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甕中捉鱉(一)
  第九十四章 甕中捉鱉(一)

    兩人一唱一和,渾然天成。李奇樞覺出不妥奇怪之處,聰明的緘口不言;單伯跟在徐陵身邊這些年,波譎雲詭見得甚多,自然能看出徐辭與清熒計較,斂了目光始終沉默。

    男人被周身不曾停歇的酸癢疼痛逼得走投無路——這女子下手已如此毒辣,若當真再落到徐辭手上,豈非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知今日難逃一死,如今不過奢望死得利落,若先說出些關竅,能引得他們給自己接上臂膀,他便立時自決,總好過硬生生熬著眼下這般蝕骨之痛。

    打定主意,男人從嗓中擠壓出聲音,將幾人注意引來。

    清熒與徐辭對視一眼,便要上前,卻被李奇樞當先攔下。

    李奇樞撚著一支銀針上前:“你如今舌頭僵直,咽喉幹澀,難以說話。我能給你解了這禁錮。隻是你若動了一得自由立時咬舌自盡的主意,便且歇了。那位姑娘方才以針鎖住你身上幾大要穴,即便你咬舌,一時半刻也難以求死,倒比現在更痛苦些。自然,我身為醫者,將此話告知你。聽從與否,俱在你。”

    他說罷,似乎確實不在乎男人選擇,自顧自找到幾個穴位施了針,便再度走到一旁。

    男人保持不動愣了片刻,試探著轉了轉舌頭,發覺果如李奇樞所說,心下更信了他的勸諫,忙把此時自盡念頭拋之腦後。

    但他仍難以轉過身來,隻得努力向後仰脖,試圖看到徐辭與清熒。

    “原、原本……也並沒有什麽毒藥。”

    男人說得磕磕絆絆:“徐府層層把關,給徐陵吃得東西更是小心。我、我起初是要奉命下毒,但是總不能找到機會,隻得沉寂一段時間,博取徐府上下的信任。”

    “杜良這些年勤勤懇懇,幾乎不曾出錯,老太爺還曾點明誇過幾句。”單伯搖頭:“竟不知何時被人拉攏,對老太爺下此毒手。”

    “不是被人拉攏,而是從最開始,他便是陳頊安排進徐府的人。”

    徐辭淡聲回話,看著杜良驚疑望來的目光,定定回看他:“你能對我祖父不敬,我便不能對陳頊直呼其名了?單伯不是說,你來到徐府五年有餘了嗎——那正是陳頊稱帝後一年。他的疑心病,早從最初便根深蒂固。寧可錯殺,也不可能放過祖父的。”

    他瞰視著杜良,眯了眯眼,顯出耐心盡消的模樣來:“把你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收起來。你知道自己會是死路一條,若想死得痛快些,便張口痛快些。否則,我有的是時間和你周旋。”

    杜良不料自己考量在徐辭眼中竟似透明,一眼便被堪破。

    若徐辭鐵了心要將自己磋磨至死……加之李奇樞適才所說,他決計沒有自行了斷的可能。

    杜良至此刻徹底確認,除卻徐辭適才給出的選擇,他已走投無路。

    他闔上眼眸,長長地歎息。

    “食人俸祿,忠人之事……我孑然一身,隱姓埋名,這許多年,也確實累了。若能得一具全屍,也算……也算為來生安穩討個念想。”

    “我起初下毒未成,將情況上報。大人並未過多責備,而是道近來陛下確實尚有用到徐陵之處,計劃暫且擱置也無妨。”杜良勻了一口氣:“自此後,我便再未接到任何命令。直到一年前,大人再次聯絡我,要我尋機下手。”

    杜良咬牙:“五年時間,我並未尋得近徐陵身邊的機會。若冒然投毒,隻怕功敗垂成。是以……我將主意,放到了食物相克的道理上。”

    眾人立時恍然。清熒與李奇樞隨即對視一眼,俱從彼此眼中看出憂心忡忡。

    單伯未覺兩人心事,急忙就要發問,卻被徐辭接過話去,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你倒是會因時製宜。想來正是聽聞李大夫囑咐單伯可以食補,從而生出此念吧。”

    “是。”杜良閉上眼:“先令徐陵飲食不節,並非什麽大病,但大夫一定會吩咐廚房對菜品愈加上心。他命我多做牛肉與黑豆,因此,我便在這兩樣上動了心思。”

    徐辭轉眸看向清熒。清熒抿唇向他點點頭。

    徐辭了然,走到杜良身前將人拉起,不待他反應,一掌擊上他心口。

    杜良猝不及防,嘔出一大口血來,誰料徐辭早有預料,擊傷同時鬆手,杜良仰麵倒下去,頭顱重重磕在地上,竟直將要噴出的血卡在嗓中,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轉瞬便因為鑽心的痛苦而隻敢壓抑著聳動著肩膀。

    “方才那一掌,是對你的最後恩賜。”徐辭衣不染塵,長身玉立,仿若置身事外,眼神睥睨著杜良,是骨子裏難以磨滅的北鬥之尊:“你也勿要覺得,說出真相便是所謂的恕罪或無可奈何。對於祖父,你大錯已鑄,無可挽回。對於你的主子,你臨末鬆口,仍是不忠。你擇得這條路,我不去評判是非對錯。但若我是你,在旁人隻以自身折磨為要挾的情形下,怎生煎熬也不會回頭。”

    清熒正與李奇樞製藥,聽見此話,手上動作一頓,目光複雜的看過去,卻正見單伯不知何時悄無聲息走到徐陵床前,麵沉更勝夜色,眼眸晦暗不明地死死盯著昏迷的徐陵,手上寒光閃爍,已然正對徐陵胸前。

    還有他!

    他麵目陰沉,顯是主意已定、輕易不會被清熒能想到的阻止的詞句分散心思、停住動作。

    電光石火間,清熒厲聲疾喊:“陛下!”

    單伯猝不及防,因這未曾料到的二字一怔,不由自主地循聲看去。

    他轉頭間險些驚駭地仰麵倒下去——不知何時,徐辭已飛奔至他眼前,一雙星眸寒芒不掩,仿佛攝住他的魂魄,在他呆愣同時下手利落,反手奪過刀去,輕而易舉捅入他的心髒!

    清熒喊完一聲便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此時精神一鬆,力道盡卸,撐著桌子掉回凳上。

    李奇樞被這陡然變故驚得目瞪口呆,被清熒聲響一震,才漸漸回過神來,趕忙轉頭聲音顫抖地詢問清熒如何。清熒此時卻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徐辭眼中從始至終平靜湧動的暗潮,終於在此時掀起波瀾。他單手持刀,就勢將單伯抵到牆邊,卻始終給著力道,將人緩緩放下。

    “……果真是您啊。”

    比起疑惑,徐辭更像在直白的敘說:“要找出毒害祖父之人時,您便有意誤導。待抓出了杜良後,您又幾次想要阻撓我問話。我自進入徐府以來便多得您照顧,可惜,卻是個養不熟的——我一早便存了疑影:為何祖父病症驟然在我回到徐府的當日便嚴重?更準確些,為何在我們一同用膳、說罷此前種種經曆後,便恰巧毒發昏迷?——因為您。”

    “不錯。因為他一直跟在我身邊,聽到了你們此前見聞,擔憂我會因此自疑病症起因,故而隻有冒險,在今夜給我下一劑猛藥。”

    不曾想到的聲音響起,單伯赫然瞪大眼眸望向聲源,隻見徐陵好端端倚靠在床頭,縱使臉色稍顯蒼白,卻精神不減,一雙眼眸亮如鷹隼,直勾勾地盯住已是獵物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