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溫柔
  第62章 溫柔

  聞致站在往來招呼的賓客間, 注視著遠處被女眷包圍的明琬,看著她時而傾身詢問,時而伸指切脈, 舉止從容自信, 偶爾笑彎了眼睛,是從未有過的灑脫明朗。

  她不知道,昨夜聞府的燈火徹夜不息。

  “我不知該怎麽做, 丁叔。”書房中,聞致的麵色少見地彷徨, “我心裏有很多話,可是說不出來。”

  丁叔望著眉間沉鬱的聞致,語重心長道:“阿致呐,聽丁叔一句話,你不妨試著相信夫人, 莫要像盯犯人似的時刻擔心她逃跑。你想想,五年前你身患重疾、聲名狼藉, 她尚且能愛上你, 現在的你總比五年前要好吧?那夫人有什麽理由不會喜歡你呢?隻是你越抓得緊, 便越會激起她過往的記憶,越會將她推開……夫妻嘛, 若是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談何走遠?”

  聞致眸色明暗不定,良久輕聲道:“丁叔的意思是?”

  “不妨試著放鬆些。”

  “她會走的, 丁叔。她討厭我。”

  “不會的,她若真厭你至極,就不會回來,她難道缺你這幾兩診金?”

  丁叔歎道, “你想呀,夫人現在舉目無親,唯一的依靠就是你。她身為弱女子懸壺濟世,選的路已是艱難,若是連你都不支持她,那她對你還有何期待呢?”

  “我並非不支持,隻是不願她對誰都這麽好。丁叔,你可知道,每個靠近她的男子,我都嫉妒得快要發狂……我控製不住。”

  “可是阿致,人是你追回的,這些問題你難道未曾想過?大概夫人是覺得你隻願意接受你想接受的,不願接受的就自行替她決斷剔除,缺乏溝通,夫人她真正介意的興許就是這些吧。”

  丁管事指了指案幾上的糕點,示意道:“就像是她想要豆糕,而你卻硬塞給她一塊酥糖,出發點雖好,卻並非是她想要的。丁叔知道你在努力,知道你的苦衷,隻是從夫人的心思來說,重歸於好如同治療疾病,下猛藥不如對症下藥。”

  “阿致,夫人她常與我和小花談論你,話裏話外並非全然無情。你們之間,就隻差最後一把火啦。”

  ……

  郡公府樹蔭濃密,紫薇花下衣香鬢影,紈扇輕搖,一派言笑晏晏的和樂之景。

  明琬一一給那群貴夫人答疑問診,有些不願讓外人知道自己隱疾的,便寫了紙箋悄悄遞與明琬,與她另約時間上門問診。如此直到宴會開始前,明琬方從中脫身,在花蔭下尋了個女客席位坐下。

  誰知剛入座,便聽見隔壁席位上傳來一個清靈的聲音,輕嗤道:“你真可憐。”

  明琬扭頭一看,是張明豔熟悉的麵孔——鄱陽郡公的孫女,鄉君蕭元樂。

  明琬頷首問禮,對蕭元樂方才的輕嗤感到莫名,莞爾道:“鄉君所言何意?”

  “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看不出來?”大概是祖父壽宴的緣故,蕭元樂今日並未穿戎服,而是一身鮮妍的紅裙裾,挽著端莊的鬟發,朝遠處聚在一起閑聊的士族夫人們抬抬下巴。

  明琬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隻見貴婦們三三兩兩聚集,以扇掩唇竊竊私語,時不時偷偷朝明琬的方向望上一眼。

  “方才聞致當著眾人的麵引薦你,羨煞一片婦人,你一定很感動吧?”

  蕭元樂以指尖繞著腰間的香囊穗子,挑起柳眉,一副“我什麽都懂”的樣子,“你瞧,那些眼高如頂的官夫人明麵上羨慕你、奉承你,說你是女扁鵲在世,一轉身換副麵孔,還不知如何在背地裏編排你呢!她們不過是攀援寄生的藤蔓,倒瞧不起你這棵獨擋風雨的野草……”

  蕭元樂雖然總是一副倨傲的神情,但言辭中隱隱抱有不平之氣。若是忽略她將自己譬喻成“野草”這點,姑且算得上是麵冷心熱。

  明琬暗中揣摩她的來意,端起茶盞淺抿一口,而後道:“嘴長在別人身上,說幾句碎話傷不了我分毫,縱使她們心中再多不滿,也照樣得求我為其診治。如此看來,她們豈非比我更可憐?”

  “你真是笨死了!”蕭元樂焦躁起來,皺起眉頭看明琬,“你知道那些後宅婦人如何說你嗎?她們說,當初你嫌棄聞致是個殘廢,利用他救出你爹便棄他而分居;如今他病好了,當大官了,你又眼巴巴地回來,是個嫌貧愛富的勢利小人!哼,男人總是沒錯的,錯的都是女人,更可怕的是竟然連女人自己也這般認為。好像隻要一個人玩弄權術,當了大官,人們就能原諒他所有的罪孽。”

  明琬頓神。她與官夫人們並無交集,竟不知長安的婦人是如此看她。

  蕭元樂冷笑道:“一個曾經聲名狼藉的‘病羅刹’,真會那般癡情無瑕?傻子才信!如果我是你,我定要將他老底兜穿,讓他也嚐嚐被千夫所指的痛,方能解恨!”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58節===

  這般憤世嫉俗,明琬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影子。她認真地想了想,而後道:“說實話,報複聞致並不能讓我快樂,我為何要做痛苦自己,娛樂他人之事?何況感情本就難分對錯,兩人之間的家事,沒必要呈給別人指指點點,聞致也並非像鄉君說的那般十惡不赦。鄉君談吐不凡,應該比我更清楚大局,內鬥可不好。”

  “你還在幫他說話?”蕭元樂瞪著丹鳳眼道。

  明琬道:“不是幫他說話,是事實。”

  橫亙在她與聞致之間的,從來都不是什麽國恨家仇。

  “所以說,你真可憐。”蕭元樂一臉怒其不爭的神情,虛著冷豔的眼驕傲道,“就算你們都忘了他曾經做了什麽,我也會永遠記得。因為在很久以前,有位少年因他死在了雁回山,我再也找不到……那般待我好的人了。”

  蕭元樂前腳剛離席,聞致的身形便出現在了明琬麵前。

  “她和你說了什麽?”聞致站定道。

  “沒什麽,就隨便聊聊。”明琬見聞致過來,好奇道,“你不去談經論道,過來作甚?”

  “時弊枯燥,來透透氣。”聞致骨子裏帶著疏離和高傲,並不喜歡附庸風雅,見明琬獨自坐著,便問,“你呢?可還適應?”

  明琬“唔”了聲,托著下巴道:“我隻會施針問診,不會巧舌如簧,剛攬了幾樁病人的生意而已,別的可不能給聞大人長臉了!”

  覺察到她心情尚可,聞致神色稍霽,過於冷峻眉目也平和下來。

  他俯身,背映著一簇繁盛的紫薇花,朝明琬低聲道:“正巧,我亦不喜虛與委蛇。不若我找個借口提前離席,一起去湖上泛舟?”

  明琬詫異抬眼,這樣的聞致溫柔得近乎陌生。

  她眯了眯眼,緋色的唇揚起,輕聲道:“好啊。”

  因為席上提前走,聞致少不得自罰幾杯,這才成功得以脫身。

  出了門,在後巷處找到了聞府停放的馬車,小花歪身倚在車門處打盹,迷迷瞪瞪掀開一隻眼皮,見到聞致和明琬一襲盛裝並肩而來,便瞬間清醒,跳下馬車道:“怎的這麽快就出來了?”

  “去曲江池。”聞致淡然吩咐,然後踩著腳踏上了馬車。

  上最後一級木階時,他身形忽地一蹌,身後的明琬眼疾手快地攙扶了他一把,問道:“怎麽了?”

  聞致扶著明琬的手緩緩站直身子,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而後很快鬆開,竭力平穩道:“沒什麽。”

  起風了,道旁的林木嘩嘩作響,似有雨水將至。

  明琬不禁有些同情尚在郡公府宴會的客人,待會兒還不知該淋成怎樣的落湯雞。正想著,忽聞聞致低沉的聲音傳來,“明琬,你可以繼續行醫,不論市井平民,亦或是高門大族。”

  馬車內有些燥熱,明琬撩開車簾一角通風,抬眸看他。

  聞致目光沉沉地望著她,像是在等待一個裁決,“這樣,你可會開心些?”

  微風拂動明琬鬢角的發絲,她垂下眼蓋住眸中的笑意,尾音上揚道:“近日種種,我想知道,是哪位高人讓你開了竅?”

  “沒有誰。”被戳破的聞致調開了視線。

  他不說明琬也能猜到,無非是丁叔或是小花,這兩人都快趕上謀士軍師了。

  一陣涼風乍起,有噠噠的雨點打在車壁上,明琬從車簾的縫隙中往外看了眼,隻見滿街行人狼狽舉袖擋雨,四處奔跑。

  “下雨了。”明琬輕歎一聲,“要不,我們打道回府吧?”

  “雨會停的。”聞致篤定。

  明琬知道他做的決定素來不輕易更改,便擱下車簾,順其自然。

  馬車停在了湖邊,雨水擊打著田田蓮葉,在湖中蕩開細密的漣漪,滿目煙波浩渺,整座長安城都被籠罩在深重的雨霧之中,潑墨似的壯觀。

  明琬聽著雨聲,視線久久停留在聞致微白的麵色和緊皺的眉頭上,忽而問:“你最近終日繁忙,又兼雨天,是否腿又疼了?”

  聞致怔神,袖中緊攥的手指下意識鬆開。

  回想起方才聞致上車時的踉蹌,明琬已猜到他定是忍了許久,便卷起袖子蹲身道:“你別動,我給你按按。”

  她總是這樣,不管身處何時,但凡聞致稍有不適,總是第一個察覺。

  這樣的溫暖,是十八歲時的他日日都擁有,卻棄之敝履的。如今想要找回,卻隻能摸一把回憶的溫度,期望她對自己還留有一絲的情意……

  哪怕隻是一點點,他都絕不會再放手。

  “阿琬。”他喚,很輕很沉的聲音。

  “……嗯?”明琬掀開聞致的下裳,搓熱自己的手覆在穴位上推拿,從鼻腔中低低應了聲。

  聞致卻不再做聲了。

  明琬久久沒有等到下文,遂抬首疑惑望去,而後怔神。

  車外雨聲嘩嘩,聞致幽黑的眸中仿佛映入了長安驟雨。他沉默,高大,不可逾越,他將所有的眷戀與深情都寫在了眼睛裏,那眼中沉甸甸的分量,令明琬的心也跟著潮濕起來。

  “你睡會吧。”明琬放緩了手上的動作,沒有戳破他此時的心思,隻輕輕一笑,“等雨停了,我再叫你。”

  聞致睡著了,屈指撐著太陽穴閉目,連睡姿都是如此端正。

  等到他睡夢中的眉頭稍稍舒展,明琬才轉了轉酸痛的脖子,揉著手腕坐回他的身邊。腿麻了,有些不舒服。

  雨聲漸小,天色越發黯淡。

  小花不知去哪裏避雨了,隻有幾個侍從戴著箬笠,還兢兢業業地守在車旁,像是幾座冷硬的石雕。馬車前掛起了燈籠,兩點微光映著地上的水窪,蕩碎橙黃的暖光。

  明琬正望著曲江池畔初上的燈火出神,便見身側的聞致驀地睜眼驚醒,稍稍坐直身子,望著趴在車窗上極目遠眺的明琬,臉色略微蒼白,似乎在努力辨別什麽。

  “怎麽了?”明琬被他這副樣子驚到了,定了定神,輕聲問,“做噩夢了?”

  聞致淡色的唇動了動,盯著明琬道:“你方才,說話了嗎?”

  明琬心中一震。

  她也看著聞致,心中隱隱猜到了什麽。但她將情緒隱藏得很好,僅是一瞬複又掛起笑來,若無其事道:“我方才說,雨停了呢。”

  聞致果然長鬆了一口氣,蒼白的臉也漸漸恢複了血色,側首望著窗外道:“嗯,雨停了。”

  風撩動車簾,潮濕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隻見曲江池水漣漣,蓮葉飄香,一輪圓月掛在黛藍的夜空中,像是被雨水衝刷過的明鏡,亮得出奇。

  曲江池對岸放起了煙火,突兀卻壯闊,空中的荼蘼與水中的倒影遙相呼應,美麗得不似人間。

  明琬正思索誰家這麽無聊,在剛下過雨的天氣放煙火,卻覺手上一暖。

  聞致握住了她的手,眸色在晦暗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深沉,映著煙火的光,也映著她的臉,問:“舫中有淮揚菜,吃麽?”

  或許是此刻他的眼神太過朦朧深邃,睡後的嗓音還帶著撩人的喑啞,明琬頷首道:“吃的。”

  畫舫中,一片吳儂軟語,金碧輝煌。

  雨後略微濕熱,趁著上菜的間隙,明琬去甲板的回廊下聽琴賞月,卻與迎麵一艘富麗堂皇鳳頭畫舫打了個照麵。

  對麵畫舫顯然是被包場了,除了歌女琴師之外,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子在憑欄而望。過於濃烈的燈火模糊了她的臉龐,但明琬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薑令儀。

  明琬下意識抬手,欲同薑令儀揮手,卻見身後一隻長臂伸來,按住她的手壓下,將她拽入身後緊緊護住。

  聞致站在燈火下,目光如刃,側顏冷峻無比。

  明琬這才發現,薑令儀的身後還站著一人,因為在拐角的陰影處,故而她方才並未看清楚。

  那是李緒。

  薑令儀大概也認出了對麵的明琬,身形一僵。她並未同明琬打招呼,而是轉身就走,窈窕的身姿如一抹幻影散去,很快消失在璀璨的琉璃燈火下。

  李緒則多站了會兒,不知是否錯覺,明琬總覺得有一抹陰涼的視線投射過來,像是毒蛇蛛網纏縛。

  不稍片刻,李緒收攏骨扇,追隨薑令儀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花·煙花搬運工·大壯:首輔身邊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今天狀態前所未有的差,在電腦前坐了六七個小時,我盡力了,感情流太費心神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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