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冷戰
  第18章 冷戰

  聞致的雙眸深刻,逆光的時候像是一汪幽黑的潭水,望不到底。

  明琬像是被他的眼神刺傷,心中一悸,掙了掙腕子,沒掙脫,隻得放軟了身子,仰首回望他道:“我隻是想給你按按穴位,試探能有多大反應,不成想驚擾了你的睡眠。世子能否先放開我的手呢?這樣……怪疼的。”

  她的容顏算不上嫵媚豔麗,但勝在幹淨白皙,一雙澄澈的杏目格外討巧。

  “別在我睡著時亂動,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聞致情不自禁鬆了手,聲音帶著睡後的微啞,不似平常那般鋒利。

  明琬揉著腕子起身,沒有立即離開,遲疑片刻,輕聲道:“我覺得,你的腿有很大可能會治好。若你願意,我可以幫……”

  “不需要。”聞致拒絕得幹脆利落。

  這樣的話他已經聽過太多遍,任他什麽郎中坐堂、當世名醫,哪一個不是興衝衝來說能治好他的腿,又搖頭歎氣狼狽而歸?治不好,他們便說是天意,說他一輩子隻能這樣半癱著了,勸他早些看開認命……

  聞致厭惡透了他們自作聰明的勸慰,與虛情假意的憐憫。一開始,他還會配合那些庸醫治療,然而經年累月的失望過後,隻餘滿心灰燼,不管看多少大夫,結果都一樣,明琬也不例外。

  他甚至能預測到,她努力一個月甚至一年也治不好他的腿後,那種失望又憐憫的眼神。何況,明琬與他相看兩生厭,站在一起連個笑都擠不出來,又何必勉強自己故作體貼?

  已經受夠了。

  “為什麽不?你自己也很想站起來,不是麽?”明琬並未放棄,溫暖幹淨的嗓音將他從冰冷的回憶中拉回。她觀摩著聞致的神色,“我替你換藥時,看到你手臂和腹部的肌肉遠比正常人結實,那是時常練習翻身、起身而形成的。還有,若是常人下肢不利一年之久,腿部肌肉會萎縮得厲害,但我方才觸及,卻發現比預計的情況好上太多,說明你花了很大的心思揉捏按摩……”

  “你話太多了,出去!”聞致的聲音輕而沉,有著冬日枯木般的岑寂。

  明琬聲音一頓,泄氣似的籲了口氣,說:“你是否覺得我太聒噪了?我隻是,想讓你好起來。”

  聞致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冷冽道:“我的腿我自己知道,是我承不起你這個情。”

  “針灸按摩和配藥,是我學得最好的幾門課,不會比太醫們差。”

  “還要我說幾遍?出去!”

  不耐的語氣,霎時間,聞致仿佛又回到了初見時的淩厲。

  “我可以出去,但你能不能好好跟人說話?”明琬也有些微惱。

  聞致冷眼看她。他在荊棘叢中長大,天生帶刺,從不知什麽叫“溫柔”,世人對他惡語相向,他學會的也隻有冷漠疏離。

  明琬隻好暫時妥協,深吸一口氣收拾好自己的藥箱,將剛配好的藥丸輕輕擱在案幾上,垂著眼悶悶說:“一日三次,你記得吃。”

  門扉關上,隔絕了她匆匆退下的身影。

  聞致晦澀的視線落在那隻印了“明”字的白瓷小藥罐上,痛苦地閉上眼,久久不語。

  過了幾日,聞致的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明琬又試探提議給他查看一下雙腿傷處,被聞致冷漠地拒絕。

  他豎起渾身尖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當真是討厭極了!明琬心中挫敗,兩人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和諧如陽光下的泡沫,一觸即碎。

  這次爭吵後,明琬和聞致都沒再說話。

  月初朔日,閨中好友薑令儀登門拜訪,緩解了明琬近日來的鬱卒。

  今日天冷得很,像是快要下雪,薑令儀裹著兔絨鬥篷,有些靦腆地被明琬拉進侯府廳堂。

  這是明琬第一次帶好友來府上,加之這幾日小兩口鬧矛盾,府中氣氛劍拔弩張,丁管事想借此機會取悅明琬,故而十分重視,片刻不停地指揮下人們端茶添炭、送瓜奉果,力圖將侯府最好的一麵展現,讓薑侍醫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薑令儀本就靦腆內向,府上人如此熱絡,她反倒有些拘束。明琬隻好笑著將丁管事等人都請了出去,關上門如釋重負道:“許久不見了,薑姐姐一切可好?”

  “都好!隻是年底大寒,皇後娘娘鳳體微恙,比平時忙碌了些。”薑令儀解下鬥篷,從腰間摸出一張折疊好的信箋遞給明琬,“你托我查的事,我已替你問出來了。這是容貴妃出事前每日的飲食名錄,你看看有無問題。”

  “太好了,多謝姐姐!”明琬粗略地看了眼上頭長長的膳食名字,複又折起,決定待會兒回房好好研究研究。

  “還需要我做什麽,你盡管說。”薑令儀道。

  “把你牽扯進來終歸不好,這已經足夠啦!屋裏熱,薑姐姐抱著鬥篷不方便,我替你掛起來吧。”

  明琬熱情地接過薑令儀懷中柔軟素美的月白鬥篷,抖開掛在置衣架上,而後輕輕“咦”了聲,撫著鬥篷麵料道,“這鬥篷的料子精細,像是宮裏皇族貴胄專用的款式……薑姐姐,是皇後娘娘賞賜給你的麽?”

  薑令儀的表情局促起來,秀美的眉眼低著,輕聲說:“是病人送的。”

  “哦?是什麽樣的病人?”明琬嗅到了八卦的氣息,忍不住湊上前笑道,“能送得起這般料子的,必定身份不凡,是公子還是夫人呀?”

  “公子……”

  “有無婚配?”

  “應該沒有……我不知道。”

  明琬眼睛晶亮。她自己的婚姻糊裏糊塗的,卻希望好友能覓得知冷知熱的良人,遂遐想道:“姐姐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女侍醫,怎會接診年輕男子?這其中,必定有一樁極美的緣分!”

  “哪有?”薑令儀嗔笑,伸指點了點明琬的額頭,露出溫和又無奈的神情,“我去藥園中調動藥材,無意間撞見身負重傷的他,順手幫了些忙。”

  “那他豈不以身相許?”

  明琬央求薑令儀再多說一說那“貴人”的故事,薑令儀隻是笑而不語,道:“萍水相逢而已,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見她不肯細說,明琬隻得悻悻作罷,將話題轉向‘如何治愈癱瘓病例’上來。

  送走薑令儀,明琬便將自己關在房中研究容貴妃出事前所用的食材。

  深宮之中關係錯綜複雜,既然譚醫正的藥方沒有問題,那多半就要從膳食、熏香等方麵入手查證……

  幾十樣菜名,明琬需一一將食材挑揀分析出來,再對比譚醫正的藥方有無相衝相克之物,著實事件大工程。她搬了一摞的醫書,又從太醫院借了不少典籍,從白天查到燈火闌珊,連晚膳都沒顧得上。

  第二日清晨,熬了通宵的明琬滿手墨漬,將宣紙一卷便匆匆出門,神情焦急道:“備車,我要回家!”

  “這……為何突然要回娘家?”已出嫁的婦人回娘家並非小事,芍藥十分緊張,忙跟上去道,“哎,夫人您慢些!好歹讓婢子們準備一番!”

  一牆之隔的暖閣。

  聞致正借助手臂和腹部的力量做仰臥翻身練習,猝然間聽到隔壁明琬鬧著要回娘家,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

  一旁立侍的小花顯然也聽到了,貓兒眼瞥向怔住的聞致,道:“世子,嫂子要回娘家了!”

  聞致鼻尖上掛著汗,純白的褻服微微敞開,鎖骨清晰結實,惱然道:“我沒聾。”

  小花撓了撓脖子,耿直推測:“是不是因為世子這幾日冷落嫂子,嫂子生氣了啊?這又不是節慶日,新婦回娘家是會被人瞧不起的……要不,世子去勸勸?”

  聞致沒吭聲。

  明琬是聞致親手推開的。

  每次看到她信心滿滿而來,說要給自己治腿,聞致便莫名煩悶。他並非全然不相信明琬的醫術,而是不相信自己的腿,這麽多年的心灰意冷教會了他一個道理:避免失望的唯一辦法,就是不給自己希望。

  可這些心裏話,明琬是不會理解的……不過是想冷她幾日,讓她慢慢打消為他治腿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她竟然委屈到要躲回娘家!

  當初利用他的婚事救明承遠的時候,怎麽就不見她委屈?

  越想越難平,聞致索性撐臂坐起,一把扯過小花手裏的棉帕擦去脖子上的汗水,垂著眼冷淡道:“隨她去。”

  話雖如此,可世子爺一整天的狀態都十分糟糕,寫了半個時辰的字,丟了滿屋子的紙團。

  明宅。

  ===嫁給殘疾首輔衝喜 第15節===

  明承遠正準備去太醫院當值,見到已出嫁的女兒不請而歸,當下大驚,皺眉道:“琬兒,那小子欺負你了?”

  “沒有,不關他的事!”明琬跳下馬車,拉著明承遠就往屋中走,嗓音難掩緊張和激動,“阿爹,我好像知道容貴妃是因何小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