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峰路轉(三)
  第四十八章 峰路轉(三)

    於掌櫃賠笑道:“駱公子抬舉了。這位客人是來問此前定得貨到了沒,生意還沒開始呢,隻當借您吉言了?”

    “唔。”駱定不置可否,含糊應聲,轉而問少年道:“卻不知小兄弟是想要什麽物件?於掌櫃這首飾鋪向來種類齊全,須得調貨才能見的,必屬珍品。”

    於掌櫃身子僵住,眼珠滴溜溜的瞅向少年,隻盼他機靈、徐辭囑咐妥當,勿要露了餡。

    少年笑道:“托我來得那位少爺,他家夫人想要支簪子,同於掌櫃這邊講好了樣式,正好我順道要來,便替他問幾句。這位公子可也住在附近?”

    駱定不妨他回問這樣一句,一愣神,搖搖頭。

    於掌櫃心稍安些。

    駱定很快便又問道:“這位小兄弟倒是熱心。你方才所說順道,卻是……”

    少年一樂:“趕明兒我們藥鋪大部分藥材便宜處理,師傅要我來鄰裏串門說幾聲,若有需要的明兒去瞧瞧。”

    於掌櫃一愣,片刻反應過來:“哎呀,你是李氏藥鋪的阿胥,是不是?”

    阿胥笑嘻嘻的:“於掌櫃可算認出我來啦?”

    駱定一頓,跟著一笑:“原來是藥鋪小大夫,失敬。”

    “這話叫師傅聽了,又該罵我賣弄了。”阿胥撓撓頭,從懷中撚了兩張方子,一人一張塞進駱定與於掌櫃懷裏:“這是明天的藥材清單,您二位瞧瞧可有需要的。我一路走過來,能讓我將這話說完的沒幾位呢。大概大夥兒瞧著我年紀小,以為我玩鬧?若是——”

    他從懷裏又翻出一遝紙,飄落幾張,駱定俯身替他拾起:“多謝——若是,師傅知道我跑了半天,沒幹多少事……還指不定怎麽罵我呢……”

    他少年心性,全顯露在臉上,擔憂不似作偽。

    駱定瞅了他片刻,忽而一笑:“小師傅若信得過我,我自薦同行。駱某無所事事,對西城還算熟悉,大夥兒多半也瞧我眼熟。”

    阿胥喜不自勝:“果真?多謝公子!那、那明天你來,我多給你包幾包藥!”

    駱定眼角一抽,幹笑幾聲。

    阿胥美滋滋的回頭看向於掌櫃:“於掌櫃,那我先不打擾了!那少爺也就是讓我來提醒您一句,我這邊實在也忙,先走一步啦!”

    於掌櫃連聲應下,見阿胥幾乎半扯著駱定走遠了,才長籲一口氣,低頭隨意一瞅那藥材清單,卻驟然覺得哪裏不對。

    他再定睛細看,卻見為首幾列藥材排序,分別為:桃葉、花椒、金錢草、玉簪、明黨參、夜交藤、羅漢果。

    於掌櫃心中所想,竟隱約能與紙上應和。他嚐試著將其中幾個字連貫讀之,竟是一句話。

    “桃花金簪明夜落。”

    於掌櫃心髒猛跳起來。片刻,他回過神來,失笑著念叨年輕人心思活絡。

    首飾鋪後門所對的那條街上,徐辭候在拐角處,遠望著駱定與阿胥身影沒入人群,回眸又看尤華身影進了首飾鋪,不疾不徐走回李氏藥鋪。

    他輕車熟路自後院入內,見清熒正在其中挑揀藥材,抬頭見他不由一怔。

    徐辭默然,點頭表明事已辦妥:“觀於掌櫃神情,顯是已明白我們意思。明晚,尤華與他應當都會前來。”

    見清熒略有悵然,徐辭有意寬慰道:“多虧阿胥鬼馬精靈,不負所托。”

    “嘿嘿,要誇我當麵兒嘛。”

    卻是阿胥從前堂撩了簾子走來,清熒不禁一笑:“是,虧得阿胥小兄弟一雙巧手。若偏了半分,多撚一張方子出來,便會輕易叫人看出不對。”

    “跟著師傅練了幾年,這點兒手頭上的準勁兒還是有的。”阿胥沾沾自喜道:“何況寫方子的紙便是平常所用,厚度幾何我心中有數。那不同的方子就在第二張,第一張給了那公子,第二張再給於掌櫃,順理成章嘛。”

    他又好奇道:“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們怎麽就猜得到,那駱公子一定會跟著我進首飾鋪?”

    徐辭便解釋道:“駱定不是一定會跟著你,而是一定會跟隨可能與尤華有關之人。尤華午後前去送貨,與於掌櫃見麵交談,駱定得知此事並不難;他心中懷疑尤華會同於掌櫃交易,於掌櫃可能轉手再賣出,必然會時時盯著首飾鋪。而阿胥你入內,含混來處,必定惹他起疑。”

    “而他又知道姑娘在藥鋪幫忙,便會將注意力放到我身上。”阿胥樂道:“你們不知道,他一路走出來旁敲側擊的問我,什麽來曆家世見過何人,我一概不知,一概搖頭,把他逼得都沒轍啦!”

    清熒抿唇一笑,徐辭也跟著勾了勾唇角。

    阿胥又問道:“可有一事我又不懂了。駱公子若是不願尤華同人交易,為何不幹脆出手,毀了那簪子?或者他出錢買下,不就一了百了了?”

    “尤華生活苦寒,桃花簪這類涉案物件,他最初之所以選擇留存,便是存了以防萬一,關鍵時救急的心思。”

    清熒緩緩開口:“而適才你在他麵前提到‘簪子’,駱定卻仍然選擇與你離開,而不是守在首飾鋪附近。這足以證明駱定並不知曉桃花簪是本案關鍵,更進一步,他甚至並不確定尤華手中是否有與案件相關之物。他看似守株待兔,要引我們出麵,實則連這隻兔子的有無都未能確認。”

    “我也如此想。且聽於掌櫃轉述,駱定似乎還在給尤華使絆子。他們二人交集定有,關係如何,便就難說。”

    徐辭微微皺眉,心中有了些不妙猜測,但心知想法不過是想法,說出唯恐徒增清熒煩擾,便暫且按下不提。

    阿胥心中疑惑解除,也不多問,樂嗬嗬去準備明日所需藥材。

    清熒瞅著他背影兀自出神,徐辭出言道:“不必憂心。明麵上阿胥隻是問了一句,主要所言還是藥鋪便宜賣藥。桃花簪是於掌櫃關心的,藥是尤華關心的,而阿胥小兄弟前去首飾鋪請於掌櫃幫忙宣傳,即使駱定瞧來,從理上也並無分毫不妥。”

    清熒點頭,發覺自拿到桃花簪後心中波瀾便不平。

    她抬頭看看天色。隻覺山雨欲來,如同未知的命運。在被迫前行,步履不停的這段崎路上,能做得,唯有泰然麵對,迎難向前。

    次日一早,清熒便來至藥鋪幫忙分發藥材。她今日坦坦蕩蕩,身著衣飾與從前並無不同,隻是未戴麵紗。得了消息來取藥之人多以囊中羞澀人家為主,不少都曾去過橘井堂就診。一來二往間,瞧著清熒臉熟,已有記性好、嗓門大的,叫清熒“二女公子”。

    不顧眾人麵上神情各不相同,清熒來者不拒,對任何稱呼都一概應聲。她關切柔和一如既往,如此態度倒令有心之人也難以開口問詢她何以在此。這般風平浪靜,便一直暗潮湧動到夕陽西下時。

    暮色已至,人跡漸少。

    阿胥忙了整日,已開始打著哈欠收拾餘下的藥材。

    他正將幾味草藥歸攏欲要收起,身旁近乎突兀傳出一聲低啞問詢:

    “大夫,鬆油今日便宜嗎?”

    阿胥緩緩回頭。

    隻見說話的是個青年男子,一身塵土,衣衫簡樸。一雙眸子暗蒙蒙的不見光亮,一手提著一隻酒壺,另一手攏著衣衫,好似其內有什麽舉世稀奇的物件,不願叫人輕易瞧了去。

    阿胥穩穩心神,衝裏間一努嘴:“今日有鬆油,隻是都收進去了。你去後院兒吧。”

    男子連聲應了,又著意撚了撚衣角,這才舉步小心翼翼順著路走進了藥鋪後院。

    他一眼便瞧見背對著他正將鬆油分裝進小壺的一人。

    男子趕忙三兩步上前,低聲問:“勞駕,我是來買鬆油的。”

    背對著他的那女子身影猛地一顫,仿佛十分用力、十分努力才能動作一般,緩緩回頭,抬眸與他對視。

    男子一愣,回憶著並不覺自己說了何等了不起的話,足以令人如臨大敵。但他觸著眼前少女的目光,竟情不自禁心跳如擂鼓。

    男子不自覺咽了咽唾沫,後退一小步:“您……是藥鋪中人嗎?”

    沉默須臾,清熒輕聲:“是。先道聲唐突,但照例我得問問,不知您需鬆油做什麽?”

    男子啟唇,未察覺清熒的目光未落到他身上,反而看向他身後:“家中孩子生了疥瘡,需以鬆油擦身……大夫?”

    見李大夫頷首確認,清熒深吸一口氣,循聲望向男子:“好。想來……您便是尤華?”

    男子一怔,旋即麵上神情猛變,似乎驟然明白了什麽,轉身便往來路逃去。

    誰知奔跑不過幾步,便見一少年施施然自前堂走進,直直看著他,反手將通往前廳的門落了鎖。

    尤華腳步急刹,一咬牙,立刻轉了念頭,轉身狂奔,直向立在他身後未動的清熒而去。

    他足尖幾乎在地上擰了個圈,硬生生在石板地上卷起一層薄薄塵土,倉皇間用了大力氣,仿佛要連石麵都鑽出一個窟窿一般。

    而清熒站在原地,定定瞧著他逼近,並不動分毫。

    直至尤華鐵拳伸出,欲要一把抓住她手臂,清熒才抽身往一側一轉。

    尤華幹脆舍了攻擊,轉手一揮,意在打倒清熒。

    誰料徐辭正趁他動作微頓時追將上來,一腳正踹上他腿彎,毫不留情,將他踢倒在地。

    尤華膝蓋重重磕到地上,即使以手支撐,卻也免不得以頭搶地,連同臉頰也在粗糙地麵上摩擦著往前一衝,疼得他一聲悶哼。但他反應極快,轉瞬便要撐起身再跑向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