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番外8
  白桃桃睜開了眼。

  入眼處, 是間空曠又生冷的屋子。

  她躺在一張古色古香的大床上,床板生硬,被褥枕頭也都是……玄夜古洲慣常用的款式。

  桃桃下意識輕喚了一聲, “宋秩……”

  無人應答。

  她從床上坐起身, 緩緩打量著這間屋子,然後又低下頭, 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裙。

  ——她穿著白紗長裙, 腰間係著鑲了美玉的彩錦腰帶, 手臂上攏著黃金臂釧,手腕上戴著寶石手鏈……看著富貴華麗,其實全是富含靈力的小型陣法, 全是宗門長老贈予她的法器。

  桃桃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

  十指纖纖若玉蔥, 肌膚嬌嫩白皙……

  哪裏像是已經八十歲的她, 就算保養得再好, 也因為年歲漸長而慢慢變得粗糙、關節腫大。

  所以?

  她……回來了?

  桃桃眨了眨眼,覺得眼角澀澀的。

  在玄夜古洲, 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天真小仙女。

  可是在人間, 她是個經曆了完整人生的普通凡人。

  她有父母, 有兄弟姐妹, 有子女兒孫,有親朋好友……還有與她年少為伴、年老相依的愛人。

  她還有個樸實但偉大的夢想, 有一群誌同道合的師友, 她和他們一起用雙手改善了全國人民生活的質量……

  但是一轉眼,夢醒了。

  無論是兒孫、兄弟姐妹還是親朋好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唯一讓桃桃放心不下的, 就是宋秩。

  別看宋秩搞科研厲害, 做起家務來也十項全能, 實際上他一天也離不開她。她老了,在他懷裏安靜死去……隻剩下他一個人,他肯定很傷心。

  當初她的父母白正乾和唐麗人,也是相隔不過三天就雙雙離世。

  桃桃真為宋秩感到擔憂。

  畢竟宋秩的身體情況還是很好的。

  “吱呀——”

  有人推門而入。

  桃桃轉頭,看到漂亮的仙娥端著托盤進來了。

  見她醒來,仙娥也不驚訝,笑道:“小仙子醒了。”

  桃桃的前世記憶一點一點的被喚醒。

  她想起來,在天宮裏終日忙碌個不停的仙娥們其實全是人偶。她們沒有感情、甚至沒有感覺,隻知忠心耿耿地執行仙帝的命令。

  所以?

  仙娥說道:“小仙子,仙帝命我送來靈藥一枚,小仙子快些服下靈藥罷!”

  桃桃看了一眼,果然,仙娥的托盤裏放著一隻玉碗,碗裏放著一枚黑色丹藥,旁邊還有一隻盛滿了清水的玉杯。

  “這是什麽藥?”桃桃問道。

  仙娥答道:“我等不知。”

  “我天天服用麽?”桃桃又問。

  仙娥答道:“小仙子每三天服用一次。”

  桃桃拈過丹藥,送入口中服下,又拿起玉杯,將杯中水飲盡。

  她自幼服慣了各種丹藥,知道這種丹藥是滋補類的。

  桃桃凝思片刻,纖指輕彈——

  心口處突然傳來莫名的劇痛!

  而她,竟是一丁點靈力也使不出來?

  “仙娥姐姐,我師尊何在?”桃桃強忍著劇痛,撫著心口問道,“我、我現在又在哪兒?”

  仙娥笑道:“小仙子的師長們已經回了雲梁山,小仙子現在在天宮,這兒是仙帝陛下的寢宮。”

  桃桃吃了一驚。

  ——師長們已經回雲梁山了?

  她凝神想了想,依稀記得她之所以穿到小傻子白桃桃身上,是因為在為仙帝宋秩獻舞時,突然一道驚雷劈向了大殿,然後有人偷襲!

  她最後一點印象,就是看到了仙帝的臉。

  桃桃問仙娥,“姐姐,我昏迷那日發生了何事?”

  仙娥隻是微笑,並不說話。

  桃桃懂了。

  仙娥不懂得回答這個問題。

  桃桃想了想,又問,“這宮裏除了我,還在誰在?”

  仙娥答道:“隻有小仙子一人。”

  “那靈山上呢?絮雪還在嗎?”桃桃又問。

  仙娥但笑不語。

  桃桃有些失望。

  看來,仙娥也不知道絮雪還在不在靈山。

  桃桃不死心,繼續問道:“那我可以去靈山嗎?”

  仙娥答道:“陛下未曾約束過小仙子。”

  桃桃明白了,朝著仙娥行了一禮,“多謝姐姐。”

  然後下地穿了鞋,朝著外頭走去。

  天宮靈氣濃鬱,桃桃站在宮殿門口深呼吸,然後朝著靈山的方向走去。

  她應該是受過重傷,無法動用一丁點的靈力,隻能靠步行,一步一步的走。

  直走了兩三個時辰左右,累得氣喘籲籲,才總算走到靈山腳下。

  再一步步爬上山……

  桃桃被累壞了,抱住老桃樹的樹幹,簡直覺得兩條腿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她環顧四周,啞著嗓子輕喊,“雪絮!老祖宗……”

  無人應答。

  寢宮裏隻有她一人。

  一路行來,茫茫仙境也隻有她一人。

  這靈山之上,還是隻有她一人。

  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她。

  桃桃莫名感到孤單。

  她在人間呆了幾十年,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

  現在覺得……

  可真冷啊。

  桃桃又冷又累,背靠著老桃樹慢慢滑坐下來,閉上眼睛小憩。

  不曾想,她直接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她身上蓋著一件黑色大氅,輕盈又柔軟,難怪那麽睡得溫暖又舒服。

  “宋秩——”

  桃桃下意識輕喚了一聲。

  也隻有他,會在她無意間睡著的時候為她蓋上薄被或衣裳。

  然而舉目四望……

  隻有安靜守在一旁低眉斂目的仙娥。

  桃桃眼裏欣喜的光,一點一點熄滅了。

  “宋秩……”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仙娥安安靜靜的,一聲不吭。

  桃桃也很快就調整好情緒,問仙娥,“姐姐,誰讓你送這大氅來的?”

  仙娥答道:“是鶴仙人讓送的。”

  “雪絮?”

  “是。”

  “他在哪兒?”

  “鶴仙人正呆在丹爐裏涅槃。”

  桃桃“啊”了一聲。

  她突然想起來,之前在這兒遇到絮雪的時候,他是以本體仙鶴的形像出現的。

  那麽愛漂亮的人,喜歡華麗精美裙裝的,、還喜歡亮閃閃首飾的人……卻以本體出現,多半是因為法力不繼而支撐不住的緣故。

  似乎絮雪也確實說過,仙帝尋了他一千多年,才找回來幾片散落靈識,強行令他涅槃,他才複活的。

  桃桃看向仙娥,“勞煩姐姐回去和雪絮說一聲,我挺好的,不需要她擔心。”

  仙娥應喏了一聲,並不動。

  桃桃催她,“姐姐請回。”

  仙娥低眉斂目,“鶴仙人吩咐我在此服侍小仙子,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桃桃一怔,她撫了撫毛皮柔順的大氅,一會兒想起陪伴了她一輩子的宋秩,一會兒又想起仙帝……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截然相反的男人,讓她心裏有些難受。

  又想著她已離開,宋秩還不知道傷心成什麽樣子,心裏愈發傷心,就紅著眼眶將大氅疊好,放在了樹下。

  桃桃含著眼睛慢吞吞爬上老桃樹,捏了個手訣。

  她也現出了本體大白桃,安安靜靜地趴在了桃樹上。

  仙帝忙完政事後,踏月而歸。

  可寢宮裏的大床上卻空空如也。

  小仙子不見了?

  略一思忖,他就知道她去了哪兒,便吩咐仙娥拿了他的大氅去靈山桃林找她。想了想,又交代仙娥幾句。

  於是仙娥才會按他的吩咐,說是鶴仙人讓送了大氅去給她的。

  仙帝盯著空落落的大床看了一會兒,嘴兒抿成一條直線。

  他上了床,盤腿而坐,吐納。

  然而一個大周天下來,他睜開眼,又看向了擺放在一旁的枕頭。

  柔軟的枕頭上還印著一隻纖細的手掌印。

  仙帝定定地盯著枕頭看了一會兒,終是離開了寢宮,去了靈山。

  隻是,靈山的桃林上也是空無一人。仙娥先朝他行禮,然後恢複原來的站姿,定定地站在老桃樹下,盯著枝頭,一動也不動的。

  他的那件黑色大氅被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樹下。

  怎麽不見那小仙子?

  仙帝的目光,順著仙娥的視線,最終落在老樹枝椏上最肥美鮮嫩的一隻大白桃上。

  它的形狀非常飽滿優美,通體雪白晶瑩,桃尖上透出淡淡的粉紅色,細細地絨毛上還沾染著被月光染得璀璨奪目的露水。

  仙帝莫名笑了。

  他伸手取過大白桃,將之捧在手心。

  那輕盈、柔軟又富有彈性的熟悉手感又回來了。且芬芳甜蜜的果香盈繞著他,讓他莫名感覺到輕鬆愜意。

  仙帝捧著掌中桃,輕喚,“醒來!”

  大白桃一動也不動的。

  仙帝大為驚奇。

  這仙界還有人敢不聽他的?

  “白桃姬,醒來。”他再次輕喚。

  大白桃終於有了反應。

  ——它扭了扭肥軟白胖的身子,桃尖換了個方向對著他。

  仙帝:……

  這是它在生氣,臉朝外背著對著他?

  好新奇!

  原來桃子也分正反麵???

  大白桃:你才沒有正反麵 o( ̄ヘ ̄o#)

  仙帝捧著手心裏的大白桃,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他揚起了疊放在地上的黑色大氅,披在自己身上,捧著大白桃下了靈山。

  從那時起,天宮的大小官員、金甲衛們,人人都知道仙帝陛下隨身帶著一枚大白桃。無論是處理政事,或是外出有事,總會帶著那枚大白桃。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年之久。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一次天宮議事上。

  當時眾人正在商議要求。

  突然傳來“嚶嚀”一聲,似嬌媚少女的夢囈軟語——被置放在仙帝案頭上的大白桃突然動了動,從桌上滾落下來!

  眾人一愣。

  隻見仙帝陛下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撈——

  穩穩的托住了那枚大白桃。

  一時間,一團馨香靈氣突然憑空而綻!

  大白桃幻成人型。

  一個嬌小玲瓏的絕美少女橫坐在仙帝懷中,她睡眼惺忪,粉頰透紅,半闔著似醉似醒的眼,濃密翹楚的卷睫毛上還沾著晶瑩的淚珠,整個人柔弱無骨的緊貼著仙帝偉岸硬朗的懷中……

  眾官目瞪口呆

  白桃桃終於睜開了眼。

  她一怔,驚喜地看向眼前人,輕喚道:“宋秩!”

  隻見小仙女玉臂輕攬,緊緊地抱住仙帝的頸脖,委屈巴巴地控訴他,“你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絕對不會假裝聽不到我喊你,也絕不會故意走開……宋秩,你這個討厭鬼!我喊你喊到嗓子都啞了……你也不理我!”

  仙帝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白桃桃麵上的委屈凝固住了。

  她吃驚地看著他,鬆開了手,又趕忙跳下他的膝頭。

  這時她才發現,宋秩頭戴仙帝冠冕,身穿華麗的帝袍,坐在帝座之上,而在他的下首處,便是仙界百官。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而仙帝的目光尤其寒冷如冰。

  白桃桃看著他那熟悉的眼眉,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近了幾步,想說些什麽……

  可他看向她的眼神……根本就是很陌生。

  他是仙帝宋秩,不是她的丈夫宋秩!

  白桃桃閉了閉眼,朝仙帝行了個福禮,含著泣音說道:“小女唐突了。”

  然後慢吞吞地退出了大殿。

  白桃桃無處可去。

  寢宮是仙帝的,她不想進去。

  她就坐在寢宮門口的台階上,等他回來。

  她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不,是好幾個問題。

  ——仙帝壽誕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師尊她們都走了,沒把她帶走?她又為什麽會在那麽尷尬的時候幻型?

  一直等到天黑,仙帝才回來了。

  桃桃無聊地在花園裏摘了些花兒草兒,編了個花環。

  見仙帝來了,她趕緊站起身,“陛下,您壽誕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媚宗隻有我一人留在這兒?還有、還有今天為什麽……為什麽我在那個時候幻成人型了?”

  仙帝淡淡地說道:“那日魔尊百裏元潛入天宮,想擒了你做人質。你被他傷著了,我擊斃了他。你傷得很重,是你師尊和絮雪求我,我才讓你留下養傷的。至於為什麽你今天在大殿上幻了型……大約是因為你的傷勢已經好了吧。”

  桃桃其實是想問:你沒事把我帶到大殿上去做什麽……

  可他是仙帝,還避重就輕的回答她最後一個問題,她也沒好意思追著問。

  於是桃桃又問了一回絮雪的情況。

  絮雪和仙帝的關係,一言難盡。

  準確說來,仙帝的契約獸,是絮雪的雙生兄弟恕雪。契主與契獸結約,可共享靈力。而兩千年前,宋秩與魔尊百裏元決鬥,本不必落下風,但百裏元找到了宋秩的弱點——他的契約獸恕雪。

  於是,魔尊命部下生生耗盡恕雪的靈力,恕雪與宋秩共生,恕雪瀕死、宋秩的靈力也大減,令宋秩一度被魔尊重傷。最終恕雪不忍主人被自己拖累,自戕而死。臨死前,恕雪將共生契約轉移到自己的雙生兄弟絮雪身上。

  絮雪法力高強,有了他的法力支撐,宋秩親手殺了魔尊。

  而絮雪則在大戰中,因為將自己的法力共享給了宋秩,令他也受了重傷,最終不敵對手,魂飛魄散。

  當然,他的靈識也被宋秩保護住,散落於各界。

  宋秩找了絮雪一千多年,才尋回部分絮雪的靈識,然後讓他涅槃、得以重生,兩人這才解了契約。這次魔尊百裏元重生,想攪渾水讓宋秩殺了新魔尊,他好重新上位……

  在宋秩的壽誕宴上,百裏元奪舍了桑輕語,在壽宴上引來魔族萬劫雷,本意是想引起仙族與魔族的矛盾……但他好色成性,又看上白桃姬的美色,想擄了她去。

  百裏元剛一擒住白桃姬,宋秩便出了手——

  絮雪深恨百裏元。

  當初百裏元使毒計,活活把他兄長給折磨死了。於是絮雪與百裏元來了一場惡戰!最終,絮雪顯出本體,直接吞食了百裏元的元嬰,耗盡一身法力投身丹爐,再來一場涅槃……

  這一次,絮雪沒有一千年,是出不來的。

  而魔尊百裏元,也永遠不可能再複生。

  桃桃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她心想:原來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啊!

  “陛下,桑輕語呢?”白桃桃問道。

  仙帝,“自然是死了。”

  白桃桃沒吭聲。

  她看向仙帝。

  那熟悉的俊美眼眉,實在讓她感到親切,忍不住想和他親近。可他那淡漠疏離的眼神,又在時刻提醒著她——他是仙帝宋秩,不是那個寵著她幾十年如一日的宋秩。

  白桃桃沉默了許久。

  這個局麵,是她沒有想過的。

  但是——

  她忍不住又看了仙帝一眼,良久,才紅著眼圈說道:“陛下,我們媚宗與漣山派不睦已久,您知道嗎?”

  仙帝皺眉,“三門六派九宗,自有法規可循……天宮若是連這個也管,恐怕更加坐實了媚宗的式微。”

  白桃桃說道:“如果我想向您請求遷宗呢?”

  仙帝打量著她,說道:“你打算遷往何處?”

  白桃桃說道:“界北。”

  “界北?”

  仙帝的眉毛擰得緊緊的,“界北與魔族相鄰,你們媚宗皆是女弟子,一個元嬰修士也無,如何守得住界北?我不能答應……”

  “事在人為,”桃桃說道,“我去過那兒……說是說,界北是極北之地,荒蕪苦寒。可那兒也有廣闊的肥沃土地,我們能種出品相好的藥草出來。說不定,媚宗日後要更名為藥宗了。”

  仙帝打量著白桃桃。

  他許久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你再多考慮幾天吧。”

  桃桃很堅定地說道:“多謝陛下,但我已經決定好了……請您頒布法令。”

  “真想好了?”

  “真想好了。”

  仙帝麵無表情,淡淡地說了一聲“準”,轉身離開。

  桃桃看著他高瘦的背影,簡直和宋秩一模一樣……

  “宋秩!”她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

  仙帝回過頭看著她,目光清幽又陌生。

  在這一刻,桃桃又想哭了。

  ——看到最最親愛的人,用這樣陌生又冷淡的目光看著她,實在是太傷心太難受了!

  還不如早點兒離開,去界北!永遠也不要再看到這個頂著她愛人的臉的男人,用那麽傷人的眼神看著她。

  白桃桃垂下了頭,低聲說道:“還請陛下盡快頒布法令,我好早日啟程歸去。”

  “嗯。”

  某人走了。

  白桃桃無處可去。

  最終,她還是回了桃林。

  幸好這次她靈力充沛,能直接飛過去,不必再像上一回那樣一步一步走過去。

  桃桃重新爬上樹……

  當然她也可以用最優美的姿勢飛上樹,但終是扛不過玩心重,還是爬了上去。

  蹲在樹椏上,輕蹭著老樹母親的樹幹,桃桃想了宋秩一回,又在心裏為他祈禱了一會兒,最終幻成本體大白桃,依偎在老樹的枝椏上,陷入沉眠。

  而此時,仙帝坐在空蕩蕩的寢宮裏,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他忍不住開了天道之眼。

  ——隻見靈山桃林中,那嬌俏可愛的小仙子抱著老樹的軀幹,蹭了蹭……活像一個正在衝著母親撒嬌的孩童。然後她笨拙的爬上樹,坐在樹椏上蕩著兩條腿兒,雙手合什,也不知在念叨什麽。

  仙帝頓時凝神細聽。

  他亦是天道。

  隻要她對著蒼天禱告,他就能知曉她的所求,如她所願。

  可是——

  他什麽也沒有聽到?

  仙帝很驚訝。

  這時小仙子已經消停了,她蹲在樹椏上換了幾個姿勢,然後身勢一收——

  她幻出了本體大白桃。

  大白桃安安靜靜地呆著,過了一會兒,不安的動了動。

  老樹的枝椏開始無風微動。

  十幾片桃葉打著卷兒的飄落下來,輕輕蓋在大白桃身上。

  大白桃暖和了,發出舒服的夢囈……

  沒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仙帝笑了。

  然而打量了一會兒自己寬敞清冷又沒有人氣的屋子,他的表情漸漸凝固。

  ——她為什麽不願意回來睡?

  呆坐了半日,最終他還是趁夜去了靈山桃林,摘下大白桃,將它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又回到了寢宮。

  第二天,桃桃在暖和的被窩裏醒了過來。

  睜眼看看——

  咦,她怎麽又回到仙帝的寢宮裏來了?!

  這多不好!

  桃桃趕緊起來打理好自己,又問隨侍在一旁的仙娥,“陛下何在?”

  “陛下正在議政殿理事。”仙娥答道。

  白桃桃匆匆去了議政殿。

  金甲衛見了她,態度又和善又客氣。聽說她是來求仙帝法令的?他們連忙進去替她通傳。然後很快就出來了,告訴她說陛下正在忙其他的事,讓她先回寢宮去等消息。

  桃桃當然不可能去仙帝的寢宮。

  她回了靈山。

  因為實在無聊,她讓仙娥去找了鋤頭來,把桃林裏的雜草除了一遍,又在靈山上找了不少好看的花兒和蘭草,移植過來……

  隻是,晚上她蹲在老樹枝頭睡著了以後,第二天必定是在仙帝寢宮的大床上醒來。

  這讓她挺鬱悶的。

  她好幾次都想跟仙帝說,能不能不要老是把她摘下來往他被窩裏塞啊……

  可她又根本沒機會和他碰麵。

  甚至她每天都去議政殿找他要法令,可每每都會金甲衛擋住!

  這一天,桃桃又在仙帝的大床上醒了過來。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讓仙娥找了紙筆,她給仙帝寫了一封信,放在他的案頭上。

  當天夜裏,桃桃在老樹母親的懷裏一覺睡到大天光。醒來時,桃桃發現仙帝並沒有把她帶去寢宮?

  這倒是好事。

  她起來收拾好自個兒,又去了一趟天宮的議政殿。

  金甲衛將蓋著仙帝印章的法令交給了桃桃。

  桃桃欣喜萬分,拿著法令看了又看,真誠地朝著金甲衛道謝。

  金甲衛連忙擺手,“這法令是陛下頒布的,與我等無關……對了,仙子準備何時啟程?”

  “我這就去了。”桃桃答道。

  她衝著議政殿的方向盈盈下拜,口稱,“媚宗白氏桃姬多謝仙帝陛下,願陛下萬壽無疆!”然後高高興興地帶著法令離開。

  金甲衛看著小仙子的背影,又回頭看向議政殿……又想著陛下將法令交給他的時候,臉色有多難看。

  金甲衛微微歎氣。

  他是陛下最忠實的追隨著,幾千年來,陛下從不曾對哪個仙子如此厚愛過。也隻有白桃仙子,有此殊榮。

  但是,白桃仙子為什麽就不能明白陛下的心意呢?陛下既然喜歡白桃仙子,又為何不直接說出口呢?

  多麽般配的一對人啊!

  連他這個外人看起來,都覺得他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誒,如今陛下頒布了準許媚宗遷封地的法令,想必白桃仙子也會跟著遷往界北。兩個人隔得老遠的……以後可怎麽辦哪!

  桃桃倒是不知道這金甲衛的心裏有這麽多戲。

  她興衝衝地回到了媚宗所在的雲梁山。

  然而一進宗門,就感受到蕭條之意。

  九道山門,處處生滿了野草也無人打理,偌大的門派,居然一個弟子也無,隻在每一道山門處象征性設了陣法,不允許外人進入?

  走進宗門大殿後,桃桃才看到了同門師姐妹們。

  她們一個二個的全都掛了彩,個個狼狽不堪。

  師姐妹們也見到了桃桃,高興壞了,紛紛圍了過來,連聲問道:

  “桃姬你可還好?”

  “師妹你的傷好了嗎?”

  “師姐,你進來的時候有遇到漣山派那群瘋子嗎?”

  “桃姬你總算回來了!”

  師姐妹們與桃桃不過一年未見。

  可對於桃桃來說,她已經有幾十年不曾與師姐妹們親近了。

  當下,師姐妹們敘了一回舊,桃桃才知道:

  仙帝壽誕那天,桑輕語(其實當時已經被前任魔尊百裏元奪舍)出手要殺白桃姬……仙帝護住了白桃姬,一掌擊殺了桑輕語!

  雖然後來大家都知道仙帝殺死桑輕語之前,桑輕語就已經被奪舍了,但漣山派的人還是遷怒於媚宗。認為魔尊為啥不奪舍更強大的人,偏要奪舍桑輕語?還不是因為白桃姬處處與桑輕語為難,令桑輕語道心不穩,被魔尊鑽了空子的緣故。

  桃桃簡直無語了。

  她拿出了仙帝的法令,將媚宗可以遷去界北的事兒說了。

  師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說話了。

  漣山派人多,法力高強的弟子比比皆是。媚宗式微,人少不說,弟子的修為也不怎麽樣。如今桑輕語一死,漣山派就更過分了,欺負她們這些弟子也就罷了,他們竟然連媚宗長老們也不敬……

  呐,今天漣山掌門就請了媚宗掌門過去商討要事。

  長老們全都跟著一塊兒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也不知是為了什麽。

  幾個年長些的師姐猜測,估計也是漣門派想逼走媚宗……一是因為桑輕語之死遷怒於媚宗,二是因為近年來漣山派擴張得厲害,地盤兒不夠用了。

  桃桃心疼地看著師姐妹們身體上、臉上、頭上的傷,軟語安慰了好一會兒,又把界北那邊的情況說給她們聽。

  當初桃桃好幾次逃出宗門去界北玩耍的時候,曾經和莫師姐一塊兒去過。

  莫師姐也認可桃桃的話。

  “其實界北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與魔族地界相鄰。但其實那兒隔著一片懸崖、崖下是深海。海的對岸才是魔族的領地。且聽說那一關的氣候地勢比界北還差些,那裏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突破邊界……”

  “與其擔心魔族入侵,倒不如說,界北的氣候太冷……不過對於咱們來說,倒也不怕。再就是,那兒地肥,確實很適合種藥草什麽的……”

  說話之間,媚宗掌門與長老們回來了。

  見白桃桃回來了,師長們很是高興,第一時間先查看桃桃的情況,見她傷勢已好,這才齊齊放下了心,然後又看到了白桃桃帶回來的仙帝頒發的法令?

  眾人麵麵相覷。

  桃桃苦勸師長們,搬去界北絕對不是壞事。

  是,媚宗退守界北,很有可能會遭到仙界三門六派其餘八宗的嘲笑。但至少在短期內不會再有人欺上門來,這何嚐不是在為臥膽嚐薪、韜光養晦做準備?

  她們可以一邊種植藥草,一邊借助極寒天氣修煉……

  假以時日,總會休養好,重振昔日媚宗異彩。

  冰芙仙子對掌門玉蘿仙子說道:“師姐,桃姬所言極是。雖然雲梁山世代都是我媚宗的基地,可咱們留在這兒也是於事無補。倒不如……搬了過去。反正,情況也不可能再差了。”

  另外一位師伯也說,“玉蘿,咱們也隻剩下這小貓兩三隻的徒弟們了,為了她們……我們就搬吧!何況這是仙帝陛下的旨意,我們也算是奉旨而行。”

  玉蘿仙子長歎了一口氣,點頭同意了。

  接下來,掌門將仙帝法令傳報於三門六派和另外八宗。然後一邊派人前生界北提前打理,一邊安排眾人收拾行李。

  耗時三個月,媚宗師徒們總算是將山門內所有的東西全都搬空——

  是的,九道山門、各宮各殿……媚宗師徒們連房子、花草什麽的全部搬走!

  然後又是長達半年的安頓期。

  這界北正如之前桃桃和莫師姐告訴大家的那樣,看起來十分荒蕪寒冷,天空中還總是籠罩著厚重的黑雲。

  桃桃早有準備。

  她讓師姐妹們奏樂,她赤腳站在冰冷的黑土地上,連跳了七遍“春”這支舞。

  這本是洪荒時期上古大祭司用來邀月、迎日的獻祭舞。

  桃桃在最大程度上複原了……

  慢慢的,密布於天空之上的厚重烏雲漸漸散開,露出烈朗的炎日。

  媚宗眾人全都驚呆了。

  天哪!桃桃跳的舞,居然還有這種功效?

  桃桃也很高興。畢竟她在尋找古籍來複原獻祭舞的時候,心裏也沒有太大的把握。現在看來,似乎願望成真了。

  不過,她心裏也有著些許的不確定。

  她不會忘記,絮雪曾經跟她說過:你是天選之人,受天道的寵愛與偏護……

  所以?

  這雲開霧散,炎日再世的界北,真的是靠她跳獻祭舞而得來的,還是……天道的寵愛?

  現在想太多也無益。

  桃桃告訴自己,還是趕緊建設新家園比較重要。

  她在靈力稀薄的凡間,尚能靠著雙手,一點一點的改變家園。現在宗門之中有那麽多的好姐妹,還是人人都會法術的,還怕建設不來嗎?

  從那天起,桃桃就開始和師姐妹們努力建設了起來。

  新家園的地,是師長們細細勘探過才圈選出來的。一方麵她們要將宮殿平移至此、一方麵還得開荒種植藥草……

  她們忙得熱火朝天。

  ……

  最近,仙帝宋秩總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

  他開啟天道之眼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而且他還總是看向界北。

  仙帝看到大白桃神情虔誠的赤足站在界北寒冷的土地上,跳起了遠古祭祀舞——雖然她跳得似是而非,但還是很像。

  他能認出來,是因為……於上古洪荒時期,他就在。

  他是看過大祭司跳過這種舞蹈的。

  所以他知道她所求,乃是烏雲退散,晴日當空,風調雨順。

  但是,她為何不向天道祈禱呢?

  這樣他就不必時時刻刻開啟天道之眼看著她,觀察她想要什麽……

  隻要她明明白白說出口,他就能聽到,也能辦到。

  他歎氣,彈指揮去盤旋在界北萬年之久的厚重烏雲,令烈炎星的光芒也灑照在那片黑土地上。

  他看到媚宗弟子們喜笑顏開,雖人人都是傾國傾城色,可施法布雨、催動木偶拔草鋤地什麽的,可一點兒不嬌笑!

  他還看到大白桃揮著把藥鋤,嘻嘻哈哈的一邊種植藥草,一邊和她的師姐妹們說起未來的日子要怎麽怎麽過……

  她那玲瓏妙曼的身段兒,悅耳動聽的笑聲,燦爛如花的笑容……

  和在他麵前時又完全不一樣。

  仙帝長歎了一口氣,內心十分複雜。

  這大白桃還挺倔強的。

  仙帝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去一趟界北,關心一下仙界子民在那淒苦荒蕪之地的生活。

  很好,就這麽決定了。

  現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