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靠得住,你可以靠我的……
  第38章 我靠得住,你可以靠我的……

  白正乾和唐麗人為了讓周春妮打消嫁給蔣宏誌的念頭,費了不少的功夫輪番上陣勸說。

  可無論怎麽勸,周春妮就是固執己見。

  ——她非要嫁給蔣宏誌。

  白正乾沒法子,隻能讓唐麗人拿出十一塊錢交給村長,讓村長騎著自行車搭著周春妮去鎮上的郵電局,給她遠在京都讀大學的哥哥打個電話。

  他還交代——如果周春生也同意妹妹和蔣宏誌結婚的話,那麽就讓村長拿著打完電話剩下的錢,在鎮上給周春妮置點兒嫁妝。

  村長大叔帶著周春妮去了一趟鎮上,打完了電話就去供銷社給周春妮買一身新衣,一雙皮鞋,一盒雪花膏和一對印著大紅雙喜的枕頭巾、兩塊毛巾和一塊香皂……嫁妝就辦好了。

  回到村裏,村長避開人,和白正乾說——

  “沒辦法咧!到了郵電局,我打電話七轉八轉的,才托人傳了個信兒給春生,然後我們在那裏等了兩個小時,才等到春生打電話過來!”

  “春妮一接電話就哭,說非要嫁蔣宏誌,春生在電話那頭不同意,說他馬上回來帶她去京都,反正就是不準她嫁給姓蔣的,兄妹倆在電話裏吵得很凶,後來春妮說要是不讓她嫁,她就去死……”

  “再後來,春生就讓我接電話……他在電話裏也哭,說實在沒辦法啊,她想嫁就讓她嫁,又要我傳話給你,說找你借二十塊錢哩,十塊錢給春妮辦嫁妝,十塊錢在村裏辦幾桌喜酒……等春生回來了再還你錢咧!”

  白正乾直歎氣。

  那一邊,周春妮卻是意氣風發。

  她第一時間就去白梨梨跟前曬她的新衣裳、皮鞋和雪花膏,還有那對繡了紅雙喜的枕巾……

  白梨梨全程麵無表情。

  杏杏忍不住了,問道:“春妮姐,蔣宏誌是城裏人吧?我怎麽聽說,城裏人結婚都興三大件兒啊?”

  “什麽三大件兒?”周春妮最遠就過鎮上,連縣城都沒去過,壓根不知道啥叫三大件兒。

  杏杏,“就是自行車、手表和收音機呀!啊對了,要是講究一點兒的人家呀,還會添一台縫紉機!”

  周春妮的臉色沉了下來。

  杏杏不怕死地問,“春妮姐,蔣宏誌送你什麽了?”

  氣得周春妮一摔門就走了。

  杏杏追上前去,叉腰大喊,“我家門得罪你啦?有本事以後別上我家來呀!在別人家裏摔門!還真有你的……”

  白梨梨喊她,“杏杏別跟她一般見識,快去找找你四姐!這都快要去吃飯了,怎麽還不回來!你上打鐵鋪去看看,宋秩哥也沒回來,興許他倆在一塊兒呢……”

  杏杏應了一聲,出門尋人去了。

  結果在距離打鐵鋪隻有二百步不到的地方,杏杏發現她的傻桃子姐姐正貓腰蹲在草叢裏?還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盯著打鐵鋪的方向正看得出神?

  “四姐,你幹啥呢?”杏杏問道。

  驚得桃桃倒抽一口氣,埋怨她,“你咋走路沒聲音啊?”

  杏杏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在幹嘛呀?”

  桃桃也壓低了聲音,“我在等著看,顏娜倩啥時候會被趕出來呢!”

  話音剛落——

  “滾!”

  打鐵鋪裏傳出了宋秩的怒吼聲。

  然後不知什麽玩意兒被他從打鐵鋪裏扔了出來,咣當一聲磕在地上,裏頭裝著的東西嘩啦啦散了一地。

  顏娜倩惱羞成怒的聲音響了起來,“宋秩!你什麽意思啊,你還是個男人嗎?”

  桃桃抻長了脖子看。

  杏杏也跟著抻長了脖子——

  隻見顏娜倩背對著桃杏姐妹,一步一步被逼出了打鐵鋪。

  她麵朝裏,衝著宋秩說道:“你也太沒風度了!哪有像你這樣對待女士的!女士優先你沒聽過嗎……”

  一句話還沒說完,桃杏姐妹就看到赤著上半身的宋秩拎著把打鐵錘出來了。

  “以後你要是還沒學會好好說話,有事說事兒,我就——”說著,他高舉起打鐵錘,怒目瞪視著顏娜倩。

  打鐵錘上還散發出一絲灼熱的煙霧氣兒。

  顏娜倩被嚇得尖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地往外逃——

  “宋秩,你會後悔的!”

  宋秩低吼,“把你拿來的垃圾玩意兒拿走!以後再敢往我這兒堆垃圾……那就別怪我也把打鐵鋪的垃圾扔你宿舍去!”

  顏娜倩被氣得眼淚汪汪的,“那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你居然說是垃圾?”

  “把垃圾撿幹淨了,快滾!”宋秩厭煩地說道。

  顏娜倩屈辱地蹲在地上,把自己帶來的不鏽鋼飯盒撿了起來,又把自己親手做的雕花紅薯塊給撿了起來,含著眼淚正準備走……

  突然聽到宋秩低聲喊道:“桃桃過來!”

  顏娜倩一愣,心想白桃桃也在?突然又驚覺——宋秩的聲音怎麽變得這麽溫柔?

  桃杏姐妹那邊,杏杏一向都有點兒怵宋秩,見行蹤泄漏,她趕緊衝著桃桃說道:“三姐讓喊你們趕緊回家吃飯去!我先回去洗碗啊!你倆快點兒!”

  說完,杏杏就跑了。

  桃桃也跟著跑——

  “桃桃?”某人的聲音裏透出了一絲不高興。

  桃桃隻好轉過身,朝著打鐵鋪走去,還和蹲在地上撿紅薯的顏娜倩打招呼,一本正經地打招呼,“娜倩姐,好巧啊!”

  顏娜倩:……

  這時宋秩已經朝著桃桃伸出了手。

  桃桃壓根沒辦法拒絕他的摸(靈)頭(氣)殺,乖乖過去,低頭,任由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然後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躲那兒幹什麽?”宋秩問道。

  被靈氣安撫得很舒服的桃桃一時不察,說出了真話,“我就看看你倆在幹啥呢……”剛說完就驚覺不對,連忙用雙手捂住嘴,趕緊換了個說法,“不、不是!那邊兒草堆裏有個很好看的蟲子哈哈哈哈……”

  宋秩,“以後不能偷偷看我,要看就正大光明的看……還有,以後看到這個女人就要馬上避開,因為她一肚子的壞水,知道嗎?”

  桃桃歪著腦袋看了顏娜倩一眼,認真點頭。

  顏娜倩:……

  ——你倆夠了哈!當我不存在?我不要麵子的嗎?老娘不發威,你倆還……

  她正準備發作,一抬頭,突然看到了桃桃天真好奇又美麗清澈的眼。

  顏娜倩頓時渾身僵硬,連眼珠子都緊緊地跟隨著白桃桃,完全不會轉了:我死了!怎麽有這麽好看的小美人!原著裏有說這個小傻子嗎?好像提了一句?我的天世界上怎麽可能有這麽好看的美人,她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嗎?

  桃桃看著顏娜倩,見她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不知她在搞什麽鬼。

  宋秩把桃桃提溜進打鐵鋪。

  他一手拎著打鐵錘,另一隻手將桃桃攔腰抱住、舉高了她,讓她坐在小櫃子上,然後拎著打鐵錘又叮叮當當的勞作起來。

  桃桃淩空踢了踢兩條腿兒,又絞在了一塊兒,“要吃飯了!”

  宋秩,“把你新學會那小曲兒唱上三遍,我就收工。”

  “三遍。”

  ===第93節===

  宋秩一愣,笑了。

  “肚子餓了?”他含笑問道。

  桃桃,“天都快黑啦,你這打鐵鋪子裏的光線不好,傷眼睛。”

  “那你唱一段兒,我就有勁兒了,弄完這一點兒咱們就走……”宋秩說道,“本來可以按時收工的,那女的跑過來說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耽誤我幹活了……”

  這時桃桃已經哼唱起小曲兒了,宋秩不再說話,一邊笑著聽桃桃唱曲兒,一邊拎著手裏的打鐵錘,高舉重落,叮叮當當的幹起活來。

  顏娜倩蹲在外頭撿紅薯,既驚訝桃桃的美麗、又震驚於桃桃甜潤悅耳的歌聲——這到底是什麽樣的神仙美人?長得這麽好看聲音還這麽嫵媚動人,宋秩對她還這麽疼惜寵溺?

  顏娜倩有些崩潰。

  ——宋秩身邊有個這麽美麗可愛的女孩子,還毫不掩飾對白桃桃的喜愛,那她要怎樣才能扳正原劇情,和宋秩結婚?

  桃桃唱的是小河淌水。

  這本來是一首纏綿繾綣的情歌,硬是被桃桃唱成了活潑可愛、節奏還特別明快的兒童歌曲,偏偏還好聽得要命!

  最那個的是,顏娜倩一個大活人,生生被這倆給當成了不存在的空氣一般?

  顏娜倩滿心無力,收拾好東西,站起身走了。

  又到底有些不甘心,就站定,回過頭衝著打鐵鋪子的方向,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冷哼,“等關海姍找來了,看你怎麽辦!”

  宋秩皺眉。

  說完,顏娜倩得意洋洋地走了。

  桃桃最討厭有人打斷自己唱歌,嘟起了嘴兒,“這一遍不算,重新來!”

  宋秩輕笑出了聲音,“……好。”

  桃桃認認真真地把小河淌水反複唱了三遍。

  宋秩果然完成了工作,整理好打鐵鋪,關上了鋪門,這才和桃桃朝著半山腰上走去。

  夕陽漸沉,陽光變成暖桔色映照在他們的身上,顯得暖意融融。

  顏娜倩並沒有走遠。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再看一看——

  隻見桃桃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頭,活潑得很,一會兒扯根草、一會兒扯一扯路邊矮樹上的葉子……突然一腳踩了個空?!

  宋秩眼疾手快地一把提溜住她!

  桃桃整個人都被他提溜了起來,足尖都懸空了。

  小姑娘興奮得要命,連聲叫嚷,“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宋秩就真的把她提溜起來,淩空甩了甩——

  桃桃發出了興奮的尖叫!

  這時,唐麗人站在半山腰上的自家門口,大聲朝下邊兒吆喝了一句什麽……

  宋秩就把桃桃放在了地上,兩人加快了步子迅速朝山上走去。

  看著一對璧人漸行漸遠,顏娜倩心情複雜。

  夜裏吃晚飯的時候,白正乾和唐麗人就商量著,要怎麽給周春妮和蔣宏誌辦喜事兒。

  桃桃挺不高興的,“媽你幹嘛還要幫周春妮呀,她對我三姐都那樣兒了!”

  “哪樣兒?”

  唐麗人這幾天忙昏了頭,還不知道周春妮來家找梨梨質問和顯擺。

  梨梨保持沉默。

  姑嫂幾個就你一言、我一語的學舌。

  聽完了兒媳女兒們的話,唐麗人皺起了眉頭,“春妮這丫頭……我以前覺得她可能就是性子有點兒像炮仗,原來她是故意針對我家梨子的?”

  說著又冷哼了一聲,“既然這樣,還指望我幫她操持結婚的事兒?她自己搞吧!”

  白正乾歎氣,“你說說氣話就完,看在春生的份上,該幫還得幫!畢竟都是咱看著長大的孩子……再說了,蔣宏誌的調令都已經下來了,他必須馬上離開,明天我就找他談談話,看看他是怎麽打算的……如意春妮非要跟他走,估計兩三天內就得離開了,咱何必跟一個小姑娘過不去呢!”

  “調令下來得這麽快?”宋秩有些詫異。

  白正乾,“現在已經是秋天了!邊疆那邊馬上就要凍城了,還不趕緊讓人去?再說了,有幾個知青是主動願意往那地兒鑽的?你是不知道,咱村上報了這麽一個名額啊,整個鬆縣都轟動了!嗨,明年咱村又有把握評文明村了!”

  唐麗人就問白正乾,“當家的,你說蔣宏誌是一腔孤勇、背水一戰呢?還是他根本不知道邊疆那邊兒的厲害?”

  桃桃有些好奇,“邊疆不好麽?”

  宋秩解釋道:“那邊風沙大,半荒漠地帶,缺水……其實除了黃沙之外,什麽都缺。冬天冷到凍城,夏天熱到融化……是咱國內最艱苦的地方。”

  桃桃“噢”了一聲,又說,“多種樹呀!有了樹、就能留住水,慢慢改變惡劣的生態環境唄。”

  宋秩,“就因為是荒漠,缺水,所以種不活樹……聽說要培育二三十棵樹苗,才能勉強活一棵樹,結果風沙一來,樹苗全死了。”

  桃桃陷入沉思。

  白正乾對唐麗人說:“我估計蔣宏誌也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當然了,可能也是年輕,不曉得厲害,就憑著心裏憋著的那股氣……所以我才擔心春妮!你想啊,她跟著蔣宏誌去了那鳥都不拉屎的地方,萬一蔣宏誌心裏不痛快,像揍顏娜倩那樣揍她呢?”

  “在那人生地不熟的邊疆,又沒個娘家人給春妮兒做主……她又不是個勤快的人,蔣宏誌看她能看順眼?唉,她是生是死啊,全憑蔣宏誌說了算!你說她是不是傻!”

  白正乾越說就越生氣。

  全家人都不吭聲了,默默地吃飯。

  杏杏忍不住又問了一嘴,“爸、媽!還有那個顏娜倩呢!這個虧咱們就這麽吃了呀?她可是壞透了,當初她算計的可是咱家三姐!三姐沒上當,她才算計的周春妮!”

  聽到這兒,白梨梨捧著碗、扁著嘴,委屈地嗚咽了一聲。

  ——為這事兒,唐麗人把白梨梨關家裏不許她出去。

  梨梨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出過門了,她特別想念田地裏已經長得很飽漲的穀穗,幽翠的樹林和村裏那彎淺淺的小河……

  白正乾看著梨梨委屈巴巴的樣子,有些心疼,可一想到這小妮子居然敢跑去玉米地兒和個男的約會……又生氣了,“哪個叫她膽子那麽大!對方遞了個小紙條過來,她都沒搞清對方是人是鬼,也敢跑去……”

  梨梨低了頭,捧著碗嗚嗚哭了。

  唐麗人深呼吸——

  “好了好了!吃飯的時候不說這個!”

  頓了一頓,唐麗人又教訓女兒們,“那顏娜倩不是個東西!你們幾個哈……一來是別和她玩兒,也少和她說話;二來呢你們幾個出門千萬別落單!捱到今年年底你爸上報了咱村的工作報告,等到明年開了春啊,就……”

  “你這人真是話多!”白正乾打斷了妻子的話。

  唐麗人省悟過來,有的話是不能講的。

  於是她清咳了兩聲,“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吃飯!”

  然而眾人已經聽出了父母的言外之意。

  ——白正乾提交工作報告的時候,會把顏娜倩的事兒也報上去。明年開春的時候會有統一人員調動安排,到時候顏娜倩有可能會被調離。

  姑嫂幾個相互交換了一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高高興興捧碗吃飯。

  梨梨捧著碗,卑微地說道:“媽,那明天……我能去上工嗎?”

  唐麗人半天沒吭聲,就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裏慢慢嚼。

  梨梨的眼淚就含在眼眶裏來回地滾。

  眾人都沒敢吭聲。

  “就去吧!”唐麗人說道。

  梨梨一呆。

  唐麗人板著臉說道:“就是一分鍾也不準離開我的視線!還有,不許跟顏娜倩來往!說話也不行!你要是再不聽,我就把你關屋裏去、連院子都不讓你出來!”

  “我保證不理顏娜倩!”梨梨帶著哭腔說道。

  白正乾,“也再別跟蔣宏誌來往……他都是快要結婚的人了!”

  “我也保證不理蔣宏誌!”梨梨忍不住哭了起來,“太好了我終於能出門了嗚嗚……”

  眾人都笑了。

  第二天,白正乾找蔣宏誌談話。

  周春妮亦步亦趨地跟著

  蔣宏誌的意思,就明天在村裏擺幾桌喜酒意思一下,後天他就走。然後又木著臉對周春妮說,“那邊兒環境不好,你別跟著去了……”

  周春妮尖叫,“不!我要跟著你!”

  蔣宏誌,“隨便你,你隻要記住,這一切全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們該勸過你的,全都勸了。”

  “你是我男人,你在哪兒我在哪兒!”周春妮固執地說道。

  蔣宏誌麵上更顯厭煩,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二十塊錢,放在桌上,“叔,這二十塊錢……麻煩您讓村裏幫著明天置辦幾桌吧!”

  周春妮一把抓過那二十塊錢,“我來辦!”

  蔣宏誌的臉色更難看,站起身對白正乾說道:“叔,那我先走了,這幾年來……感謝您的照顧。我知道,您一直都挺包容我的。”

  白正乾也有些傷感。

  ——蔣宏誌這人確實挺功利的,但他呆在如意村的這三年來,生產工作一直是很出色的。所以白正乾也很倚重他。現在蔣宏誌走了,白正乾也頭痛,不知要提拔誰來當組長。

  當下,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蔣宏誌這才告職了。

  周春妮也興奮地拿著那二十塊錢,跟在蔣宏誌身後走了。隻是,剛一離開白家,周春妮就問蔣宏誌,“宏誌,聽說你們城裏人結婚,都興三大件兒?自行車、手表和收音機?”

  蔣宏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春妮從他眼裏讀懂了“你也配?”的神色,覺得老大沒有意思的。可一看到緊攥在手裏的二十塊錢,她又高興了,跑到田間,找到正在上工的白梨梨。

  “喂,你看!蔣宏誌給我的!”周春妮顯擺那二十塊錢,拿在手裏飄來蕩去的,“他說啊,明天我們就在村裏辦喜酒,就用這錢來辦酒!”

  白梨梨戴著垂了麵紗的鬥笠,周春妮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聽到她說——

  “二十塊錢?你會算賬嗎?你知道豬肉多少錢一斤嗎?你知道要請多少人吃飯嗎?要辦幾桌啊?一桌幾個菜?配啥酒啊?你家有那麽多的大米嗎?就不說別的,那麽多的桌椅碗筷瓢盆你上哪兒弄?誰幫工?誰起灶?誰掌勺?酒席擺在哪兒?你要請哪些人……”

  周春妮呆住。

  白梨梨,“你還有閑心過來顯擺你那二十塊錢?趕緊操心你的酒席去吧!”

  周春妮隻顧著顯擺了,完全沒有想到辦婚宴還有那麽多的事兒……

  ===第94節===

  她心裏一驚,轉身就跑。一邊跑就一邊想:能找誰來幫忙?想來想去,好像這事兒隻有唐麗人能做?可是,剛才蔣宏誌拜托的就是白正乾,她還說了她自己來辦。

  現在——

  哼,好馬不吃回頭草!

  周春妮在村裏跑了一圈兒,求了好多嬸子嫂子,人人都推托、人人都覺得奇怪,“你咋不去找你正乾嬸子呢?”

  周春妮當然拉不下臉回頭去找唐麗人,就想著,反正手裏有二十塊錢,不如去鎮上買現成的回來?

  結果她連牛車都借不到!

  眼看著天都已經黑了,明天的婚宴還沒著落,周春妮坐立不安的,就跑去找蔣宏誌,想和他商量一下,看這婚宴要怎麽辦。

  蔣宏誌冷冷地說道:“這裏是你的家鄉,你想怎麽擺酒就怎麽擺酒,或者你不擺酒也可以,反正我已經拿了錢出來準備酒席了,擺不擺酒,是你自己的選擇。”

  周春妮訕訕的離開了知青站。

  站在半山坡上猶豫許久,周春妮在“拿出二十塊錢低聲下氣去求唐麗人幫忙”和“幹脆不擺酒了這二十塊錢拿手裏不香嗎”之間搖擺不定……

  最後左思右想的,覺得女人一輩子就結一次婚,就還是……去找唐麗人吧!

  可到了白家,一叫門才知道,唐麗人下午帶著白梨梨回娘家去了?

  周春妮失望極了,說道:“嬸子該不會是為了躲我,才故意回娘家去的?”

  杏杏橫了周春妮一眼,“你算老幾?”

  周春妮咬著嘴唇,紅了眼圈,泫然欲泣。

  她的強勁兒也上來了,心想既然唐麗人出了門,那她就在白家院子外頭等著,非要等到唐麗人回來不可!

  院子裏,桃杏姐妹嘰嘰呱呱的又說又笑,紅豆黃豆吵吵嚷嚷的叫喊,談鳳蕙溫柔的叮囑,白正乾和宋秩時不時低語討論幾句……

  周春妮陷入怔忡。

  ——白家的氣氛好溫暖好和諧呀!

  一直到夜裏九點多,白正乾有些不放心了,吩咐宋秩,“宋秩,你打個手電筒上路口看看去,你嬸子咋還沒回來!”

  宋秩應了一聲,正準備去——

  一身酒氣的唐麗人帶著白梨梨回來了。

  還沒進屋,唐麗人就大笑,“當家的!你知道嘛……我那娘家大嫂子還神神秘秘的,喊我一定要回去吃酒,還非讓我帶上梨子……當時我就知道,肯定是她們找著了合適的後生,想喊了梨子過去相看的!結果一到地兒,我一瞅,還真有個又壯實又俊俏的後生!”

  “可我一看,那不是梨子以前的初中同學嘛!就是……曉峰!曹曉峰!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哈哈哈哈……”

  白梨梨又羞又臊,“媽!說好了不說這個的……”

  唐麗人還是被樂得不行,“當家的,你根本不知道曉峰那孩子多有意思!他一見咱梨子呀臉就通紅的,說話還哆嗦,然後拉著我的手,說‘嬸子我攢了三百塊錢,夠娶梨梨嗎?要不我上門也行’……”

  唐麗人哈哈大笑,“這後生怎麽這麽有意思呢,他也不看看他媽,氣得臉都黑了!”

  氣得白梨梨直跺腳,“媽我討厭死你了!”遂一陣風的跑了。

  周春妮蹲在院子外頭的黑暗之中,聽到了“三百塊錢”,然後咬住下唇,攥緊了手裏的二十塊錢。

  還隱約好像聽到桃桃和杏杏正在叫——

  “媽,你可不能隨便把我三姐給嫁出去了!我要把關的!”

  “對!要看男方的人品不好不行!家庭不好不行!還有還有!要是他對我們三姐不好的話,那也不行!”

  梨梨抓狂,“你們都給我閉嘴!我討厭你們!”

  眾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周春妮終於從“如願嫁給男神”的狂喜中慢慢冷靜了下來,心頭泛起了難以言喻的苦澀。

  ——她費盡心機爭取到的,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看看白梨梨,她的婚事由父母把關,姐妹們幫著相看、出主意……

  她呢?

  她哥哥周春山並不同意她和蔣宏誌的婚事,妹妹也不同意。全村人一提起這事兒,也都是一臉的歎息,沒有一個讚成和祝福的。

  她……

  還有退路嗎?

  周春妮狠狠咬住下唇。

  ——要什麽退路!呆在這麽個偏僻的小山村裏,她還披著地主家的小崽子的名號。要是錯過了蔣宏誌,她不可能再找到比他還好的結婚對象。

  周春妮閉了閉眼,複又睜開,眼裏泛著決然的神情,站起身上前拍門,“嬸子!嬸子開開門,我是春妮呀!”

  ……

  唐麗人聽完了周春妮的話,有些犯難,“明天辦婚宴?你倆後天就走?”

  周春妮點頭。

  唐麗人,“這都已經夜裏九點多了……你明天要辦婚宴?這豬肉也沒跟人預定、酒也沒有、大米也沒有!你連找誰幫忙也不知道,請誰來吃也沒提前說……那你怎麽知道別人有空來吃你的喜酒呢?”

  白正乾也一臉的錯愕,“春妮,上午的時候,你不說要自己辦的嗎?”

  周春妮又羞又窘,訥訥地說道:“我、我辦不成……叔,嬸子,你們幫幫我。”

  唐麗人想了想,“那你想辦什麽規格的?”

  周春妮茫然搖頭,“不知道……”

  唐麗人,“像去年昌軍娶媳婦那樣兒的?擺十桌流水?還是像柳娃那樣,三十桌?”

  周春妮將攥了一下午、已經變得有些皺巴巴的二十塊錢擺放在桌上,“就這麽多,嬸子您看能怎麽辦吧。”

  唐麗人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二十塊錢?”

  周春妮的臉瞬間通紅,“他、他隻給了這麽多。”

  唐麗人,“春妮,你沒當過家,也該知道一點兒常識。你看咱村裏幾百號人呢,哪家請、哪家不請,你心裏沒數?這一辦喜事兒啊,起碼就來得半個村子的人!往少了說,怎麽也得兩百號人……份子錢後頭再說哈,你得先辦出一桌酒席來,才能份子錢不是?”

  “你拿二十塊錢出來,要請兩百個人喝喜酒,平均攤到每個人的頭上,才一角錢?你是打算請人喝一碗綠豆糖水、外加一個肉包子嗎?”

  周春妮盯著桌上的二十塊錢,再想想剛才唐麗人笑話白梨梨的那三百塊錢,羞得想哭。

  最後還是白正乾拍了板,“梨子媽,春生走的時候讓我看顧著他倆妹妹……春妮小妮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就幫幫她吧,二十塊錢你先收著,其他的錢我們先墊上,等辦完了喜酒、收了份子錢,再讓春妮把錢還給我們就好。”

  唐麗人歎氣,“春妮啊,最近發生太多事兒了,你別怪嬸子無情,這樣哈,你呢先寫個欠條下來,證明你一定會還錢,嬸子明天就幫你辦!”

  周春妮,“我不識字兒,嬸子你寫吧,我摁手印兒。”

  唐麗人直搖頭,一邊喊桃桃去寫欠條,一邊對周春妮說,“以後啊你還得認字、學文化!我都五十了我還天天學習,你年紀輕輕的連字都不認得,被人賣了你都不知道!再說了,小蔣是知青,你是他的妻子,你也要學習……別拖他的後腿,知道嗎?”

  周春妮低頭搓自己的衣角。

  桃桃飛快地寫好欠條,遞給媽媽。

  唐麗人看一眼,吩咐杏杏,“杏子去拿了紅印泥來!”

  然後又對周春妮說道:“春妮啊,你這樣哈,明天一早呢,你得趕在早晨九點前告訴我,都有誰誰誰來吃你的喜酒,然後我才好按著人數來辦事,知道嗎?”

  周春妮點點頭,又懵懵懂懂地問,“嬸子,我、我還要準備些什麽嗎?”

  唐麗人歎氣,“你舅舅、你姑媽,還有你的幾個姨媽……他們來嗎?”

  周春妮搖搖頭。

  唐麗人,“那你找幾個小姐妹陪陪你吧!”

  周春妮沉默了一會兒,看向擠在炕床上正和紅豆黃豆鬧成了一團的桃桃。

  唐麗人也順著周春妮的目光,看向了桃桃,失笑,“桃桃可不成!”

  周春妮,“我、我沒朋友。”

  “桃桃不成,”唐麗人似笑非笑地說道,“因為明天你是新娘子,陪在你身邊的姐妹,至少不能比你更出挑。”

  周春妮明白了。

  ——明天是她獨美的日子,所以需要姐妹的陪伴,但姐妹不能越過了她去。

  天哪!結婚這麽麻煩?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的嗎?為什麽她就沒有媽媽或者長輩替她操持?

  “那就讓小妮陪著你吧!”唐麗人說道。

  周春妮默默地點了點頭。

  唐麗人和周春妮商量到很晚。

  桃桃捱不住,和姐妹們先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唐麗人就開始忙碌了。

  當然了,兒媳和女兒們全都被她使喚了起來。

  找村裏人借桌子椅子,盤子碗筷和杯子,還要借鍋借油借大米,再登記造岫。然後喊了幾個能幹的婦女來幫忙,一拿到周春妮報上的人數……就立刻派人去鎮上采買豬肉和其他的東西,其他人就開始了預備工作。

  也幸好周春妮能請來的人也不多,她家在村裏的人緣不好。隻有平時和她哥哥要好的十幾戶人家願意來,再加上生產隊同組的人,加一塊兒大約也就十來桌人。

  剛過晌午,去鎮上采買的婦女們趕了回來。

  唐麗人這才指揮著眾人忙碌了起來。

  周春妮很少參加的婚宴,這次直接輪到她結婚了,她卻什麽也不懂。

  全仗唐麗人的安排。

  夜幕降臨的時候,村裏人陸續趕來喝喜酒,也都是唐麗人安排著人迎來送往的。

  新郎倌蔣宏誌姍姍來遲。

  可他穿著平常的衣裳,不說話、不吃飯也不喝酒,完全不願意和周春妮溝通,甚至連看她一眼也不願意,也不搭理來喝喜酒的人們,就像個木頭人似的,全程黑口黑臉的。

  周春妮委屈得想哭。

  酒宴開始了,唐麗人過來和蔣宏誌說了好幾次,讓他和周春妮去敬酒。看得出,蔣宏誌是不想去的,隻是出於對唐麗人的尊敬,咬牙切齒地和周春妮去捱桌敬酒去了……

  敬完酒,蔣宏誌就頭也不回的去了知青站,一句話沒和周春妮說。

  周春妮實在沒忍住,坐在一旁小小聲哭了起來。

  眾賓客們更是覺得沒意思,酒不想喝了,吹牛也沒意思,匆匆扒完飯就告辭了。

  周春妮趴在桌上,哭了個稀裏嘩啦。

  ===第95節===

  唐麗人帶著族裏的媳婦子們,幫著收拾好現場,又把還沒吃完的飯菜分給各家,桌椅碗筷也各自歸還,最後把份子錢算好了賬,該還還、該銷賬銷賬,最後把剩下的三十五塊錢交給了周春妮。

  “春妮呀,這錢你收著!”

  周春妮淚眼迷蒙地攥緊了這卷薄薄的鈔紙。

  唐麗人決定再問她最後一次,“春妮,你真的已經想好了,要跟著蔣宏誌去援疆?”

  周春妮咬住嘴唇。

  ——兩人已經在村委打了報告結了婚,她也含羞帶怯地和他說了幾次,他可以住到她家裏去……可他還是執意要住在知青站裏的大通鋪裏。

  ——從他同意和她結婚以後,他就再也沒有正眼看過她、和她多說過一句話,也沒給過她一分錢的彩禮或者其他的禮物。

  ——在婚宴上,他全程給她臉色看,萬事不配合。

  可想而知,以後跟著他去了外地,日子得有多艱難!

  周春妮嗚嗚地哭著,依舊用力點頭,“嬸子,我沒辦法呀!從今往後,我隻能靠他了……我隻盼著陪他吃了苦,日後他帶著我出人頭地……也不枉我受那麽多的委屈!”

  唐麗人歎氣,與周春妮告別,拎著一包打包好的菜回了家。

  回到家,唐麗人還覺得難受,就把這事兒說了。

  桃桃覺得很震驚,“這是什麽邏輯?她覺得她陪著蔣宏誌去援疆,是為了蔣宏誌在受委屈?所以蔣宏誌必須帶著她出人頭地?”

  家人皆歎息。

  “她想出人頭地為啥不靠自己呢?”桃桃無法理解。

  談鳳蕙也說道:“周春妮可真傻!要是蔣宏誌真出人頭地了,他和春妮的婚姻還能維持得下去?春妮連字都不認識,她也不想想,蔣宏誌本來就恨她,阻斷了他的回城路,又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聲和不明朗的前景才被逼娶的她……唉,要是她自個兒不想清楚,不上進,以後是真的難!”

  桃桃還在糾結,“周春妮為啥不學習文化知識呢?為啥要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根本不可靠的人身上呢?靠別人到底有什麽好?別人再好也是別人好呀,跟她有啥關係!還不如自己變好呢!”

  杏杏,“懶唄!”在她的夢裏,周春妮也是靠著和蔣宏誌鑽玉米地兒被人發現了,才和蔣宏誌結的婚,然後遠走高飛再也沒了消息的,也不知道她後來到底怎麽樣了。

  宋秩飛快地掃視了一圈白家眾人,輕聲說道:“我靠得住,你可以靠我的。”

  說完,他還有點兒小緊張。

  ——萬一捱了白正乾或者唐麗人的罵,他要怎麽辦?恐怕就隻有臉皮厚一點了?對,臉皮不厚,就娶不到媳婦兒!

  宋秩也不敢抬頭,隻好垂眸,用眼睛的餘光打量著四周。

  白桃桃看了他一眼,拿起書本開始背課文。

  白家眾人假裝沒聽到,該幹嘛幹嘛。

  宋秩的心肝兒怦怦狂跳,卻有些小雀躍:太好了,總算沒有捱罵!他終於邁出了厚臉皮追妻的第一步!桃桃明年三月就滿十八歲了,他必須盡快拿下!以免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