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峰路轉(一)
  第四十六章 峰路轉(一)

    “……是嗎?”

    清熒微斂情緒,心中猛地一跳。

    徐辭驚喜道:“果真?那,他是想來典那簪子?您可得給我留著啊!”

    “哎呀,不是……他沒提典當的事兒,是來幫工做零活兒的。”

    於掌櫃道:“你們來之後的一日,尤華便又上門來,說是市場的老蔡推薦來幹活兒的。我一見他便認出,他便是當日來典首飾的人嘛!加之我確實想雇一個看門兒的,還能偶爾輪替輪替,便留下他——誰知這人,他不僅不會招徠客人,反而人問他話還笨嘴拙舌,把到手的生意都放跑了!”

    於掌櫃說著生起氣來,惱道:“我便退了他,讓他回老蔡那邊再另外尋活兒。誰知剛剛他又來了,卻是替我送些鋪麵上能用到的布匹,豈料竟又落了兩種!我實在忍不過,說了他幾句。但又想著老蔡說過,尤華家中有個病著的孩子,自己帶到底是累了些,便也得饒人處且饒人,放他回去再拿了。”

    “您說這許多,也是熱忱人。能否幫在下這個小忙,將那桃花簪同那兄弟提一提,或買或租,給我幾日也成,我去仿一個?”

    徐辭貌似毫不關心前情,擺手道:“再者說,他不是正好也缺錢?我有錢呐!”

    徐辭周身透露出的揮金如土氣質絕不似作偽,清熒鬱鬱神情也確有其事。

    於掌櫃權衡一二,點頭:“好!您二位如此誠心,我豈有不幫忙的道理?隻是一樁小事兒,您二位得緊緊口風:若是有一日遇見駱公子,可別提我給您二位同尤華牽線搭橋的事兒啊!”

    “駱公子?哦,那日的小哥?又同他有什麽關係?”

    徐辭麵上不解,不動聲色的看一眼清熒。

    於掌櫃為難道:“此事說來……其實我也覺奇怪。尤華來得次日,駱公子就也尋過來,見我已將他辭了甚是滿意。駱公子同我說,這尤華啊,手上不幹淨,還好我趁早同他劃清界限了,不然還說不準少些什麽呢。”

    “駱公子倒是同尤華認識?”徐辭問。

    “這我就不知了。隻是駱公子曾為我引薦顧客,即使他同尤華有些恩怨……也總不至於騙我吧?我便當場應下了。駱公子又提醒我可得仔細,若有日尤華真拿東西來典賣,還不知是從哪家順出來的。駱公子當時語氣,倒似乎是很不喜尤華似的,我便也沒告訴他尤華此前來過的事兒。”

    “原來如此。”徐辭沉吟,片刻笑道:“您幫我這個大忙,我感激都不及,您就放心吧,保證不漏一點兒口風!這樣,咱們也不打誑語,我們不同尤華見麵,您先和他談,把方才說得也囑咐囑咐他——便是同他講明白,若是生意成了,別提您,隻做我們同他兩方直接交易。如此,在下便晚些時候再來叨擾。”

    於掌櫃便喜道:“好嘞好嘞,公子痛快,我便心安啦!多謝、多謝!”

    徐辭嘴上天花亂墜,又連聲道了好幾句恭喜發財財源廣進一類的吉祥話,隻把於掌櫃樂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才與清熒同首飾鋪裏出來。

    清熒便道:“我有些念頭,想同你述說,也理清思緒:一方麵,上午從桃笛兒房中所得的那紙張,還需由淳於崖解惑;另一方麵,桃花簪即便到手,也得盡快交由媚窗兒確認辨識。如若尤華當真是那晚在小樓之中的人,依於掌櫃方才所言,倒似乎與駱定有些需弄清楚的牽連。”

    相處至今,徐辭早已明了清熒愈在關鍵時愈加清醒,點頭迅速回應:“確實,要做得事有許多。但依我淺見,淳於崖那處不必著急,待真正確定尤華是當晚進入小樓之人後,他進入方法,或許便能一並迎刃而解。而尤華身份,應當首先至市場老蔡處探查。於掌櫃同他交涉簪子之事,想來一時半刻他也不會回去。”

    清熒默默頷首。兩人話不多說,便往市場西頭而去。

    一路打聽,倒也算一路順暢。找到老蔡時,他正被數十人圍在當中,自己站在個略高些的凳椅上,因著有人殷勤扶壓著凳子,身形穩穩當當,絲毫不晃。

    老蔡開口,一副好嗓子,聲音洪亮:“今兒晌午的工錢和反饋來了,我給大夥兒念念啊——”

    他說著對著手中薄紙,一人一條,姓名、活計、做了多少工、老板態度如何……一五一十,井井有條,聽得眾人屏息靜氣,神情俱是既緊張又期待。

    待到念罷,老蔡彈了彈紙麵,一聲輕響:“情況兒就是這麽個情況兒,有掌櫃相中、自己也原想留下的,過來到我這兒,在自己名字後麵兒畫個圓兒,照例我去同他們說;有掌櫃看好但自己想幹旁的活兒的,過來打個三角兒,等畫圓的散了來找我;有人家不想要、自己還想試試的,不必上前。最後照例,一切未定前老蔡我這兒來去自由,不想幹了、賺足錢了,靜悄悄兒地離開便是。得了爺們兒,來吧!”

    話音落下,眾人有條不紊,依言上前。

    徐辭與清熒對視一眼,瞅準時機,走到坐下在一邊兒吃無花果幹的老蔡身邊,隨口攀談起來:

    “適才在一旁瞧著聽著,蔡伯口齒伶俐,大將風範呐。”

    老蔡似乎對有人來同他答話一事習以為常,自然而然請徐辭兩人坐下,擺手道:“您抬舉,不過嘴皮子利索些,幹這行的,不會說話也不成啊。”

    徐辭一笑,清熒大概明白他在此處的戲本拿得是得體知心,又不似此前紈絝,便垂了眼眸,聽徐辭回話:“您謙虛啦。行行有行行的門道,可真能精通,做出名聲和本事,天賦、勤勉,乃至磨礪,不都缺一不可嘛。”

    清熒看了徐辭一眼,認同道:“是啊。外人所見,多半隻看您以口舌之快為本領,然而能到今日這般遊刃有餘,非長年累月的積累不可得之。”

    老蔡聞言多看兩人一眼,半響一點頭:“您二位這話兒……倒真說我心坎兒上了。”

    他拍了拍手上碎末,給兩人各添一盞茶:“不知公子與夫人二位今日來此,是有何見教?”

    與清熒謝過,徐辭輕抿一口茶,擱下茶盞道:“不瞞蔡伯,我夫妻二人正自於氏首飾鋪而來。”

    “於掌櫃?”老蔡毫無回想神色,顯是對各類商鋪主人如數家珍:“他是有什麽意思,請兩位轉達?”

    “非也,是我們有事想拖他承辦,但也與您有些關係,因此先行同您也打個招呼。”

    徐辭笑道:“我與夫人看中一支簪子,持簪之人曾去過於掌櫃店麵,有過典當之意,但最終未能成事——此人正是由您此前介紹去過於掌櫃那邊幫工的,名喚尤華。”

    老蔡愣了愣,無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他。那小子,嗬,年紀輕輕媳婦兒死了,自己帶著孩子,前兒不久才到了建康城。我見他可憐辛苦,給他介紹多少店鋪,竟沒一個成事——做工的時候總想著孩子,一心不能二用,如何能好?”

    清熒不語,徐辭頷首認同,老蔡回想片刻,又道:“不過說起典當,我倒可能略知一二。他來建康的首日便循著找到我這裏,中間隔了兩三日未見人影,我還當他走了。誰知後來又回來,照舊是沉悶寡言。我原本按規矩,也不過問他中間那幾天去了哪兒,這小子估摸著是怕我惱,說了幾句本想典當東西換錢離開,猶豫一番終究放棄了。不知二位所說的簪子之類,是否是那回他未能出手之物?”

    清熒遲疑片刻,終究問道:“不知您是否方便……告知尤華是何日來得建康?”

    老蔡全未想到清熒有此一問,不由一怔;他左右逢源,識人無數,如何看不出其中蹊蹺,再看清熒二人的眼神中便隱約帶了絲試探:“我腦子不怎麽好使,得細細想想……夫人問這個,是同尤華有什麽交情?”

    清熒抿唇,徐辭便坦然道:“您問到這份兒上,我們夫婦倆也斷然隱瞞的道理。不知真是緣分還隻是湊巧,適才在於氏首飾鋪後門處,我們似乎同尤華擦肩而過。聽聲音,竟與家兄有八分相似。我與夫人離鄉至今,甚是懷念家中親人;又加之有簪子這一重關竅,委實不得不對此人好奇。無意窺探隱私,若有得罪處,您替我們向尤華道個不是罷。”

    他言語誠懇真實,將私心明晃晃擺上台,又用得是普天之下人皆有之的親情二字;清熒在一旁聽著這番話,察覺話中所指不僅是兩人編撰身份的經曆,更是她自身真切經過,不由得心中一歎,難得稍許卸去堅強神情,透出脆弱感懷來,眼眸微微紅了。

    “親人在世,尚有相見可能,若辭世離去,便連分毫希冀都無了。”

    許久,清熒輕聲開口,眼簾低垂:“久不見至親,驟然聽聞相似聲音,實在失態。”

    徐辭寬慰著輕輕撫上清熒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