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共犯
第001章 共犯
202X 年，9 月，第一日，東籬市第一人民醫院。
為了讓前來就診的病患安心，接診室永遠是那麽一塵不染，明窗幾淨，維持著積極向上的亮色調，可就在這一方鬥室中，一個人可能因為得知自己隻是岔了氣而非罹患癌症而長出一口氣，也可能因為得知自己看上去沒病沒災的卻隻剩下三個月的壽命而徹底崩潰。
接診室裏每天人來人往，見證了太多的悲歡離合。
坐診的大夫想要保持身體健康和工作熱情，就要學會適應這一切，學會把自己從人間摘出來，看淡生死，成為一名公正客觀的診斷者。
江明哲就是這樣做的。
以平靜的，客觀的，帶有一點同理心的語氣，告訴眼前的病人，他得的是肝癌，已經到中期了，不及時手術是不行滴，當然了，動刀後痊愈的概率很大很大。
“這樣啊。”坐在江明哲對麵的老者平靜道，或者說，麵無表情，就好像這倒黴事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江明哲從病理報告上移開目光，看了他一眼。
老人家五十來歲，穿著泛黃的 N 手襯衫，胡子拉碴，灰白色的頭發也是亂糟糟的，一看就是個沒錢的鰥夫。
“手術費是多少？”老者還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樣子，問道。
“要看情況，一般三萬到十萬不等，醫保可以報銷一部分。”
老者點了點頭，隨即陷入沉思。
看他的樣子，江明哲愈發好奇了。
他不是沒見過突聞噩耗卻強作鎮定的人，但隻要細看就會發現，這類人哪怕裝得再無所謂，眼神的閃爍，嘴角的顫抖，麵頰的抽動，無處安放的雙手……各種微小的動作和表情都會出賣他們的真實想法。
但是這個老者不同，他是真的麵無表情，一度讓江明哲懷疑他是不是麵癱。
他又看了看病曆。
陸濤。
這是老者的名字。
看他現在的樣子就能想象到的幾十年前的他是一個殊無特點，扔到人堆裏都找不到的存在，和帥氣瀟灑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江明哲這樣想著，突然，口袋裏的手機傳來短信的提示音。他拿出手機，打開一看，臉迅速拉下來。
“怎麽了醫生？”見江明哲神色不對，陸濤問道。
“沒什麽。”江明哲將手機倒扣在桌上，強作鎮定。
這時，診斷室外突然傳來吵鬧聲，有人在等候大廳裏大打出手。
這樣的全武行總會時不時地在醫院上演，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天降橫禍，以及醫生一些不經意間“冒犯到人”的小舉動。
江明哲本不想管，但他聽出被打的人好像是自己的同事，無奈之下，隻能讓老者等等自己，然後起身，出屋，勸架。
一陣雞飛狗跳，吵吵嚷嚷。
十分鍾後，江明哲整理了一下被拽掉了扣子的白大褂，回到接診室。
陸濤坐在原位，一動不動，活像個雕塑，就在江明哲推開門的刹那，他仿佛活了一般，轉過頭，望向江明哲，點頭示意：“大夫。”
“久等了，外麵有個病人亂發脾氣，別在意。”
“好的。”陸濤點了一下頭。
江明哲拿起桌上的手機，揣進兜裏，坐下道：“關於病情，您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陸濤望向江明哲，盯了他一小會兒，沒有說話，盯得江明哲有些不明所以。
江明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大褂，以為他是在看這個，搓了搓扣子被扯掉的部位，笑道：“剛才勸架時被患者拉了一把，沒事。”
“大夫。”陸濤開口道，“我們下次再見吧。”說完，他起身離去。
江明哲被這老頭整蒙了，心想他癌細胞轉移到腦子了嗎，怎麽說話怪怪的。
陸濤一離開，江明哲看了看電腦，確定沒有新的病人，便起身來到門口，將門鎖上。
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今晚十點，西郊隆盛鋼管廠，過時不候。”說完，他掛了電話，根本不給對方回答的機會。
收起手機，他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深吸一口氣，醞釀了許久，才打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個小藥瓶，藥瓶裏盛放的東西，是他自行配置的氯化物。
他握緊藥瓶，目光陰沉。
當天晚上，他驅車來到西郊的隆盛鋼管廠。
這座廠早就倒閉了，稍微值錢點的東西都被倒賣一空，隻剩下斷垣殘壁和一地荒草。
江明哲在場院大門口停穩車，熄了引擎，開始閉目養神。
他在醞釀一種情緒。
很快，十點到了，一束車燈光劃破黑暗。
江明哲睜開眼，搖下車窗，隻見一輛不知倒了幾手的破夏利停在門外的小路上。
車上下來一個二十來歲的黃毛，他打著唇釘，一臉痞相，甫一下車，疑惑且謹慎地打量江明哲的車子，不敢靠近一步，喊道：“江哥，是你嗎？”
江明哲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下了車便打開後備廂，從裏麵取出一個包，走到黃毛的車前，將包扔給他，冷聲道：“拿了錢就趕快離開東籬，我不想再看到你。”
黃毛接過包，興衝衝地拉開，朝裏看了一眼。
笑容消失了。
“江哥，不對吧，我說的是 30 萬，你這裏能有十萬嗎？”黃毛瞪著江明哲，眼中蘊含著怒火。
“你當我是提款機啊，我能給你十萬跑路就不錯了！”江明哲怒道，“你搞錯了人，還有臉跟我要錢！”
黃毛自知理虧，卻嘴硬道：“我按照你說的，去那個地方蹲守，誰知道那女的穿著打扮跟嫂子一模一樣，我捅完才發現……”
“行了！”江明哲不想再提那件事，他覺得這輩子幹得最蠢的事就是雇傭黃毛殺妻。
“隻有十萬，多的我一分都拿不出了，你愛要不要！”
黃毛歪著頭，哼笑道：“江哥，別把話說得太死，我要是被警察揪出來，你也跑不了。這樣吧，你要是覺得這 30 萬花的太冤，我跑路前幫你把嫂子做了怎麽樣？”
江明哲哪還敢用這個蠢貨，眯縫著眼道：“你是打定了主意想訛我是吧？”
“話不要說得這麽難聽，我不是訛你，實在是現在生活成本太高了，你就給我十萬，我能花多久？沒錢了我還不如向警察叔叔自首，至少住的地方有保障。”
江明哲忖思片刻，道：“好。”他掏出一張銀行卡。“這裏有十五萬，我就這麽多了。”
“你早拿出來不就好了嗎？何必在這兒晃悠你弟弟我呢。”黃毛笑著走過去，準備拿銀行卡。江明哲手一鬆，銀行卡掉在地上。
黃毛見狀，切了一聲，知道這個偽君子是心有不甘，不願意吃啞巴虧，心想，得，反正錢都到手了，最後再跟你低一次頭吧。他彎腰去撿銀行卡。
就在這時，江明哲從上衣內兜裏掏出一支注射器，裏麵是氯化物溶液。
可以的話他不想殺人，但是黃毛太貪得無厭了，他可以斷定，這小子就算能逃脫警方的追捕，也一定會訛上他，他不想往後餘生都被這個人渣吸血。
當斷則斷。
哪怕是殺人。
他已經沒什麽選擇的餘地了。
江明哲握著注射器，猛地紮下。
黃毛肩膀吃了一痛，他也算是練過的，反應很迅速，忙抬手擒住江明哲攥著注射器的手。
“幹你娘！”他一拳招呼在江明哲的臉上，將其撂倒，然後拔下針筒，怒不可遏道：“膽量見長啊，敢殺我！”
江明哲到底是個知識分子，一拳就被打破膽了，想跑，卻被黃毛騎在身上。
“別動！”黃毛喝聲道，手中的針筒對準江明哲的右眼，隻消再往下一點，針頭就會紮進腦子。
江明哲不敢妄動，咽了口唾沫道：“別、別殺我。”
“現在知道求饒了？”黃毛拍了拍江明哲的臉頰，戲謔道，“剛才殺我那勁兒哪去了？你牛逼啊，這麽勇怎麽不自己動手殺老婆！”說完，他狠狠給了江明哲一大比兜。
“告訴你，今兒這事沒法善了了，加二十萬補償我，不然把你切碎了給野草做肥料！”
江明哲為難道：“我真沒錢了。”
黃毛怒目圓瞪：“一個年薪五位數的外科大夫拿不出這點小錢？你 TM 覺得我好糊弄是不是！”
“前一陣兒我炒股輸了很多，現在手頭上就這二十五萬。這樣好吧，你走了以後，我定期給你打款。你、你放我比殺我能拿到更多好處。”江明哲求生欲滿滿。
黃毛想了想，確實，抱長期飯票比一錘子買賣要好太多，但是有句老話說得好：
有錢難買爺樂意。
麵對一個想殺自己的人，他還沒大度到說放過就放過。
反正已經背了一條人命了，他不介意再背一條。
他露出獰笑。
江明哲暗叫不好，忙不迭地求饒，但他不為所動，打定主意今晚要見血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小樹林裏傳來壓草聲。
黃毛警覺，轉身一看，一道手電光射來，晃得他眼生疼。
“誰！”他擋住光道。
但回應他的，卻是一聲槍響。
黃毛被獵槍打飛出去，胸口被彈沙打成了篩子。
一位老者端著短柄獵槍從樹林裏走出來。
有些蒙圈的江明哲見到來人，不禁瞪大雙眼。
是陸濤。
這個白天剛被確診為肝癌中期的老者此時麵無表情地走到黃毛身邊，又補了一槍。
殺完人，他來到江明哲身邊，冷冷道：“能起來嗎？”
江明哲怔了一會兒，緊張地點了點頭。
他不敢讓陸濤扶，慌裏慌張地爬起來，喉嚨發緊道：“你、你是什麽人？”
“能幫你的人。”陸濤望了一眼黃毛的屍體，淡淡道，“這裏我會收拾，放心，不會留下收尾。”
“為什麽要幫我？”
江明哲感到難以置信。
“我是在幫我自己。”陸濤撿起裝著十萬塊的包，“我要湊手術的錢。這個，我當定金收了。”
“定金？”
江明哲更懵了。
“殺你老婆的定金。”他先前躲在暗處，聽到了二人的對話。“事後我還要二十萬，現金支付……不要這麽看著我。你行事太不小心了，不該把手機拉在診斷室，更不該雇傭這種山炮幹殺人的買賣。”
聽到這兒，腦子裏一團亂麻的江明哲這才明白，眼前這個人偷看了自己的手機，知道了他和黃毛的秘密。
這家夥，貌似是職業殺手。
“放心，我不會讓你老婆的死牽扯到你身上。30 萬買條命，很便宜了。”
此時的江明哲已經沒了主意，點了點頭。他渾渾噩噩地上了車，驅車離去，將爛攤子留給陸濤處理。
等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書房，從酒櫃裏拿出白蘭地，連杯子都不用，給自己灌了一口，壓壓驚。
“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噗！
門口傳來問話聲，他嚇得一口酒噴出來，嗆得直咳嗽。
轉過頭，看到是穿著睡衣的妻子。
“你進來，咳，怎麽不敲門！”他惱怒道。
妻子本想過去拍拍丈夫的背，給他順氣，聽他這麽一說，腳步一頓，不悅道：“我在自己家裏，還需要敲門嗎？你去哪兒了？還有你臉是怎麽回事，讓人打了嗎？”
江明哲摸著被黃毛打腫的臉，扯謊道：“晚上和人吃飯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酒蒙子，被打了一下。”
“你和誰出去吃飯了？”
江明哲眉頭一皺：“和朋友。”
“哪個朋友？”
“趙蕊，我是不是穿什麽顏色的內褲都要向你匯報！”江明哲怒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趙蕊擰了擰鼻梁，無奈道：“老江，你這樣有意思嗎？”
“你這樣又有意思嗎？”
“你指什麽？”
江明哲將酒瓶拍在桌上，冷笑道：“假裝我們是正常夫妻，假裝對我關心，對我噓寒問暖，有意思嗎？”
“我們怎麽不是正常夫妻了！”趙蕊聲音陡然拔高，眼中閃過一絲怒火，“我們不是夫妻，你炒股幾乎虧掉這個家，不是我拿錢給你堵窟窿，你還能活得這麽瀟灑嗎！”
“是啊，你不提醒，我差點都忘了。”江明哲走到趙蕊身邊，小聲對她說，“你現在發達了，不再是以前那個趙蕊了，但是你別忘了，你能有今天，是因為我，別以為花了幾個臭錢就可以對我耀武揚威。”
趙蕊咬著嘴唇，抬手一巴掌，卻被江明哲抓住手腕。
“想打我啊。”
“給我道歉！”
“怎麽？傷自尊了？你有這東西嗎？趙蕊，我早就跟你說過，咱們不適合，你早點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大家好聚好散，不好嗎？”
趙蕊深吸一口氣，表情突然轉換，露出嫵媚的笑容，在江明哲耳邊低語道：“這個婚你別想離。別忘了，咱們可不僅僅是夫妻，還是共犯。”
江明哲痛苦地閉上眼睛，一把將她推開。
“好，就這麽耗著，看看會有什麽結果！”江明哲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
趙蕊望著窗外的夜色，眼角噙著淚水，她抬起手，將眼淚擦開，幾秒的時間，便恢複了雍容典雅的樣子。
離開書房的江明哲進了側臥，將門鎖上。
他和妻子分房睡已經有段時間了。
他躺在床上，目光漸漸凶狠起來，再次堅定了殺妻的念頭。
202X 年，9 月，第一日，東籬市第一人民醫院。
為了讓前來就診的病患安心，接診室永遠是那麽一塵不染，明窗幾淨，維持著積極向上的亮色調，可就在這一方鬥室中，一個人可能因為得知自己隻是岔了氣而非罹患癌症而長出一口氣，也可能因為得知自己看上去沒病沒災的卻隻剩下三個月的壽命而徹底崩潰。
接診室裏每天人來人往，見證了太多的悲歡離合。
坐診的大夫想要保持身體健康和工作熱情，就要學會適應這一切，學會把自己從人間摘出來，看淡生死，成為一名公正客觀的診斷者。
江明哲就是這樣做的。
以平靜的，客觀的，帶有一點同理心的語氣，告訴眼前的病人，他得的是肝癌，已經到中期了，不及時手術是不行滴，當然了，動刀後痊愈的概率很大很大。
“這樣啊。”坐在江明哲對麵的老者平靜道，或者說，麵無表情，就好像這倒黴事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江明哲從病理報告上移開目光，看了他一眼。
老人家五十來歲，穿著泛黃的 N 手襯衫，胡子拉碴，灰白色的頭發也是亂糟糟的，一看就是個沒錢的鰥夫。
“手術費是多少？”老者還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樣子，問道。
“要看情況，一般三萬到十萬不等，醫保可以報銷一部分。”
老者點了點頭，隨即陷入沉思。
看他的樣子，江明哲愈發好奇了。
他不是沒見過突聞噩耗卻強作鎮定的人，但隻要細看就會發現，這類人哪怕裝得再無所謂，眼神的閃爍，嘴角的顫抖，麵頰的抽動，無處安放的雙手……各種微小的動作和表情都會出賣他們的真實想法。
但是這個老者不同，他是真的麵無表情，一度讓江明哲懷疑他是不是麵癱。
他又看了看病曆。
陸濤。
這是老者的名字。
看他現在的樣子就能想象到的幾十年前的他是一個殊無特點，扔到人堆裏都找不到的存在，和帥氣瀟灑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江明哲這樣想著，突然，口袋裏的手機傳來短信的提示音。他拿出手機，打開一看，臉迅速拉下來。
“怎麽了醫生？”見江明哲神色不對，陸濤問道。
“沒什麽。”江明哲將手機倒扣在桌上，強作鎮定。
這時，診斷室外突然傳來吵鬧聲，有人在等候大廳裏大打出手。
這樣的全武行總會時不時地在醫院上演，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天降橫禍，以及醫生一些不經意間“冒犯到人”的小舉動。
江明哲本不想管，但他聽出被打的人好像是自己的同事，無奈之下，隻能讓老者等等自己，然後起身，出屋，勸架。
一陣雞飛狗跳，吵吵嚷嚷。
十分鍾後，江明哲整理了一下被拽掉了扣子的白大褂，回到接診室。
陸濤坐在原位，一動不動，活像個雕塑，就在江明哲推開門的刹那，他仿佛活了一般，轉過頭，望向江明哲，點頭示意：“大夫。”
“久等了，外麵有個病人亂發脾氣，別在意。”
“好的。”陸濤點了一下頭。
江明哲拿起桌上的手機，揣進兜裏，坐下道：“關於病情，您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陸濤望向江明哲，盯了他一小會兒，沒有說話，盯得江明哲有些不明所以。
江明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大褂，以為他是在看這個，搓了搓扣子被扯掉的部位，笑道：“剛才勸架時被患者拉了一把，沒事。”
“大夫。”陸濤開口道，“我們下次再見吧。”說完，他起身離去。
江明哲被這老頭整蒙了，心想他癌細胞轉移到腦子了嗎，怎麽說話怪怪的。
陸濤一離開，江明哲看了看電腦，確定沒有新的病人，便起身來到門口，將門鎖上。
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今晚十點，西郊隆盛鋼管廠，過時不候。”說完，他掛了電話，根本不給對方回答的機會。
收起手機，他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深吸一口氣，醞釀了許久，才打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個小藥瓶，藥瓶裏盛放的東西，是他自行配置的氯化物。
他握緊藥瓶，目光陰沉。
當天晚上，他驅車來到西郊的隆盛鋼管廠。
這座廠早就倒閉了，稍微值錢點的東西都被倒賣一空，隻剩下斷垣殘壁和一地荒草。
江明哲在場院大門口停穩車，熄了引擎，開始閉目養神。
他在醞釀一種情緒。
很快，十點到了，一束車燈光劃破黑暗。
江明哲睜開眼，搖下車窗，隻見一輛不知倒了幾手的破夏利停在門外的小路上。
車上下來一個二十來歲的黃毛，他打著唇釘，一臉痞相，甫一下車，疑惑且謹慎地打量江明哲的車子，不敢靠近一步，喊道：“江哥，是你嗎？”
江明哲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下了車便打開後備廂，從裏麵取出一個包，走到黃毛的車前，將包扔給他，冷聲道：“拿了錢就趕快離開東籬，我不想再看到你。”
黃毛接過包，興衝衝地拉開，朝裏看了一眼。
笑容消失了。
“江哥，不對吧，我說的是 30 萬，你這裏能有十萬嗎？”黃毛瞪著江明哲，眼中蘊含著怒火。
“你當我是提款機啊，我能給你十萬跑路就不錯了！”江明哲怒道，“你搞錯了人，還有臉跟我要錢！”
黃毛自知理虧，卻嘴硬道：“我按照你說的，去那個地方蹲守，誰知道那女的穿著打扮跟嫂子一模一樣，我捅完才發現……”
“行了！”江明哲不想再提那件事，他覺得這輩子幹得最蠢的事就是雇傭黃毛殺妻。
“隻有十萬，多的我一分都拿不出了，你愛要不要！”
黃毛歪著頭，哼笑道：“江哥，別把話說得太死，我要是被警察揪出來，你也跑不了。這樣吧，你要是覺得這 30 萬花的太冤，我跑路前幫你把嫂子做了怎麽樣？”
江明哲哪還敢用這個蠢貨，眯縫著眼道：“你是打定了主意想訛我是吧？”
“話不要說得這麽難聽，我不是訛你，實在是現在生活成本太高了，你就給我十萬，我能花多久？沒錢了我還不如向警察叔叔自首，至少住的地方有保障。”
江明哲忖思片刻，道：“好。”他掏出一張銀行卡。“這裏有十五萬，我就這麽多了。”
“你早拿出來不就好了嗎？何必在這兒晃悠你弟弟我呢。”黃毛笑著走過去，準備拿銀行卡。江明哲手一鬆，銀行卡掉在地上。
黃毛見狀，切了一聲，知道這個偽君子是心有不甘，不願意吃啞巴虧，心想，得，反正錢都到手了，最後再跟你低一次頭吧。他彎腰去撿銀行卡。
就在這時，江明哲從上衣內兜裏掏出一支注射器，裏麵是氯化物溶液。
可以的話他不想殺人，但是黃毛太貪得無厭了，他可以斷定，這小子就算能逃脫警方的追捕，也一定會訛上他，他不想往後餘生都被這個人渣吸血。
當斷則斷。
哪怕是殺人。
他已經沒什麽選擇的餘地了。
江明哲握著注射器，猛地紮下。
黃毛肩膀吃了一痛，他也算是練過的，反應很迅速，忙抬手擒住江明哲攥著注射器的手。
“幹你娘！”他一拳招呼在江明哲的臉上，將其撂倒，然後拔下針筒，怒不可遏道：“膽量見長啊，敢殺我！”
江明哲到底是個知識分子，一拳就被打破膽了，想跑，卻被黃毛騎在身上。
“別動！”黃毛喝聲道，手中的針筒對準江明哲的右眼，隻消再往下一點，針頭就會紮進腦子。
江明哲不敢妄動，咽了口唾沫道：“別、別殺我。”
“現在知道求饒了？”黃毛拍了拍江明哲的臉頰，戲謔道，“剛才殺我那勁兒哪去了？你牛逼啊，這麽勇怎麽不自己動手殺老婆！”說完，他狠狠給了江明哲一大比兜。
“告訴你，今兒這事沒法善了了，加二十萬補償我，不然把你切碎了給野草做肥料！”
江明哲為難道：“我真沒錢了。”
黃毛怒目圓瞪：“一個年薪五位數的外科大夫拿不出這點小錢？你 TM 覺得我好糊弄是不是！”
“前一陣兒我炒股輸了很多，現在手頭上就這二十五萬。這樣好吧，你走了以後，我定期給你打款。你、你放我比殺我能拿到更多好處。”江明哲求生欲滿滿。
黃毛想了想，確實，抱長期飯票比一錘子買賣要好太多，但是有句老話說得好：
有錢難買爺樂意。
麵對一個想殺自己的人，他還沒大度到說放過就放過。
反正已經背了一條人命了，他不介意再背一條。
他露出獰笑。
江明哲暗叫不好，忙不迭地求饒，但他不為所動，打定主意今晚要見血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小樹林裏傳來壓草聲。
黃毛警覺，轉身一看，一道手電光射來，晃得他眼生疼。
“誰！”他擋住光道。
但回應他的，卻是一聲槍響。
黃毛被獵槍打飛出去，胸口被彈沙打成了篩子。
一位老者端著短柄獵槍從樹林裏走出來。
有些蒙圈的江明哲見到來人，不禁瞪大雙眼。
是陸濤。
這個白天剛被確診為肝癌中期的老者此時麵無表情地走到黃毛身邊，又補了一槍。
殺完人，他來到江明哲身邊，冷冷道：“能起來嗎？”
江明哲怔了一會兒，緊張地點了點頭。
他不敢讓陸濤扶，慌裏慌張地爬起來，喉嚨發緊道：“你、你是什麽人？”
“能幫你的人。”陸濤望了一眼黃毛的屍體，淡淡道，“這裏我會收拾，放心，不會留下收尾。”
“為什麽要幫我？”
江明哲感到難以置信。
“我是在幫我自己。”陸濤撿起裝著十萬塊的包，“我要湊手術的錢。這個，我當定金收了。”
“定金？”
江明哲更懵了。
“殺你老婆的定金。”他先前躲在暗處，聽到了二人的對話。“事後我還要二十萬，現金支付……不要這麽看著我。你行事太不小心了，不該把手機拉在診斷室，更不該雇傭這種山炮幹殺人的買賣。”
聽到這兒，腦子裏一團亂麻的江明哲這才明白，眼前這個人偷看了自己的手機，知道了他和黃毛的秘密。
這家夥，貌似是職業殺手。
“放心，我不會讓你老婆的死牽扯到你身上。30 萬買條命，很便宜了。”
此時的江明哲已經沒了主意，點了點頭。他渾渾噩噩地上了車，驅車離去，將爛攤子留給陸濤處理。
等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書房，從酒櫃裏拿出白蘭地，連杯子都不用，給自己灌了一口，壓壓驚。
“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噗！
門口傳來問話聲，他嚇得一口酒噴出來，嗆得直咳嗽。
轉過頭，看到是穿著睡衣的妻子。
“你進來，咳，怎麽不敲門！”他惱怒道。
妻子本想過去拍拍丈夫的背，給他順氣，聽他這麽一說，腳步一頓，不悅道：“我在自己家裏，還需要敲門嗎？你去哪兒了？還有你臉是怎麽回事，讓人打了嗎？”
江明哲摸著被黃毛打腫的臉，扯謊道：“晚上和人吃飯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酒蒙子，被打了一下。”
“你和誰出去吃飯了？”
江明哲眉頭一皺：“和朋友。”
“哪個朋友？”
“趙蕊，我是不是穿什麽顏色的內褲都要向你匯報！”江明哲怒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趙蕊擰了擰鼻梁，無奈道：“老江，你這樣有意思嗎？”
“你這樣又有意思嗎？”
“你指什麽？”
江明哲將酒瓶拍在桌上，冷笑道：“假裝我們是正常夫妻，假裝對我關心，對我噓寒問暖，有意思嗎？”
“我們怎麽不是正常夫妻了！”趙蕊聲音陡然拔高，眼中閃過一絲怒火，“我們不是夫妻，你炒股幾乎虧掉這個家，不是我拿錢給你堵窟窿，你還能活得這麽瀟灑嗎！”
“是啊，你不提醒，我差點都忘了。”江明哲走到趙蕊身邊，小聲對她說，“你現在發達了，不再是以前那個趙蕊了，但是你別忘了，你能有今天，是因為我，別以為花了幾個臭錢就可以對我耀武揚威。”
趙蕊咬著嘴唇，抬手一巴掌，卻被江明哲抓住手腕。
“想打我啊。”
“給我道歉！”
“怎麽？傷自尊了？你有這東西嗎？趙蕊，我早就跟你說過，咱們不適合，你早點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大家好聚好散，不好嗎？”
趙蕊深吸一口氣，表情突然轉換，露出嫵媚的笑容，在江明哲耳邊低語道：“這個婚你別想離。別忘了，咱們可不僅僅是夫妻，還是共犯。”
江明哲痛苦地閉上眼睛，一把將她推開。
“好，就這麽耗著，看看會有什麽結果！”江明哲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
趙蕊望著窗外的夜色，眼角噙著淚水，她抬起手，將眼淚擦開，幾秒的時間，便恢複了雍容典雅的樣子。
離開書房的江明哲進了側臥，將門鎖上。
他和妻子分房睡已經有段時間了。
他躺在床上，目光漸漸凶狠起來，再次堅定了殺妻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