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愛情(六)
  民國愛情(六)

  從少帥府出來的時候,  天色已經有點暗了下來。

  薑姒還是拗不過陸凜的堅持,坐上了他的車。

  薑姒坐上車後,  毫不客氣地指揮陸凜。

  “我要吃禮記的蝴蝶酥。”

  禮記和薑公館在相反的地方,  薑姒故意讓陸凜繞遠路,就是為了報剛才書房裏的仇。

  陸凜毫無拒絕之意,甚至主動開口詢問。

  “你平時愛吃的玫瑰餅和豌豆黃兒,  要不要吃?”

  陸凜提的這兩處店,  都分布在完全不同的方向,仿佛隻要薑姒一聲令下,  他就能在今晚跑遍整個上海灘。

  薑姒說不出話來了,  她哪裏會想到,  陸凜對她能這麽百依百順。

  可薑姒也隻用鼻音輕哼了一聲,  偏頭看向窗外。

  陸凜失笑,  踩下了油門。

  夜晚的上海,  依舊繁華。

  街道兩側的霓虹燈閃爍著,仿佛將墨藍的夜空都染上了顏色。

  才駛到一半,薑姒忽然瞧見了窗外的一幅場景。

  不遠處,  有位中年男人拽住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  他表情凶狠,  手下的動作毫不留情。

  薑姒一見,  就皺起了眉。

  “等等。”

  薑姒讓陸凜停下車。

  陸凜注意到了街對麵的動靜,  猜到薑姒想做些什麽,立即將車停在路邊。

  車子一停下,  薑姒打開車門,  快步走了過去。

  陸凜怕薑姒受傷,  迅速走到了她的身側。

  薑姒環著胳膊,仰起下巴看著他們,  眉眼滿是驕矜。

  “你在幹嘛?

  想買賣人口嗎?”

  沒想到,有人竟敢在上海街頭,強行拉人。

  這次,薑姒猜錯了。

  中年男人原本還是惡狠狠的表情,在看到薑姒和陸凜的那一刻,他意外收斂了些。

  他自然能看出,這兩人相貌不凡,穿著打扮也同樣高貴,是他惹不起的人。

  中年男人拉著那個少女,將她拽到身後。

  他的語氣帶著諂媚:“兩位貴人誤會了,她是我的女兒。”

  少女趁機掙脫開他的手,跪在了薑姒的麵前。

  她仰起頭,一張臉上全是淚。

  “小姐買下我吧,我父親要將我賣去妓館!”

  這一刻,薑姒才發現,少女的實際年齡比她預測的還要小,連聲音都是稚嫩的。

  中年男人慌了:“我沒想賣掉她,隻是送她去那裏洗盤子。”

  這話誰都不信。

  中年男人上前一步,試圖將人抓回來,他和薑姒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了。

  陸凜眉眼一眯,拔槍指著他:“退後。”

  被黑黝黝的槍指著,中年男人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他隻敢放低聲音:“她是我的女兒,我有權處置她的。”

  薑姒最看不慣別人以親情綁架子女,好像是子女是他們的財產一樣。

  她也不喜歡用金錢來定義別人的價值,這樣的人口買賣是她最厭惡的。

  可這個男人畢竟是少女的父親,薑姒是個外人,根本沒有旁的法子。

  “從今天起,她是我的人了。”

  薑姒給了中年男人一筆錢,將少女從水深火熱中救了回來。

  薑姒問:“你叫什麽?”

  少女:“我叫江思,江水的江,思念的思。

  我不想和我父親有相同的姓,小姐,你給我一個新名字吧。”

  薑姒莞爾一笑:“可我也姓薑啊。”

  看來她們還挺有緣分的。

  少女怔住了。

  薑姒這才開口:“不過,我的姓是薑茶的薑,以後你就叫薑思好了,你願意嗎?”

  少女眼睛猛地一亮:“我願意!”

  明明薑和江的讀音相同,可江思卻覺得,她似乎獲得了新生。

  薑姒的恩情讓江思銘記於心。

  她暗自發誓,隻要薑姒需要她,她一定會奉獻自己的全部,不管付出任何的代價。

  薑姒不曾想,她的一個善意之舉,讓江思和她的命運,意外交織在了一起。

  今晚發生了這樣一件事,薑姒也不再和陸凜賭氣,乖乖地上了車。

  薑姒帶著人回了家。

  次日,陸凜帶著手下調查好的資料,來了薑公館。

  薑崢嘯在家,他正在溫聲細語地哄著薑姒:“上回那個請了病假的旗袍師傅回上海了,想要做新的旗袍嗎?”

  薑姒語氣很淡,她和父親之間已經有了間隙,根本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相處方式。

  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欺騙。

  恰好,陸凜在此刻登門。

  薑崢嘯覺得奇怪,以為他是來帶薑姒出去約會的。

  “薑會長,這裏有份資料,你看一下。”

  陸凜先是看了一眼薑姒,才將手上的資料遞了過去。

  薑姒很快就明白了過來,資料一定和薑靈月有關。

  她的心跳冷不丁加快了幾分,明明她早將此事放下,再次提起時,她還是覺得難過。

  薑崢嘯愣了幾秒,才緩緩伸出手,接過文件。

  他當著薑姒的麵,打開了資料,一目十行,看完了全部。

  看到最後,薑崢嘯的臉徹底沉了下來。

  這些年,曹溫荷一直在和一名男子來往,他們每年都會見上幾麵。

  根據曹溫荷老家的人說,很多人都知道他們交往過。

  而且在曹溫荷懷孕期間,那個男子始終照顧著她,薑靈月還親昵地叫過那人父親。

  照片上的三個人,更像是一家三口。

  薑崢嘯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他先前以為薑靈月身上沒有他的影子,是因為她和她母親像了十成十。

  當他看見照片上的那個男人時,才發現薑靈月和這個人才更像父女。

  真相就在他眼前,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薑崢嘯也知道陸凜的為人,根本不屑在這種事上欺騙他。

  曹溫荷是薑崢嘯的初戀,他們短暫交往過。

  當薑崢嘯得知曹溫荷單獨撫養了他們的孩子這麽久時,他對她多了幾分憐惜,自然多有照拂。

  如今,他成了一個笑話,還失去了他女兒對他的恭敬和愛戴。

  薑崢嘯悔不當初,若是他當年認真調查一下,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薑崢嘯看向陸凜:“多謝,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還有,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我的女兒。”

  薑崢嘯當天便去了北京,他手段本就狠絕,很快拿走了曹溫荷母女的一切,直接將她們趕出了北京。

  至於她們要如何生存,這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陸凜看出薑姒的心情不大好,他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要不要帶你出去玩?”

  當陸凜收回手時,薑姒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傷口。

  薑姒立即抓住了他的手。

  “你的手受傷了?”

  薑姒語氣很急。

  陸凜微微怔住,試圖收回手,被薑姒瞪了一眼警告,她將他拉得更近了些。

  外頭的日光落進來,照進了客廳。

  陸凜掌心和指腹上有些大大小小的傷口,特別是右手,甚至有幾道傷痕印記變深了。

  怪不得,這幾日薑姒總是見到陸凜戴著手套。

  薑姒漂亮的眉峰皺了起來,嘴唇下意識被她咬住,一臉嚴肅地盯著陸凜的傷口瞧。

  她湊得很近,呼吸也很近。

  近得連薑姒的睫毛似乎都要垂到陸凜的掌心。

  陸凜身子一下子緊繃了,趁著薑姒不注意,他縮回了手:“小傷罷了。”

  薑姒抬頭看他。

  陸凜怕薑姒要繼續剛才的動作,他隻能說出實話:“手上的傷,是在雕刻的時候留下的。”

  這回輪到薑姒不解了:“雕刻?”

  “是一個八音盒。”

  陸凜慶幸,他昨日已經完工,不然被薑姒提前瞧見,那就不叫驚喜了。

  八音盒被陸凜放在了車上。

  陸凜走出薑家的門,取了八音盒,他回到薑家,將其遞到了薑姒的手上。

  這個八音盒極為精致,薑姒凝神看了一會兒,然後擰動了發條。

  李斯特的《愛之夢》落進了安靜的空氣裏,溫柔的旋律之間,仿佛藏著讓人悸動的心跳聲。

  薑姒注意到了八音盒上的一處雕刻。

  看得出,雕刻的人很用心,這完全不像是初學者的作品。

  她眼睛有些酸澀,聲音發直地問:“這是桔梗花?”

  薑姒回憶起了北平的小巷,巷口燃燒著的藍紫桔梗花,還有輕輕的一個吻。

  這些美好的回憶,將她被欺騙的傷害疼痛,衝淡了大半。

  因為陸凜的八音盒,那一次的北平之旅,被重新覆上了全新的意義。

  薑姒想象得出,陸凜用他那雙拿槍的手,坐在書桌前,一遍遍地練習,一遍遍失敗,最後用心地把桔梗花刻在了八音盒上。

  陸凜自嘲:“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麽難的事情。”

  剛開始雕刻的時候,他完全找不到門道,大多傷口都是在那時候留下的。

  “我原本想在婚禮當天送給你的,現在,我必須換樣禮物了。”

  音樂聲在此刻停了,薑姒恢複原先明媚的笑容,她調侃陸凜:“婚禮可是在明年的六月呢。”

  “陸少帥,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陸凜竟然承認了:“是的,我很緊張。”

  薑姒一手拿著八音盒,一手握住了陸凜的手:“要不要去寺廟求道符?

  靜靜心。”

  向來不信這些的陸凜,意外點了頭。

  下午時分,車子到了山腳下。

  薑姒緩緩地下了車,和陸凜一起走進廟裏。

  廟中草木蒼翠,薑姒拾級而上,進入大殿,虔誠地求了一支簽。

  薑姒所求的是姻緣,雖說她心中對這段婚姻充滿了信心,但她還是想知道日後會不會有什麽變數。

  薑姒晃著簽筒,沒一會兒,一支簽掉了出來。

  她心神一緊,眼睛睜開一小條縫隙,悄悄地去瞧地上的那支簽。

  上上簽。

  一定會是上上簽。

  薑姒在心底念叨了好幾句,才慢悠悠地伸出手,撿起那支簽。

  她去拿了簽文,眨巴兩下眼睛,視線直直地落在簽文上。

  是她方才的話奏效了嗎?

  還真的是上上簽。

  薑姒笑眯眯地走到陸凜身旁,把簽文輕輕在他眼前一晃,準備給他看。

  她尚未開口,便聽得陸凜恭敬的聲音:“慧雲大師。”

  慧雲大師是得道高僧,很少出現。

  他們能在廟裏見到他,說明今日運氣極佳。

  薑姒收起簽文:“慧雲大師好。”

  慧雲大師笑著看了他們一眼:“來問姻緣?”

  薑姒臉紅一瞬,急忙別開眼。

  陸凜餘光瞥見了她的模樣,應聲道:“對,是我想來問姻緣的。”

  聞言,薑姒的耳根更紅了,她撇清幹係:“是呀,陸少帥想來,我就陪他來咯。”

  慧雲大師來回看了一眼,他目光稍頓,在薑姒麵上停留幾秒,似乎看出了什麽,神色微變。

  短時間內,慧雲大師又恢複了原先的雲淡風輕,他最後隻落下一句話便走了。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慧雲大師是什麽意思?

  他們對視了一眼,滿是不解。

  這句話是五代十國的宰相馮道所說,勸人過好當下。

  為什麽要過好當下,難道未來會有什麽意外嗎?

  分明求了一支好簽,離開廟的時候,薑姒心裏卻惴惴不安。

  可薑姒天生的性格使然,待她走出一段路後,她便將此事放了下來。

  反倒是陸凜沉默了許多。

  他似乎心裏很亂,沒法理清繁雜的思緒。

  陸凜心裏裝著事,他依舊察覺到,身旁的腳步聲停了。

  他猛地轉頭,薑姒落後了幾步,沒跟上來。

  “怎麽……不走了?”

  陸凜的情緒藏得很深,他那雙漆黑的瞳孔仿佛黑色的漩渦,不讓人猜透他的心思。

  但薑姒卻感受到了。

  “你是在想,和我結婚是否正確?”

  薑姒三言兩語,就料中了他的心思,陸凜瞳孔一縮。

  “我怕,這件事是不是因我而起?”

  陸凜沒有明說。

  但兩人都清楚陸凜的擔憂是什麽。

  陸凜害怕日後因為他,薑姒會受到傷害。

  若是真的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要是他和薑姒不結婚,就能改變結局。

  或許……

  “陸少帥,我還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呢。”

  薑姒忽地開口。

  她眨了眨眼,這時候,她還有心情逗陸凜。

  明明此事和薑姒有關,她看上去卻一點也不擔心。

  她才不會因為一個縹緲的預言,而放棄她之後的人生,更何況,事情也沒有走到最差的結局。

  這還是薑姒第一次,在陸凜身上看到脆弱的一麵。

  陸凜苦笑:“我一直都不是無所不能的。”

  薑姒倏地上前一步,直視著陸凜的眼睛,就像陸凜當時追求她那般果斷。

  “我說過了,我會教你如何愛人。”

  薑姒臉上的笑容像是光,照亮了陸凜的眼睛。

  “你不信我嗎?”

  陸凜似乎要被薑姒身上的光亮燙傷,仿佛在她眼裏,世界上沒有任何難事。

  薑姒驀地伸出了手。

  下一秒,陸凜的胸口一沉。

  薑姒的勇氣通過她的手,傳到了陸凜的心口。

  “愛就要愛得熱烈,不計較後果,”薑姒聽到掌心底下沉穩的心跳聲,“陸少帥,你隻需要跟你的心走。”

  表麵上,看似陸凜幫薑姒做了更多的事情。

  其實,薑姒教會了陸凜如何真正地愛人。

  陸凜外表和行為是強勢的,他的內心卻藏著脆弱。

  他顧忌得太多,因為是薑姒,他更會陷入一次又一次的猶豫。

  薑姒輕歎了一口氣:“婚禮定在明年的六月,六月又沒雪,我喜歡下雪天,要是你能讓六月飄雪就好了。”

  這不是薑姒第一次提起此事了,陸凜笑了。

  他握住了薑姒放在他心口處的手:“方才我在大殿裏許了願。”

  薑姒眨了下眼:“什麽?”

  陸凜唇角浮起笑意:“我希望在結婚當天,能落場雪,遂了薑大小姐的心意。”

  薑姒沒覺得這事會發生。

  她笑眯眯地歪頭:“要是你的願望沒成真的呢?”

  “那我還許了個願。”

  “這輩子沒實現,下輩子或許可以呢。”

  陸凜沒料到的是,他和薑姒還擁有另一世的婚禮。

  同樣是六月的婚禮,那日竟飄了雪。

  或許是陸凜心誠,讓本不可能的願望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