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最狠的報複
  第27章 最狠的報複

  一大早的,唐麗人和白梨梨就跟著宋秩、桃桃去了紅星機械廠。

  遠遠的,就看到了水泥砌的廠子大門,顯得特別巍峨宏偉;一旁的柱石上用鮮豔的大紅色油漆漆著非常氣派的“紅星機械廠”五個大字,再看看附近,走動的全是穿統一藍色布製服的工人……

  在這個時代,工人是最吃香的階級。所以工人們的精神麵貌極好,個個都神采奕奕的,還隔得老遠呢,就聽到他們在大聲的相互問好、開玩笑。

  唐麗人和白梨梨捏著自己的衣角,窘得都沒敢抬頭,像小媳婦兒似的跟在宋秩和桃桃身後。

  她們注意到,這些工人對宋秩非常尊重,人人都跑過來和他打招呼——

  “早啊宋工!”

  “宋工,早飯吃了沒?我們飯堂有早飯供應!”

  “宋工,今天又要辛苦您了!”

  “宋工早啊!喲,小未婚妻也來了!”

  宋秩的表情就很自如,不住地和工人們打招呼。

  桃桃就跳脫得多。

  廠子大門口有人提著籃子買早飯。

  桃桃跑過去一個一個的看,最後盯著一種雪白雪白的、看起來很蓬鬆很美妙的糕點,再挪不動腳了。

  唐麗人也過去看了一眼,“哦,是白糖糕呀!”

  梨梨拉著妹妹就走,“梨梨,咱家自己做的白糖糕比外頭賣的好吃……”

  桃桃嘟嘴兒,“那你們也沒做呀!”

  宋秩直接掏錢買了三塊,一塊給桃桃,另外兩塊給了唐麗人和梨梨。

  唐麗人見這巴掌大的白糖糕就要兩分錢一塊,心疼得直抽抽,“就是再來兩塊白糖糕,也不值兩分錢啊!”

  梨梨就勸,“媽,算了,桃桃昨天一天就掙了七角錢呢,她想吃就讓她吃吧!”

  宋秩看到桃桃又想舔——

  “這個要咬著吃。”他笑著說道。

  桃桃歪著腦袋看著他,示威似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發現糕點是軟軟的?好吧,好像確實不適合舔著吃。於是她就咬了一口。

  白糖糕應該是大米發酵的,有很濃重的糧食香氣,並且具有特殊的微酸發酵味兒,吃在嘴裏非常的軟,還有著淡淡的甜,回甘濃鬱。

  宋秩摸了摸桃桃的腦袋,帶著她往廠子裏走去。

  唐麗人和白梨梨亦步亦趨地跟上。

  馬工一看到桃桃就笑了,“桃桃來了呀,今天我可已經和飯堂打過招呼了……保證有紅燒肉!”

  桃桃,“工錢也不能少!”

  ===第57節===

  馬工昨天被宋秩當眾討要白桃桃的工資,臊得恨不得鑽地縫,今天哪裏還敢打馬虎眼,就拍著胸脯說道:“放心放心!肯定不會少了桃桃的!”

  桃桃說道:“拿來吧!”

  馬工立刻拿了厚厚一迭說明書過來。

  桃桃:……

  這時還沒到上班的點兒,有好多和唐麗人、梨梨一樣沒有穿工衣的婦女們都擁進了修理車間,擠著馬工的辦公室門口看桃桃,還議論紛紛的——

  “瞧,就是這個小姑娘!”

  “我的天她才幾歲啊,俄文這麽好?別是從娘胎裏帶來的學問吧?”

  “現在的小孩兒啊可真了不得,比我們聰明多啦!”

  “這小姑娘生得多俊哪,還白淨,真好看!”

  “好看能當大米吃嗎!關鍵是人家有文化!”

  唐麗人和梨梨麵麵相覷。

  還有人推搡開她倆,使勁兒往裏頭抗擠——

  “借借、借借!讓我也來瞅瞅,哪兒來的仙女下凡呐!”

  唐麗人回頭一看,是個與她年紀相仿的五十多歲婦女,就問了一嘴,“她嬸子,你來看啥呢?”

  婦女,“嗐,你不知道,昨天我們家屬大院可全都聽說了,廠子裏來了個年輕又漂亮的小姑娘,俄文溜得很!我們這廠子呀男多女少,有好多單身漢呢!所以大夥兒都想過來見見世麵,要是合適的話,嘿嘿嘿嘿……”

  唐麗人忍不住說道:“可她是農村姑娘啊!”

  旁邊另外一個婦女笑道:“農村姑娘怎麽了?就衝著她會俄文,那學問能差到哪兒去?要知道,我們鬆縣的機械廠就有三家!外加紗廠、電機廠還有其他廠子的機芯,一大半兒都是蘇國造!這小姑娘懂俄文哪,這金飯碗就捧得牢牢的!”

  唐麗人和梨梨又互換了一個眼神。

  這時,廠子裏打起了上工鈴。

  馬工他們開始趕人了,“婆婆媽媽們,嬸子嫂子們……都回了啊回了啊!咱們要上班兒了,閑雜人等不讓進了哈!”

  婦女們嘰嘰喳喳的離開了——

  “我看這小姑娘最多十五六,我家大成二十三,我覺得很般配!”

  “嗐,我們小智才合適,小智今年十九!”

  “還是我家永民合適,我們永民可是高中畢業!”

  “哎喲我們家可什麽都準備好了,彩禮、房子和三大件兒!就差一個兒媳婦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你們想得美!這小姑娘是宋工的未婚妻……”

  婦女們頓時一片嘩然。

  “真的假的!哎喲害我白高興一場!”

  “那宋工和小姑娘還挺般配的咧!”

  “對對對,他倆都生得好看,又都是知識分子,確實般配。”

  “誒,好姑娘都成了別人家的兒媳婦……”

  婦女們鬧哄哄地離開了。

  唐麗人和白梨梨被震驚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唐麗人:在這些城裏人的眼裏,桃桃會俄文,所以她的農村身份也變得完全不重要了?

  白梨梨:桃桃也才學了兩個月……就算我沒桃桃聰明,學得沒那麽快,但要是堅持學上一年、兩年的,這些平時眼高過頂的城裏人也會高看我一眼嗎?

  母女倆突然同時開口——

  唐麗人,“梨子啊,回去你也好好學吧!”

  白梨梨,“媽,回去我也把俄文學好!”

  兩人同時一呆,笑了,又道——

  唐麗人,“拉上你哥哥嫂子,杏杏和紅豆黃豆!”

  白梨梨,“媽你和我爸也一塊兒學唄!”

  母女倆笑了。

  見桃桃坐在馬工的辦公桌那兒,已經拿起紙筆寫寫塗塗的,唐麗人就拉著梨梨,“走吧咱們別在這兒礙事兒了。”

  結果兩人一轉身,就看到了程竹君?

  程竹君很高興,“嬸,三姐,你們來了啊?”

  唐麗人還隻來得及和她說了幾句話,就看到潘廠長過來了。

  潘廠長見了唐麗人,很客氣,說維修車間太亂,地上釘子多,讓程竹君陪唐麗人去外頭的包裝車間參觀一下,然後就去飯堂喝汽水兒。

  唐麗人聽懂了潘廠長的言外之意:別在這兒添亂。

  於是,唐麗人就和白梨梨跟著程竹君參觀了一下機械廠,然後就去了飯堂。

  程竹君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小聲問唐麗人,“嬸,我們廠裏有好多廢棄的勞保手套,你要不要?”說著,她從工作服裏抽出了一雙棉紗勞保手套,遞給了唐麗人。

  唐麗人看了一眼,發現勞保手套上沾了些機油,髒兮兮的,就疑惑地問道:“要這個幹啥?”

  程竹君壓低聲音說道:“咱們揀些不那麽髒的手套,用洗衣粉多泡幾次,多泡幾天,把汙漬和機油清洗掉,然後把這些手套拆線、浸水、曬幹、卷成棉線圈……用這個來編織毛衣和保暖褲什麽的,一是到了冬天不捱凍,再就是……這可是沒本錢的東西,隻要你肯花時間花心思!”

  唐麗人眼裏頓時精光四射!

  程竹君又說:“我們廠子裏好多家屬都這麽幹,我也攢了不少,可我家畢竟也隻有我和弟弟兩個人,根本用不完,您想要的話,我先在廠子裏找一找,回頭再把我收集的那些也給您捎回去?”

  唐麗人,“哎呀這……不麻煩你吧?”

  程竹君嗔怪道:“您還跟我見外了!難道您不知道……哎呀,好像我還沒跟您說我那表姐的事吧?”

  說著,她高興地將昨天下午廠子裏發生的事,說給唐麗人聽:

  ——宋秩發話以後,潘廠長就開始調查張秀麗臨時工轉正的事兒,並且從張秀麗的嘴裏,得知是財務科的吳科長信誓旦旦地說會幫張秀麗幹這事兒,條件就是要張秀麗給他當兒媳婦。潘廠長又去找吳科長,可吳科長卻叫起了撞天屈,說他絕對沒有這樣說地。

  於是潘廠長讓張秀麗和吳科長對質,結果掀起了軒然大波——張秀麗說,她已經同意給吳科長的瘋兒子當媳婦兒,可睡她的卻是吳科長!現在張秀麗已經懷了孩子,吳科長怕張秀麗鬧事兒,才哄著她說,等她和他的瘋兒子結了婚,他就幫張秀麗轉正。

  沒想到張秀麗在飯堂看到了程竹君,一時得意忘形,露出了狐狸尾巴。

  潘廠長已經解雇了張秀麗,同時也把吳科長的違紀行為上報,現在吳科長已經卸了職,等著組織上的處理。

  程竹君揚眉吐氣,“嬸,不瞞您說,這還是我爸爸去世以後……我頭一回體會到有人撐腰的感覺!”

  唐麗人拍拍程竹君的肩膀,“以後你就否極泰來啦!”

  程竹君笑道:“承您吉言,不過啊我也開始要向桃桃學習!她可太神氣啦!但願有一天我也能像她一樣,變成一個讓人羨慕的人!”

  梨梨也笑了,“我也是這麽想的!”

  程竹君一聽,來勁兒了,“真的啊,哎三姐,你打算怎麽開始?”

  梨梨就和程竹君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了起來。

  這個說,我實在不是讀書的料;那個說,嗐,我也是!兩人又羨慕、又苦惱,反倒引為了知己,相互訂下了學習內容和學習計劃,約著一塊兒比一比。兩人還約定,下一次的見麵,就是相互考核的時候,誰輸了誰就請吃奶油冰棍……

  唐麗人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女孩兒慢慢熱絡了起來。

  兩人聊了許久,驚覺時間已經飛快地溜走,程竹君趕緊先去垃圾站裏撿了好多工人們丟棄的沾染了機油的手套,挑出百來雙沒那麽髒的,壓實了打好包,又馬不停蹄地送到招待所,最後又趕回廠子去……

  這一天,宋秩在紅星機械廠幾乎忙了個通宵,直到天蒙蒙亮時,他才完成了任務。

  ——主機芯已經修好了,教學工作也已經完成。甚至為了讓廠子裏的技工們熟練操作,他把另一個已經廢棄的主機芯給拆了,指導技工們上陣修理。

  是因為這樣,他才熬了夜的。

  廠子裏的工人們很感激他,潘廠長更是開出了一迭邀請函,遞給宋秩,“宋工,您下個月一定有空進城一趟的,對不對?”

  宋秩笑了,“怎麽?這麽盼著你們廠的其他機械出問題?”

  “不不不!那當然不是了,”潘廠長說道,“主要是啊,我們廠子裏還有一些從六三年起就停用了的發動機項目,當時後勤和技術實在跟不上,沒辦法才停的。前段時間省裏有任務下來,說讓革新發動機,別的廠都有創新啊……就我們廠沒有!”

  “這回您過來,幫著我們把主機芯給修好了,保證了我們下半年的產能……這產能的問題解決了,可不就得把省裏安排的任務完成嘛!”潘廠長說道。

  宋秩想了想,把潘廠長叫到一旁去,輕聲囑咐了幾句。

  潘廠長瞬間瞪大了眼睛,“您是說……美式P,36?”

  宋秩搖頭,“看著像是P,40。”

  潘廠長倒抽了一口涼氣,立刻說道:“如果這指標落在我們廠頭上,那我就直接報您的名字上去,畢竟我們廠子裏的高技和工程師人數不夠,水平也還欠了些。有您在,跟著您學一學技術也是好的。”

  宋秩點頭。

  ——他這次進城的任務完成了。

  告別潘廠長,宋秩往招待所趕。

  這時,天已經蒙蒙亮,宋秩在路邊買了些饅頭包子回去。唐麗人和白梨梨已經收拾好行李,整裝待發。就連程竹君也拎著幾著大豬腳趕了過來,隻有桃桃還在夢遊。

  眾人匆匆吃過早飯,宋秩去招待所退了房,一眾人扛著大包小包的往長途汽車站趕。

  一路舟車勞頓自不用說。

  他們選擇的班車還是縣城開往鄰鎮的,趕到如意村村口的公路那兒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為了能早點兒回家,一眾人沒有兜遠路往村口走,而是摸著黑、扛著行李抄近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上山的蜿蜒小路上,急急往家趕。

  翻過一座山頭,快走到自家所在的半山腰時,唐麗人突然皺眉說道:“這不對啊!”

  ——白家大房和二房毗鄰而居,但此刻,自家的屋子怎麽黑漆漆的,一點兒亮光也無?這才八點多,平時家裏人也不會這麽早就睡覺呀!

  山腰下的白二叔家倒是亮著燈,可燈光黯淡得很,還隱約傳來孩子的哭聲?

  白梨梨也急了,“走走走,趕緊回家看看去!”

  唐麗人也慌了:莫不是懷孕的兒媳出了什麽事?!

  一家子急急忙忙往家趕。

  一眾四人急急忙忙跑到家門口,隻見自家院子黑燈瞎火的,安靜得出奇。

  最最可怕的是,院門居然是打開著的???

  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桃桃喊了一聲,“爸爸!大嫂!小杏子?”

  ===第58節===

  無人應答。

  唐麗人嚎了一聲,“當家的?!”衝進了院子。

  宋秩放下行李,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手電筒,擰開了。

  眾人就著那點兒微弱的光跑進了院子,一眼就看到——院子裏亂七八糟的?!

  ——桌子歪歪斜斜的擺放著,條凳倒在地上,用來曬菜幹的架子翻倒在地,灑了一地的菜幹、香菇、辣椒什麽的。還有幾件家裏姑娘們的衣裳也被扔在地上,一隻小小的鞋子,應該是紅豆的……

  白梨梨蹲在地上翻看東西,突然尖叫了一聲,“……血!”

  眾人被嚇壞了,趕過去一看,果然地上淌著一灘已經半幹涸的血跡?

  唐麗人腳一軟,癱倒在地,“這、這是熊瞎子來家了?”

  “伯娘……大伯娘?”遠遠的,好像有人在呼喊。

  再仔細聽一聽,好像是二叔家的兒媳,桃桃的堂嫂擁軍嫂子?

  桃桃趕快跑到了院子外頭,朝著山腰下的二叔家的方向大喊,“嫂子!我們回來了!我爸爸我大嫂呢?”

  黑暗中,擁軍嫂子也大聲喊道:“……在我們家呢,你們快來!”

  於是一眾四人又急急地往二叔家趕。

  一跑近二叔家,桃桃就聽到了黃豆撕心裂肺的哭聲,“我要我爺爺!我要我姐姐……嗚嗚!”

  白二嬸站在自家院門口,一臉的焦急,“大嫂你們總算回來了!”

  “這是怎麽回事啊?”唐麗人問道。

  白二嬸抹了把眼淚,“白天的時候,白珍珠發了瘋,衝進你家去搶東西,那會兒杏杏去河裏洗衣裳了,家裏沒人攔她……大哥可能和她吵了起來,白珍珠惱了,就把紅豆抓了起來,慣地上了……紅豆當場就吐了血!”

  “啥?”唐麗人懵了。

  桃桃問道:“二嬸,那……我爸爸和大嫂他們呢?”

  白二嬸答道:“白珍珠打紅豆的時候,你爸爸上前去搶孩子,被白珍珠推了一把,也、也摔地上了……”

  眾人呼吸一滯。

  ——白正乾的腰傷還沒好,又摔地上了?

  白二嬸繼續說道:“白珍珠跑了,你大嫂喊黃豆下來給我們報信兒,等我趕過去的時候,紅豆、紅豆都已經沒氣了……”說著,白二嬸哭了起來。

  眾人大吃一驚!

  擁軍嫂子趕緊說道:“伯娘您別急……紅豆當時就是背過了氣去,正好蔣宏誌在村裏呢,他教黃豆,給紅豆渡氣兒,做了那啥……人工呼吸,紅豆雖然還沒醒,但呼吸是有的。我們家擁軍和愛民,跟著冬生大哥還有族裏的其他人,把大伯父和紅豆一塊送鎮醫院了……”

  “鎮醫院!”唐麗人轉身就走。

  她得趕緊上鎮醫院去。

  擁軍嫂子趕緊拉住了唐麗人,“大伯娘,您別慌著走,我冬生嫂子和黃豆還在家呢……”

  白二嬸也對唐麗人說道:“是啊大嫂,你快去看看吧,蕙兒她受了驚嚇!這會兒已經見紅了!”

  唐麗人一頭衝進了二叔家的院子,“蕙兒!蕙兒!”

  擁軍嫂子把唐麗人引到了西屋。

  微弱的燭光勉強將屋子照亮,談鳳蕙躺在床上,臉色灰敗;旁邊站著兩個婦女,是白二嬸請來的、家族裏比較有接生經驗的婦女。

  那兩人迎了上來,其中一個對唐麗人說道:“正乾嫂子,冬生媳婦兒的情況可不妙哇,我們摸過了,她胎位不正……胎兒現在腳朝上,可她又已經見了紅,就是這會兒上鎮醫院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另一人也說道:“最好就是把冬生媳婦扶起來走動走動,隻要胎兒的體位能改成頭朝下,母子倆就能活!可是冬生媳婦兒她……”

  躺在床上的談鳳蕙,朝著唐麗人伸出了手,顫著聲音問道:“媽!紅豆……我的紅豆怎麽樣了?”

  唐麗人走過去,坐在床沿,握住了談鳳蕙的手,“你放心,隻要我還活著,我還有一口氣,就沒人能欺負我的孫女兒!”

  談鳳蕙啞著嗓子說道:“媽!我、我好恨我自己……我眼睜睜看著白珍珠抓住了紅豆,我、我想過去攔來著,可我……我是廢物!我不是人!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孩子……被砸在地上,七竅流血啊……”

  說到這兒,談鳳蕙痛苦萬分地嚎哭了起來。

  唐麗人也痛得咬牙切齒,氣得直用拳頭砸自己的心口。

  桃桃心裏也難受,可耳邊一直聽到黃豆在哭,卻始終不見蹤影,就出來找。看到小石頭(擁軍嫂子的兒子)呆呆地坐在院子裏的小板等上?她就過去問,“小石頭,黃豆呢?”

  小石頭站起身,牽住桃桃的手,帶她走到了夥房門口。

  ——黃豆躲在水缸和屋板壁之間的狹窄空間裏,仍在嚎啕大哭,“我要我爺爺……我要我姐姐……”

  小石頭仰起頭,對桃桃說道:“黃豆哭了一天,涼粉也不吃,米飯也不吃,水也不喝。我媽給他煮了雞蛋,他也不要。”

  桃桃蹲下,喊了聲,“……小黃豆?”

  小黃豆哭聲一頓,“四、四姑?”

  “黃豆快出來,我們回來了。”桃桃說道。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

  過了一會兒,黃豆哭道:“起、起不來,腿不聽使喚。”

  桃桃湊過去,摸到了黃豆,把小家夥抱了起來。

  黃豆小小的身體冰涼冰涼的。

  被桃桃抱住,小家夥伸出雙手抱攬住她的脖子,委屈得直抽抽,“四姑,我爺爺呢?我姐姐呢……”

  “小黃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桃桃問道。

  黃豆抽噎了兩聲,哭道:“珍珠姑姑來家,說要借你的衣裳。爺爺說你不在家,等你回來再說。珍珠姑姑就直接闖進你屋裏,翻你的東西去了。紅豆姐姐跑過去罵珍珠姑姑,說阿奶回來了會罵人的,後來……”

  “……後來紅豆姐姐咬了珍珠姑姑一口、跑到了院子裏,珍珠姑姑追了出來,一把抓住了紅豆姐姐,我媽媽要過去講道理,爺爺讓我抱住媽媽的腿,千萬別讓我媽過去。”

  “再後來,爺爺過去想把我姐姐拉過來,結果珍珠姑姑把爺爺推倒在地上,又把我姐姐舉高了往地上一扔……我姐姐是後腦勺先著的地兒,‘咚’的一聲好響好響呀……嗚嗚四姑,我姐姐的嘴巴和耳朵都淌血了嗚嗚嗚!四姑,黃豆害怕,害怕!”

  桃桃氣得直磨牙。

  ——白珍珠這是喪心病狂了嗎?

  桃桃又問,“黃豆,那你五姑呢?”

  黃豆哭哭啼啼地說道:“珍珠姑姑躲在咱家的菜園子後頭,故意等到五姑去河邊洗衣裳了才進來的……後來,隔壁嬸子去喊了五姑回來,五姑氣瘋了,拿著搗衣棒去追珍珠姑姑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三爺爺和三奶奶已經帶著人追上後山找她倆去了……”

  桃桃深呼吸——

  這時,西屋裏傳來了唐麗人焦急地的聲音,“蕙兒啊,你可得振作啊!這家裏少了誰也不行……我知道你惦記著紅豆,可黃豆也是你的孩子!還有你肚裏的這一個……蕙兒啊,算媽求你了,先顧好你自個兒,吃點東西好不好?”

  桃桃聽不見談鳳蕙的聲音,隻聽到嗚嗚的哭聲。

  她抱緊了懷裏的黃豆,輕聲說道:“黃豆,你媽媽肚子裏的小弟弟也被嚇著了,這會兒不敢出來……可是,如果他不出來的話,他和你媽媽都有危險。所以黃豆去幫一幫媽媽和弟弟,好不好?這件事情隻有黃豆能做到了。”

  黃豆還很小,聽說隻有自己能救媽媽和弟弟?

  小家夥扁著嘴,努力止住哭泣,用力點頭。

  “你進屋裏去,去抱一抱媽媽,親一親她的臉,和她說,弟弟也記掛著你紅豆姐姐和爺爺,你求你媽媽,讓弟弟出來,然後你們一起去醫院看爺爺和姐姐……你要告訴你媽媽,這個家,一個人也不能少,哪怕弟弟還沒出世……懂嗎?”

  黃豆喃喃念叨著“一個也不能少”,拚命點頭。

  桃桃抱了黃豆好一會兒了,這會兒體力不支,走了兩步就踉踉蹌蹌的。

  一直默不作聲跟在她身邊的宋秩從她懷裏接過了黃豆。

  黃豆乖乖的。

  宋秩人高腿長,兩步三步走到西屋門口,彎下腰,把黃豆放在了地上。

  黃豆扶住了門框,怯生生地朝著屋裏喊了一聲“媽媽”……

  談鳳蕙的哭聲一滯。

  “黃豆快過來!”唐麗人朝黃豆招了招手。

  黃豆邁著小短腿跑到唐麗人身邊,眼淚汪汪地說道:“奶,你怎麽才回來呀,珍珠姑姑她欺負人……”

  唐麗人愧疚到極點,抹了把眼淚對小孫子說道:“黃豆,咱家的人呐,能吃苦、能捱窮,唯一就是不能被欺負!眼下你媽你爺爺你姐姐的事兒更要緊,白珍珠的賬……奶答應你,肯定不會放過她,要跟她算清楚的,好不好?”

  黃豆點頭,又轉頭看向了躺在床上的談鳳蕙,哭兮兮地喊,“媽媽……”

  看著兒子髒兮兮的小臉蛋兒,驚慌惶恐又飽含淚水的眼睛,談鳳蕙心如刀割,喘著粗氣,朝兒子伸出了手。

  黃豆過去——

  “別碰你媽的肚子!”唐麗人連忙吩咐道。

  黃豆趴在床沿上,嘟著小嘴兒在母親的麵頰上親了親,帶著哭腔問道:“媽媽,你是不是很痛呀?黃豆給你吹一吹,吹吹就不痛了……好不好?”

  稚兒努力地去吹談鳳蕙的大肚子。

  談鳳蕙淚如雨下。

  “媽媽,是不是你肚子裏的弟弟也在擔心姐姐和爺爺呀?你讓弟弟出來……我們一起去醫院看姐姐,看爺爺,好不好?”黃豆年紀小,剛才四姑教的全忘了,隻記得這麽一句。

  談鳳蕙伸出手,顫顫巍巍地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她已經痛得沒有知覺了。

  撫著硬綁綁的肚子,仿佛摸著一塊石頭。

  談鳳蕙歎氣,哀求地看向唐麗人,“媽,我實在是……沒有力氣了!媽,我求求你……”

  唐麗人哭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我不願意聽!蕙啊,你好好想一想,要是你真有個萬一……我和你公爹也是坐五六的人了,還能護著黃豆多久?我說句不好聽的,以前你剛嫁過的時候,桃桃是什麽樣兒,你是知道的,你自個兒想想,要不是我和你公爹還在,還能護著桃桃,她能過得像個人兒?”

  “眼下咱們還不知道紅豆的情況,退一萬步說,萬一真的救了回來,又得了啥後遺症啥的……跟以前的桃桃一樣……傻了,沒有你和冬生慣著,紅豆能好到哪兒去?蕙兒啊,咱家那麽艱難的日子,你也跟著一塊兒熬了過來,現在家裏馬上就要變好了,你卻——”

  唐麗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談鳳蕙拚命深呼吸。

  黃豆伸出小手,去摸談鳳蕙的肚子,“媽媽,弟弟也想和我們在一起……”

  屋裏的女人們都勸說起來——

  “冬生媳婦兒啊,你就讓你肚裏的孩子出來看看這個世界吧!”

  “都已經分了家,再不用管那幫吸血蟲了,大好的日子在前頭等著你哪,冬生媳婦兒啊,你振作一點哪!”

  “蕙兒啊,紅豆是你的孩子,難道黃豆就不是了?還有你肚裏的這一個!千難萬難,這已經到了最最要緊的時候,你再忍一把,把孩子生出來吧!”

  “冬生嫂子,為了孩子,你再堅強一點吧!”

  談鳳蕙咬著牙掙紮著要起來,喘了幾口粗氣才喘勻了呼吸,衝著唐麗人喊了一句,“媽,救我!救我肚裏的孩子……”

  ===第59節===

  唐麗人大哭,“我的兒!你早這麽想就對了!”然後抹去眼淚,問白二嬸,“她二嬸啊,你家裏有點粥啊湯水什麽的沒有?要是有,煩你施舍一點。要是沒有……梨子你趕緊回家取奶粉去!”

  白二嬸連忙答道:“有!有雞湯!就是為冬生媳婦兒預備的,已經用小火熬煮了兩小時!擁軍媳婦兒,你趕緊把雞湯熱一熱!拿過來!”

  唐麗人還是吩咐白梨梨,“梨子你還是趕緊回家去,生了火燒點開水,提了開水過來給大夥兒都各衝一碗奶粉,各吃一個雞蛋!你大嫂這情景,怕是所有人都得陪著她到天亮了……”

  白梨梨應下,匆匆走了。

  唐麗人又吩咐桃桃,“桃子啊,你帶著黃豆回家睡覺去,別杵在這兒著分我們的心,明天一早啊你再跟你三姐一塊兒下來。宋秩,你看著桃桃一點兒啊,回家走夜路別磕著摔著了。”

  宋秩一直站在門口。

  ——裏頭全是女眷,談鳳蕙還快生孩子了,他一個男的實在不好進去,就捱在門口站著,也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麽忙。

  桃桃一臉的嚴肅,手卻一直捉著他的手臂,瘋狂汲取靈氣。

  這會兒唐麗人交代完了,桃桃才進了屋,走到床前握住談鳳蕙的手,“嫂子,你一定要加油,平平安安的把小侄兒生出來,你們都會沒事的。”

  說話之間,桃桃渡了不少靈氣過去。

  她不知道這樣做對談鳳蕙有沒有幫助,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直到桃桃感覺到身體漸漸虛了下來,這才鬆開握住談鳳蕙的手,站起身牽了黃豆,急急走到門口……

  宋秩見桃桃腳步踉蹌,連忙伸手扶住。

  自他身上卷湧而出的大量靈氣,瘋狂被桃桃自動汲取。桃桃出了一頭一身的冷汗,雖然虛得慌,但不至於腿軟到無力行走。

  宋秩絲毫不知情,隻以為桃桃累了。

  他揚聲向唐麗人、談鳳蕙打了聲招呼,就把黃豆背了起來。

  黃豆哭哭啼啼,“媽媽——”

  躺在床上的談鳳蕙覺得自己好像又充滿了力量,狠喘了兩口粗氣,發狠道:“兒子啊你跟你四姑去,睡醒覺了,你弟弟就出來了!”

  “媽媽!那我們說好了,天一亮,我就會看到你和弟弟,你和弟弟都好好的,對不對!”黃豆哭著問道。

  半晌,談鳳蕙答道:“……對!”

  黃豆這才抽抽噎噎地趴在宋秩懷裏,不吭聲了。

  宋秩抱著黃豆,又讓身形搖晃的桃桃牽住他的衣角,三人回到了自己家。

  因為白梨梨先一步到了家,已經點了幾枝蠟燭,院子裏還算有點兒燈光。

  “三姐我們來了。”

  “三姑,黃豆和四姐、宋秩叔叔回來了!”

  白梨梨在夥房裏忙得不可開交,“哎,知道了!你們當心腳下的東西啊,別摔了!”

  桃桃已經略緩了過來,鬆開宋秩的衣角,悶聲不響地開始收拾院子。

  小黃豆和宋秩也加入到收拾院子的行列。

  沒一會兒,院子裏就被收拾妥當了。

  桃桃掌了支蠟燭,進了自己屋裏。

  ——屋裏果然一片狼藉。

  裝衣服的箱子被人挪動過,還打開了,衣裳散落一地。原本掛在牆上的花環、擺放在床頭小箱子上的石頭燭台……也全都摔在地上!

  桃桃攥緊了拳頭。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桃桃頭也不回地問道:“宋秩,想要報複一個人,要怎樣……才是最痛、最狠的?”

  宋秩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聲答道:“她最在乎的是什麽,就雙手捧到她身邊,先讓她觸手可及。然後再無情的打破,讓她眼睜睜地看著……她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碎掉。”