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終章 今晚的演出不會取消 3 完結
  第二十三章 終章 今晚的演出不會取消 3 完結

    “她以為你是在洋人茶館遇到了工作問題,待不下去了。於是特地找了私家偵探,調查洋人茶館相關的人。卻意外的讓我們找到了馬庭信的家,找到了關鍵證據。這間接致使馬庭信落網,隻是沒想到馬榮祿會提前趕到那裏,然後馬庭信最終服毒自盡。”

    黃明府皺著眉頭,閉上了雙眼。

    “於是,沒有了阻礙,你開始你的全麵計劃,這個半年前就開始操作了的計劃。你知道馬榮祿和常家的往事,你故意接近常元慶,邀請他參加洋人茶館的演出,你在洋人茶館素來是與世無爭的,但隻要說話一定是一言九鼎,沒錯吧?慢慢的常元慶就被你拉到了你們的演出陣容裏,和馬連元經常同場不同台。”

    “馬榮祿其實也希望常先生多參加我們的演出,他看常家勢微,想幫常家。他對常家的養育之恩其實一直心懷感激,隻是常先生一直拒他於千裏之外。”黃明府又說:“與其說我嫁禍常先生,不如說是周瑜打黃蓋,我並沒和常先生或者常青有過任何明示,他不一樣自己認罪,因為他知道這是對於常家,甚至是中國相聲,都是有利的!對我們做藝的人來說,其他那些都是小事兒,並不重要。”

    “你在演出前一天,提前到達演出現場,以“嗅場”的名義,把一粒你做好的膠囊扔在桌子布簾後麵的地上。你又讓張少華把你送他的杯子帶來當道具,但張少華不知道這杯子其實是你半年前就開始計劃好的一部分。我沒猜錯的話,這是個對常先生來說非常重要的物件吧?你私下和常先生在一起時,他應該有講過什麽相關的故事給你聽。”

    “是的,那杯子是常先生愛人安小敏生前用的,常先生從北京帶回來的為數不多幾件東西之一,對常先生非常重要,我隻是買了個一模一樣的。”

    “你計算好常先生見了這杯子一定會拿過來看,這樣就會造成隻有常先生摸過這杯子的假象,往完全錯誤的方向誤導我們。”

    “我說了,這是常先生希望的,我沒有故意構陷誰,我做的事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結果。”

    “可馬榮祿不希望這結果!”古三兒大聲嗬斥,然後繼續說:“你把乙醚裝進小塑料包,演出前疊在桌子的手絹裏,當然就算我們找到那小塑料包,也不會發現你的指紋。為什麽要這個小塑料包呢?因為你最清楚馬榮祿拜馬連元為師以後,其《口吐蓮花》演出方式的改變。水杯一定會砸在手絹上,因為你知道每次馬榮祿演出時使用的勁道,他一定會把塑料包砸破,乙醚就會陰濕手絹,然後你知道馬榮祿一定會雙手用手絹擦臉,不讓臉上留下一滴水!進而迷倒自己。然後你站在離他最近的位置,率先施救,但是誰也不可能知道,你在蹲下的一瞬間,就已經把那粒你提前準備好的膠囊放進了自己嘴裏,然後借人工呼吸的機會把毒藥送進馬榮祿嘴裏!這就是為什麽我百思不得其解,馬榮祿屍體的表情為什麽不像其他受害者那麽猙獰!我說的對嗎?黃先生。”

    黃明府不置可否的看著古三兒一言不發。

    “但,百密一疏!你還是輸在了你對相聲太過熱愛。你們在候場的時候,看著前麵的表演一場比一場火爆,你太希望你和你的搭檔在人生最後一場的合作中大放異彩了!於是你怕上台後狀態不佳,臨場吃了粒緩解病痛的藥,可這天剛好常先生的降壓藥沒帶,你有高血壓這事誰都知道,他以為你的藥是降壓藥,就找你要了一粒!其實他要是吃了也就沒有證據了,但是你的新搭檔,常青毀了你的計劃,他不僅沒讓常先生吃那粒’降壓藥’,還順手把他放進了常老的藥盒裏,這樣就為我們留下了無比關鍵的證據。”

    “古警官,你說得都沒錯。”黃明府言簡意賅的承認了所有罪行,而其他幾個人好像都有預感一樣,反應並不激烈。

    “隻是……最後,還有一件事!我到現在還是沒搞明白,你能告訴我是為什麽嗎?”古三兒盯著黃明府問。

    “你問吧,古警官。”黃明府表現得十分坦然。

    “為什麽你的第一計劃會變成第二計劃?”

    “什麽?”黃明府沒明白古三兒的意思。

    “為什麽從想在台上自殺,變成了在台上殺死馬榮祿?”

    “哦,哦。我明白你想問什麽了。”黃明府微笑一下:“首先我得謝謝你,你用你驚人的分析能力判斷出我是有第一計劃的,這點我非常感謝!如果我的,你所謂的第二計劃,被認為是我的第一計劃,我會很難過的。這有損於我和榮祿的情誼。”

    “為什麽會有這個改變?”古三兒又問。

    “為什麽?唉……”黃明府歎了口氣:“我要怎麽跟你解釋呢?溫莎王朝的第二位國王愛德華八世,世人都知道他是為了辛普森夫人丟了王位,但真正的原因不是這樣的,真因是由於他跟希特勒交往過密,影響了英國政治!你能懂嗎?站在曆史裏的人物,是沒有情字當先的。我和榮祿就是會站在曆史裏的人物。我起初是想自殺的,隻要死在舞台上我就滿足了。可是沒過多久我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我和榮祿是一場買賣,而且我是捧哏的!這點太關鍵了!這太關鍵了!如果我先死了,留下榮祿一個人,他才 50 多,他那麽愛相聲!一定得再找個人搭夥,可我是捧哏啊!那樣,我這輩子藝術就毀了,後人提起我隻會說:’那老家夥就會,嗯,啊,著,是’。他先死我再病逝,倆人最好別差一年光景,這就是打晚清有相聲以來,整個中國相聲史上,最出彩的一段佳話!相聲兩人搭夥的本質就是除了兄弟,夫妻之外的第三類共生關係。就像是世人樂於傳說的,愛德華八世為了辛普森夫人放棄了王位!真相是什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馬榮祿還是相聲第一人,而我還是中國獨一份的大捧!生命在曆史麵前輕於鴻毛,站在曆史的角度,生命隻有兩種形式!被銘記與不被銘記!所以,隻有這樣我們倆才能永遠被曆史記住,被中國文化記住!戰士應該死在衝鋒的路上,對於我們說相聲的來說,我想不出有什麽死法比在台上說《口吐蓮花》時噴死,再完美的了。”黃明府說完之後,臉上露出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笑容。

    “黃先生,生活偶爾會給人們極致的體驗,但是如果將這種體驗作為一生的追求,一定會物極必反。這句話我與您共勉。相聲,往高了說是給人們帶去歡樂的一門技術,往低了說隻是你們相聲藝人謀生的一種手段。就說是,君子憂道不憂貧,君子謀道不謀食。可歸根結底,我們隻是人,七情六欲,一日三餐。無論出於什麽原因損害他人性命,更甚者損害了身邊人,乃至親人的性命。都是脫離了人性的做法,與野獸無異,所以你所說的大義我決不苟同。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就看一會兒你被警察帶走時,茶館裏的人都是什麽反應就明白了。這世上有多少實在的東西,就有多少妄念!”

    黃明府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似乎在等著命運到來。奕或是他已經解決了心中最大的不安,在他心裏隻要馬榮祿不再說相聲了,他就還是那個被刻在曆史裏的,中國獨一份的大捧。

    警笛聲由遠及近……沒多會兒功夫大批的警員就到達了現場。

    劇場後門,當警員們把黃明府銬上手銬帶上警車。

    茶館裏的工作人員們隻是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的看了一會兒,就各自回到工作崗位,繼續螞蟻搬家一般,忙活各自手頭上那點事去了。

    看來,缺了誰,今晚的演出都不會取消……

    1993 年,冬,天津

    馬榮祿從曲藝團行政處出來,拿著手續,剛辦好停薪留職。辦公室裏的幾個大姐聽說他要自己出去搞班社,都笑岔氣了。

    跟小曲子訂好了去鍋爐房後邊拿一件大褂,那是小曲子師傅送小曲子的,他倆身形差不多,這件大褂馬榮祿肯定能穿。

    別看從小說相聲,這大褂上身真沒幾回。小時候見北京的師傅天橋胖臉子穿過,那時候特別羨慕。他大一點進曲藝團以後,上台穿的就都是西裝了。

    性格內斂而懷古的他,一直覺得相聲本來的行頭就該是這一席的長衫,舊社會念書人的打扮。

    自行車倚在鍋爐房後牆邊兒上,也沒鎖。

    小曲子蹲地上等他好半天了,他趕緊把衣服接過來,白底兒藏青色的大褂一看就沒上過身,摸在手裏滑滑溜溜的。

    “真好看!這行頭拿的出手。”馬榮祿高興壞了,小曲子卻有點舍不得似的,仔細的撫摸著大褂,摘了跟線頭出來。

    “回來咱們掙錢了,我再給你買件更好的。”

    “我還有一件,這件你穿合適!”

    這時候裘英拿著一個飯盒經過,裘英可是曲藝團裏的風流人物,不僅是唯一的一個女說書先生,而且長得漂亮,唱大鼓的姐姐裏也沒幾個比她好看的。

    馬榮祿頓時臉紅了,盯著裘英看也不說話。

    “這倆人幹什麽私下交易了?”裘英朝他們開個玩笑。

    “小曲子送我件大褂。”馬榮祿回答。

    “啊,榮祿要出去搞班社了,剛辦的停薪留職。”

    “是嗎?”裘英顯得有些吃驚,在同一個團裏共事很多年了,從來沒太注意過馬榮祿。

    “嗯!”馬榮祿點點頭,像是非常希望得到裘英的認可。

    “祝你前程似錦!”

    “謝謝!”

    裘英剛要走,看見馬榮祿的自行車停在那,就問:“馬榮祿,您能送我一段兒嗎?我今天得去河西辦點事兒。”

    “行呀!”說著就去推自己那輛二八大鐵驢。

    馬榮祿把裘英的飯盒掛在車把上,裘英把馬榮祿那大褂折的平平整整,掛在自己的手臂上,不伸手去挎馬榮祿的腰,就那麽坐在後座上,看著也挺穩當,那年頭兒這算是門技術。

    倆人騎車出了曲藝團,都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

    “我請你去吃瘦老頭回頭嗎?咱這樣走順道兒,那家回頭特別好吃。”他本能的認為裘英一定拒絕,隻是隨便那麽一說。

    “行啊。”

    他沒想到裘英答應的那麽痛快,頓時感覺血液上流,腦袋“翁”的一下子,好在騎車的在前麵,裘英肯定看不到他的臉已經從腦門兒紅到了脖子根兒上。

    轉過望海樓大教堂,就到了海河邊兒,河水凍得結實,滑冰刀的人排成長排,轉成一圈。

    前邊是解放橋,舊意大利租界在他們左手邊兒。

    “我今年夏天還在這看見過開橋呢!”馬榮祿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

    “是嗎?我有好幾年沒看過了。”裘英回答道。

    馬榮祿看不到裘英什麽表情,心裏有點沒底,他壯著膽說:“明年夏天,要是趕上了,我叫你一起去!”馬榮祿一邊賣力氣 的蹬著車,忐忑的等著來自身後裘英的回答。天很冷,他說話時嘴裏冒著霧氣。隱隱的,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裘英的體溫。

    “行啊!”聲音很幹脆,不像是一個經過了深思熟慮的回答。

    馬榮祿高興得猛蹬了幾步,弄得裘英一個踉蹌……

    那藏藍色的大褂掛在裘英纖細嫩白的手臂上。迎著風,微微飄揚,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