大喊:“姑娘,沒有翻不過的山,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她回過頭,透過搖下的右車窗看到師傅笑著對她擺擺手,然後才開動車子。施嵐擺著手看著越走越遠的出租車。

    “沒有翻不過的山,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誰都懂這個道理,但不是誰都能做到!

    人們遇到困難,第一反應通常會是覺得不可思議,然後是一連串的為什麽。

    為什麽這事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麽他們要這麽對我?為什麽我的命運這麽悲慘?

    可不管問多少為什麽,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它不會因為你無法接受就消失不見。或許還會變得更糟糕,如果你一直陷在痛苦中無法自拔的話。

    施嵐打算到外灘上走走,吹吹海風或許可以讓自己舒服點。但肚子發出了對餓的抗議。

    民以食為天,她隻好左顧右盼,去尋找餐廳。外灘下麵的德克士炸雞映入了她的眼簾,但她像被強光照射了一般,慌忙地收回了止光。

    那家店,她太熟悉了!孫正和她去過多次,不過已經是多年以前。突然她走動起來,她不想再在這裏待了!這裏的一切都會讓她不經意想起孫正,而她不願再想起他。

    她跑了起來,心裏一直在喊:快點,快點,再快點。“咚”地一聲,她撞到了什麽,很硬,鼻子的疼痛加頭暈目眩一起向她襲來。

    她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有液體從鼻孔流了出來,她知道那是血。

    旁邊有人驚叫:“血!”

    還有人說:“這麽大人了,走路還不看路!太搞笑了!”

    我真的是太搞笑了!丈夫跟外遇的孩子都 3 歲了,我都不知道;婆婆帶著小 三、孩子住在我的家裏,我也不知道;我不是爸媽親生的,30 多歲了,都還不知道;出版的書都賣給了爸爸,我也不知道……

    我還有什麽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我不知道?

    她後悔為什麽剛才不撞得再用力一些,她活著有什麽用,又有什麽意義?一向鄙視自殺的她,第一次感覺自殺是有情可原的。

    她生來就是被別人看笑話的嗎?她就是作為笑話而存在?

    “擦擦吧。”有人遞上一包紙巾,施嵐沒說話,往前走了,就這樣雙手捂著鼻子,血流著,淚流著。

    不停的有行人與她擦肩而過。有三三兩兩、有說有笑的,有打著電話走過的,有推著行李箱,匆匆趕路的……大家都有事做,有去處,有人聯結。

    唯獨她沒有!

    現在的她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愛人、沒有親戚、沒有朋友,她什麽都沒有,隻有眼睛裏看到的熟悉的景、陌生的人!

    她突然知道自己是什麽了,是一棵野草!一棵無人問津、隨風吹、任雨打的野草!一棵可以任人踐踏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